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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西闲终于同苏舒燕回到太子妃处,入内却见杨夫人的眼圈微红。
西闲一看这情形, 就猜到必然是苏舒燕说的那件事, 八/九不离十。
太子妃笑对苏舒燕道:“可见你们之间跟别人不同,怎么就有那许多话说, 我若不叫人找,你们必还不肯回来呢。”
又对西闲道:“她才进东宫,未免有些不习惯之处, 亏得你来了, 好歹陪她开开心儿。”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杨夫人便起身告退。苏舒燕一直依依不舍送到二门上才止步, 望着西闲离去的背影, 想到如今距她离京是见一次少一次, 不禁又湿了眼眶, 只是怕给人看见, 暗暗强忍而已。
且说西闲同杨夫人乘车往回, 杨夫人便把太子妃所说、因雁北有战事、镇北王要提前离京之事说了。
西闲因提前从苏舒燕以及赵宗冕处得知,并不讶异。不料杨夫人又道:“所以太子妃娘娘这次召我们来, 意思是想把你跟王爷的事也尽快提前办了, 不然的话,王爷又不肯撇下你, 若你就这样随着他去了,到了那边虽也能再行礼, 说出去却还是不好听的。西闲, 你觉着如何?”
西闲一愣, 苏舒燕只说也许连婚礼都不办,而赵宗冕也并未提起此节,只说要她去雁北,突然听杨夫人这样说倒是意外。
西闲问道:“娘娘是这么说的?但仓促行事,未免有些不周匆忙之处,可使得?”
杨夫人说道:“是。娘娘也说时间紧张了些,幸而东宫才给太子迎娶了良媛,有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倒是可以拿来用,且一应宾客之类的,太子殿下都会帮着张罗,只是毕竟会有疏忽之处,她说是委屈了你,让咱们家里不要介意。”
西闲忖度片刻笑道:“这原本是太子跟娘娘的美意,咱们又介意什么,母亲可谢过太子跟娘娘的恩典了?”
杨夫人道:“已经谢过了。既然你也答应了,那此事就说定了,娘娘的意思,是定在两天后。毕竟王爷是得尽快离京的。”
“两天?”西闲愕然,瞬间只觉着头皮发麻。
但此事从一开始早就注定了骑虎难下,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亲自同杨夫人商议,态度谦和。毕竟太子曾允诺要为镇北王将亲事料理妥当,好与不好,都是太子的,又加上太子妃预先表明,林府众人均都以为这门亲事必将草草应景而已。
其实对镇北王而言不过是纳一个侧妃,且镇北王的家眷都在雁北,若并不张扬只低调行事也是使得的。当然,如果侧妃的出身非同一般,娘家助力自然可以隆隆重重的行事,可林西闲自然不属于后者一类。
只不过因为镇北王身份特殊,才打了胜仗不说,当初太子又乘兴大包大揽了过去才要轰动的。
如今事出有因,林府众人多半也都理解。林御史生性孤直,并不觉着成亲一定要弄得满城皆知宾客盈门才算热闹,东来也是有可无可,杨夫人虽然疼惜女儿,但太子妃已经先行说过了,倒也没有法子。
西闲的脾气更是淡泊的很,她的淡泊却跟林御史的孤直不大一样,林御史是觉着俭仆才是本色,西闲却是下意识地看淡了这些。
除了于青青觉着扫兴,毕竟这对她而言也是十分荣光之事,早就跟她的相识以及亲戚们传颂遍了,如今听说兴许连婚宴都不保,只觉得颓丧的很,她还特意给自个儿做了三套新衣裳,预备着西闲成亲那日大大地风光呢。
两天的时间,说快不过眨眼,说慢却也度日如年。
太子府派了许多人手,帮着林府洒扫庭院,张灯结彩,又有太子府的詹士跟东来接洽,预备请客的名单之类,原来林家一应宴请的酒席等,东宫也都包办了,竟是不用让林府花费一文钱。
西闲一概不理,只仍在自己的房中做些针织活计,闲着便看书,赏花,日子看似比先前还清闲。
相比较苏舒燕的情绪外露,西闲习惯把喜怒哀乐敛在心里,就如那天在东宫跟舒燕所说的,苏舒燕想的是西闲离开了,便没有人再跟她如此贴心,但却没想过,西闲是一个人离开她从小长大的京城,林家,离开家人前去那传说中风沙极大的苦寒之地雁北。
换了别人家的小姐,恐怕要愁眉不展,哭天抢地,西闲却只一如寻常,就仿佛出嫁的并不是她本人。
但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镇北王在京内的这段日子,下榻的地方是一处皇帝所赐的旧宅子,虽然旧些,幸喜宽敞,镇北王也并不是个穷于讲究之人,所以住的十分安稳。
因要在此行礼,太子也早派人来洒扫一新,挂了彩绸灯笼之类,于那沧桑老旧里显出了几分喜气洋洋。
这一夜,林府之中几乎无人入眠,杨夫人同林御史说了半宿话,实在睡不着,便来西闲房里看望。
果然见西闲靠在床边坐着,手中擎着一卷书,走近了看,却并没有看书,而是微合着眼。
杨夫人正担心她歇息不好,见状才要悄悄退出,西闲却并未睡着,睁眼见是母亲,便唤了声。
“你是没有睡?”杨夫人折了回来,在床边坐了,“还不赶紧合一合眼,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收拾起来了。”
西闲道:“母亲怎么也没睡?”
杨夫人道:“跟你父亲说了会儿话,他不放心,催我来看看你。”
西闲一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夫人望着她,欲言又止。
这许多年来,家里头最叫人放心的就是这个女儿了,但正是因为太叫人放心了,所以存在感极低。加上林御史并不是个以家庭为重的人,所以直到今日……西闲要嫁了,且要远嫁,林御史才蓦地察觉,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
林牧野回想往事,心里自然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常年都是一副冷面家长的模样,不愿自己跑到女儿跟前哭哭啼啼状,便打发老妻过来探望而已。
杨夫人叹了声:“西闲,你父亲……其实也是疼你的。”
西闲听了这句,低头靠在了杨夫人怀中:“我知道。”
杨夫人本来还带笑,被她窝在怀里的瞬间,突然想起当年还是小孩子的西闲,从来都是自己的小棉袄,可从此之后,母女们见一面都也难得了。杨夫人再难维持笑容,眼泪瞬间跌落。
西闲抬头见母亲落泪,本要安慰两句,可任凭她有七窍玲珑心,看待事情再通透,也无法抵御骨血天性,瞬间鼻酸之极,眼底湿润,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声音必然沙哑,索性什么也不说,只叫了声:“母亲。”伸手抱住杨夫人的腰,把脸埋在了她的怀中,也将滚滚跌落的泪都掩藏在那重重衣襟里去了。
不知不觉窗棂纸上泛出浅浅的暗蓝,天色将明。
喜娘们七手八脚,为西闲打扮妥当,静等吉时新郎官儿来迎亲。
西闲在屋内,头上遮着红色的喜帕,这一刻突然让她想起先前苏舒燕出嫁,那会儿她在旁边望着舒燕,想起她跟苏霁卿之间无疾而终的姻缘,谁想这么快,她就也真的成了新娘子。
耳畔有各种声响,以及隔着窗户传来的鼓乐声,一切都有点不真,就仿佛整个人还在苏府,自己还只是旁观者而已。
西闲突然庆幸自己遮住了红盖头,这样她才不必去面对那形形色色的人,不用故作镇定、娇羞或者喜悦,而是可以这样肆意的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地面对这对她来说,本该是人生中最欢悦最重要的日子。
有杨夫人带着哽咽的叮嘱,也有于青青兴奋的有些不正常的高亢声音,诉说着某国公夫人,某家诰命来了之类。
先前杨夫人说婚期仓促,婚礼自会低调些,于青青还大不乐意,做梦也没想到是这种“低调”。她一辈子只怕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见过这么些平日里可望不可即的要人,幸而太子妃早派了人在林府照管一切,不然只靠于氏的话,应该只有一个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所有的喧嚣涌起,复又退下,最后是一阵激烈的鞭炮声响,有人叫道:“王爷进门啦!”声音里带着颤抖。
西闲却突然想笑。
赵宗冕骑马而来,这人本就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今儿又格外装扮了一番,越发衬得身姿卓然挺拔,玉面风流,眉目招人。
除此之外,陪他一块儿来迎亲的居然是文安王赵宗栩以及礼部尚书阮籍,有了这两位傧相,足见太子的用心,以及镇北王对这位侧妃的重视,如此架势,迎娶正妃只怕也不过如此,聚集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复又一阵沸腾。
在礼官的指引跟众人簇拥之下,赵宗冕步入内室要接西闲出外,他打量着面前凤冠霞帔遮着脸的女子,突然出其不意地俯身,将喜帕揭开看了一眼。
西闲正垂着眼皮出神,突然眼前红影闪烁,便淡淡抬眸,正好对上赵宗冕光芒闪烁的双眼。
旁边有人哄闹:“怎可如此!”
赵宗冕向着西闲粲然一笑,小声对她说道:“总得验明正身呀。”
因看西闲脸色漠然,赵宗冕点头叹道:“世间再无第二张这般的脸,确凿无误了。”
这句众人却都听见了,顿时轰然大笑。
大家以为镇北王是称赞新娘子的绝色,却不知镇北王另有所指。
大笑声中,赵宗冕复放下喜帕,西闲眼前重又归于一片宁静的红影。喜娘过来搀扶她起身,赵宗冕在前,一根系着红绸绣球的喜带牵着她挪步出外,拜别了父母,登门上轿。
刹那间鞭炮声又响做一团,没有人听见轿子里新娘子很轻的一声叹息。
镇北王意气洋洋,翻身上马,众人正欲起轿,突然前方人群两边让开,有一道着黄的身影策马而出,看服色竟是宫内的太监。
赵宗冕浓眉微敛,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刹那间沸反盈天的热闹戛然而止,鼓乐声吵嚷声尽数归于沉寂。
那太监远远地看见赵宗冕,早就先行翻身下马,脚步匆匆往前,手中将圣旨高擎出来,叫道:“有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