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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路!让路!金吾奉旨捉拿刺客!着令闲杂人等一律让道!”雪雾里奔出一队兵卒脚步声整齐划一轰轰作响带头之人却是一员金甲大将看他面貌俊美旗号却是“金吾”二字。
金吾卫统领到了此人威武出众官威严整正是“玉面游龙”游天定只见他领着兵马一路杀到了大雄宝殿喊道:“刺客何在?”宝殿下又是兵卒、又是和尚另还有几个太监众人听得问话霎时举起手来向宝殿顶上一指喊道:“跑到上头去了!”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头一抬惊见佛殿屋脊极高离地至少十丈以上不由微微一凛:“这这刺客是怎么上去的?”众人齐声道:“蹦的一下便飞上去了!”听此言那宝殿更显得高了仿佛直通极乐世界一般游天定颤声道:“还还有谁在上头?”众僧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方丈追上去了!”
游天定大大松了口气晓得自己看得明日的太阳了霎时把嘴一歪暴吼道:“来人!围住了大雄宝殿!若有胆怯退后者本将立斩不饶!”
屋檐下喧哗吵闹围得水泄不通宝殿的黄瓦上却是寂静无声灵定深深吸了口气脚下却慢慢退后只在打量这名不之客。卢云也是暗自忌惮一时举袖遮面左手却撕下一块衣襟蒙住了脸以免灵定认出自己。
两大高手相互对峙谁也没动手灵定暗暗猜测卢云的身份沉吟道:“尊驾可是怒苍山的人?”话声未毕猛听殿下传来喊声:“圣上有旨!谁也不许和刺客说话!”
卢云听这嗓声尖锐转头朝殿下去看正是小福子来了听他喊道:“方丈大师!您赶紧将他活捉下来万岁爷一会儿要亲自审问这人!”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心下大惊:“难道那字条已被皇上看到了?”
正感毛骨悚然间猛听“喝”地一声灵定半空一个回旋左脚斜踢方位变换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佛座孔雀”。卢云反身跳起使出了陆孤瞻亲授的“回风蹬腿”灵定却早已变招了脚下不再是“佛座孔雀”而是“莲坐菩提”。砰地一声卢云胸口挨了一脚脚下已是跌跌撞撞连退十来步。
看人挑担不吃力昨夜卢云隔山观虎斗眼看哲尔丹被灵定打得溃不成军还想这“漠北宗师”不过尔尔直至此刻下场接招方知这老僧渊博如海实有惊人艺业。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叹道:“糟了这灵定功力如此深厚我我该怎么脱身?”还在思忖间突然面前金风微拂灵定又是一掌推来卢云也是二话不说提手便架。
双方掌力相触卢云脚下一晃手臂更是大感酸麻这才知道灵定掌力有异劲道吞吐间缓急相济竟能将几道不同内劲揉而为一极难化解。正要退开灵定又是第二掌推来卢云也嘿地一声双掌排出硬碰接下了这招。
双掌相击这回不同于先前两人都已用上了全力猛听嗡嗡金响如锣钹相击卢云耳鼓刺痛膝间更是一软险些倒了下去殿檐下立时传来喝彩声:“好!”
卢云勉强保住身形不倒口中却是呵呵喘息霎时双掌出了气劲正是“昆仑剑蛊”。
此刻不只卢云暗自心惊其实灵定心中的震惊更远在卢云之上先前他与卢云过招第一招便被摔了个大筋斗这是艺成来前所未见的大事是以第二掌出便已不再是慈悲为怀的“大力金刚掌”而是少林第一强霸掌劲功:“安禅制龙掌”岂料硬碰硬之下这蒙面人只是晃了晃浑若无事地接了下来。这份内力之厚怕已不在当年的天绝神僧之下。
双方各有忌惮亦有所持。卢云深深提气运起了“昆仑剑蛊”正要硬闯过去猛见屋瓦亮起了幻彩光芒变化似仙非仙大殿居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却是适才见过的那名白眉老人!
卢云叫苦连天灵定却是心下大喜忙道;“阿弥陀佛峨嵋山白云天白老前辈降临小僧不胜之喜。”说话间严松也已纵身而上看他手提长剑身藏鹤形虽比两名前辈稍弱却也不容小觑。
高手一波接一波赶到严松附耳道:“师叔方才你察觉的那名宵小便是此人么?”白眉老人道:“是。”听得灵定说话卢云方知这老人原是叫做“白云天”这老人心机与武功一般厉害适才树林里欲擒欲纵险些逮到了卢云此刻更已赶了上来将他团团包围。
眼前情势非同小可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三大高手却又慢慢缩小了包围他自知讨不了好慢慢朝后挪步堪堪又退后了几尺忽觉背后气流急转跃上了熊虎一类的大家伙。
“伍侯爷!”小太监们群起呐喊好似见到了救星卢云自知不能在拖看准了最弱的严松奋劲于腿轰隆隆地狂奔而出屋瓦飞散间严松大惊失色赶忙拔剑自卫一招“金顶见日”疾刺而去。白云天、灵定怕他抵挡不住各出一掌来救正要冲将过去忽然一股气流来势奇快后先至已近背后三尺掌力尚未及身卢云背心已大感疼痛不由心下震恐:“几年不见定远练到了这个地步?”
你强我更强你高我更高卢云半空转身运出了“正十七”心法以圆带切盼能卸掉众高手的掌力。
轰隆一声巨响四大高手功力相接一是少林方丈一是峨嵋耆老还一个是武名崇隆的“一代真龙”卢云以一敌三又得躲避严松的剑招却是如何下场?嗡嗡耳鸣中众人身子微微一晃卢云则是眼前一黑四肢百骇浑浑欲散身子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越飞越高一路飞过了大雄宝殿这才直堕而下。
砰隆大响卢云撞破了一处房顶掉进西院斋房里去了。众太监惊喊道:“刺客又跑了!快追啊!”一片惊惶呐喊中听得游天定大喊道:“让开!这人是咱们金吾卫抓到的!谁都不许抢!”当即率领部下便朝西院霎了过去。
广场闹哄哄的宝殿上却是寂静无声只见灵定低头喘气白眉老人双眉挺起伍定远则是默然沉思。良久良久还是严松第一个开口了低声道:“方才那人使的是什么武功你们瞧出来了么?”此问一出无人能答诸大高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在场均是当世第一等人物峨嵋洞天、少林佛门、便是严松自己谁不是通博古今?孰知合四人之见识尚且看不出那刺客的武功来历。过得半晌听得灵定沉吟道:“这人武功很玄、似属武当一路、又似昆仑一派”严松皱眉道:“昆仑?那不是剑神的本宗么?”
听得剑神二字白眉老人沉声道:“是谁自号剑神?”严松低声道:“是个狂人姓卓名凌昭。”白眉老人森然道:“此人现在何处?”严松忙道:“怕让师叔失望这人早没了。”
白云天哼了一声追问道:“怎么没的?可是让人打败的?”看这老人年事已高却仍争强好胜严松怕惹出事来便支吾几声假作没听到自问灵定道:“方才方丈到得最早可曾看清那人的长相了?”灵定摇头道:“不曾。”双手合十转问伍定远:“伍施主呢?是否见得那人的样貌?”问了几声伍定远都是置若恍闻严松道:“侯爷方丈问你话。”
眼看伍定远仍是低头不语灵定朝他肩膀轻轻一拍道:“伍施主。”一掌拍落伍定远宛如大梦初醒叹了口气。
灵定蹩眉道:“伍施主您怎么了?”伍定远什么也不说把手一拱提气扑纵便如神鹰般掠下宝殿大踏步走了。
这手轻功一露严松不由低咳一声大有佩服之意。白眉老人却是视若无睹道:“罢了刺客既然走了大伙儿这就鸟兽散吧。”望殿外凌空一踏轻飘飘走下去仿佛半空有座隐形梯子让他一路行下。殿下众人见了莫不激动喝彩严松冷汗直流自知见到了本门至高的轻功心法:“凌虚御风”。
伍定远如苍鹰掠地白云天则是随风而去殿上之剩灵定与严松。两人对望一眼严松咳一声正想跳下大殿灵定却抢先一步只见他纵身而起身子如陀螺般回旋盘升越飞越高转眼不复踪影殿下喝彩声如雷自都在为圣僧叫好严松低头苦笑却也不想卖弄了只管趴到了屋脊旁暴喝道:“兀你那小和尚!快快搬张梯子来道爷要下去了!”
三大高手登场刺客仍未捕获这会儿便轮禁卫兵马出场了只见“羽林卫”到了、“府军卫”到了转眼一员大将率众抵达大喊道:“都让开!让开!这是咱的地盘!”
来人歪嘴斜眼奋不顾身正是游天定当下领着兵马转眼便将西院包围。
红螺寺房舍极多这几日为着祈雨法会多半住得有人或是一品阁员或是兵部大臣个个都能通天。游天定来到门前正要朝大门踢去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巩正仪的故事忙放落脚来敲了敲门轻声道:“有人在吗?”
喊了几声院子里都无人答应游天定敲了敲门细声又道:“金吾卫奉旨拿人著百官家眷、无关人等稍加避让不是有意得罪啊。”喊了几声门都不开正苦恼间一名兵卒上前禀道:“大人正统军到了。”
游天定早在等这句话霎时振作了精神枪在手刀在腰躲在门旁埋伏砰地一声正统军官行上前去将门板一脚踢破还没来得及怒吼游天定已然抢到前头奋不顾身吼道:“大胆刺客!出来受死!”
门板一开只见屋里全是番人身穿白衣趴倒在地手中还拿着经书直朝西方膜拜不知在干些什么。眼看此地并无朝廷要员游天定自是大大松了口气便道:“传令下去这是金吾卫的地盘谁都不许进来。”几名太监忙道:“且慢咱们是东厂的人”
“滚!”众兵大呼小叫便将正统军、东厂全轰了出去游天定整理了仪容自知要升官了便行向番狗骄傲道:“你们是哪儿的蛮子?为何在此跪拜?”说了几声无人理睬自己游天定不高兴了便揪住了一人怒道:“问你话哪!”
“加里拉歪拉歪儿!”那番狗突起暴吼凶狠异常游天定吓了一跳正要搧打耳光几名白衣番人却围了过来各握刀柄。眼看情势不妙大批兵卒赶忙往向门外:“正统军!快来啊!”两边各拉帮手正要群起械斗却听屋里传来沉静嗓音道:“都退下。”
番狗想旁退开正中现出一条魁梧大汉看他持身端坐双手抱胸满头黑如水银泻地洒到了肩膀上极是威武气派。眼看称头的来了游天定哼了一声当下歪嘴回正恢复了天朝神将的仪表沉声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那人淡淡地道:“在下汗国使臣帖木儿灭里便是。”
听得来人是汗国使者游天定便又哦了一声打起了官腔:“听好啦!本将是天朝金吾卫统领天将游天定奉旨追拿刺客在案。请使臣退出院外免干未便。”
灭里点了点头便以汗语道:“大家出去给人家一个方便。”白衣武士齐声答应各自退到厢外游天定也不客气了朗声道:“来人!兵分三路!全力搜查刺客下落!”
众兵卒都是宫里头的人平日皇粮吃惯了脾气自也不小霎时冲入房中翻箱倒柜踢床踹门游天定则在一旁喝茶纳凉正哈欠间三路兵卒齐来回报:“启禀将军没见到刺客。”
游天定森然道:“没见到?”众兵卒道:“每间房都搜过饿真没见到。”游天定沉吟半晌霎时醒悟过来大喊道:“来人!把那群汗国武士扣下!不许走脱一个!”
喊声一出院外便传出喝骂声也是靠着正统军英勇已将汗国武士团团围起双方互相推挤各自叫骂却听帖木儿灭里道:“大家都站好给天朝将军一个面子。”众武士乖乖低头游天定则是大步而出来到灭里面前冷笑道:“钧座!可知窝藏钦犯是何罪名?”
灭里淡然道:“窝藏钦犯?敢问谁是钦犯?”游天定冷笑道:“还装傻?适才有个刺客逃入西院你见到了么?”灭里摇头道:“没见到。”游天定扯住他的衣领森然道:“小子劝你识相点这歹人行刺圣上意图不轨别让我觉是你指派的那两国间可是一场大战。”
灭里道:“统领明鉴下官是汗国使臣为求敦睦邦谊不惜跋涉千里只求朝拜天朝皇帝又怎会窝藏什么要犯?更何况厢房已让您派兵搜了却不知统领还有什么不满?”
游天定哼了一声:“多说无益钧座有无窝藏人犯待本官搜过便知。”把手一挥暴吼道:“把这些番使都带上来本官要一一问话!”白衣武士群情耸动门口的加里拉歪歪儿灭里把眼色一使众人只能勉强忍耐下来便让兵卒押着一个个带到跟前。
游天定生平受尽了无数闲气如今总算威镇中外了一时外嘴怒骂连审数十名武士奈何番人不解汉语无论问什么都只答一句“
加里拉歪歪儿”再看人人大胡子、个个大肚子头上没刺着“刺客”二字谁知有何古怪?也是不明所以只能找来了灭里冷冷地道:“使臣名册呢?本官要核对姓名。”
灭里从怀里取出册本双手奉上道:“名册在此奉呈将军鉴核。”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名册夺过了细细点了点见是六十五人计算白衣武士人头却也是六十五一个不多、半个不少。待要一一唱名却见番文弯弯曲曲谁知道写了些什么?灭里双手交叉胸前欠身道:“将军还有什么指示?末将伏乞旨喻俾便遵行。”
游天定又恼又恨看这番人居然还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正光火间忽然衣袖让人拉住了听得一名兵卒道:“将军那儿还有一个。”游天定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大汉背对自己低头疾走不是刺客是谁?霎时飞奔上前吼道:“抓住他!”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财由天定众兵卒见老天赐下了大礼一时飞奔吼叫便将刺客扑倒在地游天定更是一马当先举脚踩住了歹徒随即将之揪了起来。
“吼!”面前现出一名大胡子七窍生火张口怪叫宛然便是杀猪的活张飞。游天定吓了一跳颤声道:“好家伙长得这般凶狠?”捏住那人的嘴大吼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正逼问间忽听背后有人颤声道:“太子千岁!”游天定冷笑道:“太子千岁?太子还没立哪!”
“汗国太子千岁、喀拉嗤亲王在上!”回去看背后不知何时来了大批文员为之人正是宰辅阁揆何大人另一个年岁较轻却是礼部侍郎胡志廉二人直向番狗拜倒神色惊惶。
游天定吞了口唾沫眼看自己还揪着番狗的胡子便偷偷放开了手顺便替人家清了清衣杉正想悄悄溜走眼前却来了两个白衣武士持刀冷笑待要后转逃跑番狗太子却又瞪在那里至于自己的下属却已逃得一个不剩。正害怕间何大人已然沉声喝道:“来人!将这狂犬拿下!移送大理寺候审!”
“救命啊!不要抓我啊!”游天定歪嘴大哭便让人拖走了。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财由天定金吾卫又出事了自前任都统巩正仪打扫大街后游天定也被捕了罪名是冒犯友邦、唐突使臣料来性命不久长了。眼看场面清静了何大人赶忙召来乐舞生自向太子请罪灭里则行到角落朝一名白衣武士道:“卢参谋没事了。”
白衣武士松了口气解下乔装的大胡子顿成了英俊小生正是卢云。他举袖擦了擦面汗欠身道:“多承将军援手感激不尽。”
却说卢云怎么能逃过一劫?原来是灭里助其一臂之力了。先前卢云与众高手互击一掌那力道如排山倒海以“正十七”运力之巧也无法尽数消解这便堕到了西院里恰好喀啦嗤亲王行驾在此灭里便为卢云换了件白袍易容乔装果然便蒙过了追兵。
灭里道:“卢参谋你怎会到了红螺寺?”想到方才那份奏章卢云不由苦笑摇头:“不好说也不能说。”灭里明白他有些难言之隐便也不追问了径道:“你没受伤吧?”卢云叹了口气活动了筋骨正要说话忽听院里穿来结结巴巴的话声:“伍伍侯爷”
卢云心下一凛立时背转身去。灭里回头张望只见大批兵卒开入西院正中一条天塔般的大汉五十岁不到额稀疏腰系红带右手一只斑驳铁套却是“龙手大都督”大驾光临。
“威武侯”亲临西院三名参谋陪同在旁一是“掌旗”燕烽、一是“掌粮”岑焱、一是“掌令”高炯却没见到“掌印官”巩志。胡志廉忙迎上前去引荐道:“太子爷这位便是我朝第一武人伍定远伍大都督您俩多亲近亲近”
在场都是尊贵要员一是阁揆辅朝中极品;一是汗国储君喀拉嗤亲王。各有大批随从把院子里都站满了。那亲王想必也听过伍定远一经通译便“啊”了一声忙依了中原礼数拱手说了几句话伍定远虽然听不懂也知是“久仰山斗”、“闻名不如见面”一类客套话当下也不找通译了提起官袍按晚辈之礼拜了下来。
那汗国太子大惊失色忙嘎呜呜的回拜何大人、胡志廉等自也倒了一排相互跪拜不休却于此时大批随扈行入院来又是“太仆”、“太常”两寺卿到了诸人见得此地有头可磕那还不赶紧跪下?一时院子里占满了地方便跪到了门外转看伍定远却早已起身走开了。
伍定远无意应酬反正早磕头、早了事把脑袋向地下一砸也省得满嘴废话、说不尽说何大人见他走开了忙追了过去道:“伍侯爷等等老夫啊!”
伍定远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人何大人拉住了他喘道:“定远、定远皇上召见你了么?”伍定远置若恍闻待他问了两遍忽道:“何大人方才刺客骚乱可曾抓到了?”
“刺客?什么刺客?”何大人呆了半晌想他是一品阁臣胸前補子上绣了一只仙鹤好曰宰辅正所谓“处大官者不欲小察”听得问话仍是一脸茫然只能大喊大叫:“来人!”
一名部员慌忙来迎:“阁老卑职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个歹徒已经抓到了吗?”
来人身穿四品云雁袍也是个在空中飞的便转头大喝道:“来人!”话声一毕奔来一只八品黄鹂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唤?”那部员沉声道:“歹徒现在何处?说!”小小黄鹂鸟受了惊吓急忙飞出西院一个追问一个问到了后来远方终于传来说话声:“回大人的花歹徒姓游已经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俨然而笑:“定远见识了吧?咱们六部办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传那般无能吧?”
云从龙、风从虎伍定远乃是武将胸前绣狮当属猛兽一类自然咬不到这些天上飞的。听得刺客被捕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眼光仍在院里察看似仍爱找着什么人。
都说礼尚往来先前伍定远问过了花这会儿便该何大人问了忙将伍定远架到一旁细声道:“定远皇上到底见了你没?”
伍定远满面疲惫无言以对何大人惊道:“什么你你还没见到皇上?他晓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话西郊之事兵部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只是御批始终没下来咱们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松了口气:“不怕不怕至少奏章进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声又道:“定远不是老夫说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闹什么?还把罗汉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处替你赔罪一会快去向陈二辅、牟大人请个罪别把大臣都开罪完了。”
伍定远嗯嗯应了几声不置可否何大人低声道:“好了好了国事谈完了也该谈谈咱们两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铁手又道:“定远啊你见过我女儿凝香么?”
伍定远还在院中左顾右盼便只嗯了一声又听何大人叹息道:“说来难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窦初开的时候。这几日不知犯了什么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饭不想至今已有两天两夜不吃饭了老夫实在没法子当此国难之时也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伍定远本在呆此刻总算有了知觉忙道:“阁老要我做些什么?”何大人笑道:“听说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风咱俩这做爹的是不是该替儿女打算啦?”
众人吃了一惊没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儿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为婿了?伍定远咳嗽频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刚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刚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气一模一样?来来来老夫跟你说说”
正要过来咬耳伍定远却溜得快了赶忙行到院中左右张望间忽地咳嗽一声道:“这位将军是”众人闻言转头霎时便见了一条大汉长及肩正是“帖木儿灭里”。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帖木儿灭里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汉之风果然便把同类引来了。他明白伍定远比自己长了十二三岁便依着中原习俗按年甲下拜叙礼朗声道:“卑职帖木儿汗国金帐武将帖木儿灭里拜见天朝大都督。”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扶起一旁的何大人却又附耳过来补充道:“侯爷听说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惊奇纷纷围拢上前只是鼻梁极高眼眶深陷依稀又与西域人有几分亲近。两边见过了礼听得伍定远道:“将军是第一次来朝?”
灭里道:“卑职此行陪同亲王来华一是向天朝大皇帝问安二来与天朝臣民互通贸易顺道采买些丝绸运回西域。”伍定远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果见那汗国太子已得分不开身“太仆寺”欲买马“织造局”欲买丝那胡志廉领着乐舞生通译不免忙得舌头都打结了。
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中原丝绸、大食香料、波斯织物彼此互通有无只是怒苍盘踞西北之后来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们为求自保往往绕道嘉峪关、雁门关绝不敢擅入西北说来这回两国官员洽商还是正统朝的头一遭。
众人说了一阵话帖木儿灭里也在打量这位“一代真龙”看他好大的个头胸膛厚实比自己还高了数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怜何大人挤在中间仿佛小鸡闯鹤群不见天日只能大喊道:“退开些!老夫要说话!”
众鹤向后退开露出一只鸡何大人咳了咳捋须微笑:“灭里将军听说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们伍侯爷却也是打遍中原无敌手你俩比比功夫却是谁高谁低啊?”
灭里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广阔以德服人末将自叹弗如。”何大人笑道:“好个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爷武功便强过他啦?”伍定远微微一笑想他身份已高自不会和后进争强夺胜便拍了拍灭里的臂膀正要嘉勉几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将军那人是你的手下么?”
灭里道:“此人是我的马夫不暗汉语也没有见过世面唐突几位大人没敢让他过来拜见。”说了几句番话却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伍定远道:“且慢。”灭里忙道:“侯爷有何指示?”伍定远道:“你这属下可是汉人?”
伍定远是捕快出身目光何等厉害虽没见那人的脸面但单凭背影来瞧已见那人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黄毛
这便动上了疑心。灭里怕说漏了嘴只能咳嗽几声:“侯爷果然眼光不凡我这手下确实不是色目人不过他也不是汉人。他其实是个契丹人。”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大感惊奇要知契丹覆灭已久数百年前便已亡国灭种没想还留了这么一个在世上?何大人笑道:“原来是契丹人那可真稀奇啦。”正瞧间忽又见到了灭里的长相忍不住又愣了:“将军你你自己是哪里人?样貌也很不同啊。”
灭里道:“家父鞑靼家母康里末将乃是两族混血。”何大人惊道:“原来是杂杂那个许多种啊失敬、失敬。”灭里听他自承失敬却不知道“敬”些什么忍不住哼了一声。便朝那手下喝道:“还不快退下!”
那武士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听伍定远道:“将军我生平没见过契丹英雄不知是否有缘能为我引荐一番?”伍定远何等身份居然用了引见二字真算给足了面子果然灭里难以回绝只能咳嗽道:“你你等等我这就过去问问。”
何大人惊道:“什么?还要过去请示?到底你是马夫还是他是马夫啊?”
那白衣武士自是卢云了先前伍定远一来他早已起意走避只是高炯等人来个太快脱身不及只能勉强留了下来。岂料伍定远一眼望来便已瞧出破绽。灭里行了过去低声道:“卢参谋你要见他么?”卢云低头默然轻轻地道:“还是不要吧。”
正统朝已经复辟了什么都算了。两人勉强见了面却该说些什么?是要问他柳昂天的葬礼是否风光?杨顾两人的喜酒是否盛大?还是与“伍大都督”联袂出城把灾民杀个一干二净再一起向正统皇帝三呼万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卢云叹了口气正要踏步离开突听伍定远喊道:“且慢!”正要追上灭里却挡了过来:“侯爷我这手下天性怕生就让他退下吧。”何大人也生气了:“天性怕生?那还让他出使异邦、晋见天子?快叫他过来磕头!你们汗国是怎么挑选使臣的?”
灭里无法自圆其说索性也不说了只管双手抱胸霸住了道路。伍定远黑地一声绕过了灭里正要挡住卢云灭里却伸长了右手拦住了路。伍定远沉声道:“将军伍某并无恶意。”灭里道:“我晓得。”伍定远有些急了:“那你何不让开?”
灭里淡淡地道:“我说过了我这属下害羞见不得外人。”伍定远不再理他左手向前一推欲将灭里架开哪知这番人武功着实不弱一推之力居然耐此人不得?
伍定远沉下脸去道:“将军请退开。”说话之间手中多加了一成力。
伍定远是天山传人真龙之体这一成力便是数百斤果然灭里承受不起上身斜弯脚下跌跌撞撞正要退让一旁突听灭里道:“爵爷得罪了。”
灭里左臂扬起竟然出手反击了。伍定远哼了一声上身后仰轻而易举便让了开来正要将此人一举推开忽觉拳头刮出了一道烈风脸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不觉脚下一挫跌向后退开了小半步。
众人吃了一惊没料到灭里居然逼开了“一代真龙”?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也好咱俩较量较量。”提起右臂慢慢亮出了那只“铁手”。
伍定远要真打了岑焱、高炯全呆了看双方没来没由的打杀起来却是想干些什么?纷纷上前劝道:“都督咱们军务在身也该走了吧?”何大人却是幸灾乐祸吟道:“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却是劝灭里莫要恃强以免成了一具死尸。
双方各自僵持那背影却越走越远慢慢离开了西院伍定远咬住了牙铁手一挥便朝灭里狠狠推去。灭里左拳陡然紧握刚力所过之处血脉贲张筋肉暴涨众人眼皮还不曾眨动一股烈风便已席卷而来。
高炯、岑焱等人莫不大惊失色:“这这番人的拳怎能这般快法?”
伍定远向以身手利落见长出手总比敌人快些下手亦比别人重些可灭里的拳头却是神佛所赐、先天成就伍定远知这人拳力有异索性也不躲了哼地一声身影化为灰蒙蒙的一片便朝灭里欺了过去。却于此时听得一人道:“爵爷。”脚步声响伸手便朝伍定远背后拍去。
众人全神贯注谁也没觉院里多了一名文官看他身穿大红朝袍行色匆匆却是大理寺卿胡志孝高炯心下大骇张口欲叫燕烽也是伸长了手便想去拉但这电光雷闪的一瞬谁能来得及救人?
伍定远的身影灰蒙蒙的胡志孝、何大人等文臣看到眼里还以为自己犯了老花其实伍定远看似未动实则浑身上下无处不动正因身法快得乎眼力所及身上便像胧了一层雾此刻胡志孝伸手来拍便似将手探入狂涛漩涡之中运气好些整个人滚跌飞出运气差些手臂立时绞断端看他触到什么地方。
此刻欲要救胡志孝方法无他便是伍定远得停下不动。
灭里的拳很重仿佛一柄八十斤重的铁斧破石穿山;灭里的拳又快如四两飞镖般一闪即逝足以削皮裂骨现下朝身上打来伍定远若是凝身不动这一拳挨下纵有“真龙之体”护身怕也要身受重伤看眼前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一旦受了内伤谁来为百姓抵挡怒苍?
高炯、燕烽张大了嘴连声音也不出了灭里虽想撤拳可臂力已这雷轰电闪的事谁还能救?一片惨然间忽听“啊呀”一声胡志孝两脚朝天摔到了地下转看伍定远却已移形换位站到了灭里背后。
何大人咦了一声先是揉了揉眼觉得伍定远跳跃了正眨眼间突然又见到了胡志孝不由笑了起来:“老胡啊什么时候来的?怎还躺在地下?”胡志孝坐了起来提起脚来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只见靴底不见了露出了一只凑臭袜子。
伍定远心下一凛已知有人出手相助左右张望间只见院中一角钉着一枚铜钱钱铢上还冒着丝丝热烟原来是这枚铜钱削去了胡志孝的靴垫让他仰天摔了一个大跤全身无处不疼却也只能自认倒楣叹道:“唉没事死不了活不久哪”
北京胡家近年交了霉运胡正堂、胡志廉、胡志孝各有倒楣事堪称一门三杰眼看胡志孝长吁短叹何大人捡起了破鞋垫笑骂道:“瞧你胡大人平日省吃俭用这可连鞋儿也掉啦?”伸手朝他背后一推:“去去去、你弟弟人在外头还在陪太子说话快去打个招呼吧。”
胡志孝叹道:“免了下官不暗番话去了也是哑巴神像一尊摆着好看还是别碍着人家议事了。”行上前去拍了拍伍定远道:“爵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伍定远若有所思直待胡志孝把话说了两遍方才醒觉过来忙道:“大人大人有事找我?”胡志孝低声道:“鄙人是为徽王爷而来。”这话一说众参谋莫不心下一凛伍定远也深深吸了口气念及徽王已死别说此刻心烦意乱便算亲爹复活、亲娘再生也得往后延个半晌便道:“岑焱、燕烽去找住持借间厢房。我与胡大人喝茶。”
二将连忙答诺正要离开却听何大人笑道:“借什么厢房?老夫就住在菊院里那儿就有间现成的。走、难得二胡皆在老夫那儿又有新采的茶青刚巧泡来喝!”
胡志孝忙道:“何老别忙我和侯爷谈的是去岁的开支用度怕要耐心对帐一会忙玩后再找您说说话吧。”
何大人冷笑道:“怎么定远老弟也学着打算盘了?岁支对帐人家自有岑焱代劳还犯得着他费神?”推开了胡志孝笑道:“亲家公啊方才我不是和你提凝香的事儿么?来我跟你说啊”说着猛拉铁手咬耳不停想来在说女儿的好处一旁胡志孝自是苦笑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脱身了。
好容易众人都走了灭里也总算没了事这便走出院门正要寻人喊叫树林里已传来说话声:“将军我在这儿。”回头一望果然见到了卢云忙道:“卢参谋方才多亏你了。”
卢云嗯了一声却是若有所思灭里会思方才的场面低声便问:“卢参谋你为何不肯见伍都督?你俩以前不是好友么?”
卢云叹了口气灭里当然不会明白他不是柳门中人自不知“观海云远”彼此的往事。两人沉默下来卢云不愿多言只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多蒙兄台照护咱们就此别过。”正欲离开灭里却拉住了他道:“卢参谋你现下要去何处?”
乍听此问卢云心里竟是茫茫然的看此行本是为了顾倩兮而来可适才见琼芳洒泪却有险些惹出灾殃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眺望漫天雪花轻声道:“我还是回去山门吧。”灭里道:“你在等人?”卢云并未回话别开头去正要迈步离去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这几日若无处可去何妨与我一道?”
卢云道:“不了这几日我得弄明白一些事一个人自在些。”灭里道:“如此也好。那让在下送你到山门吧。我有汗国庇护至少保你一路平安省得被那帮天兵天将追着跑。”
雪势实在大两人不过说了一会话身上便积满了白雪宛如雪人也似。灭里抖落了身上雪块搭着卢云的肩便已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避开大雄宝殿只捡小径来走。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见过林先生了吧?”卢云道:“见了他扮成了茶博士倒是吓了我一跳。”灭里微微一笑:“林先生很看重你的。昨晚说了好多你的事。让在下好生佩服。”
卢云叹道:“他怎么说卢某?”灭里道:“他说观海云远之中惟有卢先生是仁人君子智勇兼备时时以天下苍声为念。”卢云微微叹气:“他是过奖了。卢某的仁实乃是妇人之仁卢某的勇是匹夫之勇实非做大事的料子。”
灭里微笑道:“大人怎么突然消沉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卢云叹了口气想到先前那份奏章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肚里却怀鬼胎自己险些做了他的杀人之刀。一时之间只觉得人生什么都是索然无味反倒不如回去大水瀑钓钓鱼、睡睡觉还落得清闲。
放眼望去满山的枯枝白雪见不到一分春意眼看卢云满心喟然灭里又道:“卢参谋我一直没问你等此间事情一了你有什么打算?”卢云淡淡地道:“此间事情?将军的意思是”灭里道:“我是说朝廷怒苍之战。等这场仗打完了你想去哪儿?”
卢云摇了摇头道:“有朝廷就有怒苍只怕他们永远也打不完。”灭里笑道:“卢大人太过灰心了。来你看那儿”两人居高临下卢云顺着他的指端去看却又见到大雄宝殿听得灭里道:“看看殿前看到了什么?那片大树棚?”
卢云凝目远看只见宝殿前生了几株大树虽在大寒冬日枝叶仍见茂密便如一座大棚子遮蔽了殿前广场。那树棚之下正是立储大会的场子。灭里道:“卢参谋可知这大树棚的来历?”卢云颔道:“那叫紫藤寄松。是红螺寺三景之一。”
灭里点了点头道:“正是‘紫藤寄松’。我来寺时听僧人说了这世间松树只消让藤蔓缠绕必定枯死从无例外可你看看这株大树纵然藤蔓寄生却依旧枝叶旺盛活得越越精神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卢云沉吟道:“将军是说朝廷怒苍或能共存?”
灭里微笑道:“这我也不敢说可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的身心都能重得自由您说是吧?”卢云低声叹了一声道:“将军方才你问卢某欲往何处你自己呢?日后有何打算?”灭里道:“我想回家。”
卢云颔道:“是了此间事情一了你也该回汗国去了。”灭里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这趟东来一是为护送公主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故乡。”
“故乡?”卢云茫然道:“你你的故乡不在西域么?”灭里道:“不瞒你说我的身世有些不同打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国这辈子所存的一点心愿便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家乡。我口中的回家亦即在此。”
卢云微微一奇:“你你这话是”灭里道:“我是契丹人故而生来无国。可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所以也没有家。”
这话打动了卢云他仰眺灰蒙蒙的雪花咀嚼灭里的话中三味不由怔怔出神。
自赴省城赶考以来离乡已有二十余载漂泊四海茫茫以田地为家期间不只一次动念返乡却又屡次打消了念头毕竟家里已无亲人便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滋味?“
漫漫人世间无以寄怀谁还能是自己的牵挂?眼看卢云眼眶微红灭里忽道:”卢参谋你想不想见银川公主?“卢云醒觉过来愕然道:“你你找到公主了?”灭里笑道:“这你不必多问你先跟我说你想不想见见她?”这话一问反倒让卢云踌躇起来灭里笑道:“别怕阁下与公主之间的事情在下早有耳闻。”
卢云吃了一惊忙道:“将军我我与公主之间天地可表不染纤尘便如眼前这片白雪”正想来个有诗为证却听灭里微微一笑:“大人其实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我若是易地而处只怕我早已”听得灭里似有所指卢云不由咦了一声转头打量着他沉吟道:“将军您说这话是”灭里不愿多谈径道:“别说了要见公主便随我来吧。”
两人踏雪寻路转朝寺西而去。来到了一处山道凝目远眺眼前却是一片白雪山峦远方依稀可见几处楼阁蒙蒙的藏在雪雾里望来便似仙乡画境一般。
灭里忽然停步下来指着路边大石道:“卢大人我看这儿风景不错咱们先坐坐吧。”卢云道:“也好歇歇脚吧。”山道上站了
个小沙弥手提扫帚自在那儿扫雪见了两人坐下便只合十欠身宛然便是个小小高僧。灭里向他笑了笑便又眺望远山道:“卢大人在你的心里头什么样的女人最美?”卢云不假思索径道:“别人的老婆最美。”
小沙弥愣住了转头打量卢云好似见到了西门庆灭里也笑了出来摇头道:“江湖传言山东卢云天性笃实不苟言笑原来传闻有误。”卢云淡然道:“这不是开玩笑在我心里头是别人的老婆最美。”灭里恍然而悟颔道:“是了在你而言这确实是实情。”
顾倩兮是别人的老婆住在别人的家里睡在别人的床上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这看在卢云眼里自是有苦难言。只是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叹了口气不愿再谈此事便道:“将军自己呢?你心目中最美的女人却该是什么模样?”
听得这两个男子言语无聊小沙弥又起疑了只在偷偷察看不知是否采花大盗在此聚头。却见灭里笑了笑把手向西一指道:“参谋请看。”
卢云站起身来眺望群山万壑忽见远方依偎着一对巍峨宝塔雪里蒙蒙隆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塔”。不由疑惑道:“这这是”
灭里笑道:“知道了么?宝塔里住了谁?”眼看卢云还在沉吟小沙弥不由白了他一眼道:“红螺天女。”卢云啊了一声失声道:“公主公主在塔里?”灭里拍了拍小沙弥的肩头示意嘉勉笑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下了坡来眼前已是一片松林远远望去已能见到宝塔顶端卢云正要过去却见灭里含笑不动不由茫然道:“怎么不走了?”灭里微笑道:“参谋先请一会儿便知。”
卢云沉吟半晌不知他有何诡计反正自己早已是瘟神一个谁见他、谁倒楣自也不必害怕什么便举起脚来直朝松林里走去。
行不树步卢云忽然停步下来沉吟不前灭里微笑道:“怎么不走了?”卢云道:“这儿有些不对”灭里道:“哪儿不对?”灭里道:“哪儿不对?”卢云答不沙锅来只能再次向前走了几步这回脚步才一踏入松林心头立时怦地一跳好似前方有张大网子只等着将自己收进去。
练武人修炼元神五感远较常人灵敏卢云收足回来慢慢闭上了眼踌躇半晌把眼一睁瞧向了西北处一株大树已然见到黑衫一角。霎时点了点头道:“是了这儿有埋伏。”
灭里笑道:“了不起卢参谋不愧是武学宗匠洞察细微。”拉过了卢云指着林间树干根茎道:“瞧瞧这儿。”
卢云低头一望立时见到一只小小雄鹰双翼全展红漆所绘正是“镇国铁卫”的符记。
卢云点了点头看这红螺寺乃是皇帝行驾所在满山遍野都是兵马又是“御林军”、又是“正统军”这红螺塔下便有高手驻派那也不足为奇。他行到树林边上侧耳倾听但觉树上那人呼吸浊重不一会便是一吸一吐相隔甚短依此功力观之甭说不能与灵定、严松等高手相比便与帅金藤相较武功也是大有不及。
眼看守卫本事不过尔尔卢云自又放下心来道:“将军咱们过去吧。这样的布置咱俩应付得了。”灭里微笑道:“还是老规矩参谋先请。”
卢云笑了起来也不知这是客套、是游戏袍袖一拂便又朝深林里行去。
看林中守卫伏于东卢云便远远避开了转朝西面绕行行不数步却又听到了呼吸声离自己约莫十来尺。不过这人呼吸依然粗重谅非高手不足为介便也不加理会只管向前行去。
约莫又走十来尺突然之间卢云却又咦了一声再次停步下来。
前方又有呼吸声离自己约莫也是十尺这回却是在东北一角卢云心里隐感不对便又退回了一步霎时又听得先前那人的呼吸声。说来也怪这人的呼吸声虽也是粗急浊重却与东北角那人合节合拍一收一放间几无先后之分若不细加分辨只怕要以为此地仅有一人。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眼看灭里始终守在原地卢云忙退了出来灭里微笑道:“察觉了吗?林子里有什么?”卢云道:“有套阵法。”话到口边猛地醒悟过来忙道:“是六道阵?”灭里笑道:“比那个大些。”卢云皱眉道:“什么意思?”
灭里笑了笑眼看不远处有株参天古树高达数十丈便道:“走咱们上去。”
二人攀援而上来到树顶俯身鸟瞰先见了一名黑衣人隐身于松树之后右手约莫十尺处又有一人顺延而去又是一人布列了一个又一个蜂巢放眼望去足有百来个阵式之多。
卢云看得头皮麻道:“这这是”灭里道:“这就是杨大人的布置要见到公主便得闯过这一关。”二人立于树梢卢云慢慢蹲下一五一十的数着人头道:“这这怕有百来人吧?”灭里道:“由内而外共计一百另八人。”卢云低声道:“这阵法究竟有何奥妙?”
灭里道:“据林先生说这便是统御万物之法世称天诀。”卢云微微一惊:“天诀?这便是天绝神僧的”灭里道:“没错这阵法便是杨大人的师父传下的。林先生说此阵乃是天数无法破解所以我也不敢硬闯。”
卢云道:“为何说不能破解?”灭里道:“林先生说过六是世间最大的数儿只因上合天道故能无尽相加。阵式越大威力越强到得上百人以上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足使天下一切高手束手。”
今日上午卢云去了杨家曾在废院里遇上六名好手当时六人结阵、联手招招式居然精巧难言互补有无。自己若非仗着内力深厚怕已大败亏输如今树林里非只一个阵式而是连绵不尽无止无尽的蜂巢宛然便是一个“六道大阵”。
卢云心下多少明白了看红螺寺高手云集却原来守卫最森然的处所并非是正统皇帝的祖师禅房而是眼前这两座宝塔凭着这套大阵无论来者人数多少、武功多强也无法穿越层层阵式帖木儿灭里便算调集百名高手怕也无法救出公主。
两人高坐枝头远望浮屠宝塔卢云默然半晌忽道:“将军你专程带我来此地想必有什么话要说吧?”灭里微微一笑:“参谋所言不错有些话不能早说也不能晚说。只能选在这儿说那才能说动你。”
卢云听他打起了禅机便笑了笑便笑了笑:“将军也想劝我赶紧刺杀杨大人对吗?”灭里摇头道:“参谋误会了刺杨一事那是琦小姐、林先生的主意我带你过来此地是希望你能承诺一件事。”卢云哦了一声:“什么事?”
灭里道:“你别急我先问你你可知公主此番为何归国?”卢云凝望宝塔想起昨夜义勇人领所言便道:“公主想找出父皇让他重登三宝是么?”
灭里道:“卢大人你被骗了。”卢云大吃一惊:“什什么?”灭里道:“我今早找到了一位姓樊的老宫女从她口里问出了一些事情。”卢云茫然道:“老宫女?她又是”
灭里道:“她便是景泰皇爷临终之时随侍身旁的宫人。”卢云张大了嘴呼吸加促又听灭里道:“据这老宫女说当年复辟之后景泰皇爷立时被幽禁起来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据说他死时很是凄凉皇后、公主、亲信都不在身边只有这姓樊的老宫女独自伺侯着他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卢云呆住了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亲口所言这景泰皇帝便藏在杨家后院的那口井中杨肃观、银川公主乃至于琦小姐自己莫不以此为注全力以赴也才有了“刺杨”之请孰料此刻听灭里这么一说景泰皇帝早就不在人世了?
卢云怔怔坐着突然之间心里什么杂念都消褪了只剩下了一件事:景泰皇帝死了。
繁华热闹的景泰朝相争相扶的江刘柳三大派如今都随着景泰的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念及景泰皇帝对自己的恩情卢云以手掩面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灭里也不说话只任凭卢云低头饮泣。过了良久方才道:“昨夜义勇人与你会面时我心里便觉得奇怪想这天无二日两皇相争景泰皇爷是死是活那可是正统朝廷第一等紧要的大事要说杨肃观有胆子将景泰藏在家里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后来我听老宫女说了才知景泰死时正统皇帝曾亲自到场入殓眼睁睁看着他入了陵寝这才放下心来。”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情何等要紧你昨晚怎么不说?”
灭里道:“一来我对天朝的事情一知半解二来碍在林先生的面子上这便隐忍不直到今早见了这位老宫女心里才有了底。”卢云默然半晌仰起头来轻声道:“既然景泰皇爷不在了那照阁下说来那口井里藏的又是谁?”
灭里道:“井中人的身份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敢断言此人绝非景泰皇帝而是一位‘琦小姐’想要营救的人。”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么说来这琦小姐打一开始便想骗咱们了?”
灭里道:“没错。我猜井中人对她意义十分重大可凭她一己之力却又救不出此人只好放出景泰皇爷还在人世的风声也好引来外援。”
卢云沉吟道:“这个外援便是公主殿下?”灭里道:“不单是公主殿下还有皇帝陛下。我猜琦小姐不断放出风声必是想引来正统皇帝以天子之力开启这口井可惜当今天子早已见了景泰下葬自然不会上这个当。”
自始至终卢云就没信任过这位琦小姐只觉得她事事透着算计阴谋绝非豪杰一类若非灵智方丈居中斡旋又有韦子壮担保卢云压根儿不愿与之为伍。如今听灭里一说自己恐怕真是被设计了他叹了口气又道:“那林先生呢?他也被蒙骗了吗?”
灭里道:“那倒没有。我猜这林先生也和公主一样早就知道景泰皇帝不在了。”卢云愕然道:“什么?公主公主早就知道父皇不在了?那那她为何还回来?”灭里笑了笑:“卢大人在你眼里公主是什么样的女人?”卢云低声道:“坚忍沉毅目光远大。”
灭里道:“说得贴切。正因她的坚忍沉毅她把许多事情都埋在心里并未告诉我甚至且也未曾告诉林先生打一开始她就把底牌藏了起来谁也没露口风。”
卢云静默下来只是忙着灭里听他道:“这趟公主归国大家各有算计。林先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私下与琦小姐接头公主亦然。她也有自己的安排。实不相瞒在下手里还握有一道密令事先连林先生也不知情。”卢云双眉一轩:“什么密令?”
灭里道:“公主要我去找一位唐王爷请他重启仁智殿的密道查一查这密道究竟通往何方。”卢云低声道:“仁智殿的密道?莫非便是当年刘敬掘出来的政变密道?”
灭里道:“你说对了一半。这条秘道确是刘敬当年举兵之地可这条密道却不是他掘出来的。”卢云茫茫然地:“不是刘敬?那那又是谁”灭里道:“是隆庆帝。”
卢云闻言一怔看这隆庆帝便是武英、景泰之父岂料他身后不单留下了两个儿子还遗下了一条密道却是想干些什么?
卢云低头忖量半晌又道:“后来呢?你们你们进去密道了?”灭里道:“进去了。公主挑选的这个唐王爷真是个厉害角色他请东厂的房总管相助这便潜入了禁宫也在仁智殿找出了密道。其后我暗中尾随却去到了一处地方人称‘杨家村’。”
卢云吃了一惊:“什么?杨家村?”灭里道:“当地居民全姓杨故以此名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云呼吸不由微微加快:“这村子可与杨肃观一家有关?”
灭里道:“这就不清楚了当时唐王爷一进村里听得自己到了杨家村也是大感意外这便找了当地许多耆老来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上访祖庙不意竟遭到了大批高手拦截打了个天翻地覆。”卢云点了点头:“是镇国铁卫的人出手了。”
灭里道:“没错。当时我看情势不妙只能现身一战也好让唐王一行人从容逃离。其后我返回京城便将祖庙里的事情一一回报给公主。”卢云低声道:“你你在祖庙里查到了什么?”灭里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卢云蹩眉不解:“天知地知?什么意思?”灭里道:“到了此处线索便断了。不过我已用蜂鸟传书将这八个字回禀了公主。”说着从腰间取出了一只远筒交到卢云手中。
这株大树与红螺塔相隔里许卢云提起远筒凝目远眺只见两座宝塔幽幽暗暗虽在雪雾里兀自透散红光他慢慢移转远筒突见右方塔顶窗儿点了灯光依稀坐得有人。
卢云啊了一声已知银川公主便坐在窗边却让自己瞧到了。他凝视良久始终不见窗儿开启自也见不到公主的身影只能放开远筒低声道:“将军你看杨肃观为何要囚禁公主?可是要逼胁什么?”灭里摇了摇头:“我猜杨大人也和咱们一样都想弄明白公主此行的打算。”
卢云心下一凛:“你你是说即使杨肃观也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
灭里道:“没错我猜公主定然知道些什么却是练杨大人、林先生都不晓得的所以她才会瞒着我一面私下密会杨大人一面给我一道密令要我去寻唐王。”
卢云沉思半晌又道:“将军你护送公主东渡归来路上也相处了几个月她可曾向你透露过什么?”灭里道:“公主口风很紧什么都没透。反倒是林先生告诉了我他说公主此番返国当是为破解一个诅咒而来。”
“诅诅咒?”卢云次听说此事不免满面诧异灭里又道:“参谋也当知晓在下本是契丹人并非回民对鬼神之事向来半信半疑不过我听林先生说了方知这诅咒真有其事只怕涉及天朝的另一个秘密足以上震龙庭。”
卢云掌心出汗低声道:“什么秘密?”灭里道:“潜龙。”卢云闻言悚然饶他武功深湛身子仍是一晃险些从树上堕落下去灭里眼明手快便一把将他拉住了。
潜龙这名字确实如同诅咒一般每回卢云只消听说了天下必有大祸降临。他脑中微起晕眩低声道:“除了除了这个诅咒公主还有什么指示?”灭里道:“她命我寻访彼者将一幅图画交给他。”卢云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了幅图道:“就是你给我的这幅图是吧?”
灭里道:“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将军这幅图有些有些玄。”灭里道:“我晓得。这画已有百年之久可画中之人却是杨肃观。为此我汗国武士大惊小怪便称杨肃观为‘易卜劣斯’。把他当成了古兰经里的妖魔。”
雪花一片一片飘降下来两人也不约而同静下卢云遥望宝塔只不住推敲银川公主的用心。
现今朝廷波谲云诡内有八王争立外有怒苍之乱正统皇帝却又与杨肃观互不对盘此时京城便似一桶火药般随时会炸开来。当此一刻各方上下焦头烂额都是朝不保夕却只有银川公主一人还未出手如今看她直捣黄龙莫非手上真还握了什么天牌?
女人心、海底针想当年银川还只是个待嫁公主少女情怀却已能提得起、放得下种种坚忍卓绝之处尽显无遗如今多年历练城府谋略只怕不容小觑。
卢云望着山林宝塔不由又想到了顾倩兮。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将军先别说这些了现下汗国太子已经来了公主却让人扣了起来这事你打算如何应付?”
灭里道:“我没打算应付。在下这趟东渡中土本就没打算再回去。”卢云吃了一惊:“你你不想回汗国了?”灭里道:“我是契丹人从白山黑水而来西域非吾故土什么‘煞金汗’、什么‘汗国第一勇士’在我都只是一纸虚名随时可以放下。”
卢云低声道:“既是如此你你又为何留在汗国?”灭里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理由的。”听得此言卢云越感到不对劲了低声道:“将军你和我说这些事究竟是想”
灭里道:“参谋记得么?我方才要你答应过一件事那是什么?”卢云低声道:“你你要我做个承诺”灭里面露欣慰之色道:“很好你还记得。卢云为了公主日后的幸福我希望此间事情一了你能带走她。”
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灭里道:“你别慌先听我把话说完。”拉住卢云的手示意安抚又道:“公主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把我们都当成了棋子可我全不在乎在我的心里面只记了一件事。”卢云低声道:“什什么事?”
灭里轻轻地道:“我希望她能快活。”卢云啊了一声刹那间好似大梦初醒心道:“他他爱着银川公主啊”
其实自己早该看出来了这帖木儿灭里不过三十来岁正值春秋鼎盛、大开大阖的时候岂料他面少欢容、语多落寞追根究底原来他也爱上了别人的老婆。
灭里很苦因为银川不只是别人的老婆还是皇家的媳妇这段情已经注定了结果。
灭里低声道:“卢大人公主是个大人物她之所以大不是因为身份大而是她的志向大。一生所系、心心念念全以天下大局为重故能动心忍性忍人锁不能忍。可我必须问你一句当年他抛下自己一生的幸福嫁入汗国的那一刻她对你说了什么?”
当年银川西嫁离国最后话别之人正是卢云如何不知她临别的言语?一时低下头去不愿回话。灭里柔声道:“她在你面前哭了是吗?”
卢云叹了口气总算点了点头灭里轻轻地道:“卢大人告诉我吧公主既已放弃了一生那天她为什么还哭了?”眼看卢云默不作声只在那儿装聋作哑灭里便道:“因为她是女人她爱你她却不得不离开你所以她哭了您说对吗?”卢云喉头干涩把头垂得更低了。
灭里又道:“卢参谋啊她再怎么精明强干、再怎么高高在上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人生就此一回、贞洁就此一身却要全数献给一头猪落得与他共度一生。人生到此一步只一句话差堪可比。哪句话你知道吗?”
眼看卢云又哑巴了灭里径道:“麻木不仁。”
眼看卢云面露剧痛之色好似被刺了一刀灭里却还不放过他又道:“卢云我常在想是什么样的男人会眼睁睁看着女人踏入火坑无所作为?”卢云低声道:“像我这样的人。”灭里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盘膝仰头各自眺望雾里的红螺塔谁也没说话灭里道:“卢大人说正格的北京政局如何演变朝廷怒苍是胜是败都与我无关我心里在乎的只有公主一人”卢云打断了说话道:“将军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带走她?”
灭里低声道:“有些事情勉强不来。”卢云道:“什么意思?”灭里霍地抬起头来怒道:“听不懂么?她不会跟我走!这世上能带走她的只有你卢大人!”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好似让人打了一拳。灭里道:“卢云我实话告诉你今日我若不出面求你公主今生的命数就注定了。她当年嫁入汗国就不会背反汗国哪怕再恨再怨她也会乖乖回去守着那头猪到得那一刻她她再次受了禁锢我的心也也永远得不到自由”拱了拱手道:“在下言尽于此剩下的事你自己琢磨着办吧。”言迄纵身下树大踏步走了。
四下空荡荡的又剩下自己一人卢云手上拿着远筒仿佛傻了一般。
带走银川卢云怔怔仰头望着那两左红螺塔心里竟是茫茫然的说不出是何滋味。
灭里责备的是自己确是铁石心肠居然坐视一个女人埋葬一生。然而当年自己没带公主离去这并非是没心肝而是因为没本事他心里明白自己一定逃不过朝廷的追捕。可如今事过境迁卢云的武功直追“剑神”凭着卓凌昭也似的武功他带得走银川。
卢云很久没见银川了依稀记得她貌美娇小背在身上挺轻很是爱哭。至于她现今是胖是瘦是否生了孩子日子是否安乐自己没一件事知道。可灭里偏要自己带走她这有是什么道理?难道这真是公主的本心?
回想公主的为人处世卢云不由叹了口气。他所认得的银川真乃是端庄智慧母仪天下似她这般庄严之人真能抛下子民的付托随自己这个浪子远走天涯么?想那余愚山的字条不过是绘声绘影便足以为琼家带来满门浩劫倘使公主贸然随一个男人走了汗国岂不兵百万誓报此仇?到时兵祸连天人人怨恨咒骂以公主的性子岂能无动于衷?
心念于此卢云自是大摇其头:“是了灭里这番话绝非公主的意思。她真要走当年早该走了怎会拖到今日?再说她金枝玉叶的临到老来把宫里的锦衣玉食全抛了随我这穷汉吃粥熬米、赊钱借粮这又是何苦来哉?”
无稽之谈不可理喻卢云不免仰天喟然:“难怪契丹人要亡国了。我看这压根儿是灭里自己的一相情愿她想带走公主却怕公主不肯这便推到我这儿来。没错当年公主是吻了卢某一记可这亲嘴又不是镇国铁卫的烙印就朝脑门正中这么一吻便要情定终身了?都十年了她非疯非傻的干啥非得死死认定我不可?”
心念于此便有了结论:“没错这一切都是灭里自己搞出来的。他苦恋公主未果这便来吃我的飞醋非逼我表示不可。我若误信哀叹的鬼话真要把公主强押掳走岂不吓死她了?”
想起汗国还有百万兵马卢云自是冷汗满身忙定了定神:“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大战将即、百姓即将流离失所倩兮又要来寺我怎好在这儿胡思乱想?”想到此处心情已然转为平静正要纵身下树忽然眼角一转却又瞧见那两座红螺塔。
蒙蒙胧胧的红螺塔远望而去幽暗迷茫卢云忍不住又驻足下来怔怔思量。
不知不觉间想到银川离别时的泪水卢云又叹了口气眼看自己还拿着灭里送来的远筒便又怔怔举起默默远眺。
天边飘雪雪云厚实两边相距又远什么都是若隐若现灰蒙蒙、雾茫茫瞧不怎么真切。卢云心里闷闷的正要放下远筒忽然风势加大雪飞雾散只见宝塔顶端坐了一名女子凌窗斜倚手持远筒若有所思不正是银川公主是谁?
“殿下!”卢云大惊失色纵声大喊那女子身子剧震手中远筒一松便从窗边直落而下。卢云张大了嘴一颗心好似停了下来霎时之间双脚贯力身子飞离大树便望树立里纵去。
卢云又冲动了先前死也不肯动上一步现今一见公主的面什么汗国百万军、什么疯汉吃飞醋全抛到九宵云外。当此一刻公主又成了当年那楚楚可怜的姑娘自己则是那刚毅果敢的“卢参谋”就等着再把她救离苦海。
卢云飞奔入树林直朝红螺塔而去正激动间忽听“砰”地一声背心吃痛竟然挨了一记他急急转身正要守御猛然又是“砰”地一响背后同一部位再次受击。
卢云痛得眼冒金星双掌对开赶忙布下一个正圆正是“正十七”。这听“嗡”、“嗡”几声数条黑索袭来却被他的正圆挡了开来。眼看机不可失正要朝宝塔奔去脚下一痛已被黑索缠绕卢云急忙向前一扑趴倒在地甩开了绊马索却于此时地下窜出三条黑索状如毒蛇吐信便朝自己蜿蜒而来。
卢云心下骇然连忙飞身起跳这下可惨了但听砰碰连声密如暴雨卢云痛入骨髓背心、小腿、腰腋无一不中便又摔回了地下。
直至此时卢云才知灭里在怕些什么原来这“六道”是守不住的。两人一线、三人一面到了六人联手时那就是“上下”、“左右”、“前后”六道同时来袭倘使陷于阵中的是伍定远、秦仲海以他俩身手之快、招式之凶怕也走脱不出。
啪啪数声敌方攻势如狂风暴雨、卢云接连挨打饶他内力深厚这几十鞭收下却也渐渐支撑不住。心道:“不行这样下去真会死在这儿卢云你快想个法子啊”
天下万物都该有其弱点“六道”纵然真是“天之道”、“佛之道”也一定有迹可循。眼见一道黑索扑面而来卢云喝喝喘息猛地探出手去牢牢抓到了手里大怒道:“出来!”
“啊”地一声苦喊树林里枝摇叶动一人脚步跌跌撞撞已被卢云硬扯了出来。
那人翻着白眼面容僵硬宛然便是个瞎子卢云无暇思索只管死命拖拉但听啪啪连声卢云全身上下无处不挨打可他就是抵死不放这条黑索心里一个念头他纵然破不了阵法至少也得抓到一个人霎时奋起生平气力这水瀑里十年勤修苦练的内力出却要那瞎子如何承受得住?脚步蹒跚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将他擒下突然间树海摇荡入眼所及林间黑衫黑影满场黑衣人居然都被迫现身了。
阵法开始转动卢云心下一醒当此一刻他总算看出了端倪知道该如何破解这个“六道大阵”了。
这六道阵仿佛便是天下国家之所以能互为奥援万众一心其实所仗便是各人的方位阵中人都得各司其职各尽本分上下左右任一人的防卫都不能动一旦动了便是牵一动全身人人都得随之而动。
越是精密的东西越禁不起拆解。卢云明白了正因这“六道”精微巧妙存乎一心要使这庞然大物倒塌便得使其自乱阵脚唯有使阵中人各存异心各作打算这“六道大阵”便要轰然坍塌再也凝合不起。
一尺、两尺、三尺那瞎子离自己越近了一众同伴拼命来救狂抽狠打阵法反而越见越乱卢云吐纳丹田搬运内力正要一鼓作气抓住那人突然间满场黑衣人奔回了原位不再朝自己出招卢云微感诧异暗道:“他们他们要认输了?”
轰地一声眼前那瞎子突然把手一抽卢云不由“啊”地一声竟被对方硬生生拖了回去。
卢云大惊失色不知对方哪来这等巨大气力?放眼望去却见林里的黑衣人再次坐定诸人黑索相连结成一个又一个大蜂巢已将数百人的力道灌注于那瞎子一人身上。卢云啊了一声暗道:“对了这就是天诀”
团结天下的心念便是“天诀”树林里的黑衣人众不再彷徨不再叫嚷他们各守本分团结出一股丰沛雄伟的神力便如一只神佛大手将小小的卢云捏于掌中。
六道阵再次动此时此刻“六”即天数“六”即天道当年秦始皇登基之日便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与六尺、以六迟为步乘六马故说“六”就是王者之道引领天下的不2**。在这股大力之前伍定远的真龙体、卢云的正十七俱都渺小无用毕竟区区一个生灵要如何与整个天下相抗?
卢云害怕惶恐好似来到了咸阳城、见到了始皇帝突然之间两道黑索缠来锁住了他的喉咙已使他舌头外吐转眼之间卢云已是吸不进气、说不出话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脚下更是渐渐软已要跪倒下来。
眼前情势仿佛是重回白水大瀑一般水瀑滔滔灭我顶兮、绝我魂兮想要向苍生哭喊呼救却见不到一个人。卢云眼前一黑正要俯身跪倒蓦地想到了生平志向霎时伸出手来搭住了黑索胸腔一个鼓气嘶声怒吼。
“我不服!”卢云仰天哭叫那嗓音好似忠臣哭嚎声闻数里别说伍定远、灭里、银川公主说不定连正统皇帝都听到了哭声。但见他须俱张左右两手各抓了一条黑索猛力所过之处整片树林如海涛摇晃“六道大阵”受力剧荡已近崩坍。
千锤百炼出深山卢云开始反击了神智不清间他仿佛回到了白水大瀑手上内力一波接一波、如排山倒海就是要死守住瀑布上的这座小小孤岛留得清白在人间。
仿佛真是与天下国家相抗卢云一直哭、一直叫他就是不服他就是不要屈从于六道之力那挣扎之里好生凄厉一点一滴看似微弱渺小却又如此激愤顽强!
卢云武功所强在于两者一是“正十七”可卸一切临身外力再一个就是水瀑里练就的内力他曾以此抗击过白天水大瀑从神佛手里捡回了一命现今身临死境尽抛所有卢云以平生之修为迎击杨肃观亲手布置的六道大阵。
卢云手上气力加大六道阵式已被迫缩小只是黑衣人众却不畏惧哪怕阵里来了个妖魔他们仍是咬紧牙关不怕死、不畏难须臾之间索上传来的力道竟是更大了十倍不止。
卢云错了“六道阵”不会倒也不能倒此阵相互统御、彼此共济一旦想凭外里推倒它以一己信念横加其上便犯了他的大忌。外力屈辱只会使它更加坚毅团结绝不退让。
两边气力越惊人在场黑衣人万众一心共抗外侮毕生荣辱都放到了阵上卢云也是疯狂嚎叫生死许之猛听“嘎”地一声那黑索已然断裂了。
这黑索不知什么质料锁就坚韧牢固始终不破如今却让两边扯裂了又听“嘣”地一声清脆响亮黑索断成两截卢云也是啊呀一声大叫身子扑天而起从树林里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卢云由高处堕落这回摔了个四脚朝天大批黑索正要包抄而来却见卢云衣襟敞开露出怀里一块金牌上书:“镇国铁卫之令”咻地一声六道黑索同刻回缩回了入树林。卢云也倒在地下力尽难动。
卢云内力枯竭倒地喘歇只听不知名处传来了古琴声却也没人再来压迫自己他想爬起身来手脚却没了气力撑了几撑跌回地下慢慢眼皮渐重睡意渐浓眼看便要昏睡过去忽听一名女子道:“夫人留步我自己出去可以了。”
这女人咬字带了扬昆腔却是南方口音卢云听在耳里自是双眼大睁暗道:“是是倩兮?”此刻虽已近昏晕但心上人就在身边怎能躺着不动?霎时双腿灌力奋然站起正要过去察看突然间脚下一滑好似踩到了什么陡坡便一路滚了下去。
此时百哀齐至不单筋疲力尽脑袋偏又插到了雪堆里正悲鸣间树林里又传来叹息声听得一人道:“其实你也别自责了当年我把阿秀托付给你现下又怎会怪你什么我看他要不多久便会乖乖回家了唉倒是害得你两夫妻争执我真是过意不去”这嗓音带了一抹妩媚字正腔圆说不出的好听卢云听着说话一时心下震动暗道:“这这是七夫人?”
呵秀的生母此刻便在林中说话?心念于此卢云满腔热血不知多少话想问她几番想撑起身子偏又爬不起来待想张嘴呐喊满嘴都是雪块生母声音也不出又听七夫人叹了口气:“杨大人现下就在塔里你真不去见他?”
顾倩兮的嗓音平平淡淡道:“他真想见我自会过来找我。不是吗?”七夫人道:“你俩是夫妻啊你都不问问他在塔里做什么?”顾倩兮道:“他在和一位公主说话对吗?”
闻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方知银川真在左近眼看天下美女都到齐了霎时奋起生平余勇一个运劲吐纳昂然起身果见树林里站了两个女人一个身穿道袍未施脂粉另一个容貌清丽神情隐带憔悴不是顾倩兮却又是谁?
一直以来卢云都没打算现身此刻却是拔腿直奔只想用力抱住她突然间脚下再次踏空便又咚隆隆地滚下了土坡随即扑通一声摔到了一处池塘里。
水花四溅轰然巨响顾倩兮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声响?”脚步微动正要靠近察看七夫人却拉住了她低声道:“别过去方才林子里嚷得响说是有刺客。”
脚步声一顿顾倩兮没作声了可怜卢云泡在水塘里神智渐**子怕都快结冰了又听七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别嫌我多嘴其实有些事情你不能全怪杨大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好比那位公主吧她执意要见杨大人说是要讲个故事给他听却要他怎么推托”
顾倩兮淡然道:“还有这等事?她想说什么故事?”七夫人道:“说叫小泥鳅。”
“小泥鳅”卢云疲惫之至话到口边身上再无一分气力便慢慢闭上了眼好似化为一具冻泥鳅顺流而下却不知要飘向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