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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襄的琴艺虽不精深,却也堪称中乘,开始时尚还怕姐夫见笑,后来见他将玉樽收回,换成玉盅,轻斟慢酌,听着琴声,阖目摇头,脸上泛着微笑,甚是沉浸其中,便渐渐放开了胸怀,将一片芳心付于瑶琴,轻捻慢拨,琮琮清音流淌而出,如山涧之幽泉,轻击山石,出轻脆之响,令人心清神宁。
她的琴声婉转细腻,温柔可人,与萧月生刚才所弹,迥然大异,却又颇为和谐,便如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美人,两者两映,虽然差异极大,却是天造地设。
萧月生本是激昂燥动之心,在这琮琮琴声中,被轻轻安抚,渐渐平息,又回复了他平常的平和之境,屋中的火焰,亦变得稳定下来,不复刚才的跳跃明灭。
当正入佳境之时,忽然听到一声长呼,郭襄心神微微一惊,再难保持宁静婉柔的心境,纤细白皙的玉指一僵,琴音便乱,她只有伸手轻按,停了下来。
“你有事么?”萧月生有些不耐烦的对东方雷三人问。
他正轻晃着身子,微摇着头,听得心神渐宁,遍体清和,见藏在树后不短时间的三人终于出声,却这般不是时候,语气间便不是那般客气。
“嗯……”东方雷大感愕然,愣了一愣,似没想到自己以礼相待,却换来这般不客气的回敬。
“大胆!”“放肆!”
两声清脆的娇喝声自东方雷身后响起,却是他身后的双胞胎姐妹同时娇声喝斥,明亮的丹凤眼怒瞪着屋上盘膝而坐的萧月生。
她们的公子一向尊宠无上,谁人待之必是客气尊敬,诚惶诚恐,何曾受过这等直颜相向的对待,心中大感愤怒,实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胆大妄为之人!
此时他们三匹白马缓缓踏至松木屋前,在火光映照下,容光若雪,气质脱俗,恍如神仙中人。
即使是坐在萧月生身边的郭襄,俯身看着这三人,亦不由暗中赞叹,这三位实是金童玉女,如珠如玉。
萧月生呵呵轻笑,用紫金葫芦把手中玉盏斟满,对这三人恍如未见,对两女的怒斥闻所未闻,只是神情专注于盏中之酒,斟满之后,一饮而尽,深深叹息,仿佛入肚之酒,甚是味香,令自己畅快不已。
东方雷身后的两女见到萧月生如此模样,芳心恼怒,便要有所行动,被东方雷挥手制止,他在马上拱了拱手,“在下主仆三人行路错过了宿头,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主人能否行个方便?”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心胸必须宽广,故此心中颇为恼怒,却强行按捺下来,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彬彬有礼的回答。
萧月生眼睛自玉盏上转开,瞧了瞧端坐马上的东方雷,明察秋毫的目光之下,对他的心理洞悉无遗,看其僵硬的表情,不由暗自好笑,这定是一个初踏武林的公子哥。
“如若我说不行,那这两位小姑娘,是不是便要将在下劈为两半呢?”
萧月生的声音颇为飘忽,手中懒洋洋的把玩着玉盏,俯视着三人,双眼瞄了瞄东方雷身后蠢蠢欲动的绝色双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按于腰间长剑的玉手。
郭襄亦看出两女似有出手之意,不由伸手摸向腰间,却微微一怔,觉自己的短剑与竹棒俱不在身上,顿时心中懊恼,自己又忘了朋友们的告诫:在武林中闯荡,须要兵不离手。
“阁下严重了,在下怎是那无礼之人,小婢年少不懂事,还望阁下勿要怪罪!”
东方雷此时已经靠得足够近,看清了两人的相貌,虽觉说话的男子相貌平常,但挨其身边的女子却容光秀雅,双眸转动之时,目光如水,自然带着一股清华之气,令人不容小觑。
而她膝上的瑶琴,一看即知非是俗物,带着银辉的琴弦,实是闻所未闻。
这般气度的两人,定非寻常人物,说不定刚才放声而唱之人,便是端坐的男子呢。
想到这些,东方雷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淡淡的恼怒烟消云散,笑容恢复了自然,变得亲切迷人,所说之话,更加客气。
他身后的绝色双姝受公子的怒瞪一眼,白线缠绕的剑柄之上的手被怏怏松开,只是双眸射出的目光化成了腰间之剑,如电如矢般刺向兀自好整以暇的懒散男子。
“唔,……这两个小丫头倒是厉害得紧,莫非我们之间尚有血海深仇不成?”萧月生将玉盏重新斟满,轻轻吮了一口,眼睛迎视这对双胞胎姐妹怒瞪的目光,甚感有趣。
“阁下说笑,我们素昧平生,又怎会有血海深仇?”
东方雷忙笑道,只是心中对这话倒有些不敢肯定了,如果没有仇怨,为何此人这般无礼,处处不饶人?
“如若没有血海深仇,为何这两个小丫头这般看着萧某?”萧月生仍是声音飘忽,懒懒散散,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东方雷心中苦笑,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他的想法,倒与自己的不谋而合了,他回头又瞪了双姝一眼,令两女嘟起了樱桃小嘴,气鼓鼓的看着他。
“姐夫――……”郭襄娇声轻唤,她坐在旁边,两手按琴,却也有些看不过眼,深觉姐夫太过刁难人家了。
萧月生轻笑,微微吮吸一口盏中清梦酒,低头在郭襄耳边轻声笑道:“这小伙子模样还过得去吧,能不能入襄儿之眼?”
“姐夫――!”郭襄秀美的脸庞瞬时涨红,如变成了一块儿胭脂血玉,红得剔透,直至耳根。
她能闻到姐夫嘴中散出的淡淡酒香,又听到他的话,虽然难免羞涩,心底处,却有些微微的失落。
东方雷忽然听到两声姐夫叫声,忙看向郭襄,他的功力极深,即使是黑夜,借着淡淡的火光,仍能看到她秀美脸上的红晕,本是清雅素洁的面庞,沾上红晕,却散着醉人的娇艳。
正在此时,忽然张清云三女自屋中走出,静静来到东方雷侧方,打量着马上的三人。
本想说话的萧月生见到张清云出现,便收回来至嘴边的话,静等着看好戏。
即使是颇多阅人经历的张清云,亦不能不赞三人一声好容貌,这般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在武林中,甚少能见。
她们师徒三人本是早就能出来,只是受伤跌倒,导致衣衫凌乱不堪,自然要拿出包袱中的衣衫换了一通,待收拾完毕,却已时间不短。
见到张清云三人忽然出现,东方雷忙自马上跃下,拱手抱拳,“在下东方雷,见过三位道长。”
张清云毕竟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虽在萧月生手下被整得毫无还手之力,但在别人面前,却是威仪无比,星眸微闪,轻轻扫视一眼,便带着一股凛然的威压,使人心中一凛,顿生敬畏之情。
东方雷看见三位身材曼妙婀娜的女道士自屋中走出,在透出的火光中摇曳生姿,令人目眩,生来的怜香惜玉之心使他极为殷勤多礼,但被张清云清冷入骨的目光射到身上,顿时头脑一清,心知又遇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种上位者的气度,他在自己父亲身上常能感受得到。
“东方公子多礼了。”张清云清清冷冷的回了一礼,便不再搭理他,转身抬头去看屋上悠然坐着的萧月生。
“呵呵,恭喜张掌门贵体痊愈!”萧月生呵呵轻笑,接着微微一扬手中玉盏,将盏中之酒倒入嘴中,随即翻了翻玉盏,向张清云示意滴酒未剩。
“哼!萧庄主的大――恩――大――德――,贫道却也不敢或忘!”张清云冷冷瞪着他,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火光映照下,她如白玉雕成般的玉容冷傲逼人,雪花纷纷扬扬洒下,落于她披肩的长之上。
郭襄如今实在好奇,姐夫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令张掌门弃救命之恩于不顾,带着这般的恨意。
萧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唉――,萧某只是开了两句玩笑,张掌门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张清云忽然灿然一笑,恍如天山雪融,天地变亮,令萧月生不由呆了一呆。
“萧庄主却是误会了!……贫道对庄主的大恩,定会粉身相――报――!这本是情理中事,萧庄主何必惊慌呢?!”
她一反常态,笑容嫣然,灿若雪莲,笑意中却带着几分的冷冽之气,令萧月生暗暗皱眉。
她的两个弟子段紫烟与秦思莹两人大是惊异,只觉师父大异平常,她们两人自入师门以来,从未见到过师父的笑容,如今不知为何,竟然笑脸示人。
她们是极为了解自己的师父,自然能够听出师父话中的咬牙切齿之恨,不由对视一眼,心中迷惑复又担忧,不知师父与萧庄主有何恩怨,竟令师父如此反常。
萧月生蹙了蹙眉,握着玉盏的左手微微一紧,脸色收敛,自上而下俯视,深深望入张清云星眸之中。
张清云怔了一怔,只觉这个可恨男人的双眼如一潭深井,深邃幽然,令人急欲一探,无法挪开目光。
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具面庞望着自己,正是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萧月生,他一脸温柔,目光柔和温润,望着自己,自己便如浸入温泉之中,温暖而安全。
她白玉一般的脸上红晕微染,忙用力转开眼睛,不敢再去看他。
此时雪花越来越大,越下越密,直如飘絮乱飞,漫天遮地,她转头之时,长甩动,搅碎一团雪花,在火光映照下,亮光点点。
萧月生微微一笑,转脸对郭襄笑道:“襄儿,我们下去吧,总是低着头说话,怪累人的!”
说着,将她鬓上的雪花轻轻拂去,神情动作极为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
郭襄微微羞涩,抿嘴低笑,微带娇嗔的望了姐夫一眼,看了看屋底下的众人,姐夫的这番话,可够气人的,他们想必定是怒气填膺吧!
“哼――!”一声娇脆的冷哼声愤愤响起,却是东方雷身后的冷若冰霜的侍女。
她们两人本是一直怒目而视悠然而坐的萧月生,只是无奈有公子的命令,无法妄动,可听到萧月生的这几句话,实在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的气愤与怒火,唯有大声一哼,抒解心中的怨气。
东方雷这时转身望了她一眼,却大出意外的满目嘉奖之色,那个屋上的男人说话太过气人,只是一直怀疑他便是刚才唱歌之人,他才苦苦忍耐,如若不然,依他的少爷脾气,早就拔剑相向,给他来个一了百了了!
而自己的珠儿丫头能够这般的冷哼一声,表示出了极大的不屑与不满,确实正合他意,真想抱着她的嫩脸亲上一口。
萧月生帮郭襄将瑶琴拿起,搂住她的纤细的腰肢,轻轻一纵,随同雪花,飘飘落于诸人面前。
在火光下映照之下,郭襄垂着头,被萧月生拥在身边,双颊如火,双眸似水,娇艳动人,令东方雷看得微微一荡。
近看这个女子,更能觉她的清雅娇艳,清雅与娇艳,这两种矛盾而各异的气质浑然天成的揉合在她身上,冷静时秀雅,羞涩时娇艳,无一不美,荡人心魄,若得妻如此,此生何求!
“咳咳……”萧月生轻轻咳嗽一声,他一只胳膊抱着瑶琴,另一只胳膊拥着郭襄,眼睛在垂着头的郭襄与呆看着的东方雷之间流转不停。
东方雷听到故意的咳嗽声,恍然而醒,知道自己刚才实在失理,忙移开目光,见到那萧姓男子似笑非笑的戏谑目光,他忽然感觉有几分羞涩与亲近。
虽然这个男人说话气人,态度不善,但到了近处,便能感觉到他身上散着温暖的气息,令自己不自觉的想亲近。
他带着笑意的戏谑,却令自己有种把他当做老朋友的冲动,而自己这二十年来,却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也从未有人敢以这种戏谑的目光看自己,令他大有感触。
“张掌门!”萧月生放开搂在郭襄纤细腰间的大手,转向看着远方漆黑夜幕的张清云。
郭襄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敢抬头看别人,心中羞涩与甜蜜掺杂在一起的心情渐渐舒缓,刚才紧张激动的心情也不复存在,只是心中却升起了几分渐渐的惆怅,仿佛若有所失,却又不知道失去了什么,令她芳心纠缠,越理越乱。
“嗯,……萧庄主有何见教?!”
张清云不情不愿的答应一声,她醒觉刚才自己太过失态,在弟子们面前大**份,这时必须改正,虽然恨不能转身离去,却迫于天时与人情,只能站在这里,任这个男人惹自己生气。
“萧某在此再次郑重表示歉意,还望张掌门宽大为怀,多多海涵!”萧月生拱了拱手,表情诚恳之极,纵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忍拒绝。
“萧庄主太过客气,清云不敢!……贫道的性命且是萧庄主救得,又怎敢生您萧大庄主的气?!”
张清云不敢再看萧月生,只是举目远眺,目光迷离,樱唇微张,冷漠而淡然的说道。
只是说完之后,忽又惊觉,自己的话有些太过情绪化,有失庄严肃重,这个男人,总要令自己失态!
萧月生看了看她,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举头望了望天,浓密的雪花自天空涌入自己眼帘,逼着逼人的气势,这个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来,我们进屋说话吧!”萧月生挟着瑶琴,伸出另一只胳膊,向众人点了点头,示意请进。
众人早就站得不耐,被这簌簌下个不停的雪花盖住,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里,总不是一件美妙之事。
于是诸人举步,向萧月生所让的屋中而去。
“公子――”一身娇腻的娇唤声响起。
萧月生与东方雷同时转身。
东方雷对他那位柔媚轻笑的侍女和声问道:“怎么了,露儿?”
萧月生暗自苦笑一声,刚才还以为是小月在呼唤自己呢,那声音,那语调,莫不相似之极。
“你看,我们的马儿,……怎么办呢?”露儿娇容满是怜悯之色,指了指被系在树上的三匹白马。
这三匹白马皆是神骏异常,静静站在树旁,动也不动一下,仿佛是雕塑而成的汉白玉石像,漫天的雪花纷纷落下,很快便将马背马鬃落满,洒上薄薄的一层。
东方雷有些犹豫,他也是极为爱马之人,见到爱马任由大雪覆盖,受寒风刺骨之苦,心中不忍。
萧月生看他正在不停的望向另一间屋子,不由笑道:“东方公子还想与马同居一室不成?”
东方雷点了点头,俊朗的玉面之上满是认真,“在下正有此意,不知可否?”
萧月生忙摆了摆手,略带苦笑之意,“屋子太小,容不下贵马,还是另想他法为妙!”
东方雷略有不满,但对方是屋主,却也无法勉强霸占。
“哼!”这次轮到那个柔媚浅笑的丫头对萧月生冷哼。
萧月生闻听这一声冷哼,略有不耐,自己虽是对别人的眼光不太在乎,但也不容别人的再三冒犯。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一直漫不在乎,万事不荧于心的心境忽然破碎开来,一股淡淡的烦躁自心底升起。
“唉,心魔,又是心魔!”
他暗暗叹息一声,颇感无奈,这一路下来,本想通过提升心灵境界,修补心灵之甲,回复自己波澜不惊的心境,只是效果却恰恰相反,不断的有心魔生起,侵入自己的内心,破坏着平静如水之心境。
“姐夫,怎么了?”郭襄一直默默站在自己姐夫身边,这本是辈分决定。
而她的心神也时刻系在姐夫的身上,哪怕他在自己眼界中消失一秒,也是难以容忍之事。
忽然看到他蹙眉咬唇,脸上的表情虽然变化轻微,便这时的郭襄是极为敏感的女儿家,她能感觉出姐夫心中的不宁。
萧月生对郭襄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没事儿,……襄儿,你再弹一曲子给姐夫听听吧……”
郭襄双眸紧紧凝视着自己的姐夫,追逐着他的目光,想探究他的内心变化,对姐夫的每一丝表情都极为敏感的他,自然能够看出他笑容的勉强。
“姐夫,现在么?”她的声音轻柔,带有几分担忧,亦有几分犹疑,如水的目光紧紧锁住自己的姐夫,捕捉着他目光的每一次闪动。
“嗯,……现在!”他用力点点头,语气缓慢而沉凝,他能感觉到心魔在不断的壮大,不停的侵袭自己的心灵。
随即他又对周围看着自己的众人笑了笑,对站于自己另一侧的张清云道:“张掌门,你替我招待一下东方公子他们,进屋后千万不要碰破虏,让他接着睡吧,……一切有劳了!”
张清云直接的反应是想拒绝,却忽然感觉到了浩如天地的气势自身旁涌出,虽是极淡,却无法忽视,令自己震惧,她惊讶的抬头,再次见到了萧月生的目光。
恬淡、宁静、祥和、洞悉天地,了然一切,他的目光囊括了宇宙天地,带着不仁不悲的无情,张清云忽然明悟,这,便是她曾一直追寻的道,这便是道的至境。
萧月生缓缓阖上双眼,隔开了与张清云相连的目光,复又睁开,目光又变回了原来的温润深邃,微笑着看了张清云一眼,转身指着东,对郭襄笑道:“襄儿,我们去那边林中。”说罢身形冉冉而起,缓缓向东方飘去。
郭襄点点头,对众人敛衽一礼,忙又转身追向姐夫,身形轻盈跳跃,心头却沉重而担忧,她越觉得姐夫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