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获珍宝

赤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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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获珍宝

    赵兴慢慢地说:“我摇头,就是替你惋惜,你瞧,这么大一件皇家秘密握在掌心,又为掩饰皇家脸面付出如此大的功夫,你却要远走海外,陪这位公主……

    可惜呀可惜——你知道海外是个什么状况吗,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你想说话都找不见交谈的人 ,因为你完全不同他们的语言。

    想想看,海外可没有人给你发俸禄,所有的花销全靠公主带出来的那点钱,坐吃山空。你再想想,一个熟人都没有,一举一动都需要拿钱买,那该有多么大的花销?你买地,买房子,雇一群人保护你,所有这一切,都是拿钱买来的,每月光工钱你该花多少?

    你不会种地、不会营商、不会纺织,你孤苦无依身在海外终身不能回乡,死了都没人知道,都没人敢埋……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打算过这种生活吗?

    别说我会照顾你,我在海外苦挣了三年,正想享受大宋的士人生活呢,我不会在到海外,我要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所以,你们有事不会立刻找到我,如果想强迫我,我决不会奉诏,你看着办吧。”

    童贯急得乱转:“这咋办,这咋办?”

    等到童贯急得满头大汗,赵兴才慢慢地说:“如果相信我,就让我来安排,公主是个可怜人,那就别拖累其他人了——这话是对你说的,你回去告诉太后,说我在交趾有套房子,在琼州也有套房子,这两个地方与我大宋隔海相望,陆地上也能走的过去,可请太后任意选一个作为安置。

    至于公主身边,那就什么人也不用带了,公主是出去做普通人的,带上阁长大官,反而令她触景生情。不如不带。

    有愿意跟的宫女,可让公主随身带几个……请太后放心,我那两处房子都很舒服,没有烟瘴恶痢之苦,两边海陆很近,等风声平息,公主愿嫁,我一定找个好人家嫁了……且慢,我有好主意了,把她嫁给大越郡公,这我能办到。告诉太后,我一定风风光光让她出嫁。”

    赵兴眼睛亮着像一位成功偷到鸡的贼,童贯得到他的保证,坐不住了,焦急的准备回宫报信,临走忽然想起:“对了,钱塘进士周邦式在你府上?我这次是打着给他宣旨的幌子来的,你可别说漏了。有诏:除周邦式知滑州。这旨意我需宣给他。”

    “他在侧院,院门口挂着‘周’字灯笼……我叫院子领你去!”赵兴回答。

    童贯走两步,忽又止住脚:“四月初一,无月,那晚上最适合走,日子你可记住了。”

    “知道了!你回去一定把情况解释清楚。记住:为你好,一定辞去公主身边的活儿,最好按我说的,不派宦者随侍……”

    两人再聊了几句细节,敲定好离宫计划。童贯兴冲冲跑了。赵兴送走他后,独自一人在屋里推敲一会,便慢慢地走出屋外,马梦得房间走去。

    按皇家一般的处事原则,决不会允许那个无名无姓的野孩子生下来,宋朝最出名的医学功夫是针灸,一针扎下去,也许那为公主已经悄悄流产。

    赵兴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走着,边走边替那名未出世的孩子哀叹……可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他已经走到了马梦得门前。

    苏轼正在房子里评价几名弟子的新词新作,这是他已经忘了刚才的烦恼——苏轼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想得开的人,随时给自己寻找快乐。

    黄庭坚作了首《渔父词》,其中有“新妇矶头眉黛绿,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的句子,黄庭坚自个儿觉得不错,“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乐颠颠的让苏老师评价。

    苏东坡看完,笑咪咪的连连点头说:“不错,真不错,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这渔夫够风流的,不过这家伙还有心思打鱼吗?”立刻引得弟子们哄堂大笑。

    苏东坡又说:“鲁直啊,你的字最近是越写越清劲了,就是笔划太瘦,看上去像树梢挂蛇。”

    屋内的黄庭坚立即回敬:“老师的字学生固不敢轻议,然而看起来有点儿扁,就像石压蛤蟆。”

    赵兴在门外听了几句,听不懂,太深奥了。苏轼讲话引经据典,赵兴知道数理化知道哲学,唯独对那些经典不熟。他笑嘻嘻地推开门,像没事人一样窜进了屋里,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学着马梦得的样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

    苏轼发现他,瞥了一眼,才一张嘴,赵兴已经摇头晃脑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好吧,我不问你”,苏轼也放得开,马上说:“离人来晚了发诗一首,你这名弟子,也曾有数首诗流传,可你写诗的时候都不在我身边,是否总是不承认别人亲眼所见,今日进定须做出一首诗来。”

    做什么?赵兴只会唱歌,他拍着桌子,唱起三国演义的主题曲,拖腔怪掉的《临江仙》,唱到“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苏轼听了大为感动,连声夸奖好好好。

    这首词挺符合苏轼的风格,里面的豪迈与看穿世情很和苏轼的胃口,尤其是最后几句,简直是针对他刚才的烦恼,劝解他的话……当然,这首词赵兴已经否认是他写得。

    这确实不是他写得,可大宋没人相信。

    苏轼毫不吝啬夸奖这词,狠狠地夸奖一番,而后又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吕相公想见你,明天恰好他在家,你跟我同去。”

    吕相公指的是吕大防,也就是苏轼些任命书,得罪的那位当朝丞相,他想见赵兴,难道是间接想苏轼表示,自己不在意,苏轼诏书中的词句吗?

    “吕相公好古甚切,且以为周礼必可行于后世,近日黄鲁直(黄庭坚)、张文潜(张耒)在宫中谈论射礼,吕相公知道了,打算问一问你周礼的一些细节,那两个倭人跑哪去了,你带他们同去。”

    周礼,赵兴想起张用的话,苦笑一下:“现在还有人关心周礼吗?现在可是大宋啊,周礼忽视倭人,高丽人、越人守的礼节吗?他难道不怕别人骂他哈日哈韩?”

    “哈日哈韩?什么话?”李廌好学,问的很急。

    “哈,这是一种胡人语言,你不需要知道,是我说漏嘴了。啊啊,吕相公喜好周礼,喜欢到什么程度?”赵兴最后一句话纯粹是没话找话。但在座的这些人都没有因此鄙视他,马梦得赶紧将手中的一本书塞到赵兴手里,看情形,他们刚才还在谈论这事。

    书上写着四个字:蓝田乡约。

    乡约是一种乡里公约的意思,内容是在日常生活礼仪规范,乡人互助条列,互相劝善戒恶规诫,目的是为了使风俗淳厚。

    赵兴不知道,他手里拿着这本蓝田乡约被喻为中国第一乡约。它是由吕大防的哥哥吕大钧编撰的。在宋代以前,周礼的一些亲民仪式只深入到县级单位,而且是由官府组织的。到了宋代,这些亲民措施短暂地深入到乡间,就是由吕氏兄弟倡导的。

    为了让乡规民约易于实行,并能够持久,吕氏兄弟建立了相应的组织。推举约正主持其事,大家轮流担任值月。定期聚会,记录并赏罚善行恶行。这是民间发起的自治,由乡民自愿参。来者亦不拒,去者不追。

    这本书记录了乡民间的一些习惯,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自然法”或“习惯法”,其中最初的部分也就是宋代的“宗法”。

    这才是宗法,真正的宗法!以前我看到的那些宗法都是垃圾,妇女没有财产权,宗族内小辈们没有私权的东东,竟然被说成是宗法?!哪玩意怎么看怎么像胡人的原始部落酋长制,编这种瞎话的人一定没有看过《蓝田乡约》——当然,他也许看过蓝田乡约,但奉钦命,特地出来蒙人的。

    拿部落酋长制来蒙骗世人,然后要求汉人用汉语承认这东西是汉人的,并批判它多么丑恶——人世间颠倒黑白的事情莫过于此。

    崖山之后无中华啊!

    赵兴掂着这本蓝田乡约只想哭。

    崖山之后无中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故意告诉你一种别样的中华、告诉你崖山之前的中华跟他们编的一样。

    我们失去了中华,连中华的本来面目都失去了!

    苏轼兴致勃勃向赵兴介绍着蓝田乡约,这本乡约在刚诞生的时候,也给吕大钧惹了不少麻烦,朝臣们主要议论说有“结党”之嫌。因为自发的乡民聚会,未经过组织许可,是“群体性事件”……幸好吕大钧是生活在宋代,组织上到没有调集人民衙役镇压人民。

    在后来,吕氏兄弟名气越来越大,世人已把吕氏兄弟及门人归为礼学,或称关学,或称关中理学。朝廷不好意思干涉,便采取不鼓励,不支持,不打击、不压制的策略。而随着官学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分布四处做地方官,也身体力行着将蓝田乡约在各地推广,于是,这一周代礼节历经战乱,便继续在民间流传下来。

    赵兴拿到的是全本蓝田乡约,乡约首章的乡民行为规范,记录的就是宗法。而后是民俗礼节……这些民俗礼节中,赵兴看到很多熟悉的东西,比如社戏、庙会、赛龙舟,春秋祭等等。

    这些娱乐活动原先都是“乡礼”的一部分,是由官府组织,通过乡民联谊活动,促进敦亲睦友的民风。后来,因胡人来了,这些东西变的支离破碎,民间只剩下娱乐,它的出处反而没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是”,赵兴茫然地嘟囔:“人都说崖山……,我现在知道出处了。原来,从那以后,我们的文化失去了本源,我们连民俗的处处都不清楚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马梦得给赵兴出示的,是《蓝田乡约》的早期版本,那时吕氏兄弟只在自己的家乡蓝田推行这种乡约,所以被称为《蓝田乡约》。后来闲言碎语过多,在蓝田划地自守推行这种封建礼节,有封建割据及恢复封建的嫌疑,而宋代是皇帝为首的寡头奴隶制,所以吕氏兄弟悄悄地把它改名为《吕氏乡约》,给它披上了一层宗族的外衣。而宗法属于百姓家务事,朝廷便从此再不干涉。

    也正是因为《吕氏乡约》的推行,中国开始有了宗法的说话。也就是说,中国是从这部《蓝田乡约》开始,正式踏向宗法社会的,所以它被称为中国第一宗法,第一乡约——虽然此前因为战乱,中国已开始以家族为单位聚集生活,但那时还没有明确的、体系化的宗族“习惯法”……

    “我去,我很想见见这位吕相公,不止带那两个倭人去,还要带上高丽的、交趾的。子曰:礼失,求诸于野。我们现在已经失去的太多了,而我们正为这些国家都在自夸: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他们谈一谈。”

    “好”,秦观最喜热闹,他雀跃说:“前一次四国大战,虎头蛇尾,这一次一定让那三个国家见识一下我大宋的锦绣文章,见识一下大宋的物化天宝。”

    陈公川听到这个消息沉思半晌,一拍怀里的陈宜娘,陈宜娘乖乖地起身闪到一边,陈公川坐了起来,眼一瞪,反问:“你终究要娶我妹子,是吧?也就是说,我迟早是你的大舅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上次四国斗诗,你也没提前打招呼,让我很没面子。

    这次你提前说了,可你的给我准备时间。那两个都是什么人——源业平是倭国著名诗人、武士、唐刀手,纪守中的名气比他还大;朴寅光是高丽大词人,这些都不是善茬,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亮出我的身份,以便我和他们平起平坐,再一个就是给我时间,我要找帮手,”

    “亮出身份——这不可能,找帮手,这倒是个办法……这可是一场有影响的大会,恰好小王驸马要在西园组织一场雅会,那地方够大,不如我们就把聚会推到月底……”

    赵兴说的“月底”是指公历4月30日,这一天是中国历丁卯年癸卯月癸亥日庚申时,亦即元祐二年三月二十五,星期五,立夏。

    这一天,站在西园这个著名的地方,赵兴立刻回想起来,为什么西园这个词这么熟悉。这是“西园雅会”举办的地方,西园雅会与兰亭集会并列为中国文坛两大盛事,前一次集会的主角是王羲之,这次集会主角是苏轼。

    西园外,人头涌涌,那景象就仿佛是后市明星演唱会剧场外的情景一样。拿不到票的粉丝簇拥在剧场外围,等待见他们的偶像一面。不过,这时的场面比明星们的演唱会还要规模宏大,西园外足足围了四千人,他们眺望着紧闭的园门,仿佛眺望着一座圣殿。

    它必将会成为圣殿,这一刻,也必将成为历史,唯一遗憾的是,旁观者的名字爬不上记分牌。

    园门微微开了条小缝,园门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大胖子立刻用肥硕的身躯堵死了园门,他们凑了过去,与园内的人窃窃私语,离园门稍远处的读书人没有挤过去,他们仍保持斯文状态,文质彬彬的站在原地,期待着园门的密谈出现结果。

    这种现象似乎出现了很多次,学子们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们只是耐心期待。果然,不一会儿,园门缝里递出了几片纸,那是园内大师们的诗稿。其中一个锦衣胖子如获珍宝的接过那几张纸,其余几名人则露出失望神情,略让几步,让出了此人的身形。

    那胖子略扫几眼,立刻晃着手中的纸片高声喊:“东坡居士(苏轼)、少游先生(秦观)词各一首、小王驸马诗一篇,由我盛和印书坊获得,现场只朗读一首……”

    学子们群情涌涌,乱七八糟的嚷嚷:“读大苏学士的……”、“读秦少游的”……

    园门语声嘈杂,园内则一片宁静。

    这次宴游实际上是一场文人们的劫后重聚和人生小憩。在座的众人们都是度尽劫难,才重新相聚于此。善画人物的李公麟将这一文学的盛会描成一幅图——《西园雅集图》,米芾为此图作记,即《西园雅集图记》。这次聚会,被称为是不逊于东晋兰亭雅集的盛会,而该画所描绘的场景,从此被当作中国士大夫理想生活的典例,变成后代名家画笔下反复描摩的主体。

    赵兴看了李公麟描写的“西园雅集图”,这幅图画由李公麟绘制,米芾作序,它的真迹已经遗失,赝品保存在日本,是日本国宝。《西园雅集图》在国际上赫赫有名,因为它是唯一记录古代中国文坛盛事的图画,相类似的文人聚会,西园之后,再没于中国出现。

    西园松桧梧竹,小桥流水,极园林之胜。宾主风雅,一张石桌陈列于花园中高大的苍松翠竹之下。一只蝉向一条小河飞去,河岸花竹茂密。主人的两个侍妾,梳高发誓,带甚多首饰,侍立于桌后。苏东坡头戴高帽,身着黄袍,倚桌作书,驸马王诜在附近观看……米芾立着,头仰望,正在附近一块岩石题字。秦观坐在多有节瘤的树根上,正在听人弹琴……

    此外,黄鲁直、蔡肇、李之仪、郑靖老、张耒、王钦臣、刘泾、晃补之以及僧圆通、道士陈碧虚,他们或写诗、或作画、或题石、或拨阮、或看书、或说经,极宴游之乐。主友16人,几乎囊括了当时京都的文坛精英……

    这次集会还有六名侍姬、书僮——历史本来应该如此记述,但现在,似乎历史出了点岔子,它比原先多出无数人来……

    这一刻,历史偏离了原有轨道。

    明白了这点,赵兴激动地快要晕了——历史改变了,我终于改变了历史。

    本次参加西园集会的人多了一倍不止,除了原先那二十二人外,还有大群洛党人员——比如吕大防、王岩叟等等。原本的历史上,现在正是蜀党洛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自苏轼主持“馆职事”,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等人断章取义攻击苏轼的考试题涉嫌诽谤神宗皇帝。这一攻击被苏轼粉丝高太后挡了回去后,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等人转而猛烈攻击吕陶。朱光庭等人是程氏弟子,是洛党的代表人物,而苏轼、吕陶均为蜀人,于是蜀党、洛党之说不胫而走。

    原本洛党该竭力攻击苏轼学派,他们这一攻击是无差别的,不光包括苏轼学派,只要对方是四川人,就是他们放对的理由——凡是四川人赞成的,他们都反对;凡是四川人反对的他们都赞成……但在西园,两党竟坐到了一起,在小王驸马这座精美的园林里,欣赏周边三国所做的周礼演示。

    西园聚会不光有蜀党洛党,还有数位朝堂官员,三位重量级人物——尚书左仆射(左相)文彦博、尚书右仆射(右相)吕公著、枢密使章惇(枢相)也在其中。这三人再加上中书令吕大防,等于整个大宋的政事堂高官全聚到了西园。

    参加西园聚会人数变了,聚会的目的也变了,而如果让李公麟再来描绘西园集会场景,想必他绘画的手法也将改变——他从倭女翠依那里学到了唐画的艳丽与重彩,又在赵兴那里获得了多种奇妙的油墨,加上他新学到的黄金分割布局手法,画风也从素净淡雅变的喜欢浓墨重彩,注重画面布局。

    ……这些小小的改变,能引起大宋这个庞然大物稍稍改变前进方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