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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穆皇后,是后人给宋嘉言盖棺论定的谥号。这个时候,人们还不能称她为景穆皇后,随着穆瑜登基,宋嘉言升级为太后,躺在慈宁宫的方太后升级为太皇太后。还有,所有长公主升级为大长公主,公主升为长公主。老梅庵的老梅大长公主原就是昭文帝的姑妈,大长公主之尊,如今穆瑜登基,她老人家成了皇帝的姑祖母,封号拟定礼部还开了个小会,最后礼部尚书道,“大凤朝时,凤武帝登基,襄仪大长公主为帝姑祖母之尊,封号难拟。凤武皇帝钦定太长公主之号,臣以为可效仿襄仪太长公主之例。”
宋嘉言看向穆瑜,并不急着替儿子拿主意,而是问,“皇帝以为呢?”
穆瑜年纪虽小,已正式进学三年,学史还未学到大凤朝,不过襄仪太长公主之事,宋嘉言讲故事一样早给他讲过,这就是有个好母亲的重要了。穆瑜还在伤心父亲之死,好在已过了几日,宋嘉言时常安慰他,又说,“以后我与你妹妹就靠你了,你得打起精神来哪。”
穆瑜出生就是被视为储君培养的,本就特别有责任感,想着父亲去逝了,他就得学着做皇帝,还要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尤其五公主,天天就知道哭,其实穆瑜也好想哭的好不好。只是,他素来是个有心人,母亲妹妹都伤心,他反是要天天去劝他妹妹,自己就没空伤心了。而且,自登基后,朝中有什么事,臣子都要向他禀报。当然,有他母亲在一畔坐着,穆瑜觉着心下安稳许多。如今母亲问他的意思,他想了想,自己还是知道襄仪太长公主之事的,便道,“就郊仿襄仪太长公主之例吧。姑祖母年纪大了,我,朕很担心她老人家的身子,让景惠姑姑去瞧瞧姑祖母,让内务府多备些滋补的药材给姑祖母送去,再着苏御史去给姑祖母请一请平安脉。”穆瑜声音里还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不过,他条理已经很清楚,而且,他是明白朝臣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做出的安排也比较周全,实在令朝臣惊喜。其实,穆瑜都是跟他娘有样学样,他娘平日里怎么理事,小孩子说不出道理来,学是会学一点的。
礼部韩尚书连忙领旨。
彭相一脸哀痛,“国之山崩,万民同悲。臣请拟旨各地藩王来帝都为先帝守灵,为陛下请安。”
穆瑜道,“彭相说的有理。”
宋太后道,“着各藩王带诸世子一并来帝都,另有出众子嗣,皆可一并带来,这都是骨肉至亲,让皇帝见一见,彼此亲近些。”
彭相心下抽搐,面儿上倒是波澜不惊,他早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分的。彭相未直接应,而是问,“陛下?”
穆瑜的年纪,正是跟母亲亲近的时候,母子感情非常融洽,再者,他是个擅长思考的孩子,不论是他母亲的话还是彭相的话,他都会自己去想,想了一时,穆瑜问,“朕记得彭相教朕史书时与朕说过,朝廷规矩,藩王无旨不可出封地,更不可轻易来帝都?对不对?”
彭相对宋太后与穆瑜完全是两极态度,他立刻一改先时波澜不惊的面部表情,柔和许多,道,“陛下圣明。”年轻时彭相是昭文帝的先生,如今老了,穆瑜进学时,昭文帝指了彭相教导儿子史书,这也是鲜有的恩典了。彭相对两代帝王也别有情分,尤其穆瑜年纪虽小,学习上挺刻苦,而且善于思考,很有些明君之资。
穆瑜道,“那就让他们来吧,他们受父皇恩典多年,来送一送父皇,也是他们的忠义与孝心。都是骨肉至亲,朕没见过他们,也想见一见。”想起他爹,穆瑜眼眶微红。他爹多好啊,自小就疼他,教导他,待他大些,还叫他做太子,把偌大江山传给他,父子感情是完全没有半点搀杂的。
人哪,有时真得信命。
穆瑜生得晚,他没机会见到先太子为争储君之位厮杀的何等惨烈,那也是嫡出皇子,就是生得早了些,再加上没个长命的娘,而且,估计先太子的娘活着,也没有宋太后的彪悍。先太子憋屈多年,争到太子宝座,那真是屁股都没坐热呢,四皇子伙同吴家兄弟谋反,先太子第一个炮灰。
命啊。
福薄啊。
可到了穆瑜这里,上头年长的有能力争储君位的哥哥们都死的死叛的叛,昭文帝诸子,他年纪最小,争位啥的,穆瑜根本没那个意识。可是,他有个彪悍的娘便啥都有了。他娘怀着他时就为他的地位跟昭文帝与满朝文武讲条件,不是皇后不进宫,皇贵妃都不成。他出世前,他娘就把他嫡子的名分争到手了。待他一出生,运道也好,赶上上元节不说,还是龙凤胎。他爹彼时已近天命之年,而且先时颇经晦气,正缺儿子,忽然得此龙凤双生子,就是苍天赐福。
待穆瑜懵懵懂懂的大了些,他娘正好把他奶奶斗垮了,不用他争,太子的金冠便稳稳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他爹死了,他直接登基,名正言顺,还有满满的父子之情来悼念他的皇帝爹,真是福气。
穆瑜就有这样的福气。
穆瑜非但是个有福之人,而且,他还特别会说话,听听人家这话说的,藩王受他爹恩典多年,来送一送他爹,是他们的忠义与孝心。
所以,不来,就有不忠不孝的嫌疑。
还有呢,都是骨肉至亲,朕也想见一见。
所以,朕想见你,不来就看着办吧。
内阁这些大员都怀疑是不是宋太后提前给皇帝做过功课了,不过,他们是很难从宋太后脸上看出些什么的。而且,你敢大喇喇的去看刚刚守寡的太后娘娘的脸吗?
既然太后皇上都是一个意思,这事自然得照办。
只看这两件事,内阁诸人便都收了小觑之心。别以为大臣就天生的恭谨忠心,就是皇帝,新登基他们也得试一试皇帝的斤两。
穆瑜年纪还小,可分析问题的条理是不差的,而且,自他生下来,身边围着的都是帝王一流人物。自身素质不差,又有良好的教育,朝臣如今已经开始期待穆瑜长大,真正君临天下的时候了。
至于宋太后,这女人一向的不好对付,先帝死前留下遗旨,军国大事裁于太后宋氏,说的一清二楚,大臣只得盼着这女人不要起武则天的心才好。
彭相道,“陛下,西北陈靖大将军、西南方国公、辽东总督上折,请求回帝都为先帝守灵。”
穆瑜与他爹有着深厚的感情,自然是愿意人们都来悼念他爹的,他刚想开口,但想起他爹对他的教导来,他爹那时身体很差了,曾谆谆叮嘱他,“你年纪还小,还要慢慢学,朝廷的事,让你母亲和内阁做主。你要用心看,用心学,学着把事情放在心里慢慢的思量,琢磨。纵使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不要露怯,问内阁或是问你母亲,都可以。帝王,原就不必事事躬亲,只要学会说可与不可,就是好皇帝了。”
亲戚们的事,譬如什么给他娘上尊号,给他家亲戚集体辈份封号升级,穆瑜觉着不难,与人恩惠,没人不乐意。这些大将军、国公、总督的事,他就有些摸不准了,好在这小子打小就是个面瘫,装样的本领更是皇帝家族的遗传,他既拿不定主意,便要问内阁或是他母亲的,即便问,打小就会装的穆瑜也不会傻不拉唧的直接说“朕想不好,你说说看?”,这种话说出来与傻瓜有什么差别,他傻妞妹妹经常这样说话,穆瑜在内心深处是相当鄙视滴。穆瑜问是这样问的,“彭相以为呢?”
好,好在哪儿?
不好,不好在哪儿?
你得给我个解释。
彭相在心里又给他家的明日英主点个赞,瞧瞧,多英明啊,这口吻原封就跟先帝在世时是一样一样滴。彭相心里想起他的仙逝的皇帝学生,不禁伤感。其实,彭相这种为政多年的老狐狸,焉能看不出穆瑜是心里拿不定主意,他忠心耿耿,解释的也格外详细,连带着西北陈大将军、西南方国公、辽东总督等一干人的出身年纪都跟穆瑜说了一遍,让穆瑜心里有个数,方道,“如今先帝驾崩,举国同悲,他们的忠心,先帝知道,陛下也知道。如今,西北不宁,西南、辽东也不能有半点松懈。为东穆守好国门,就是他们最大的忠义了。”
穆瑜这是听明白了,彭相是不同意三位大员回帝都的,他看看自己母亲,宋太后道,“彭相老成持国。”
穆瑜便道,“内阁拟旨吧。”
在昭德殿,内阁不少要事回禀,待彭相等人告退了,宋太后问,“皇帝都听得明白吗?”
穆瑜道,“话都听得懂,只是,西北是不大太平,可是西南、辽东并无战事,为什么不让方国公与辽东总督回来呢。我想着,他们是父皇的重臣,能回帝都来送父皇一程,也全了他们的忠心。”
宋太后温声道,“先帝驾崩当日,九门紧闭,全城戒严,皇帝知道是为什么吗?”
穆瑜道,“是为了避免骚乱吧。”
宋太后道,“这是一个道理。一城与一国,大小上有差别,道理上是一样的。先帝驾崩,最要紧的就是皇帝要登基,这是不能有任何差错的。对于朝臣,皇帝登基,他们便知道要忠心于谁。对于我,你安安稳稳的登基,我才能放心。”
“母亲,有什么不安稳的吗?”
“先太子的事我与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先太子刚刚被立便遇到逆臣谋反,死于东宫。”宋太后道,“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尤其是做皇帝的人,你坐的是至尊之位。你想想,好东西谁不想要呢?所以,这个时候,国家一定要安稳。”
穆瑜问,“母亲,也有很多人会想要杀我吗?”
宋太后笑,“我带你去爬过山,站在山顶要比站在山脚的风大的多,是不是?你父皇是皇帝,你祖父也是皇帝,许多人,只要有机会,都会想着往上爬。你说,是坐在上面好,还是站在下面好?是坐着好,还是站着好?是站着好,还是跪着好?”
穆瑜的脑袋,想这种问题暂时还想不明白,宋太后耐心道,“慢慢想,你会有一个答案的。至于是不是有人要杀你,有我在,谁敢碰我儿子一下,我先要他的命。”
穆瑜板板的小脸儿,很男子汉的表示,“母亲,你也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和傻妞的。”
“不急,慢慢来。”宋太后摸摸他的小脸儿,“来,我跟你说说为什么现在不让大将还朝。”
昭文帝驾崩,满朝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昭文帝发丧了。宋太后与穆瑜都在适应着新身份,大臣也要适应新主君。
如夏文这等芝麻小官倒没什么要适应的,因为不论哪个主君,他都不大熟。不过,翰林也要忙着给先帝写悼文以寄哀思,基本上就是这些事。还有礼部人手不足,临时从翰林院调了些个过去帮衬,夏文也在其中。
皇帝死了,甭管大官小官平民百姓街头巷尾,俱不能见音乐欢笑之声,更甭提什么嫁娶之事,国丧之中,举国同悲,一切喜乐之事要取消。就是家里人穿衣裳,也素净着些好。
赵长卿大小是个诰命,也要每天在诰命堆里去举哀。人家品级高的诰命,待遇啥的还不错,要茶有茶,要水有水,到了她这六品小安人,那是要啥没啥,而且,一去一整天,幸而赵长卿的身体素质,不然一般二般的真坚持不下来。
好容易熬了大半个月,熬到宗室们都到了帝都,熬到昭文帝破土发丧,赵长卿才算从举哀的事业中解脱出来。就这样,夏姑妈羡慕她羡慕的要命,私下同赵莲道,“看你嫂子就有福气,那身诰命衣裳穿着,何等威风气派。还能去给皇帝老子哭丧,真正体面。”
赵莲也十分羡慕,“这都是嫂子命好。”
母女两个正羡慕赵长卿,赵长卿却在烦恼,不知因何,廊前的几株蔷薇无故枯了一枝,余下的也不大精神。赵长卿吩咐永福,“明儿去寻个上好的花匠来,这蔷薇花最容易养活的,也不见有虫子,怎么好端端的枯了呢。”这花还是夏文特意从同窗方国公府移来的,接了三四个颜色,能从春天开到中秋,漂亮极了,赵长卿向来珍爱。
永福忙应了,道,“前几天我瞧着叶子掉得有些厉害,就请了个懂行的花匠来,那匠人也没说出个好歹。明儿再让平顺寻个好花匠过来。”内宅的事,多是永福打理,她向来细心,又知赵长卿的性子。这些天赵长卿每天去朝中举哀,永福早就察觉出花有些不大精神了,只是看赵长卿疲惫,便未多提,想着悄不声的请个花匠打理好了,也省得赵长卿为花操心。不想这花似是真有些不妥,好几日便越发枯败了。
赵长卿道,“让平顺先做这事。”
“是。”
赵长卿是个精明人,她手下的人也都能干,大管家平顺花大价钱请了七八个帝都城有名的花匠,结果,出了多少主意也不见这花好转,反是又枯死了两三支。夏文道,“不行我去方家问问,看他家的花匠可有法子?这花以前是他家的花匠在伺候,肯定比别人熟悉些。”
赵长卿道,“从人家移出来,没养好,怪不好意思的。”
夏文笑,“这有何妨,我去问一声就是。”
不必夏文去方家寻花匠,正赶上李姑娘送花过来,她们母女依旧是以养植花木做营生,赵长卿照顾她们的生意,时常令她们按节令送些花过来。越氏颇是好手艺,她拾弄出的盆景极有风骨,赵长卿有一些自己留着,有的则转送朋友,无形之中,还替她们母女打出了名声。李姑娘为人并不似其母刚烈,她是个聪明善舞之人,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人生的也漂亮,为人更是机伶,有了好花都是先给赵长卿送来。
李姑娘见这花叶脉泛黄,便问了一句,赵长卿发愁道,“无缘无故的就这样了,平日里浇水施肥料都不少,请了许多花匠,也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李姑娘道,“这花也跟人一般,譬如人,定是哪里不妥当了,才会生病。我也看不出是哪儿不妥来,不如明儿我叫我娘过来给大奶奶瞧瞧。”侍弄花草的手艺,李姑娘远不比其母。在这上面,李姑娘还是很有自知知明的。
赵长卿道,“那就麻烦了。”
李姑娘笑,“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娘也常赞大奶奶院里这几株蔷薇接得好,能接出这四样花色,委实不容易。我娘本就是爱花草之人,我若知道了不与她说,她倒要怪我的。”
如果说苏神医是人类的神医,那越氏必然是花草界的神医。
越氏在夏府住了小半个月便将赵长卿的蔷薇花照料得生机勃勃,花叶舒展。赵长卿极是欢喜,谢了又谢,越氏本就是爱花之人,笑道,“大奶奶这花,本就料理得不错。只是,花有不同,何况您这花接了好几样花色。好在蔷薇是最泼辣不过的花,花肥上稍稍留意就是。我配了些花肥,已经交给福姑娘了。花肥的配料方子,也一并给了福姑娘。若这花再有不妥,大奶奶只管命人去寻我。”
赵长卿笑,“我请了许多人都不如你的手艺好。”
越氏笑,“花匠擅长的花的种类也不一样。这年头物以稀为贵,这蔷薇花,因是极好成活极好伺养,便少有人留意,也少有人用些心。其实要我说,蔷薇是最好的花种之一。”
赵长卿笑,“我单就喜欢它好养活,花开得既大又多,花期也长,养上几丛蔷薇,一院子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长卿与越氏很说的来,越氏家里还有花木要打理,说会儿话便向赵长卿告辞了,赵长卿道,“你家中事多,何况阿冰一人在家,虽有人相伴,想来你也是不放心的,我就不多留你了。”因越氏还要出城,赵长卿未留午饭,命永福备了礼物,再打发家中车马送了越氏回去。
红儿同永福说起话来,道,“永福姐,你不是说李姑娘长得很像那位与奶奶交好的越姑娘么。”
永福道,“是挺像的,怎么了?”
“我看大奶奶更喜欢越太太,你觉着呢?”
永福笑,“人都讲究缘分,要看投不投缘了。”
红儿笑,“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