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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有客来,不能不周到,臣妾去见见她,娘娘且宽心,我不让她来叨扰您。”岚琪知道端嫔这边没几天缓不过来今日的事,宽慰了她几句,便与环春出来,瞧见觉禅氏领着宫女立在门下,就让环春请她进来坐。
在东配殿落座,见她行了礼,岚琪客气地说:“端嫔娘娘和布贵人都乏了,就不见你了。”
觉禅答应颔首道:“臣妾是来见您的,端嫔娘娘和布贵人日后也好去请安,今天就不见了。”
“有事?”岚琪也没精神多客气寒暄,想着觉禅氏素日闷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除非不得已的应酬,不然宫里几乎见不到她的身影,自己碍着那些事,也一直对她冷冷的,见了面都极少说话,她不像是会特意来祝贺节日。
但岚琪问这句话,觉禅答应却不急着回答,反是先吩咐宫女下去,她的宫女一走,环春几人立在边上就显得尴尬,见主子不反对,也一同离了。
殿门轻悠悠合上,岚琪目光转回觉禅氏的身上,直接问:“有要紧的事与我相关?”
“臣妾也不晓得该不该说这些话,虽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又想,不论如何让您心里有个提防也好。”觉禅氏面色平和,缓缓地说,“臣妾以为,今日传言您与恭亲王私会的人,该是那拉常在,奴婢瞧见她的宫女和别人说三道四,后来这边虽然闹起来,但之后也没什么大事发生,臣妾就见到那拉常在坐立不安,想来是没错的。那拉常在曾和臣妾抱怨,腊八那天您坐着软轿和她争道,彼时她是肚子不舒服,被贵妃娘娘派人送回去的,可她说您的轿子不仅拦了她的去路,身边的小太监,还骂她赶着去投胎。臣妾想,那拉常在若有积怨,今天传说这些事,也错不了。”
一字一句勾起岚琪腊八那天的回忆,玄烨派人接她去午门城楼看风光,路上的确听见小太监骂骂咧咧,彼时问了只说是宫女太监,她坐在暖轿里也没看外头,怎么会想到是那拉氏,而那些小太监再如何拜高踩低,如今那拉氏怀着身孕,也不敢不敬,兴许他们也不晓得是那拉常在坐在轿子里。
眼下不是为谁开脱,那拉氏传谣言的事儿也先搁在一边,岚琪倒是惦记着那天小太监骂人的话,“赶着投胎”这一句她也听见的,那拉氏并没添油加醋,她怀着孩子本来就敏感娇弱,哪里经得起这么一句晦气,更何况万黼阿哥一直都不好。
“德贵人?”觉禅答应见岚琪发呆,轻轻出声。
岚琪缓过神,抬眸见觉禅氏的脸,好些日子没留心瞧,这会儿仔细看,竟恍然觉得陌生。当初寻死觅活形同枯槁的人,虽然依旧纤瘦,但胜在妩媚多姿,眼波流转如一汪秋水,红唇腻鼻肤若凝脂,人说的天生丽质,当如是。
常听端嫔和布贵人嘀咕,说惠嫔对觉禅答应别有用心,岚琪心下叹一叹,这样的美人,皇帝看上眼了也不奇怪,他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一个人,虽然心里也渴望独占玄烨,但生了那样的心思,后宫也就呆不下去了,只是这会子看着觉禅氏如此姿色,一面心里酸溜溜吃醋不愿玄烨喜欢她,一面又想从前那些事,不晓得这女人到底怎么想。
而不过就几句话的功夫,她心里就翻腾出这么多念头,等冷静下来,便惊觉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不同。情爱之上,无宽容大度可言,嬷嬷曾说,人一旦动了心,就再由不得自己,她也终于开始,不由自己地容不得别人了。
“您没事吧?”觉禅氏见德贵人瞧了自己一眼后,又继续发呆,再出声发问,才见德贵人终于似缓过神般,应了句,“没事。”
觉禅氏略感无措,不知道自己来说这些话,是不是触怒了别人,心里又掂量几下,定下心神问:“臣妾是不是多嘴了?”
“没有,谢谢你来告诉我。”岚琪客气地笑着,“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来告诉我,算起来这宫里的人,我就没对谁说过重话不好听的话,倒是对你红过脸,你却还有这样的好心。”
觉禅氏抿着嘴,半晌才说:“可是也只有德贵人您说那些话,是真正想让臣妾好好活下去的,旁的人,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
“谁不为己?你不必高看我,当日那些话想必你也没忘记,我还是那几句,也算是你我之间的默契。”岚琪不冷不热地说,依旧和觉禅氏保持着距离不愿亲和,“你好好活下去,大家都太平。”
觉禅氏眼底有些失意,但又听德贵人说:“今日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了,谢谢你,除了那不相干的事,往后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钟粹宫门一直开着呢。平日里,倒也不必往来,你是住在翊坤宫的,总要顾忌些主位娘娘。”
“多谢您提点,臣妾谨记。”觉禅氏这才似乎有些高兴,起身福了福说,“没有别的事,臣妾就先告退,今日晚宴因郭贵人不列席,臣妾要在翊坤宫照顾贵人,晚上就不向您问安了。”
岚琪颔首不语,其实她也不过是个贵人,觉禅氏太谦卑客气。而见她离去时,窈窕背影瑰丽多姿,未及生养的女人已然生得如此体态,想她自己才到玄烨身旁时,还只是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
心里正泛酸,忽而一个激灵,想到自己那会儿不过是个干瘦小丫头都能让玄烨喜欢,可见美貌在他眼里,本也不算什么,要天长日久地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只在一张脸上。
小贵人莫名其妙就骄傲起来,环春进来时,瞧见主子满面春风的,还以为觉禅答应来说了什么好事,岚琪只笑嘻嘻说:“我想起皇上,心里高兴,乐呵呵的不好吗?”
夜里去赴宴,端嫔本说不去,但荣嫔派吉芯来劝,让她务必列席,一来给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子,二来也别叫恭亲王福晋太得意。岚琪和布贵人又劝几句,端嫔才算答应,留下妥帖的人伺候公主,按品大妆与二人往乾清宫来。
乾清宫灯火通明,又见其他妃嫔女眷,相比之下,端嫔才觉得岚琪今晚打扮很鲜亮,打趣问她怎么突然有性子打扮,小贵人嘴上敷衍说过节要喜庆些,心里则想着:女为悦己者容。
虽然阖宫妃嫔并宗亲臣工都在的宴席上,贵人能在的位置距离皇帝很远,可岚琪坐在那儿却无比自在,这里不扎眼也不偏僻,可以尽情看玄烨坐在上首,身边有端嫔和布贵人,再有端静叽叽喳喳的,没人会在意她。
可这只是德贵人自己的想法,酒过半巡时,荣嫔几位去上头敬酒,下来时荣嫔刻意绕到岚琪这里,笑着说:“可别再盯着皇上瞧了,今晚皇上去承乾宫,你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叫贵妃看见了怎么想?”
说得岚琪脸颊绯红,轻声说:“臣妾没有时时刻刻都在看,只是偶尔……一两眼。”
“我统共瞧你三四回,回回都在看上头,你可收敛些。”荣嫔笑盈盈的,一半玩笑一半责怪,之后就回自己的席位,端嫔问她什么事,岚琪也不好意思说,倒是身边几位坐得近没察觉,原来她的一举一动这么容易被发现?
心里想着,又下意识朝上头看一眼,竟倏然和玄烨四目相对,皇帝眼底有笑意,心头激起荣嫔的话,吓得小贵人赶紧避开了目光,这一下若是让佟贵妃瞧见,这年里的日子也甭想好好过了。
大概是自责太得意忘形,岚琪紧张之余多喝了几杯酒,布贵人眼珠子满场跟着端静转悠没在意她,而端嫔一直在与边上几位其他王府的福晋说话,没人管着,她一边入眼不入心地看着台上歌舞,一边就不知不觉喝空了面前一整壶酒,少说也有七八两。
今日摆宴用的都是上等佳酿,凶猛得很,她只觉甜甜糯糯好喝,并不知酒劲之大,待端嫔察觉她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时,已经醉了。可岚琪生来头一回醉酒,自己也不知究竟怎么才算醉了,等她软绵绵地被带走时,还问端嫔为什么要送她走。只等退出乾清宫,外头清冷的风一吹,浑身一紧才觉脑壳胀裂般疼痛,身子软软往下坠,根本站不住,吓得环春几个手忙脚乱。
李总管陪在上首早看在眼里,不用等皇帝示意,就已经吩咐手下小太监来支应,一乘软轿准备在殿阁外,可才把人塞进去抬不远,昏睡过去不省人事的小贵人竟然直接从里头座椅上滚下来,若非边上小太监机灵眼明手快地挡住,她大概就要从里头直接滚到地上去。
环春几人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在乾清宫的人面前都很不好意思,最后只能环春陪着一起坐轿子,把她搀扶住了才送回钟粹宫。
酒醉的小贵人不吐不闹,总还算好伺候,环春和玉葵守在床边,玉葵问是不是主子有不高兴的事才喝闷酒,环春却分明记得她出门前还春风满面的,哪儿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两人只能傻傻地守着。
好半天前头宴席才散了,端嫔和布贵人匆匆赶回来,端嫔进门就先来看她,皱着眉头苦笑:“临走皇上还让李公公来给我传话,让好好照顾她,这丫头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就喝醉了?”
环春也奇怪:“出门前可高兴了,您也瞧见了。”
说话时,前头承乾宫有动静,众人便知道是御驾过来了。
贵妃回宫后,本以为玄烨要去慈宁宫,还想着洗漱一番才准备接驾,衣裳还没换,外头就说皇帝到了,惊讶地迎出来,问怎么不去慈宁宫,玄烨说太皇太后留了几个重孙女在身边住几日,他不便过去。
因玄烨也吃了酒,贵妃让青莲去做醒酒汤,玄烨没说什么,似乎也喝了不少,只管歪在炕上眯眼假寐。佟贵妃便先去换衣裳,一身的酒肉脂粉气,怎能侍驾。可等她洗漱干净回来,却见玄烨没在炕上,竟是坐在古琴前,漂亮的大手看似缓缓拂过琴弦,但并没触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声音。
贵妃心头略酸,当日她让青莲扔了古琴,但隔天玄烨就扔下她去了温妃那里,心里不好受,就又拿琴出来,乱弹一气后狰断了两根琴弦,如今她右手在人前总戴着长长的护甲,只为了遮盖指尖的伤痕。
“醒酒汤快好了,臣妾去端来。”贵妃微微一笑,转身出去,才将到门口时,却听外头小太监在说话,似乎是在向李公公禀告,说什么,“德贵人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端嫔娘娘说不必请太医,免得闹出动静惹什么麻烦,今天钟粹宫够热闹的了。”
贵妃立定在门里,心一点点往下沉,只听李公公说:“你们再去盯着些,万一皇上问起来,别都不知道。德贵人身子弱,就当是给大公主看伤的,别人不会说什么,让太医院留心点。”
“你去吧。”贵妃示意青莲出去拿醒酒汤,自己又折回玄烨身边,他还在古琴前坐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看着似醉又像清醒的,贵妃平素最会娇言软语地承欢,今日竟是不晓得怎么做才好。
玄烨抬头看她,似乎也没听见刚才说什么要去拿醒酒汤的事,反而问:“今晚瞧见你也没少喝酒,你身子弱,太医叮嘱要静养的,往后还是不许再喝酒了,朕会叮嘱青莲她们看好你。”
几乎和外头李公公一模一样的话,贵妃一时发蒙,不晓得玄烨这话到底是真心对自己说,还是心里惦记着后头那个乌雅氏,好在他说的是青莲不是环春,好在他还看得清眼前的人是自己,不是德贵人。
“这琴是额娘用过的?”玄烨忽然问。
佟贵妃心头一颤,怎么提起这些来,但也不得不应:“阿玛说是姑母用过的,可惜臣妾记事起姑母已经不在了,阿玛说是,臣妾就记着了。”
玄烨略见凄然地一笑,终于伸手拂过琴弦,醇醇的音调飘入夜空,他嘴边似不经意地说着:“我从来没听过额娘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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