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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七姑娘已经吓懵了,陶大太太下手颇重,让她身子一歪,倒向一旁,本能地用手去撑地,却是正好压在了几块碎瓷片上,手掌几道血口子,她却浑然未觉。
陶三太太盯着女儿脸上的血手印,只觉得胸口一滞,再见她手心受伤,急忙扑了过来,一把将呆呆的陶七姑娘揽入怀中,凸着眼珠子喊道:“大嫂这是做什么!”
陶大太太目光冰冷,毫不回避陶三太太,直直道:“三弟妹,你教不好女儿,我替你教训!”
“明明是八丫头!她才是心狠手辣!你没听见她说吗?是她故意让我们七丫头去丢人的,是她把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是那个贱丫头的错!”陶三太太激动起来,掏出帕子一面替陶七擦脸,一面唾骂陶八。
“我听见了,也听得一清二楚!”陶大太太抬手指着陶三太太的鼻尖,道,“八丫头有错?你就没错了?我也有错,我明知道你不安好心,可看八丫头还能应付你们,也没往心里去了。我若早些收拾了你,绝了八丫头的恨,也不至于让她落到这个下场!”
“你!”陶三太太大叫一声,扬手就要上演全武行。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桌上的茶具一股脑儿被扫到了地上,砸得粉粹,陶家老祖宗扬起手边的拐杖就往两个孙媳妇身上招呼:“你们还真是出息!这个当口上闹什么闹!当老太婆是死的吗?还不快去请大夫!”
陶大太太神色一沉,陶家老祖宗因着角度的关系,只看到陶八姑娘受伤,却没有瞧真切,陶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陶八的鼻息。
没有气了。
陶大太太又看向两个婆子,见她们皱着眉头重重点了两下头,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后,转身跪倒了陶家老祖宗跟前:“老祖宗,八丫头过去了。”
陶家老祖宗愣怔,没有质疑没有追问。她只是静静盯着陶八姑娘的身子。她的肩膀一阵颤动,眼眶一点一点发红。
陶老太太刚刚顺过气来,一听此噩耗。几乎又要背过气去。就算她不喜欢陶八,那也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况且,陶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没有好彩头也就罢了,却还闹出了人命。那猩红的鲜血简直就像凶兆一般,堵得她心口发痛。
陶三太太亦是身子一震,踉跄着推开了两个婆子,自个儿伸手过去试了试。而后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意外!七丫头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了?”陶大太太大笑起来,“不好好在屋里待着也就罢了。到这屋里的头一句话就是责怪这个谩骂那个的,谁欠了她的?本就是天要塌了的时候。不求她做些什么,可她却还添乱!如今八丫头这个样子了,这丧是往外头报还是不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会瞎嚷嚷!”
陶三太太心中再是不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嘴,只是怔怔看着失去了生命的继女,她觉得冷,就好像那渐渐凉下去的身子是她自己一般。
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欢陶八姑娘的。
从前,她还是妾室的时候,陶七就受了不少委屈,两姐妹年纪相仿,模样上已经输了陶八一头,更不用说在陶三老爷心中的地位了,一个嫡出的娇娇女,一个庶出的并不起眼的小丫头。
看着伤心难过的陶七,作为生母,陶三太太痛到了骨头里,她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女儿,可就算有陶老太太偏爱着,依旧在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
直到原配夫人过世,陶三太太摇身一变,扶正了,她狂喜到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她的七丫头,再也不用输给八丫头了。
毕竟是原配留下来的姑娘,陶三太太没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看着傲气的陶八,陶三太太想出了捧杀的法子,也在背后事事教导陶七,最开始时,很顺利,陶八就跟她们手中的陀螺一样,一鞭子下去就轱辘轱辘打转,可突然有一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陶三太太心中隐约有些感觉,但见陶八依旧与她们母女亲近,她到底是把这些隐忧埋在了心底。
一直到了今日,她才恍然,她把陶八当陀螺,陶八也是一样这么对她们的,这种被算计被谋划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不舒坦了,她想教训陶八一番,可陶八却……
却死了……
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了众人面前,而罪魁祸首却是陶七。
她一心要护着的女儿,害死了陶八!
思及此处,陶三太太抱着脑袋重重摇了摇:“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般变故让本就人心惶惶的陶家大宅更是前路灰暗,陶家老祖宗顶着一口气,让婆子们抬了陶八回屋里,又把陶七和陶三太太送回去,只留下了陶大太太和陶老太太。
“常大人也一定盯着明州那里的消息,最迟今日黄昏,他就会知道乌大人倒了,我们陶家,怕是真的到头了。”陶家老祖宗一字一句,沉声道。
陶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她们婆媳关系并不亲近,往日里也多是面子上的和睦,可到了此刻,倒是出了几句真心话:“老祖宗,即便陶家要倒了,却也不是没半点儿脱身的机会。趁着府衙里还没注意到,咱们收拾些细软便走吧。金州待不得,江南待不得,咱们就去北方,公中还有不少银子,各房各院也存了不少私钱,一并带上,有银子在,总能落脚的。”
陶家老祖宗拍了拍陶老太太的手,语重心长道:“是啊,你们要走就赶紧走,不用陪老太婆,老太婆在陶家半辈子了,哪里都不去了,死也就死在这里了。”
陶老太太张了张嘴。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陶家老祖宗不走,她难道能独自走了吗?
她想走,但也不敢走了。
三代人坐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日。
未到申时,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陶大太太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官府来人了?”
婆子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眼泪横飞。道:“三太太和七姑娘坐着马车出府了,门房上也乱,没有拦下她们。等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影了。奴婢去三太太屋里看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连公中库房的银票都叫她们顺走了几张。”
陶大太太嗓子一甜,几乎要呕出血来:“真是好快的手脚!”
陶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仰天道:“好本事好本事啊!我疼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三儿还在大牢里,她就能抛下我们,带着七丫头走了,哈哈!果然是小货。再抬举也是贱坯子!”
陶家老祖宗的神色并没有什么起伏,她平缓着语调,与陶大太太道:“你也走吧。能走脱一个是一个,你媳妇怀着孕。不要让她一并被拖累了,总归是陶家的香火,若能好好养大,还能从头再来的。”
陶大太太苦苦笑了:“您说得对,不管陶家如何了,也要护着香火,我去安排了。”
两刻钟后,陶大太太又转回到了花厅里,含泪道:“银子首饰,但凡能带上的,我都给她了。她娘家那儿怕也不好回去,我让她去汉州投奔我兄长,好歹把孩子生下来,我那儿子啊,手上捏着人命呢,这回定是要交代了,我给他留个后。”
“那你呢?”陶家老祖宗问道。
陶大太太叹息一声,在一旁坐下:“老祖宗不走,老太太不走,我也不走了。”
府衙那里接到信的时间,比陶家人以为的还要早上许多。
常郁昀站在书房里,仔细看着手中的信封,送信来的是李慕渝身边颇受信任的侍从。
信上交代了两样事情,乌礼明已经抓了,虽然光靠倒卖私货的罪名就够砍了他的了,但贪墨也是大罪,贿赂乌礼明的陶家那里,一定有更详细的罪证,四皇子让常郁昀抄了陶家,一个线索也不能放过,另一样,等金州这里查清楚之后,让常郁昀去明州一趟。
四皇子亲自定下的抄没,常郁昀也不用再找什么理由,安排好了人手,当日黄昏时就围了陶家。
百姓们亦是吃惊亦是好奇,陶家虽然犯事极多,但好像也没有到了要抄没的地步,直到有人说出了乌礼明的事情,众人才恍然大悟。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怕是要忙到夜深时,便让满娘在厨房里热着饭菜,等到常郁昀回府了,便与水茯道:“你给爷送去,这会儿忙碌,但也要填了肚子,几位师爷应该都在,不要拉下了。你再与爷说一声,后院里留了门,无论多晚,他要回来时就回来。”
水茯应声去了。
西洋钟走了一圈又一圈,霖哥儿让方妈妈带去睡了,眼瞅着近三更了,若是平日里,楚维琳也早就打瞌睡了,可今日记挂着前头的事情,竟是没有半点儿睡意。
楚维琳不睡,院子里也没有吹灯,除了霖哥儿屋里,其余各处都亮着,一直等到快四更了,常郁昀才回来。
衣角沾染了夜露,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疲惫,可见楚维琳等着他,常郁昀又是心疼又是心暖:“便是给我留了门,你也该早些睡的。”
“我白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已经歇过了,这会儿也不算困。况且,明日我能再补个觉的。”楚维琳亲自替常郁昀更衣,问道,“送去的饭菜用了吗?厨房里还热着粥,可要来一点?”
之前忙碌,送去的饭菜和几位师爷一道,匆匆把拉了几口,到了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见楚维琳精神还不错,常郁昀便点了头:“稍稍用一些吧。”
水茯去厨房里取了,几碟爽口的小菜,熬得软糯的粥,满娘下午时熬了虾油,一碗虾肉粥淋了虾油,香喷喷的。
带着油气,倒是比白粥、鸡肉粥更让人开胃,楚维琳也陪着用了一些,等常郁昀吃完了,才让水茯收拾了。
略梳洗过后,一并安歇了。
晓得楚维琳心中挂念,常郁昀低声道:“陶家那里,搜了个底朝天,最要紧的是一些内账册子,刚才与师爷们翻了许久,找到些给乌礼明送银子的记录。陶家上下,看着衣着打扮比不上江南这里的很多富贵乡绅,给乌礼明送起银子来却不含糊,每年最少也有几千两,多的时候上万两,他们每年自己能存下来的入账,也远不到送出去的数。”
为了拉拢乌礼明,竟然给了这么多银子?
不是自己赚来的银子的一小部分,而是大头都孝敬了,陶家这可真算是下了“血本”,楚维琳不甚理解,可转念又一想,陶家上了乌礼明的贼船,虽是握着乌礼明贪墨的证据,却也把自己搅和在了里头,江南这里,轻易越不过乌礼明,他们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和乌礼明撕破脸,若是乌礼明狮子大开口,也只有认了一条路。
常郁昀只说了些能说的,至于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逃离了陶家,和陶八姑娘身死,他没有说,他怕楚维琳听了,会一夜无眠。
楚维琳听完,还想问几句,可想到再过会儿就要天明了,常郁昀睡不了多久,到底还是忍住了,拥着一道睡了。
翌日上午,楚维琳醒来时,常郁昀已经去前头办案了。
楚维琳让李德安家的去前头听着,又让人去请了江谦。
江谦已经定下了回程的日期,两日后便要启程。
楚维琳琢磨了一番,把常郁昀告诉她的事情一一说了:“虽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那知州的小舅子在舅父铺子里挖人,不太厚道。我们实在有些担忧,怕舅父回去之后,会遭到打压。”
江谦愕然,他没想到海州那儿会有这样的变故,心中不由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这样的恶性竞争,他经商多年,也不是头一回遇见了,那知州的小舅子,江谦也是认得的,是个浑人,他虽有些法子应付,可如今海州那儿只有妻儿,不比他在那里,能镇得住场面。
江谦挤出笑容来,道:“琳姐儿,舅父谢过你们的好意,不过,舅父也不能轻易割舍了那药铺子,海州那里到底如何,要等我回去看过才晓得。我会给你们来信,若是一切平顺,我还会在那里经营铺子;若是,若是真的有些麻烦,舅父也不会瞒着你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