第三十五章 戏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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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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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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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大风吹过来,尘土飞扬,草叶和垃圾袋卷上空中,众人纷纷侧头,防止风沙迷眼。

    逆风的方向,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迎着风,携手同行。

    男的穿着件皮夹克,戴着头盔,女人身穿一件白色毛领羽绒服,在场记者纷纷拍照,围拢过来举着话筒提问,他们保持沉默,拨开众人,径直走进了公安局。

    特案组四人站在接待大厅里,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穿皮夹克的男人说:“我就是拍摄上传杀人视频的那个人。”

    穿羽绒服的女人说:“我是被吊死的那个女人。”

    第一部杀人视频中的那个女人并没有死,她还活着。

    特案组找不到案发现场,所以他们重建了一模一样的现场,通过犯罪模拟,特案组早已知道,杀人只是“凶手”和“受害者”导演的一场戏。

    过程如下:

    那女人首先脱掉上衣,用绳索在两肋之下捆绑好,预留下一个打结的绳套,然后穿上毛衣和羽绒服,坐在椅子上。男人将她捆绑,开始录制网友看到的那段视频。男人在女人脖子上缠绕的是“假绳”,这根绳子很短,刚好绕脖子一圈,并没有连接到上吊的那根绳子,只是起到迷惑别人的作用,承载力量的那根绳子连接的其实是隐藏在女人腋下的绳套。毕竟,一个人,腋下绑着一圈绳子被吊在空中是不会死掉的。

    这是一种简单的魔术手法,电影里也很常见。

    为了把这场假吊死的戏演得逼真一些,她的表情是那么恐怖,挣扎得是那么剧烈,所说的台词也是提前背熟的,这一切都是他们所演的戏。

    他们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一对恋人。

    男人叫何一争,是个导演,女的叫沈茶,他们毕业于北京的一所电影学院。

    大一的时候,何一争就是学校里的才子,才华横溢,自编自导自演了几出话剧,在学校的小礼堂演出的时候几乎场场爆满,掌声如潮。他们相识的那天,云淡风轻,鸟语花香。何一争创作了一个三幕的舞台剧,寻找女主角来和他演对手戏,他扮演丈夫,需要一个妻子的角色。很多表演系的女同学前来面试,沈茶当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带牛仔裤、帆布鞋、棉布T恤,露着白白的手臂,扎着双马尾,抱着几本书,徘徊在小礼堂外面的走廊里。

    她是陪朋友前来应聘角色的,何一争偶然看到她,觉得她的形象非常符合剧中人物形象。

    何一争说:“这位同学,我请求你担任女主角,来演我的妻子。”

    沈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好,朋友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示意她赶快应允。

    何一争说:“你不回答就是同意了,走吧,我们去排练一下,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老公,你是我妻子,我们要融入这个角色,要入戏。你先叫我一声老公试试。”

    沈茶扭扭捏捏低着头说:“我不……”

    他们扮演过多次夫妻,从学校的舞台到人生的舞台。

    他是主角,她是配角。

    当时的很多剧照和相片都保存了下来,存放在一本厚厚的影集里,随手翻看,往事如碧空般晴朗。舞台上的台词是他们共同创作而成,有时,他们也会争吵,比如关于爱情的观点。

    他说:“爱情,来时如蝴蝶,去时如飞雪。”

    她说:“爱情,来时如飞蛾,去时如烟火。”

    他说:“我能等待,玫瑰不能,就要谢了,在我送花的手中。”

    她说:“我能等待,玫瑰也能,就算谢了,在我送花的手中。”

    对于剧本的争吵、台词的修改,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妥协和迁就。尽管她扮演的是主角,其实更像是配角,她认为,妻子这个角色是应该默默付出委曲求全的。

    毕业之后,北京、上海、广州,何一争不断地变换工作地点,沈茶不离不弃跟随着他。

    他们一起进入了一个广告传媒公司,我们在电视上有时会看到何一争拍摄的化妆品广告,模特靓丽,肌肤水嫩。何一争最喜欢拍的是政府的形象工程广告片,政府出手大方,很少讨价还价,只是有时会提出一些变态的要求。例如,制作费用十几万,但是发票开成上百万;例如,让演员陪领导喝酒等。

    有个领导给何一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广告片拍摄完毕,领导负责审核,他坐在沙发上,很深沉的样子,吐出一口烟,盯着广告中的一个画面,缓缓说道:“这朵花,能不能开得更主旋律一些?”

    领导摊开手,伸掌,做了个花朵开放的手势。

    何一争连声说好,表示会修改一下,保证达到领导的要求。

    最终,何一争采取了仰拍的角度,他跪在地上,举着摄像机,让那朵花儿高高在上,雾霾的天空被处理成蓝天白云,还配上了高亢嘹亮的主旋律歌曲,终于通过审核。

    何一争并不愿意说自己是导演,他想拍的是电影,而不是广告片。

    他想拍,乡间土路,一场大雨过后,车辙里清亮的水,向前游动的黑色蝌蚪。

    他想拍,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每个家庭成员的一生。

    他想拍,一个女人,她有个孩子,1989年死于车祸,肇事车辆是一重型履带车,司机逃逸,至今没有落网。

    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辞了工作,成为一名独立电影人,开始筹拍一部电影。

    从购买小说版权,到修改剧本,影视立项,历经了千辛万苦。在筹集资金阶段,他不断地去电影节散发剧本,游说各种老板投资,那段时期,他见识了全中国最能吹牛的人,影视圈鱼龙混杂,不过,吹牛是影视圈从业人员的基本技能。尽管他吹得天花乱坠,但是对方更能吹……总之,没有人愿意投资在一个没有作品的新导演身上。

    一部电影,投资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甚至过亿。

    他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不能回头的决定,自己出资拍摄电影。

    沈茶一直无怨无悔地爱着何一争,全力支持他的事业。沈茶说服父母,把自己家的房子抵押贷款100万元,当作启动资金。何一争给手机里的每一个人打电话借钱,为了解决资金问题,他放弃了尊严,没有底线,没有节操,一切只是为了筹钱。

    何一争说:“老婆,我们没有退路了,如果搞砸了,我们的房子还有爸妈的房子都没了。”

    沈茶说:“我跟着你,住哪儿都行,大不了我们租房子。”

    电影终于杀青,接下来的后期制作同样需要大笔的钱。何一争将各种关系深挖了一遍,谎称自己得了绝症,向亲戚、朋友、影视业大佬再次借钱,信用卡透支,民间高利贷,甚至向演员、剧组工作人员借钱,除了沈茶之外,所有人都讨厌他。

    影视是个无底洞,钱依然不够,后期制作完毕,为了筹集宣传和发行的费用,何一争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未经审批去海外电影节参展。

    他原本想吸引海外的资金,结果该片遭到了封杀禁播!

    晴天霹雳,山崩地裂,无数巨石从天而降,压得他们永世不能翻身。

    几百万上千万的投资一夜之间变成了零,并且,没有人为他们的损失负责。

    何一争和沈茶只是尘埃里的两只蚂蚁,他们为了拍摄电影倾家荡产。

    为了躲债,沈茶跟随何一争回到了老家,那是个破败的平房,也就是杀人视频中的地点。

    何一争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沈茶最先振作起来,给他喂饭洗衣,对他精心照料。

    何一争看着房顶的挂钩,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说:“我真不想活了。”

    沈茶说:“那我跟你一起死。”

    深陷绝境往往会迸发出绝妙的艺术灵感,他最初是想把自己的自杀过程拍摄下来,发布到网上。一个才华横溢的导演走投无路最终吊死在破败的屋子里,观众看了应该会感到震撼。在这个想法的基础上,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构思,拍摄一部禁片,一系列“杀人抛尸”的视频。

    当然,杀人是假的,抛弃的残肢也是他从医院里通过贿赂买来的病人截掉的肢体。

    何一争和沈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兴奋,他们构思了剧本,准备了一些工具。他放弃了专业的拍摄手法,将一部普普通通的手机作为摄像机,拍了五部视频,或者说,是电影。

    第一部,杀人,他把沈茶吊死在了老屋里。

    第二部,他把沈茶的断手放进了矿泉水桶,把水桶放置在电影院休息室的饮水机上。

    第三部,另一只断手被绑在路灯上,灯亮起,巨大的手掌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第四部,左腿扔到了商场的一个大屏幕电视机后面。

    第五部,沈茶的右腿用胶水粘在了一个影视公司的台阶上。

    上吊是魔术手法,他并没有吊死她,视频里出现的残肢也是医院里病人的截肢。这一系列视频在网络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响,成千上万的网友也参与到这场搜索中,也正是依靠网民的力量,视频发布不久,尸块就被找到了。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恐怖吗?

    也许是吧!

    特案组通过对残肢的鉴定,了解到这是医院里被专用器械截取的肢体,他们因此得知凶手抛弃的肢体并不属于杀人视频中的死者。随后的犯罪模拟,证实了凶手并没有杀人,而是制造了杀人的假象。四个抛尸地点都和影视有关,特案组推理分析拍摄视频者的身份很可能是一名影视从业人员,调查一下近年来禁播的影片,从名单中很可能就会找到犯罪嫌疑人。

    特案组知道凶手并没有杀人,拍摄视频的动机也许仅仅是为了出名,为了吸引观众。

    特案组通过媒体发布了凶手会自首的消息,这样做是为了给他一个减轻刑罚的机会。

    电影总有个结局,何一争和沈茶选择自首就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唯一的结局。

    尽管何一争没有杀人,但是也触犯了“盗窃、侮辱尸体罪”以及“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社会影响恶劣,数罪并罚,估计也要在监狱里待上几年,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是最明智的选择。

    苏眉说:“网络上有很多律师组成了强大的律师团,愿意无偿为你们进行无罪辩护。”

    画龙说:“这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你们现在出名了,目的达到了。”

    包斩说:“你们拍摄的那部电影,我还真挺感兴趣的,如果在电影院放映,我会买票去看。”

    梁教授说:“你们两个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何一争说:“唉,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受累了。”

    沈茶说:“别说进监狱,就是下地狱,我也跟你去,不会离开你。”

    何一争说:“尽管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说出这句话不太合适……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茶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