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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莺的眼神平静冷淡,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赵弘柚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一时间因为这股寒意竟然没能再次出手,几乎一瞬间就丧失了战意。
她想得更多,叶无莺怎么会知道的呢,叶无莺知道了,赵申屠究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为何要派自己来?
这里面只要想得越多,她就越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来自叶无莺,而是源自对赵申屠的恐惧。她知道,赵申屠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叶无莺不惊讶,对面还活着的那三个圣者却是实打实的惊讶,为了布好这个局,他们都不知道赵弘柚是他们那方的人,刚才对她也是下死手的。
原本赵弘柚想着若非如此,怎能让叶无莺信任?她堂堂圣者,甚至舍弃了一只手,就为了取信于叶无莺,能够一击得中。
本来计划得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个,应该绝不会泄露出去才是……
可是她动手之后,叶无莺那句话里浓重的嘲讽意味告诉她,他早就知道了。
哪怕以一敌四,他也没有半分恐惧。
这时,忽然又有两个人朝着战场这边迅速蹿来,叶无莺的眼瞳深深,表情不变,赵弘柚和那三个圣者表情却变了——
那是两个贤士,而且是他们一眼就认出来的,相当有名的两个,以他们的本事,别说是他们四个,就是再来几个,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心中虽怀着微薄的希望,如果这两人也是他们的同伴就好了,可是其中一个的身份,使得他们根本不敢生出这等幻想。他是实打实赵申屠的心腹,绝不会为几位皇子皇女所用。
“原来圣者贤士这样烂大街。”叶无莺讽刺地说。
一进入巫阵的范围,以这两人的本事,都是一阵心惊肉跳,怪不得叶无莺一个人能杀掉三个圣者重伤一个,其中一个虽是赵弘柚杀的,但也是先伤在叶无莺手中,这巫阵实在太可怕,对他们的压制十分厉害,而叶无莺在其中显然不受什么影响。以他们的眼力,当然一下子就看出叶无莺只是新晋的圣者,这样的战绩更让他们惊异。
“叶统领,我们来迟了。”一个贤士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我们要来的消息泄露出去,路上碰到几波死士阻拦,都是清一色的九级,这一次怕是真的要狠狠触怒圣上了。”
他的歉意很真诚,很显然赵申屠并没有真的不管这个儿子,只是好比电视剧中一样,救人的永远会来迟一步,见到叶无莺没出事,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因为他们来晚了叶无莺没能活过这次围杀,恐怕赵申屠的怒意会再一次血洗京城,这并不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叶无莺淡淡说,“无事,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寄希望于什么保护和营救。”他的口吻虽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十足嘲讽,让这两个贤士有些尴尬。但是叶无莺这会儿也是圣者了,这种不客气本来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战况一下子逆转,叶无莺的半条袖子已经鲜血淋漓,血迹正沿着他的手臂挂下来,一滴滴地落在青石缝隙里。
这本是一个必死的杀局,只是围杀的人怎么都没想到叶无莺这方早有准备,且竟然奇迹般地在二十岁的年纪就晋升为圣者,这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一切其他手段都失去了作用,想要刺杀一名圣者,怎么都需要再来几个圣者贤士才行,而这一趟七个圣者都死在他的手下,留下一个赵弘柚被那两名贤士押送进京,叶无莺根本不担心还会有第二波刺杀。
原因很简单,即便是京里那几个,也没有本事再来一波了,不要真以为圣者是烂大街的存在,在整个大殷,圣者贤士的数目都就那么几个,他们这样孤注一掷弄出八个圣者来,已经算是极致了,而这些人一死,对于他们来说是完全的元气大伤。
青素正在安静地给叶无莺包扎,她剪开叶无莺的衣服,仔细地清理伤口。
司卿皱着眉,“他们想要法不责众,可没那么简单!”他看到叶无莺伤的不轻,整个处于一个暴怒的状态。哪怕这一次那些圣者都被叶无莺干掉了,他仍然有种怒气没能抒发的不爽,毕竟他们只能说说是被利用的枪,真正的主使者还坐在京城里呢。
“当然没那么简单。”叶无莺的心情倒是转好了一些,“那两个贤士心中也很憋屈呢,回去肯定会添油加醋,再有赵弘柚这个人证——其实对于赵申屠而言,只要他信了,有没有人证物证都是次要的。”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偶尔会让人觉得昏庸的君王,但前提是他信了。赵申屠生性多疑,让他全然相信一件事其实并不简单。
青素幽幽开口,“对于圣上来说,这不仅仅是对少爷的刺杀,更是对他的背叛,他不会放过他们的。圣上年纪还轻呢,这么多年没有新的皇子皇女出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子女足够多了,以他圣者的身份,虽然说于子女上没那么容易,但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是世仆出身,在宫中的亲人都有好几个,看问题的角度更不一样。青素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那些皇子皇女以为法不责众,他们都参与了,难道父皇还能将他们全部杀死给叶无莺赔命不成?所以,才会下这样的辣手,务必让叶无莺死在这场围杀之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件事从头到尾一环扣一环,没有一丝疏漏。但他们忽视了一个问题,赵申屠还没老到生不出孩子,而且以他阴晴不定的心性,把他们全部舍弃也不是没有可能,更可怕的是,叶无莺没有死。
或许是因为跨过了上辈子的那道坎,叶无莺的心情很轻松,他忽然一笑,“我现在真的很想看京里那些人的脸色。”然后,他转向站在一旁的仆从,“去叫赵推官不用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事儿必然也是他们的手笔,否则我刚回来,第二天就这么正正好地来了这么一波刺客,也太巧合了。”
明摆着叶慎之只是这件事的前置牺牲品。
司卿看着叶无莺肩膀处翻起的皮肉,眼中煞气一闪而逝。
谢玉、顾轻锋和阿泽在外面安置那些惊慌失措的宾客,他们甚至多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泽的伤稍稍重一些,但是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以极快的速度在恢复着,顾轻锋的一条手臂其实也受了伤,衣袍上也有血迹,谢玉的伤最轻,倒是他们带来的艾尔沃德的士兵死了两个,吊唁的宾客只知道出事了,却大多没有受伤。
这件事于他们而言虽然是有险却是无惊,因为早就心中有数。谢玉安顿好那些宾客,才转头对阿泽说,“你去问问司卿,那两个妖族要怎么办?”这会儿,他们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满脸颓色,沁和泠守着他们,这两个小恶魔将他们折腾地死去活来,连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了。但是这么躺在这里,对于宾客而言也是一种惊吓。
阿泽应了一声才跑进去,没多久,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拎着那两个本该神气活现的妖王进了屋子。
赵弘柚可以交给那两个贤士,妖王可不行。他们或许厉害到能够压制一般的圣者,但是对于妖王的手段却很陌生,而巫对妖族有天然的克制能力,如果不是司卿亲自出手的话,让他们逃掉的可能性极大。
这两个妖王一个原身是雪狼,一个是松鸦,虽然乍一看去与人类差别不大,但是仔细看还能看出兽化的痕迹,譬如那只狼妖屁股后面有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耳朵也依然是狼耳。松鸦妖的四肢都带着黑白相间的羽毛,嘴旁有两道黑色的阴影,瞧着比那狼妖还要古怪。
叶家人这才火急火燎地出现,几乎要冲进来问叶无莺怎么样。
“让他们去安抚下宾客。”叶无莺厌恶地说,“我没事,也不想见他们。”隔着门他都听到了叶无若那虚假的哭声,“对了,先将我那好弟弟控制起来,就说我怀疑他也掺和到这件事里了。”
叶慎之的死有很多疑点,他虽不是高阶武者,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尸体上并没有挣扎的痕迹,而且这样饱受折磨,他的表情却并没有显得很痛苦,这让叶无莺觉得有些怀疑。
青素替叶无莺包好了伤,站起身来说,“我亲自去审一审他。”
“也好。”
叶无莺是真的根本不想见叶无若那副嘴脸。
这边一切尘埃落定,这时消息才传回京里去,叶无莺想要看看这群人的表情,事实上他们这会儿的表情确实十分精彩。
赵弘语摔碎了手上的杯子,脚步匆匆地赶往皇后居住的宫殿,她一声不吭,“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后的塌前,“还请母后救我!”脸上已经满是惶恐的神色。
叶无莺若是死了,赵申屠为了一个死去的私生子将他们这群子女全部法办的可能性极小,可问题就是,他没死!
皇后眼眸低垂,“将这件事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身为皇后,她虽称不上手眼通天,但是整个大殷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人,对于这几个皇子皇女要做的事,她也隐约知道些,虽然并没有参与其中。知道,却并没有阻止,本来也说明了她的态度,可即便是皇后,也是压根没想到他们会输得这么惨。
还是太心急了啊——不,是动手得太慢了。当初他刚来京城的时候,身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的小孩子时,就该将他扼杀在摇篮里才对,可惜那时候,谁也没有真正多看重他。
这件事说来复杂,其实也不复杂,为了将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拖下水,这八个圣者的身份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们想要做到完美的法不责众,就要谁都不落下。譬如原本压根儿不想参与到这件事里来的赵弘启,八名圣者中有一个叫丁源华,算起来应该是赵弘启的娘家长辈,是户部尚书丁有程的叔祖父,为了拉他下水,赵弘语找了赵弘霜,迂回利用徐家徐翊巍和丁有程的幼子丁佩雁的私情,方才逼得丁源华出手,着实不算容易了。
再比如娘家身份低微的傻子赵弘毓和最小的公主赵弘琰,为了不让他们置身事外,他们几个甚至想尽办法,找到了赵弘琰身边最亲近女官的家人,绑架威胁,让这位女官出了大价钱请了一位京中知名的圣者,用的是赵弘毓和赵弘琰私库里的钱财。
总之,只要是赵申屠现在活着的这些子女,一个都没法脱开这件事去,个个都插了一脚。
“不仅如此,”赵弘语轻轻说,“与这件事有关系的官员就多达十九个,个个都是得用的人才,若是父皇真要追究,京中必然一片血雨腥风。”
说完之后,她的心反倒安定了一些,因为她发现,这事儿要追究起来,还真的不大容易。
哪知道皇后娘娘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那父皇,什么时候顾忌过这些?不过就是杀人而已,难道几年前的那件事你忘了吗?”
有心人想要挑起赵家的内讧,或者说,想要将赵申屠踢下台,他的身份在赵家都称不上尊贵,母族身份太低,而且外家一家子几乎都被他杀尽了,这样一个皇帝,赵申屠本人又是出了名的任性固执,从不妥协,性情强硬感情凉薄,着实不可能令人太满意。
然而,这场试图让皇帝换人做的阴谋,牵连甚广,准备也很充分,结果不过是让赵申屠血洗京城,排除异己罢了。
一想到几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晚上,赵弘语不禁不寒而栗,跪在皇后脚边央求,“阿娘救我!”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阿娘了,皇后有些恍惚,终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看着尊贵有权势,乃是大殷的皇后,但是终究只是他的附庸品。”皇后出身望族,资质出众,若是不嫁入皇宫,明明也可以有光明的前途,若问她有没有后悔,早在几十年前,她就已经后悔过了。
一听这话,赵弘语吓得脸色发白。
“你将你那些兄弟姐妹都叫齐了,一起跪到你父皇的书房外去吧。”
“母亲!”赵弘语听到这建议,骇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皇后垂下眼睫,“不要以为你父皇不知道,他既然除了赵弘柚还派了人去,那就说明他从头到尾都很清楚。看着他是重视叶无莺,事实上——”她的笑容讥讽辛辣,“不过也是利用他,将你们这些蠢货和蠢货背后的势力都钓出来而已。他这个人呐,还真是凉薄,为了自己什么事不能做?一切的一切,于他根本没那么重要。”
赵弘语嘴唇发白,“您是说,父皇在我们动手之前就知道?”
“那是当然。”皇后缓缓说,“他肯定都知道。你们年纪都渐渐大了,究竟藏着多少力量呢?他大概就是想看一看吧,刚好,叶无莺就是一颗现成的棋子,多好用啊!只是他恐怕暂时还舍不得这颗棋子出事,也怕让他心底当真存了恨意,方才又派人去救。以他的心机手段,若是存心要救或者当真着重叶无莺,救人的根本就不可能迟去一步。”
一时间,赵弘语仿佛才刚刚认识自己的父皇一样,“他、他真的有这么可、可怕吗?”
身为赵申屠的结发夫妻,皇后轻轻一笑,“若说了解他,这世上能超过我的还真不多。不要看轻你的父皇,他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本就说明了他的可怕。你知道当年和他相争的那些,你的皇叔皇姑皇伯伯,个个都身份比他高,比他优秀的也不在少数,可最后的胜利者是他,你以为都是运气吗?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运道,这是他的本事啊,他坐在那个位置,还坐得这样稳,因为论谋略手段,那些人一个都比不上他。”
赵弘语觉得从心底涌出来的寒意让她忍不住要颤抖起来,“父皇容许我们做,事后再清算我们,不论是我们还是叶无莺,都不过是……”她仿佛看到了她那位父皇,只是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在棋盘上死命厮杀,神情饶有兴趣,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啊。”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抱有这种幻想。”皇后毫不留情地说,“你的父皇,父女之情?嗤!”
赵弘语瘫倒在地,一时失神,最终,只能接受了皇后的建议。
事实上皇子皇女中,最冤枉的就是赵弘启、赵弘毓和赵弘琰,他们压根儿不想参与这件事的,完全是被拖下水。还在庄园中的赵弘琰甚至不知道叶无莺遭到了刺杀,直到她那位好姐姐的信送到了她的手中,只一看她就如堕冰窟。
“妹妹、妹妹,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偏偏这时候,赵弘毓开心地来拉她的手。
赵弘琰满脸悲哀,看着她的傻哥哥,忍不住捂住面容,一下子大哭起来。
她想要的,不过是和哥哥安安分分地活下去,并不冀望其他,然而,连这种微薄的希望都成了奢望。
这件事有多严重她暂时还不知道,她只知道,父皇绝不会轻轻放过,什么法不责众,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最终,她看着哥哥担心的眼神,看着他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还是擦了擦眼泪,看向身旁的侍女,“蒋女官呢?”
“不知道,从昨夜就没再见过她。”
蒋女官一向是她身边很得用的女官,往常她都唤她微雨姐姐,因为她叫蒋微雨,没落士族出身,却聪慧稳重,很得赵弘琰的信任,将私库交给她打理。
最终,他们在庄园一间偏僻的厢房里找到了蒋微雨,她已经死得偷偷的,身体都凉了。悬梁自尽,死不瞑目。
“京城真的要变天了。”赵弘琰苦笑,她知道,即便是跪到父皇面前去辩解,说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那位多疑的君王只会更加怀疑她。
这时候,赵弘琰才开始后悔,平日里和赵弘语还是走得太近了一些。
“走吧,我们回宫去。”
事到如今,只能听从赵弘语的建议,跪到赵申屠的书房门口去,希望能勾起父皇的些许怜悯之心。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希望是多么渺茫。
乌云滚滚,风雨欲来。
在博望祈南,却是一片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这事儿真的……”赵博瑞叹了口气,即便叶无莺让他不要查了,但他领的命令必然还是要查的,一路抽丝剥茧,正如叶无莺所说,指向果然是京城。不过,也牵涉到博望的几个人,叶家的叶无若也在其中。
旁边一名年轻人也跟着他叹了口气,“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如就听他的,别查了。”
赵博瑞摇摇头,“哪这么容易,你以为圣上为什么派我来?至少也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行。”
这年轻人皱着眉,“之前抓的那几个人先押送回京?”
“不,先放着,”赵博瑞平静地说,“放到叶家那个庄园里去吧,现在没有哪里比那儿更安全。”
青年愣了一下,“不会吧?”
“怎么不会,哪怕是心知肚明的事,有证据和没证据终究是两回事。”赵博瑞平静地说。
正在这时,叶家庄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