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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衣箱陈腐的霉味儿冲鼻而来凑眼望去入眼的是件大红袍。金线绣花喜气洋洋那是去秋攒花宴的衣裳。天下间除开一甲状元无人能穿。
卢云将状元袍抖了抖拍落了上头的灰尘双手捧开。他再次伸手出去又往衣箱掏拿这回取出了一件官袍。看那胸前绣着一只鸟儿这是件朝觐礼袍。
文武百官最重品级服色记号万万逆乱不得。所谓“文禽武兽”便是说文官以禽别品武官以兽做秩。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皆珍禽大鸟也专供膜拜赞赏。再看四云雁、五白鹇、六鹭鸶皆益鸟也倒也能帮着吃些蝗虫蛀虫。最后看垫底的彩鸂、黄鹂、鹌鹑……这些小鸟啾啾鸣叫悦耳动听那是让皇上听来高兴的。
看这袍上绣着彩鸂正是自己这个七品知州的朝觐礼服自去年返京述职后再没碰过半回。卢云拿着手上的官袍嘴角泛起了苦笑上三品是拿来给人看的中三品是用来办事的可这彩鸂么……卢云叹了口气他十年苦读圣贤书可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啾啾唱歌翩翩起舞。彩衣娱圣这等事他可做不来。叹息之间随手将鸟官袍一扔丢上床去了。
再往衣箱掏拿霎时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阳光透入窗儿照得那件衣衫隐隐生辉如梦似幻。
一面东风百万军当年此处定三分。手上拿的是件铠甲。一时之间耳边人声马鸣内心战志激昂彷佛回到了西疆战场自己足跨骏马手提长枪正于万军之中放手一搏。
卢云望着手中的铠甲慢慢回过神来。几年安逸下来没想这身铠甲朽旧成这模样。看那胸甲锈蚀肩铜泽绿实在不能看了。他摇了摇头取了牛油出来就沾着棉花只在细细擦抹。自西疆归来后还没上阵打过仗也该把戎装清理一番了。
细心擦着翻转了盔甲见到了背后的一处箭孔。
那道箭痕透甲而入依稀可见当年弓箭之利。卢云轻轻抚摸破孔脑海中浮起一张秀美高贵的脸蛋儿。
银川公主……
往事历历在目回思那生死相依的几日天山激战、大军厮杀、林间分手好似昨日才生过。
“但愿老天有眼你与顾家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待你成婚之日请人稍信过来汗国我自也替你欢喜。”
当年两人分离之时公主便曾为自己诚心祝祷。言犹在耳如今人生真个否极泰来自己非但贵为一甲状元更与心上人定亲一切真如公主金口半分都没差。
卢云擦着盔甲默默思念远在异乡的佳人莫名之间泪水便已盈眶。
※※※
往事一一飘过眼前手上铠甲也已隐隐生辉。卢云舒了口长气缓缓放落手上棉花便要开始着穿戎装。
摘我乌纱帽、宽某青禽袍、除余书生巾脱那一身文弱装方知原本英雄貌。
卢云赤着上身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从抽屉中取出一道公文低声读道:“查怒苍群小据山作乱秦匪仲海率众犯事为祸多端不日侵州犯界着长洲知州卢云即刻北上河南听从调遣不得有误。”
卢云闭上了眼将公文放了下来。
怀庆店里的残废儿雪地里孤身离去的背影如今终于找回自己的人生再次引领万军与天同高。知己东山再起说来真该替他高兴才是……
只是故人这回选择的道路却成了一道十万火急的公文朝自己的衙门火送来……
卢云睁开双眼蓦地一声轻啸满心激昂中正拳击出震脚踏下碰地一声大响竟将盔甲震得跳将起来。这招正是“拳腿双绝”当年西疆大战的救命绝招。
“无绝心法”还算使得“无双连拳”也有模有样拳脚还不算生疏看来这几年虽在官场度日却没忘了昔年志向。
卢云向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彷佛眼前这人无所不能凭着一身忠肝义胆终能扭转乾坤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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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代以来天下读书人便分两大宗一称山东经生一称江南文士两者一北一南一通经史一擅诗词各有所长。看卢云北方出身性刚好直自属山东经生无疑。
这些年来南方人物独占鳌头金榜题名者大大多于北方卢云这帮经生中举倍难平日便只能耕田维生苦待出头之日。长年贫苦煎熬之下虽练就了满身筋肉却也造就了一身愤世嫉俗的死硬脾气。
论灵性山东经生不比江南大理的人情秀巧讲才气更不及苏扬两州的文章耀眼。差堪一提的恐怕便是那打死不低头的硬气与那下田农耕苦熬出来的铁骨。
果不其然看卢云这位状元高头大马体格精壮将那束带环腰重盔厚甲一一戴上腐儒书呆拿起腰刀狠狠往刀鞘一插霎时摇身一变成了个虎视鹰扬的大丈夫。
穿好了军装大踏步走到内厅顾倩兮与小红已在相候。顾倩兮走了过来眼望着情郎日光照上黄甲胸口护心镜闪耀更显得英姿勃。自两人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回见卢云身着戎装没想衣着一换文诌诌的书生竟有这身男子气概让人不觉多看了两眼。
卢云见这对主仆目不转瞬只在看着自己忍不住奇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顾倩兮心头有些异样脸上起了羞红别过头去轻声道:“没事。”
卢云不觉有异只喔了一声自问小红道:“洪捕头他们到了么?”
那小红平日专见卢云无病呻吟早把他当成腐儒一样哪知此刻与未来的姑爷目光相触忽尔脸红心跳满脸娇羞间只是低下头去竟没回答卢云的问话。
卢云咦地一声有些纳闷了。他却不知此刻自己气象一新左悬钢刀右挂箭袋满身钢盔铁甲不过往厅里一站便似凛然生威小红这个小丫嬛哪里敢与他目光相接?一给他的凤眼盯住芳心早已怦怦乱跳全身更是酸软无力。
卢云满头雾水当小红耳背了他用力咳了几声再次问道:“洪捕头呢?”
小红忸扭捏捏细声道:“洪……洪捕……那个头在外……外面……”
卢云听她一句话说得歪七扭八好似口吃一般更感奇怪他满心疑惑便往顾倩兮看去。顾倩兮看入眼里忍不住也笑了她走到小红身边羞了羞她道:“好羞呢话都说不清楚。”当年身在扬州小红何等威风如今却身子烫两腮火红低声道:“婢子看卢……卢大人好生威武心里有些……有些害怕……”
顾倩兮面带微笑伸指在小红面颊上轻轻刮了刮算是小小惩戒。
顾倩兮生性大方从不是个小气姑娘更非善妒之人情郎能令女子仰慕心仪她只会欢喜自得绝无吃醋忧虑之情。也是为此每回她以公主的往事取笑情郎从来是骄傲多于妒嫉一切只在自信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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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虽然温馨其实天下情势极其严峻。兵祸将起朝廷为挡怒苍军马早已号令朝廷群英齐聚河南为少林高僧助阵。卢云乃是柳门大将之一自也接到了朝廷圣旨此际便要由长洲启程出。
顾倩兮缓步行上亲手为卢云整理胄甲她俯身弯腰替心上人把刀鞘环扣锁紧这还是她生平第一回触碰兵刃不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卢云见未婚妻替自己做这些琐事心里有些怜惜握住玉手道:“别忙我一会儿就走了。”
顾倩兮回握他的手掌柔声便道:“此去务必珍重朋友情义固然要紧但自己的性命前程更是要紧你定要平安归来。好么?”
顾倩兮是兵部尚书之女这几日早把详情打听过了此行朝廷起兵十万远征怒苍说来大占赢面反贼想要以寡击众恐怕大是不易。说来军情并不吃紧。顾倩兮自不担忧。
其实便算朝廷吃了败仗顾倩兮也不会害怕凭心上人与敌方脑的私交便算兵败被俘性命也无危险。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反而是卢云那身脾气此行出征龙蛇混杂倘与那些奸臣小人犯冲争执说不定会惹上事端那才是真正让人愁的事。
卢云见顾倩兮凝视自己目光隐带忧虑他轻抚秀温言道:“你别烦恼。此行有杨郎中做咱们的主帅他办事一向俐落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想起杨肃观那张俊脸顾倩兮登时松了口气她与杨肃观相处年余自知此人性情沈稳精明多智有这人领军自己的心上人定能平安。顾倩兮稍感安心颔道:“小心使得万年帆。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没错的。你知道……咱们中秋时就要……就要……”
卢云抱住了她微笑道:“咱们中秋时便要成亲了我怎会忘了呢?放心吧就要成家立业的人不会贸然犯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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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过了话卢云便与顾倩兮同到外厅。知州大人携眷出来厅上两人立时起身相迎。其中一人面貌凶猛身穿官差服色正是衙门属下洪捕头另一人却是个军官看他面长如马却是当年护驾和亲的那位李副官。
当年众人西疆归返各有各的际遇看半年后卢云高中状元秦仲海也升任禁军统领这李副官终也得了封赏官拜九品都尉这几年只在江夏驻防。只是没想两人这回见面居然是托了秦仲海造反的福说来真让人唏嘘不已。
卢云尚未坐下那洪捕头立时秉道:“启禀卢大人巩师爷交代属下说他一会儿有件东西要呈给知州请大人相候则个别急着走。”卢云哦了一声那巩志是自己的师爷前两日早将州政托付给他大小事井井有条却不知启程在即却有何事要他相候?
卢云此时官居知州行事多少也有些派头便只微微颔示作会意跟着自行走向李副官。待见这位同侪神色郁郁料知李副官烦心军情当即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李兄别愁咱们这趟是去做和事佬的。打不起来的。”
李副官自从接到令书以来想起要与昔日上司开打始终愁眉苦脸听得此役另有内情心下立时一喜忙道:“大人此话怎说?”卢云庄容道:“杨郎中修了封密函过来说他师父有意与怒苍山和谈只要调解得当双方各做让步这仗未必打得起来。”
李副官啊了一声细声便问:“听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朝廷有意招安?”
卢云缓缓摇头道:“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杨郎中信中交代咱们只需盯紧江充那厢人马别让他们无端开启战端其余事情少林寺自有折冲。”他顿了顿又道:“无论朝廷奸臣心意如何有杨郎中主事安排加上侯爷与诸位大臣的力道此战必有转机。”
顾倩兮顺着话头接口道:“正是如此。便算他们几位大臣使不上力朝廷里还有我爹爹帮着只要那位秦将军真个有心投效朝廷有众大臣一齐作保事情定有转折。”
顾嗣源乃是兵部尚书说话自有份量满厅人众都松了口气。非只小红、洪捕头等人大感心安便连李副官久历沙场此刻也是连拍心口料来都放下了心中重担。
李副官哈哈大笑正要接口洪捕头已咳了一声低声道:“李大人您还没拜见顾大小姐吧?”眼看李副官满面茫然洪捕头附耳过去低声道:“顾小姐是未过门的太座知州又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军爷可得小心伺候着。”
李副官望了顾倩兮一眼当场哎呀一声道:“我可粗心了该死!该死!”顾倩兮名门出身李副官的官碟上还盖着顾嗣源的大印便不看卢云的面子自己也该拜见。忙向顾倩兮躬身哈腰道:“末将拜见顾大小姐知州小姐佳偶天成珠联璧合这里向您贺喜了!”
顾倩兮回了一礼嫣然笑道:“多谢李爷金口。小女子常听知州大人提起军中往事都说李爷英勇非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忠义大将的气度。”
李副官草莽出身不曾读过什么书一听美女称颂便即飘飘然起来。笑道:“卢大人过誉了!当年护驾和亲时他卢大人那才叫神勇哪!看他万军之中狂战番僧把咱们公主娘娘抱在怀里一路翻山越岭不眠不休真个让人佩服万分!小人不过躲在阵里射射弓箭哪比得上卢大人的万一啊!”
眼看李副官比手画脚说得口沫横飞顾倩兮也连连称是只是这个马屁却把卢云的俊脸给拍肿了。他脸上青红不定咳了几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启程了吧?”李副官哈哈笑道:“军马早在城外相候只要知州高兴随时都可以出。”
众人正要出门忽听一人叫道:“知州大人留步!”卢云尚未回话只见厅门匆匆奔入一人抹汗道:“幸甚幸甚总算没误了事儿。”看这人神色匆忙手上捧着一柄宝剑正是巩志。众人见他携剑入府不由一怔都不知他的用意。
正猜测间巩志两手捧剑弯腰躬身沉声道:“此剑名为“云梦泽”家师听闻知州即日远征特以此剑相赠还望大人笑纳。”巩志的师父便是欧阳南此人铸剑之术名闻天下极见精湛众人没料到欧阳老爷如此多礼都是暗暗纳罕。
欧阳南如此诚心卢云自不免受宠若惊只是他精擅“无双连拳”不闇用剑再加接任知州以来少涉江湖之事想起自己剑法如此粗疏怎好暴殄天物糟蹋人家的宝贝?摇头便道:“宝剑赠烈士我的剑法稀松平常切切菜或还使得怎能用得这般神物?”
巩志早料到卢云必会推辞自也不觉诧异。他向顾倩兮望去道:“大小姐此剑切金断玉实乃护身利器知州大人随身带着凡事趋吉避凶有利而无害。”
顾倩兮听了宝剑足以护身立时留上了神。她与卢云两地相隔分离多年好容易相聚了对心上人自是爱渝性命只要对卢云有利的事便要她倾家荡产的维护也是甘之如饴何况是人家送来的一片诚心?当下走了过来低声嘱咐道:“人家欧阳老爷专程送礼怎好推托什么?快快收起吧。”巩志听了这话自也忙着帮腔:“知州大人望重乡里战场上若有闪失我等定会痛心疾深以自责。这是家师的一番心意还请收下吧。”
卢云听顾倩兮这么一说自也不好推托。再看巩志的模样好似自己若要推辞不受他便无法回去向师父交差卢云这些年也学了不少人情世故铁头书生的模样收拾了不少当下咳了几声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师爷传话回去便说下官拜领盛情当用此剑自卫防身绝不辜负老爷子的一片厚爱。”
巩志大喜道:“谨奉宝剑望知州旗开得胜。早日平安归来。”说着捧剑过肩连剑带鞘交到卢云手里。卢云单手接过掌心微微向下一沉心下登时一凛:“这剑好重。”
众人围拢过来各自细看赏玩只见剑鞘乌木所制通体黑褐既无花纹缀饰也无剑穗连附形状朴素好似黑黝黝的一根大木头不知有何高妙之处。巩志见众人各有疑惑忙来解释道:“此剑长四尺二只因剑身锋锐剑光若水宛如大泽之美家师遍查古书终以“云梦泽”名之。宝剑难得还望知州大人试剑。”
卢云更不打话登即拔剑出鞘只听嗡地一声堂上精光暴现果然剑刃若水映得大堂流光隐动。众皆大惊赞道:“真好剑也!”卢云看在眼里自也暗暗称异他提剑虚劈陡听呼地一声轻响彷如流风轻送足见剑刃之柔之韧已达极境。
原来这剑来历不凡正是“剑神”卓凌昭留在铸铁山庄的五件兵器之一。当年洪武天炉重起神火铁精为骨终在当朝第一炼铁师手中打出十多柄兵刃其中一柄王者利器便是旷古绝今的“神剑擒龙”。后来卓凌昭试剑出招虽然毁去了大批兵刃但铁精造出的利刃极多终于还是留下了五柄完好无缺的便一一让欧阳南打出问世。这柄剑便是其中之一。
这“云梦泽剑”曾被误认为“擒龙”一旦出鞘如同出水芙蓉极尽光彩夺目此剑若在天下排名定在前十之列无论是点苍镇派之宝“赤龙”抑或是神刀门的“天雄”全都无法相提并论。只是巩志知道卢云性子刚直定不喜此剑与卓凌昭的渊源此刻便隐瞒不说以免他又弃而不用。
卢云正要还剑入鞘忽见巩志伸手入怀取了个信封出来塞入卢云手里。口中低声道:“这封信拜托知州大人。”卢云见他模样鬼鬼祟祟一时颇感错愕他随手接过信封见弥封处写着“乞转铁牛儿欧阳勇”。忍不住咦了一声不知巩志用意为何。
巩志满面殷切附耳贴身低声道:“这位欧阳勇是我师父的儿子。他昔年受奸人所害以致误入歧途投上山寨。至今离家已渝三十年。我师年岁已老日夜悬念爱子近况却又找不着门路送信问讯还乞大人可怜他老人家一片爱子痴心成全则个。”
卢云听了这番情由心下已是了然。当年朝廷一场大祸不知拆散了多少人家卢云也曾听青衣秀士提过那时欧阳家的大儿子受“洪武天炉”一案牵连硬遭鸠毒喑哑充军流放想来不堪朝廷荼毒便也投上怒苍山去了。卢云虽是朝廷命官但他性情耿介深恨奸臣为恶面露悲悯之余点了点头便将信封揣入怀里。
巩志见他慷慨相助丝毫不以反逆之意一时满面钦仰拱手道:“知州仁义之名小人见识了。”卢云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师爷何出此言?卢某是儒生不是刀笔吏。”
他怕众人起疑当下不再多说自行转过身去朗声道:“蒙欧阳老爷赠以宝剑有此神物照拂卢云此行必定平安而归!”
在李副官、洪捕头的叫好声中顾倩兮已盈盈走来两人双手交握相视良久彼此虽无只言词组但一切爱意眷恋尽在不言中。
洪捕头、小红等人望着两人的神态嘴角都泛起了微笑。只有巩师爷一人眉心深锁他把目光撇开转望窗外只见乌云遮日随时要起暴雨。
天有不测风云此去少林恐怕艰难无比知州大人您要多多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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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云横亘南北万里江山都为之笼罩黑影重重京城日月无光明明是午后时光此际却黑沉沉地彷如深夜大都督府点起了烛火更显得天色的阴森。
“嘿看那模样八成要下雨了。”这嗓子带着湖北口音调子拖得慢长长看那说话之人生得张圆圆胖胖的大脸正是柳昂天的头牌护卫武当出身的韦子壮。
一旁坐着高大男子右手戴了个铁套却是伍定远。他看着阴霾天色皱眉道:“这可烦了这两日我还得出京路上可别积水才好。”
话声未毕轰隆一声巨响窗外暴闪亮光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天际闪电飞来如同神龙探正爆在京城半空刹那间染白了天地万物。
雷神咆哮巨响轰然天边大雨坠檐啪哒哒地甚是密集。
“啊呀!”
雷声隆隆中一声稚嫩惊呼在厅上响起只见小小孩童往伍定远怀里钻去径自起抖来。伍定远拍着背心安慰道:“莫惊打个雷而已。”韦子壮见那孩子好生胆小不由取笑道:“真是的快十岁的人了怎还怕打雷?过来给韦伯伯瞧瞧。”
伍定远将那孩童轻轻拉开了温言道:“快过去见过韦伯伯。”
窗外暴雨如瀑天边雷电轰闪那孩童兀自害怕皱着一张黑炭脸低声唤道:“韦伯伯。”
韦子壮望着眼前干瘦的孩子嘴角不禁泛起了笑。那时伍定远从长洲返京没带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回来身边却多了个干瘪瘪的小鬼。看他好生疼爱这儿子还特地找了算命先生为儿子取了个堂堂正正的好名叫做什么“崇卿”想来伍定远望子成龙定也想义子好好读书日后学着卢云的路子考试应举没准也能弄个功名什么的。
韦子壮正要逗那孩子忽听脚步声响大雨飞洒入厅几名家丁忙去关窗掩门韦子壮猛地暴喝:“甭关!一会儿闷!让厅上几扇窗开着。”
暴雷也似的吼声传过家丁赶忙照办改置干布于窗边地下韦子壮嗯了一声甚是满意忽觉身旁那孩子不住抖一双大眼盯着地下直似泪眼汪汪。韦子壮醒觉了自知惊吓了孩童他从怀中取出一锭小小元宝塞入那孩子手心温言道:“别怕韦伯伯是在管教他们不是凶你懂了么?”
那孩子嚅嚅啮啮手上捧着元宝也不知该不该收起便往伍定远望去。
伍定远捕头出身向知人情世故微笑便道:“伯伯打赏还不快道谢?”那孩子又惊又喜忙把元宝捧过头顶慌乱间跪在地下叩道:“谢谢伯伯。”
韦子壮一把将他拉起笑道:“真是乡下孩子一个元宝便让你磕破头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他手指厅角一名婢女温言道:“跟那位姊姊玩儿去伯伯和你爹爹有事要谈。”
那孩童哦了一声转头望去只见那婢女满面笑颦模样甚是亲切这孩子一向害羞虽看姊姊貌美仍不敢与人家多说一字半句自管缩身低头任那婢女携手走了。
大雨稀沥沥地下着到处都水蒙蒙的。那孩子随婢女离开偌大的花厅更无人声水花四溅院中一片雨景衬得大堂加倍寂静。十来张桌椅空空荡荡此时只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对坐望来倍觉幽深。
伍定远两手抱胸凝目望着空旷的大厅满心寂寥间只在怔怔出神……
一年之前对面的大位上端坐一名威风老者左手陪坐一名俊秀公子爷右手椅上跨着条凶猛虎汉再看那耿介书生、刚直捕快各在下相陪众人欢笑吵嚷好不快活……
雨水声哗啦啦地响着脑海中的那幅景象也渐渐淡去现下厅上冷清寂寥眼前除了韦子壮那张胖脸再也看不到旁人。伍定远伸手抚脸叹了口气。
韦子壮见他目光呆滞忍不住咳了一声他取起了茶碗问道:“什么时候过去少林?”
伍定远觑着厅心淡淡地道:“明儿吧。”韦子壮喝了口茶颔道:“早些过去帮手怒苍再起那可不是闹着玩得。”
伍定远神态萧然自顾自地望着院中的暴雨。雨花四落院里水珠倒弹起来从这儿看去彷佛成千上万人立的小小兵儿正在院中列阵激战。
砍吧、杀吧……天下群雄会少林此战会是什么下稍呢?奸臣当道英雄豪杰却要互相凶杀连自己都要下这苦海世上还有谁能自外这场混局?
国破山河在尽管战火尚未腾烧便已毁去无数家园。念及那位佳人伍定远忍不住感伤他这些时日辗转难眠心中悬忧挂念只要想起她下落不明便似如坐针毡。
眼前浮起艳婷那张端鼻樱口的雪白脸蛋伍定远伸手掩面手掌下的大嘴轻轻抽*动。
“艳婷……你在哪儿啊?”
九华山惨遭正道人物围攻青衣秀士弃山远走艳婷、娟儿两名少女下落不明。消息传来惊得他寝食难安半个月来到处奔波打探却还是找不到佳人芳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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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你来了?”
一声威严问话响起赫然打断了伍定远的沉思。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老者身着缓袍正从内厅走将出来正是柳昂天来了。伍定远赶忙起身拱手道:“侯爷。”
柳昂天微微颔示意伍定远坐下。看柳侯爷好生福气尽管称病不出身边仍见群美服侍左一名女子四十来岁正是四姨太。右侧一名女子容貌清丽三十上下却是小妾七夫人。伍定远凝目看去见她肚腹隆起竟已身怀六甲当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在这乱世之中居然还有喜事?伍定远又惊又喜忙问韦子壮:“七夫人有喜了?”
韦子壮尚未回答柳昂天已然哈哈大笑道:“当然是有喜了还能是胖了么?”看七夫人面红过耳颇见娇羞。伍定远急忙起身躬身拱手道:“卑职恭喜侯爷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颇见得意。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柳昂天六十好几的人了此番老当益壮床第上虎虎生风自然要大肆宣扬一番伍定远又惊又佩这声道喜更见诚挚。
柳昂天畅怀大笑其状甚豪大堂上便响起了无数回声。伍定远听在耳里不免又叹了口气。此刻喜事临门若照往昔模样柳门定会热闹非凡看顶头上司老蚌生珠秦仲海如此捣蛋还不第一个带头作乱?不把临老入花丛的丑态加油添醋来说定不甘休。柳昂天受了捉弄自也会作势打人再看杨肃观周到定赠名贵药材卢云穷酸只能拿着典籍讲说医学安胎……众人打打闹闹谈谈说说不知要有多快活……
只是今朝不比以往看现下门可罗雀车马凄清非只“文杨武秦”踪影全无便连卢伍两名新人也只自己一人陪同在侧。满厅寂静中只听柳昂天一人哈哈笑着那笑声稀稀落落越来越低越来越干终至寂静无声……
哗啦啦……除了院中暴雨不绝于耳再无其它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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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昂天擦拭眼角也不知是笑得太过开心抑或是心中隐感悲伤竟然流泪了。他缓缓就坐拍了拍手边的茶几大声道:“定远你来陪老夫说话解闷。”那位子紧临柳昂天左侧向来是柳门中第一张大位过去坐的人自是杨肃观无疑如今“风流司郎中”上少林去了位子自是空无一人。伍定远不及深思当即躬身拱手便自入坐。
两人隔几相邻柳昂天探头过去拿起伍定远的铁手细细打量啧啧赞道:“以往没瞧仔细倒不知这手套纯钢打造挺沉的吧?”伍定远摇头道:“十来斤而已一点不沉。”一只义手十来斤自不能算轻伍定远这般回话不过是谦虚之词而已。
韦子壮见他俩就坐当下提起茶壶便为柳伍二人斟茶。柳昂天笑道:“定远啊听韦护卫说过好似你武功越练越高了现今中原武林没几人打得赢你。这话是么?”
伍定远一向内敛听了嘉言赞誉赶忙起身拱手道:“韦护卫过誉了。正教掌门个个本领通天武功何其了得。属下这身粗浅武学如何与人相比?”伍定远一身武功实乃天授与秦霸先同为天山传人他这般身手若要自况粗浅天下有谁敢自居高手?韦子壮此时正在斟茶听了这话忍不住用力咳了两声想来不表苟同。
柳昂天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定远你的霸气呢?想在朝廷里混没点霸气是不成的。这里就咱们几个在说你强那便是真心夸你强何必谦让什么?”
伍定远听他责备慌忙起身道:“多蒙侯爷指点属下知错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双眼却盯着伍定远不放。
柳昂天久在朝廷带过的属下不计其数正直的、阴险的、鲁钝的、勇猛的……多如过江之鲫。眼前这位伍定远虽有些世故却不是奉承谄媚之人。看他几年官场历练下来却没什么长进仍是一幅乡下捕快的土模样老实如故。但掉句话来说官场这个大染缸也没弄污了他。这是难得的事情。
想着想柳昂天嘴角泛起了微笑他看了伍定远一眼忽道:“定远你老实回答老夫倘若你与韦护卫过招你俩谁胜谁负?”
伍定远啊了一声尚未回答韦子壮已然说了:“属下不是定远的对手。”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好那老夫再问一人你若与当年的卓凌昭较量可有把握取胜?”伍定远摇头叹息低声道:“剑神若持神剑卑职不是对手。”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能打得赢空手的卓凌昭那也不是容易的事了。”他眯起了眼喝了口茶低头道:“那我再问一个人好不好?”伍定远忙道:“侯爷请说。”
柳昂天抬起头来朝他斜觑了一眼低声道:“你若与仲海较量谁输谁赢?”
此言一出韦子壮忍不住吃了一惊伍定远也是咦了一声两人正要询问详情猛听当琅一声大响厅侧一只茶碗坠到了地下打了个粉碎。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七夫人。只见她掩嘴惊呼睁着一双妙目神色显得十分讶异。
韦子壮慌忙起身行到两位夫人身边拱手道:“二位主母天落大雨外厅湿滑别要一个不慎摔跤难免动了胎气。还请到内厅歇息吧。”
四姨太知道老爷有大事相商她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敢多听当下急急站起便往后厅去了那七夫人面带犹豫脚下虽望前走眼角却不离柳昂天身边似乎不很情愿走。韦子壮见了更是一路扶着她把她请入了后厅。
※※※
过了半晌韦子壮转了回来伍定远见厅中别无旁人当即惶恐站起低声道:“大人您……您要我和秦将军较量可是想抓他么?”柳昂天摇了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要抓他何必还要你出手?他的兵法是跟我学的咱爷俩真要较量兵法他打不过我的。”
伍定远忙道:“侯爷那您……您为何要我……”
柳昂天叹了口气眼角泛起了泪光说道:“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有些挂念他。”
耳听众人惊呼柳昂天自行低下头去叹道:“仲海这孩子和我投缘我带过这么多下属没一个像他这般讨我喜欢。那年他残废坐牢听他要死我心里好痛可现下他活了偏又走上他爹爹的老路我听了心里更烦……”伍定远心中同情当下大着胆子伸手出去握住了柳昂天的手略做安慰。
柳昂天浑然不觉他撇望着院中暴雨幽幽地道:“我年纪老了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定远……你如果遇上仲海请你代老夫转告一声就说……就说我累了想和他一同归隐……”一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竟是老泪纵横。
柳昂天一向疼爱秦仲海两人言语投机情同父子柳门中人自是深知。伍定远听在耳里心下也甚明白。想来柳昂天将兵权传给杨肃观便是不想与昔年爱将正面冲突。伍定远低声道:“侯爷杨郎中办事很厉害的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您别烦忧。”
柳昂天茫然望着院中忽然伸手出去按住伍定远的手背幽幽地道:“定远老夫身边没人了。现下只有你只有你最可靠……你生来是个老实人比谁都有侠烈之气不论此战胜负如何等你回来以后老夫都要重用你……”说到此处他紧紧抓住伍定远的臂膀咬牙道:“居庸关!待你回京老夫传令下去从此居庸关军马便让你接管……”
这居庸关何等要紧非只紧临京城兵马众多更是柳门数一数二的大位伍定远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柳昂天喘息道:“当然使得。老夫不会看错人的。”
自赴京以来伍定远始终在运粮运米的杂事上打转不曾掌过什么兵权万没料到一旦受人器重第一个职务便如此吃紧茫然之间只是张口无语连谢字也忘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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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谈一阵时候已在傍晚眼看柳昂天入厅去了伍定远便也携着义子告辞。
韦子壮张伞相送一路来到了大门。家丁才一开门大雨立时溅洒进来。伍定远怕韦子壮淋湿了拱手便道:“韦护卫留步咱们自个儿走成了。”
雨势甚大伍定远的义子尚未行出身子便湿了半边韦子壮心下怜惜轻抚着小脑袋道:“你这回过去打仗带个孩子定不方便。要不把他留在北京吧我帮你看着。”
一听此言伍定远登时大喜这话他是求之不得只是不好启口而已。他蹲下身去问向义子道:“卿儿爹爹要去河南你这几日乖乖随着韦伯伯好不好?”
那孩子看了韦子壮一眼心里有些怕低声便道:“爹爹您……您什么时候回来?”伍定远温言道:“爹爹没两日便回来了。你这几日乖乖听话爹爹回京时给你带些好玩的嗯?”那孩子虽不很乐意但他乡下出身向来听话温顺眉心紧蹙间还是点了点头。
伍定远站起身来微笑道:“多谢韦大哥了。”韦子壮握住他的铁手嘱咐道:“转告杨郎中一声凡事多加小心。这仗我们输不起。”
两旁家丁抢上自将大门阖起。伍定远站在门外回头向门内看去只见雨水不断落下彷如水帘一般门里的义子张着大眼满脸都是不舍。伍定远向他微笑摇手那张小脸张口欲叫便在此时大门缓缓合起那张小脸也慢慢隐去终于看不见了。
闪电交加大雨滂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管踏步出门此刻狂风暴雨街上行人早已跑得一个不见。伍定远无须照顾孩子索性连伞也不撑了只在街心大步行走。此时了无牵挂又似恢复了当年孤身赴京的痛快心情。
雨点实在密急好似当头泼浇而来伍定远不曾练过“火贪一刀”自不能凭借热气蒸雨水但他贵为“一代真龙”自也有御水之道他略提内息真气鼓荡之下衣衫灌满了内力彷如钢盔铁甲雨水难浸衣衫便顺着袖口洒落地面直似透水不入。
当年受难来京如今神功盖世尽管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但这几年也不算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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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沿着长安大街行去身上都甚干爽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大明门却见不远处矗着一栋大宅正是大学士杨远的府邸。
伍定远凝视着雾蒙蒙的豪宅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上回入得杨府还只去秋的事情当时柳门众将同去饮酒卢云在杨府巧遇顾倩兮一时大见失态弄了好些事情出来最后靠得秦仲海侧面帮忙有情人终成眷属总算有个美满收场。
伍定远回想这些往事嘴角起了微笑。
便在此时忽听杨府门前传来叩门声响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位大哥敢问……敢问杨郎中回家了吗?”那声音是个少女说话时颇带鼻音好似伤风一般伍定远低叹摇头想来杨肃观受人爱慕便在大雨淋漓的傍晚也有少女登门求见。
门口传来家丁的声音冷冷地道:“这位姑娘你问了好几回啦我不是说过了么?咱们大少爷不在家里。”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对不住那……那我改日再来吧……”
嘎地一声大门关上了。雨声淅沥沥的伍定远人在街心侧目看去只见那少女苗条的身影在街上缓缓行走手上却也没拿伞只淋得她落汤鸡一般。
伍定远凝视那少女的背影心下暗暗叹息。杨肃观如此家世武功岂是寻常百姓女儿配得上的?看她如此痴心妄想恐怕有得苦头吃了。
那少女走着走街上行来一顶轿子那女孩儿赶忙让开自行躲到街边观望。她驻足不动痴痴望着杨家大门八成以为轿中人是杨肃观。过不多时那顶官轿停在杨府门口里头行出一名老者却是杨大学士回府了。
主人回府大批家丁忙着举伞出迎那少女没见到人神色落寞间忍不住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满是幽怨却有着无尽相思。伍定远心生恻隐当下回去看这名痴心女孩。
大雨之中只见那少女秀**地贴在前额上看她长长的睫毛姿容艳丽不是艳婷是谁?
伍定远全身大震双膝一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路佳人原在灯火阑珊处。
自从接到九华大难的消息以来伍定远早在出力寻访艳婷此行赶回京城更是逢人便问其间还花了大把银子托人探听九华山两名少女的下落哪知竟在此地遇上了她伍定远心中激动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当场便要奔将过去。
脚步才动便见艳婷伸手入怀取出一块令牌跟着低头啜泣起来。
伍定远眼力远常人举手投足都有石破天惊的大威力此刻稍一凝力无数雨点彷佛半空静止目光飞出直从迷蒙大雨中穿过他把令牌字样看得明白见是“兵部职方司”五字篆文。
伍定远本要过去相认但这令牌一出登让他脚下软竟似动弹不得。他苦笑两声把脚步缩回了一时心中也如天雨般阴霾。
四下闪电交加雷声隆隆中杨远早已行入府中大门便紧紧关上了。艳婷看在眼里却无移步的意思只痴痴地守在门口她手中紧握令牌看来还在等着杨肃观回家。
“傻孩子杨郎中人到少林去了你怎还等得到人啊?”
伍定远望着丈许外的艳婷心中这般喊着。雨势不歇两人各自守在一处屋檐下水瀑如帘把两人隔了开来。伍定远侧头望去佳人虽在咫尺之外但水气蒙蒙艳婷苗条的身影却已逐渐模糊彷如天涯海角之隔。
伍定远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忽听一声咳嗽那艳婷低头抚胸模样竟似十分难受。伍定远回想方才她与家丁的对答那时听她的鼻音极是沉重说不定已受了风寒。
伍定远摇了摇头把左手伸了出去触碰檐下倾落的雨水不觉叹了一声。
这雨水冰凉彻寒好生透心连“一代真龙”也觉得冷可怜艳婷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全湿透了却要她如何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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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已在晚饭时光艳婷低诉徘徊始终不肯离去慢慢华灯初上街边窗户一间又一间地亮起杨府大门终于打开了艳婷神色激动正要奔上前去却见一名家丁走出点上了门口灯笼的烛火灯光晕映照得地下一片金黄。
天色已黑看来杨肃观今日是不会回来了。艳婷淋着雨水垂头丧气终于低头走了。伍定远心中担忧自在背后远远跟着。两人一言不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离去。
行出了城门二人已到荒郊伍定远四下打量只见附近杳无人烟望来漆黑一片除了雨水溅响其它别无声息。他不知艳婷为何来到这等地方过夜心中只感纳闷。
眼看艳婷穿过了荒烟小径伍定远不敢跟得太近只与她相隔十来丈再行不远来到一处草棚只见艳婷缩入棚中一角从乱草中找出包袱取了个馒头出来低头啃着。
那草棚极为简陋伍定远凝目去看却是一座废弃马槽早给人弃置多年。伍定远心下难过才知艳婷落魄潦倒这几日都在这破烂处所过夜。
雨水阵阵哗啦啦地打在草棚上听来彷佛琵琶连珠。黑暗中艳婷一人独坐草棚身影望来倍加孤单。伍定远看入眼里心中酸苦眼眶径自红了。
艳婷满身雨水不断咳嗽她拱了个火堆便在棚中生火取暖只是连着几日大雨落下柴薪早已湿透打了几下火石却始终生不起火来。艳婷孤身坐在地下心中万般无奈再也按耐不住两手掩面终于哭出了声。
忽然间一个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跟着一双大手扶住了她低声道:“乖孩子别哭了。”
艳婷回过头去眼前那人眼角含泪满面关切地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
陡见故人艳婷放声大哭霎时纵身入怀悲声道:“伍大哥!”
多少年了自己这个伍大爷终于变成了伍大哥。伍定远心中大恸一把抱住艳婷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你吃苦了。”
艳婷趴在他的怀里哭道:“师父被人围攻我实在没法子只有自己走了……路上找不到师妹又有好多坏人过来抓我我一路躲躲藏藏和他们打了几场伍大哥……我该怎么办?”伍定远目光温柔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先别说这些。你上京城多久了?”
艳婷啜泣道:“我来京城几日了这里到处都是官府衙门我怕朝廷的人找我麻烦也不敢住客店又找不到熟人……”她回顾身周待见自己的潦倒模样一时深为羞愧痛哭道:“伍大哥我……我真没用……”
伍定远伸出左手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乖别哭了。先让大哥安顿你好么?”
艳婷看着眼前的汉子只见他眼神中满是关怀那是极为真诚的神色。她心下感激泪流满面间只是连连点头。
伍定远见她手中兀自抓着那块令牌不由想到了杨肃观便道:“等你住定下来日子安稳了大哥再带你去找杨郎中好么?”
艳婷听得这话一时又惊又喜霎时便是一声低呼。伍定远心仪自己已久艳婷怎会不知心意?哪料到此时此刻自己受难蒙尘伍定远却无趁人之危的念头艳婷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伍定远伸手出去把艳婷的手掌紧紧握住低声道:“别担心什么但教伍某人一息尚存天下便没人动得了你。来这就跟伍大哥走。”
当年神机洞里一命换一命那时伍定远还只是个武艺低微的捕快尽管生死危难加身却始终信守诺言不曾相负。如今贵为天山传人说起话来更是一言九鼎面色更透出一股坚决。他拉住艳婷的小手便要带她离开。
艳婷却没移步脚步她抬头看着眼前粗壮诚恳的汉子嘴角微微颤动。
伍定远面露不解问道:“怎么了?冷么?”
艳婷泪流满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伍定远的脸颊。
人生总是这样总要到那受难蒙尘的一刻方知世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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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定远见艳婷哽咽啜泣却又迟迟不移步伍定远满心茫然猜不透心事他咳了一声道:“你先收拾一下看看有没少了东西。”说着站到草棚一角任由艳婷哭着。
艳婷低下头去背转了身子从怀中取出师父给她的锦囊。她轻轻打开师父最后的叮嘱先看到了锦囊中的那份藏宝地图以及那张早已看过无数次的字条。
那是一份细心爱护也是一个极有远见的叮嘱上头只写了三个字:“伍定远”。
泪水滑落面颊艳婷仍是一言不缓缓将字条放了回去。她转望掌心的令牌在这泪流满面的时刻嘴角竟是苦笑起来。
那五字篆文好生繁复直到现今她还是看不懂上头的文字。她痴痴望着珠泪顺着雨水落下滴到了令牌上那五字篆文变成了美丽的迷蒙图画再也不能辨识。
艳婷忽然掩住了脸伸手一挥将那令牌远远扔了出去。
伍定远吓了一跳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艳婷一双美目回斜凝视着眼前的大汉霎时一声嘤咛紧紧抱住了伍定远。伍定远见她突如其来的抱了过来心下赫地慌乱起来忙道:“艳婷你……你怎么了……”
他还不及说话怀中少女提起脚跟双臂绕上后颈樱唇近靠已然吻了上来。
少女吐气如兰一点朱唇柔软芬芳贴在嘴上直似烫入心魂。伍定远心惊手忙待见艳婷满面柔情闭紧双眼只在专心吻着自己更有不知所措之感。
人生难得几回醉?当此美梦成真伍定远却显得十分惶恐。他虽是三十五六的大男人但这般情真意切的与女子拥吻却是人生头一遭。他既不敢推开艳婷也不敢伸手去搂纤腰两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去中指只得紧贴裤缝好似在立正听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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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中飞来一样物事咚地轻响那东西正坠在草丛之中。一双修长手掌伸了出来缓缓将之拾起低头去看那令牌上刻着几字见是“兵部职方司”五字篆文。
将令牌揣入了怀中跟着一个身影转了过来那人左手打伞身穿黄衫看他模样沉稳俊脸英挺正是令牌的主人来了。
雨夜寂寥“风流司郎中”身怀讨逆要务却在深夜来到荒野莫非有甚图谋?
杨肃观淡淡一笑回头朝草棚看去。黑夜间营火升起远望过去火光暖和看来好生温馨。
没什么图谋簧夜来此只是为了两位故人而已。小不忍则乱大谋人海茫茫不该相认的人那便不能乱了方寸。哪怕是万人咒骂那也不必在乎。
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杨肃观既能说出这等话人生如何下场他早有觉悟。他向草棚里的两人微微颔霎时袍袖轻拂飘然远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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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肃观满腹心事缓缓朝京城走去。
大战将起天下风起云涌少林一战生死难卜江充也好、怒苍也罢甚至连师父的计策也让人放心不下。此战如此凶险为求避人耳目杨肃观便伪离京城这几日只在京城暗中走动。他私下差人察看艳婷的动静直至伍定远现身接手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
该做的都已做了心事已了再无旁骛便该嘱咐自己的身后事了。
身后事便是交代遗言。自从看过达摩院的那人以来他已有必死觉悟。以当年刘敬的声势手段只要误触朝廷陷阱还不是给人群起攻之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杨肃观自知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少林之战若败代罪羔羊必死无疑便算侥幸险胜为了达摩院里的那人怕也难逃厄运。也是为此离家时便已交代胞弟绍奇要他今夜子时到东华门的广南客栈相候为了娘亲弟弟他有几件大事要亲**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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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夜天雨路滑大街上见不到半个行人。杨肃观手中打着油伞彷如清莲般飘过街心。他看似神色从容其实眼角不住打量身遭脚下更是渐渐加快陡见他提身一纵跃过了房顶隐身后巷之中。
杨肃观才一藏起身影便听大街上传来呼啸口哨人影闪动四周民房跃出大批探子看这些人神色惊慌俱都现身出来只在察看自己的踪迹。
自接任“代征北”的大位以来江充的眼线满布身遭时时刺探声息只要一个不小心军机随时都会外泄。杨肃观自是加倍谨慎。
过了良久脚步声渐远杨肃观这才走出巷外他望着黑漆漆的大街神色甚是孤寂。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有时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何况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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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了客栈杨肃观不从门口进去他从后院翻身过墙跟着从厨门闪身入内。
脚步方入便见一名老妇蹲地洗碗她见一名贵公子无故入内霎时大吃一惊便要出声尖叫。杨肃观竖指唇边示意噤声跟着从腰囊中取出几两碎银塞在老妇手中。那老妇见他形貌尊贵本已心生敬意待见了银子心下更是大喜一时只向杨肃观哈腰连连再不多问一字半句。
丙字三房位在楼上弟弟绍奇已在相候杨肃观不愿惊动掌柜放缓了脚步直似落地无声从楼梯间匆匆行过便往客房走去。
来到了门口杨肃观四下打量见四周并无旁人窥伺这才闪身入内。
方入房中掩上了门正要出声叫唤弟弟猛见屋中黑沉沉地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杨肃观心下微起疑惑按着两人的约定弟弟绍奇当在房中相候怎会不见人影?难不成有事绊住了?杨肃观颇感纳闷便要点上烛火。
赫然间背后生了一股寒意。
好冷……冷得心头寒……这股寒意好生逼人彷如背后鬼魅吹气颈间登让“风流司郎中”冷汗直下……
从小到大时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寒意便连睡梦中也不得稍瞬。十余年苦熬下来那无数惊惧的寒夜令人魂胆冻结的鬼魔永远挥之不去。
面对无穷无尽的恐惧一个人可以抱头鼠窜也能哭诉求饶当然也可以……
嗖!伞尖直扫背后全身功力灌注天诀正宗内力爆出。
“除灭它!”
当琅一声碎响背后传来花瓶落地的声音后头并没有敌人。
杨肃观心头大震他伸手按上剑柄正要拔出长剑忽然眼前光芒刺目一盏孔明灯赫地亮起那房内原本黑暗阴沉乍出耀眼光芒只逼得杨肃观紧眯双眼他看不清眼前景象当即双手护住胸前要害便往后头纵开。
忽然间背心一凉背后碰上了一只铁条那东西长管成圆透骨之寒杨肃观嘴角颤身上冷自知后心撞上了火枪管子背后只要一个冷枪放过自己必死无疑。
便在此时火光再次熄灭房里又成了灰暗一片茶几旁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好生低沉轻轻地道:“别想和我斗。你太嫩了万万斗不过我的。”
没听过的苍老口音像个湖广人但口气却让自己好生熟悉。杨肃观全身颤抖来人实在厉害根本没一招半式便牢牢制住武功高绝的自己。他自知没有胜算当下低头垂手右手放脱剑柄左手将油伞扔出已然认输了。
那声音叹道:“想要通风报信么?你啊你逃得掉么?”
杨肃观没有回话也不愿回话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稚气口音唤道:“哥哥我依约来了你在里头吗?”这嗓音官话道地字字清脆来人正是杨绍奇。
耳听绍奇便要推门入房手足情深杨肃观不禁冷汗直流却听那声音幽幽叹道:“为了妈妈弟弟着想做大哥的总该乖一点不是吗?”
杨肃观双目生出怒光再也不管背后火枪会否打死自己霎时向前扑出直朝声音来处扑去乒乓之声大作房内乱成一片门外的杨绍奇大惊失色急忙推开房门尖叫道:“哥哥怎么了?”
杨绍奇手提油灯只见房里倒着两人一个是自己哥哥看他满面肃杀紧抓着一名老者不放好似要勒死他。杨绍奇定睛看去只见那老人满面惊惶舌头外吐双手拼命摇晃好似快死了一般。杨绍奇惊叫道:“哥哥这人是楼下掌柜的别打死他了!”
杨肃观听了这话霎时清醒过来他瞪了那老人一眼放开了双手自行跃起。
杨绍奇奔上前去打量着老人这人满面皱纹确是两日前订房时看过的掌柜。杨绍奇惊道:“掌柜的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进到我房里的?”
那掌柜揉着喉头面色难堪嘶哑地道:“对不住有人给我五十两银子要我到房里守着说有人进来的话我就……我就……”杨肃观不愿弟弟多听江湖事登时夹手抢过掌柜手中的字条冷冷地道:“你就照着这张字条把这几句话念出来是不是?”
那掌柜神色惶恐连连颔道:“是……是……”
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将掌柜一把拉起跟着指着门外森然道:“出去。”
掌柜满面堆笑只得慌忙出门杨肃观不愿多加理会他低头探看字条果见上头写着几句话从房门开启、花瓶碎裂、一路写到点上孔明灯所有情事依序写就这张字条的主人着实可敬可畏乃是天下难得的权谋术士。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房里只见墙边立了座半人高的橱柜看那柜上放着一根物事却是根拨弄炭火的铁条。
方才制住自己的东西哪是什么火枪却原来是这样不起眼的玩意儿。
来人神机妙算既没用一招半式也没用半样兵器法宝仅凭事前臆测敌人举措便让自己一败涂地。杨肃观大败亏输咬牙忿恨间眼中杀气大现已是震怒欲狂。
杨绍奇急忙上前低声道:“哥哥到底生了什么事?”
听了弟弟问话杨肃观登时收敛怒容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杨绍奇满面狐疑哥哥前晚百般郑重吩咐要他偷偷摸摸地半夜出门前来此地相会哪知大半夜辛辛苦苦地过来却似没事了?
油灯闪烁不定杨绍奇凝望自小景仰的大哥只见他的目光也随着灯火隐隐流动那眼神好生奇怪似有些恐惧、又似有些兴奋不免让人更加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