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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土桃山时代的名物一期一振, 是粟田口吉光的最高杰作, 也是代表着这个时代最辉煌的倒影。
这振先后为织田信长以及丰臣秀吉珍藏的太刀, 仿佛就是天下人的代表, 不知是谁, 开始将他称呼为“天下一振”。
意为“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宝”。
这振太刀被送到织田家的时候, 三郎刚从京都足利义昭将军处回来。
一身利落军装的药研藤四郎正站在门口等待,这样格格不入的装束并没有引来别人奇怪的注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个飒爽的少年。
付丧神是等同于神明的存在, 没有灵力的人想看见他们不是不可能, 只是比较困难, 充满血腥气的战场当然可以让任何存在显形,但是平时么……
三郎从马上下来, 看见药研, 惊讶地问:“小天到了?”
药研沉稳地对他行礼:“是的,夫人是午后到的,因为您已经前往将军府, 所以没有让人报告。”
在说到“夫人”这个词语的时候, 药研的语气有了一丝艰难痛苦的停顿。
三郎摸摸下巴:“哦——”
跟在三郎身边的家臣们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们惊恐地打量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 那么, 信长公在对谁说话?
前面明明是一片空气啊啊啊啊!!
堀秀政脸色铁青地将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警惕地看向信长公视线落点,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是妖鬼之类的存在?会对信长公造成威胁吗?要怎么斩杀?
柴田胜家一双虎目圆睁,性格急躁的他完全等不及像堀秀政那样静观其变,伸长手臂就想把信长公护到身后去——不管怎么说,有人拦在前面总能为信长公争取一点时间吧?
三郎完全没意识到身后家臣们丰富的心理活动,转头问一边冷静旁观的明智光秀:“小光,说起来最近小天是不是在收集刀剑来着?”
等等——小天?那又是谁?
完全不知道夫人真实身份的众家臣又开始面面相觑,信长公经常记不住名字,给人起其他称号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个“小天”是哪里冒出来的?从来没听过啊!
看上去信长公好像还和人家很熟悉的样子。
柴田胜家对这个倒是没有很大反应,他只是个武将,管打仗就好了,管不到主君私人交友上去。
一边的堀秀政就晴天霹雳落在头顶了。
他是信长公的近侍,而且一直是信长公的近侍,信长公身边的侍女叫什么名字,侍女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侍女的女儿养的猫喜欢吃什么他都知道,至于信长公身边的事情他更是了如指掌——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职业素养!
——论迷弟的威力。
但是!他的职业素养被挑衅了!就在今天!
堀秀政疯狂转动脑子里的马达,把海马体里六年前自己藏起来的一只信长公用过的破口茶碗的颜色都想起来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小天”是什么人!
天崩地裂!山河失色!
堀秀政脸色都绿了。
明智光秀只是瞥他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对于这个容貌俊秀的不像习武者的近侍他的感官也很复杂,硬要说的话,就像是理智粉看见私生饭的感觉吧……
虽然对于有同一个爱豆这一点很高兴,可是这个迷的是不是有点……
讲道理谁会半夜不睡觉坐在主君屋外一脸痴汉笑的盯着门啊!
明智光秀偶然一次路过的时候差点被吓死。
所以果然还是主君太有魅力了吧……他这么想着,心里升起了与有荣焉的骄傲,看向三郎的时候眼里也带了笑意:“是这样的,那位……”
他眼睛一转,就看见堀秀政目不斜视高高竖起的耳朵,眯起眼睛:“……殿下最近似乎十分喜爱刀剑,已经得到了许多粟田口吉光的作品。”
堀秀政转过头,狠狠瞪他一眼,话说一半的人最可恶了!
所以那个“小天”到底是谁啊!
明智光秀:呵呵,我就不告诉你,你求我啊~
求我我也不告诉你。
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啊,想到当初他知道真相时内心的崩溃,他看着堀秀政的眼神都变得慈爱起来。
堀秀政:怎么突然好冷。
粗神经的三郎哪里知道家臣直接的暗潮涌动,他叉着腰冥思苦想一会儿,忽然一拍掌,把后面毫无防备的人吓了一跳:“粟田口吉光的?说起来朝仓家里是不是就有这个?那个老头子好像在我面前炫耀了很多次啊。”
明智光秀轻咳一声:“虽然的确很老……但是也不能这样在门口就说出来吧?”
三郎惊讶地看看最信任的朋友:“看不出来啊,小光你居然是这样的属性!”
明智光秀:属性?这是什么?
但是长久的相处已经然他学会了选择性忽略这些新词语:“您的意思是?”
三郎伸个懒腰,大步向前:“既然小天喜欢这些,那就问问朝仓家的,能不能把刀送给我吧。”
一众家臣:等等您的意思不是这样直接去讨要吧?
三郎的意思还真就是这样直接去讨要。
哦,当然,还送了一箱尾张的特色茶具作为交换物品。
信上写的话很干脆,我听说你有一振粟田口吉光锻的刀呀,很有名的那个,我的夫人最近非常喜欢收集刀剑,咱们打个商量,你把刀给我怎么样?我也不白要你的,喏,这些茶具送你了,不客气。
理所当然的,朝仓义景快要被这封信气爆了。
织田信长说的是什么话!
一期一振是名物中的名物,用这种轻蔑的语气提及就算了,居然还要把刀给一个女人!这是对刀剑的侮辱!对武士的侮辱!更是对朝仓家的侮辱!他要把那个狂妄的尾张大傻瓜天诛掉!
不,织田信长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他写这封信来一定有别的用意,朝仓家现在的实力并不逊色于织田家,这样的挑衅根本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可以说,除了会激怒他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后果。
织田信长不会不知道这点,那他为什么还写了这样一封信?
朝仓义景看到信件时的满腔怒火已经平静下来,化作更深沉的怒意。
如果织田信长就是为了激怒他呢?
对了!这样就说的通了!
一定是织田信长想对朝仓家下手,但是苦于没有一个好的理由,于是用这样一封信来激怒他,如果他一气之下出兵尾张,不就刚好给了织田信长反击的理由吗?如果他没有出兵,那织田信长也没有损失,顶多就是浪费写一封信的功夫而已。
什么索要刀剑,都是假的!
织田信长,真是好深沉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三郎:什么?不,我不是,我没有。
朝仓义景自以为看透了织田信长的计谋,不由志得意满地笑起来,果然还是年纪尚幼的小儿,虽然手段频出,但还是比不过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智者!
内心戏也是很多了。
那么,看透了这个计谋,就要想想怎么破解才是。
朝仓义景思索了整整一夜,一拍桌子,既然织田信长这么做了,那他就将计就计!
把一期一振送过去,让他以为朝仓家屈服于他的武力,然后趁机起兵,打倒织田信长!
这样的美事谁都会想掺和一脚的吧,尤其是已经不满织田家过度膨胀的权势很久了的足利将军,只要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瓜分掉织田信长的势力,那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最后的结论还是,把一期一振送给织田信长。
三郎:并不懂你为啥想这么多,反正最后刀还是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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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国家还处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时,刀剑就成为了他们精神的象征。
原本作为刀剑代表的天下五剑陆续沉寂,那些久远的典故传说也被埋藏,因人而出名的刀剑就变得多了。
但是一期一振却是不一样的。
粟田口吉光好像在锻造它时就隐隐知晓了这振刀日后辉煌灿烂的命运,他赋予这振刀最优雅锋利的形状,赋予它晴天水光般潋滟冰冷的锐气,赋予它犹如琴弦初响那一刹的雍容华美。
一期一振是不一样的,它的诞生,就像是这个继平安之后最昳丽华美的时代在烽火中的倒影,瑰丽的,残酷的,鲜血的表皮里埋藏着最绚烂的辉煌,它刀锋下是武者冲阵的勇毅,是执掌政权的女人眼角的一抹红。
所以它被命名为天下一振。
这天下唯一的,仅有的一振刀。
源重光拿到一期一振时窗外在下雨,很细小的雨丝,柔软的,绵密的,落在庭中那棵樱花树上。
他有午睡的习惯,而且午睡时身边不喜欢留人,所以药研就带着刚到不久的弟弟们出去玩耍了,源重光从来不管他们,反正作为付丧神,想要来去也不是别人看得见的。
他在廊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就着春日微凉的风躺在那里,不久就睡了过去。
他的梦里有平安时代绮丽妖艳的浮世绘,百鬼夜行的时节,提灯小僧踢踢踏踏路过他身边,从他的伞下穿了过去。
他恍惚间看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里的伞,像是看见了一轮弯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呀,您在这里啊,我找了您好久。”
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声音里还有低缓的叹息。
他迟疑着缓缓回头,看见一个容貌端丽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对他微笑。
很熟悉,很熟悉……
但是,想不起来。
他又抬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伞,奇怪,哪里来的伞呢?这个人是谁?不,不对,他又是谁?
他晃晃脑袋,惊讶地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空如也。
这里是哪里?
他只好继续看着面前不知何时走近的人。
那个青年一身深蓝色的狩衣,衣袖襟口垂着精致的金色稻荷流苏,随着他的行动发出极其轻盈空灵的低吟,他微微笑着,明明像是天上的明月,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像是超脱了世间的一切,充满了包容而洒脱的气质。
“您不记得我了吗?”
那双深蓝色渐变的眼瞳里含着一轮新月,像是深夜至黎明的天空,高远又缥缈。
他凑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不说话,他应该说什么吗?可是他不知道。
于是那个青年失落地笑了笑:“这样啊,虽然知道大概会是这样,但还是很伤心呀。”他说着伤心,眼底却盛开了繁花葳蕤般真切的笑意,好像只要看见他,就是一件多么喜悦的事。
青年向他伸手,戴着黑色笼手和手套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光看形状就能感觉到那种艺术品一样的美感。
他试探性地将手伸过去,那个青年也很耐心地等着他,两人的手终于接触,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冰凉。
这点冰凉对于现在懒洋洋的他有点不舒服,但是他从心底抗拒放开这只手。
他抿着唇,较劲般更用力地回握住那只手。
青年纵容的看着他:“走吧。”
他们撑着伞慢慢往前走,枫叶和樱花纷纷扬扬,还夹杂着霜雪飘零。
他们就这样走着,路过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廊上垂着竹帘,帘后穿着十二单的女子影影绰绰,廊前的青年斟酒独酌,身边放着华美的太刀;
他们路过平坦的道路,下一步就走到了田边茅舍,泉水伶仃作响,茶室里茶香袅袅,半扇门被拉开,露出捧着一盏茶发呆的浅金色短发青年,他直直地盯着对面,视线像是呵护着心头的珍宝,琥珀色的眼睛里流动着迷离烟火和浮华岁月;
庭中樱花冠盖如云,漂浮的粉色铺天盖地像是一场盛大的梦境,细雨绵绵靡靡,沾湿了落下的花瓣。
他抬头去看那树樱花,身边的青年也停下来:“您累了吗?”
他摇摇头,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第一句话:“我认识你的吧。”
青年眼中的新月盈盈浮动,像是神明注视他的信徒,又像是漂泊旅客遇见他深爱的人:“啊,能听见您这么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青年松开他的手:“虽然您实力强大,但人类是不能在梦境里久留的,该回去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为什么不能久留?”
青年温柔地回看:“这是神明的领地啊,藏着神明最隐晦的私/欲,最深沉的渴求,停留太久,就会被神明发现,被隐藏,被抢夺……”
他有点疑惑:“神明……也会这样吗?”
青年抬头看天际那轮明月:“在没有心的时候,当然不会。”
落着弯月的眼眸映照出面前的人:“可是,有人将心赋予了神明,于是就会痛,会悲伤,会喜悦,会怀念,也会疯狂。”
“那这样的神明,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了呢?获得了心,就会爱,渴求抓住对面的人,渴望那个人满足自己的一切私/欲……”风中飘忽着低沉的叹息,“得不到的话,那是多么痛苦啊……”
他只是听着,为这话语里深沉的哀鸣而打了个哆嗦。
青年喃喃:“你看,明月被拽下了天国。”
随着他的话音,天色忽然极暗又极盛,天际那轮静默的明月颤动着,颤动着,竟然——
——从天际落了下来!
单薄的月光竟然绽放出了太阳般炽热的光,离地面越来越近,银色的光芒几乎要将一切都融化。
“这样的偏执,神明还是神明吗?”
青年依旧从容站立在原地,于是他也就没有动,面对着强烈的月光,只是眨了眨眼睛。
就在他眼睛闭合的一刹那,那光芒就消失了,等他睁眼时,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枫叶和樱花飘洒着坠落,满地霜雪覆盖青石砖,朱红的拱桥与百鬼夜行。
路边的石灯笼依次亮起,发出橙黄色的暖光,照在青年深蓝色狩衣上,像是笼上了一层轻薄的纱。
青年含着笑的眼眸弯起:“您要走了,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看着您。”
他似乎是迈步了,又似乎没有动,但是四周的景色却在渐渐模糊远去,鲜艳古拙的朱红霜白像是墙纸剥落般褪色,只有那个青年昳丽容貌如初,他手里撑着伞,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目送着他。
他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在微笑呢?明明,感觉他应该是想哭泣的……
他的身影像水中的雾气消散了,原地微笑的青年依旧一动不动。
你看,在深爱的人面前,即使是神明,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在你来的时候为你撑一把伞;
在你走的时候,微笑着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