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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只是宴请皇帝和靖王妃,皇后孙氏想了又想,不如找个戏团,晚上边看戏边吃饭,顺便给大家都解解闷。只能说这个皇后,当真是个非常懂得性情的人。
春秀宫里摆的这桌宫宴,就此落在了戏楼里。这个戏楼,是孙氏为了讨好爱看戏的太后,专门在自己宫里单独搭建起来的。那会儿建工历时要三年长久,光是拨这个后宫建楼款项,由于万历爷八成不批,皇后自己掏的银子,娘家出了一大半建筑工费。
好在这个戏楼戏台搭的不错,一共三层,井状,非常适合小家庭一家几口人观赏。皇帝后来被皇后邀请来巡查时,看到这样别致的戏台子,都情不由衷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加上太后也非常喜欢,因此,之后几年这个戏楼的修缮经费宫内全给公费报销了。
皇后孙氏的投资,可谓是非常的到位,目光远到,一举两得。
要请皇帝和尤氏吃饭的菜单,孙氏琢磨了整整好几天。因为谁都知道她孙氏在这方面是强项,要是有个疏忽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只请皇帝、尤氏来看戏,有点儿冷清。于是孙氏势必,需要把后宫里几位在位的嫔妃都给请过来过过场子,撑撑门面。庄妃、华妃、连常嫔都在邀请的名单中了,如果把淑妃单独排斥出去的话,会显得她这个皇后心胸过于狭窄小气的。
淑妃受到了皇后的邀请的时候,不得不仔细琢磨穿什么衣服过去。
后宫里的戏码,第一招,女人对付女人,都是从衣服上下手的。
淑妃打扮整齐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坐上了轿子。
那姑姑问她,是不是去之前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生怕去到那儿等老半天没有开饭,淑妃身子又比较娇弱,自然是要小心为好,别饿到了胃。
淑妃摇摇头,要是去其他家吃饭,去皇帝吃饭都好,可能都生怕有这个问题,但是,去皇后那儿吃饭,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了。
只因为安排吃饭是皇后的强项。
那个十六爷,听说能陪母亲庄妃一块去皇后娘娘宫里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流下了三尺长的口水。
皇后娘娘宫里的饭好吃,桌上每次摆上来的点心,都绝对是平常吃不到的,更多的是世人第一次见到的新奇的精致的玩意儿。是人都喜欢吃东西,小孩子更喜欢吃。
与十六爷相反的是,跟随常嫔的十九爷,对去皇后宫里兴致缺缺,哪怕皇后宫里的东西再好吃。
今晚看戏中,多了几个皇子公主来锦绣添花,热热闹闹的,非常符合太后的想法。皇后这个马屁,对太后又拍了个正准。
太子一家,最早抵达春秀宫,毕竟,春秀宫和东宫本来就是一体的。太子妃到达婆婆宫里以后,赶紧帮着婆婆忙上忙下张罗事情。
至于太子,当自己亲娘的宫殿和自己的一样,在小时候皇后给他辟设的书房里翻起了书。显出,太子如今一心只想做个修书郎的心态。
跟随太子太子妃过来的皇太孙朱準,却在皇后宫里十分的不适应。只因为他辈分低,到了皇后宫里,如果遇上那些年纪小的皇子公主等,还得喊人家叔叔姑姑的,这些称呼,只会令他那张白皙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偏偏,那些小主子们,都来的比较早。
像十六爷,在庄妃没有到之前,先自己坐轿子过来了,是赶着先尝尝皇后宫里的点心,生怕皇帝在的话,反而不好大吃大喝的。他嘴馋。
皇后里的人,倒是都懂得如何讨这些小主子的欢心,早一早安排了地儿给这些小主子玩不说,吃的东西,也是摆了满桌子,应有尽有。
朱準当然是不吃不玩的,哪怕这是他最亲的奶奶的宫殿,更不可以乱了规矩。今晚是来陪皇帝吃饭的,怎么能在皇帝来之前吃东西。
十六爷可不这么想,一头踏进皇后宫里就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这会儿不吃,等同于尿急不让他拉尿一样。
结果,这两人,坐在花厅里的半仙桌旁,是面对面,中间摆满了点心碟子。
十六爷左手抓着那只凤爪,啃着骨头,右手抓个小笼包,一口就是大半个的份。吃得油光满面的,望到对面那个好像苦行僧一样为难自己不吃不喝的皇太孙,心头不由来气。想着朱準这般,不就是轻蔑他吗?
“皇太孙——”
“十六叔。”朱準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会做人的。太子没有教你如何做人吗?皇后娘娘多会做人的人,给我们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吃,你居然一点都不买账!”
朱準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斯文的白脸只是微微涨红,沉稳地回道:“皇上未到之前,没有皇上的恩许,怎可私自轻易用膳?”
“我们在这里吃,皇上能知道吗?”十六爷可不会被他这种正儿八经的态度给唬住了,挑挑眉头尽是挑衅的样。
朱準嘴角微微勾勒的弧度,深埋在黑暗里,道:“那可说不定,十六叔。”
十六爷鼻孔里哼一声。
屋外头传来了声音,好像是说三爷朱璃和三王妃李莹一块到了。
朱璃是太子最好的左右手,李莹又是皇后信得过的人,因此,这对夫妇俩一块被邀请过来,算是和太子一家做个伴,是皇后贴心的安排。
十六爷扔下啃完的骨头,伸出舌头直接舔了舔满是油腻的手,跳下了杌凳,问:“九公主呢?”
“回十六爷,公主殿下在暖阁里睡着。”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十六皱皱眉头。想到之前来这里玩时,这个九妹子倒是脾气挺大的,每次都和他作对。虽然吵吵闹闹的,脾气也不怎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但是,终究是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一块玩有个伴儿。最少,不像眼前这位古板的侄子皇太孙更让人郁闷至极。
朱準大概是,连同龄的孩子都在玩什么都不知道吧。
十六冲朱準再瞥了下眉头,尽是嘲弄。回头,看向窗户外面。
朱璃和李莹在宫门口分开以后,各自是去找太子和太子妃说话。李莹一个人穿过了院子。
十六手指头捏着下巴,目光落到李莹的侧影上,像是惊讶地一眨眼:“人家都说三王妃生孩子了,原来是真的。”
李莹生孩子难道能假?
朱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些年纪小的叔叔,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经大脑的。让这个侄子听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皇太孙,你觉得三王妃生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世子吗?”
不就是世子吗?
朱準低头好像看着地上的石砖,知道十六找这个话说,不是没话找话,是因为在皇宫里听多了。每个人都在琢磨着李莹带回来的孩子是真是假。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有看到李莹怎么生的孩子。
甚至,之前,李莹的肚子,很多人,都说好像比较像生女孩子的肚子。结果,李莹带回来的是个男孩。
不过,要查清楚此事,根本不容易。可以说是几乎死无对证。
最清楚李莹怎么生产的人在北燕,是李敏。李敏不可能来京师为李莹生产的事做说明。再说了,李莹和李敏关系不好,朱隶和朱璃关系也不好,谁能保证,李敏说的话,不是诬陷李莹,不是想把朱璃真正的孩子怎样。
毕竟现在连朝廷里都在疯传,朱隶和皇帝真的闹崩了。
打仗八成是迟早的事了,如果明年开春天气好,可能就要准备战火了。问题是,朝廷里,没有个能真正带兵打仗的。
北燕的隶王,是天生从军营里滚出来的男人。与东胡人作战都从来没有输过。真正和北燕打的话,朝廷这个胜算怕是难测。
大明多少年的江山,莫非就此——
太子朱铭的眉头深深皱紧,望着刚来不久的朱璃,道:“北燕发来给皇上的信,你怎么看?”
朱璃沉眉低声:“杀叛贼,这是无论皇上或是臣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隶王如此草率,没有禀报朝廷,马上问斩,有让人侠私的嫌疑。隶王不可能对此欠缺考虑。”
太子轻轻挑了下眉,道:“也就是说,这是隶王与隶王身边的人,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策。”
“可以这样说。”
朱铭再一沉声:“你认为,隶王真的把大哥给杀了吗?”
耳朵里能听见的,是太子那丝嘴唇里飞出来的余韵,有点儿飞扬,不像是感伤悲愤的味道。朱璃控制住自己不向太子那张脸上扫一把。
兄弟,是兄弟没有错。哪怕真的为了皇位引起了厮杀,但是,到底是兄弟,对于一个死了的兄弟,不管是不是自己动手杀的人,难免会有感怀之情吧。这是人之常情,兄弟之间的感情。可是,朱璃现在从太子口里听不出这些情感。
“臣,不清楚。”朱璃道。
朱铭听见他这句回答,像是有些失望:“是不是大哥遇难了,我总觉得,应该是上呈于皇上,让皇上不要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来拯救大哥。”
朱璃说:“如果太子真有此心意,可以向皇上表明。”
对此朱铭苦笑一声:“我说了有何用,底下人,不得说我是黄鼠狼哭耗子。”
“明人做事不怕任何流言蜚语。”
“三弟如此做事坦荡明亮,是,是我钦佩的,仰慕的。但是三弟跟我多年,应该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好事,都是变成了坏事。任何的流言蜚语,到了我这个位子上,都能变成了真。”
朱璃面对朱铭这番话只能暂时沉默。
“世子如何?”朱铭转过身,突然问起他孩子的事。
他的孩子,近来可是所有人的焦点。
朱璃很清楚是什么缘故。对一样表示探究心思的朱铭说:“臣弟的王妃和孩子一块回来的。臣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孩子的眼睛不太好。”
听到孩子的眼睛是不太好的,朱铭一愣。
想着那李莹如果真有心狸猫换太子,怎么可能带个眼睛不好的孩子回来。那等于是承认了李敏说过的话,等于是给了朱璃纳妾的机会。
不,恐怕,朱璃再纳妾,生出来的孩子也是——
朱铭一时心头也是五味杂全,有些乱。
比如北燕的事吧,朝廷没有定夺,大皇子朱汶是不是真的被朱隶斩首了,没有人知道。派兵攻打北燕吧,皇帝年纪太大肯定无法亲征。如果派个皇子亲征的话,等于是给了这个皇子兵权。只怕这个皇子打完北燕回头打京师,把他太子打了。
要是他朱铭亲征?老实说,他没有这个底气能把朱隶打败。
从小到大,他在朱隶面前失败的次数能是少吗?貌似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朱隶如果都能把朱汶杀了,原来小时候,朱隶和朱汶的感情还挺好的。那么,朱隶想杀他太子,更不用在话下了,没有同情和仁慈之心。
问朱隶是不是真杀了朱汶,其实是因为朱铭心里头害怕朱隶。
回头再问问李莹的事儿,只是想着排解心头这些真正的郁闷,想找个发泄口。
恐怕他朱铭现在心头烦恼的,皇帝心头上也有。
李莹感觉到远处有人的目光望过来,回头看一眼,发现原来是那些没长大的皇子们。
这些小屁孩,身份挂着皇子,原来一个个都是小色鬼。
李莹鼻子里哼一哼。
十六似乎听到她的哼声,脸色一变,叫嚷:“得瑟什么?!不就是个,没有人要的——”
话伴随一阵大风吹了过去,李莹脸色大变。
什么叫做她没人要。是李敏没有人要好不好!
刚好,常嫔带着十九爷到了。知道十六和朱準在一块儿,常嫔心里头比较放心,让十九一个人去找这两人玩伴。
十九走到院子里。
李莹看见,心生一个主意,对着十九主动打招呼:“臣妾参见十九爷。”
都听说,十六看不起这个傻子,如果知道自己奉承十九不搭理他十六,十六这个小屁孩八成要自尊心受损。
哪知道,这个十九突然看见她冒出来,给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半天都认不出她是谁。直到姑姑在十九的耳朵边上细声提醒:“这是三爷的王妃,十九爷。”
三爷的王妃?
十九按照姑姑教的,叫一声:“三嫂。”
李莹高兴到像是要飞上天,说:“臣妾恭送十九爷。”
十九往前走,走着走着,又问自己身边的姑姑:“真的是三哥的王妃吗?”
“是,十九爷有什么疑问的?”姑姑问。
“三哥的目光不该至于差到此地。”
这话,无疑是在李莹脸上抽了一把。
十六爷笑到肚子抽筋,要在地上打滚,想这个小傻子,虽然平常讨人嫌,但是,这会儿挺可爱的。
李莹没有去太子妃那里了,是找个地方揪着帕子发泄怒气。
这个十六也好,十九也好,无非都是听说从李敏那儿得到过帮助的,不用说,肯定是被李敏灌过*汤的了。只能说,小屁孩最好糊弄的了。
今儿的气,得找个地方出。
李莹嘴角,哼哼地笑了出来。
绿柳观察她的脸色,在她耳边道了句:“听说淑妃娘娘今晚也要来。”
“来的刚好。”李莹道,“都说这个娘娘和本妃二姐感情最好,本妃怎能不搭理她呢?”
夜幕降临,灯笼点上,一群人,都等在戏楼子里了。
只等那公公喊一声:皇上来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走出戏楼子,站在大门口排队迎接。
皇上和太后,是没有差多少时间,几乎是一起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对母子合谋出来的计策,不约而同一起到达,说明母子之间感情依然如故。
太后腿脚不便,只得有人抬着。
皇帝亲自给太后行了礼,再指挥人,把老母亲抬进了戏楼的看台。
皇后领着一群后宫的女子,在两旁侍候。
太后坐在了看台里的窗户边,突然发现,这面窗不像以前是敞开透风的,这样才能看得见戏台上的演员,但是,一样可以看见戏台上的风景,因为,窗户上安上了一面琉璃。
“这是什么人出的主意?”太后笑眯眯地问。
这个主意是很好,尤其在冬天冷的时候。冬天风大,如果开窗,不得冷死,哪怕戏再好看。因此,以前,这个戏楼,到了冬天,一般都变成常年封存的东西了,根本用不上。
皇后笑着回答太后的话:“这是皇上变着法子想出来讨好太后的,知道太后爱看戏,根本等不到春天。”
太后这一听,眸光几许落到皇帝身上。
万历爷这把年纪了,难得地,是站在太后面前垂立着,毕恭毕敬的,说:“儿臣这个法子,是听洋人说的。他们国家,据说就爱装这种琉璃窗。”
“哀家倒是听说过,北燕的护国公王府,隶王为了爱妃,在书房装了两面这样的窗户。”太后淡淡地说道。
“隶王妃恐怕是学的洋人。”皇帝道。
太后嘴角微扬:“皇上真以为如此?”
“儿臣不知道太后含义。”
旁边的所有人,只听到满头大汗的。不知道这对母子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来一声:“都坐下吧,时辰也不早,皇后给开饭吧,怕只怕把这些孩子给饿的。”
太后毕竟是仁慈的最老的老太太,最见不得小孩子受罪的。
皇后点头,急忙安排人上菜。
皇帝拂了龙袍,坐在了太后对面的榻上。
一群人都安顿进了自己的位置。
只剩下尤氏,姗姗来迟。
尤氏进了戏楼里后,被人领到了皇帝太后面前,屈膝:“臣妾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
“靖王妃,别来无恙。”皇帝这样说着,悠扬深远的语气。
尤氏吸口气说:“臣妾此次来京,受到了太后的厚待,是想见容妃娘娘一面。”
“容妃?”皇帝脸上,突然目露茫然,看着其他人询问的样子,“容妃是何人?”
尤氏的脸色煞然一片白,嘴唇直打哆嗦儿。她那妹妹,多好的妹妹,为了皇帝什么事儿都干了,结果,皇帝把她妹妹都给忘了?
皇后见场面顿时尴尬,走上来化解道:“皇上,容妃是以前锦宁宫的主子,靖王妃的妹子。”
这种话,大概也只有皇后敢说,而且不怕得罪皇帝。
万历爷的指头,抚摸了一把嘴唇上的小胡子,像是在回忆有没有这件事,最后,叹口气对尤氏说:“朕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太好。加上,靖王妃离京许久,要是不是靖王妃此次回京的话,朕也都快记不起这件事了。”
尤氏接住皇帝这话说:“臣妾,只是想见妹妹一面,别无他意。之前,大皇子在北燕的时候,臣妾曾经让大皇子向皇上表达过此愿。”
其实,尤氏这样一开场一而再再而三提容妃,是让都觉得尤氏真真是不会识辨场合来说话,也就是不会做人。
尤氏这样说话,好像追问皇帝,刁难皇帝,皇帝能高兴吗?
万历爷接过那茶盅,喝了一口皇后准备的藏茶,嘴唇里慢悠悠地啧了一声说:“大皇子是吗?大皇子一直在北燕,不,是永远回不到京师里了。你说让大皇子传话给朕,这你得自己修书给隶王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一惊,很显然,并不知道大皇子被自己儿子杀了的事。
“靖王妃,护国公王府与皇室,血缘关系渊源流长,是世上最亲的兄弟。靖王妃,平心而论,你认为,朕和太后,亏待过隶王吗?”
“臣妾——不知道。”
尤氏这三个字不知道,让在场所有人又大吃一惊。
万历爷眯了下小眼睛,说:“靖王妃不是挺想念京师,一直想离开北燕吗?”
“此言差矣。”尤氏当场否决,“臣妾夫君是北燕的人,儿子是北燕的人,臣妾怎么可能会留恋京师呢?北燕才是臣妾的根。”
万历爷深沉的眸光像是一抹狠戾抹在尤氏脸上。太后都一样好像重新认识了尤氏这个人。
“想见你妹子吗?”
“是。”
“朕这就遂了靖王妃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