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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掖揄母亲道,“天底下没有比母亲更疼媳妇的婆婆了,如今张嘴就是你嫂子如何如何。”
夏太太心中酸涩难主。其实,夏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同夏老太太想的是一样的,想着赵长卿这两年多都没身孕,约摸是身子不易受孕的缘故。可赵长卿说太医都诊过,赵长卿身子是没问题的,那有问题的是哪个?夏太太一想到这事,就很为长子伤感,又觉着对不住赵长卿,对赵长卿自然更加亲热和气。好在媳妇是个忠贞的,与儿子情分亦佳,待日后次子有了儿子,若他们愿意,过继一个也是好的,并不是外人。想通这一点,夏太太心下稍安,笑搂了女儿在怀里道,“说这话可见没良心,你嫂子难道不疼你,给了你多少好东西。你别都糟蹋了,好生存着。”
“我知道。”夏玉抱怨道,“莲姐姐天天去我那里,不是说她少这个,就是说她缺那个,我只好装听不见。”
“这就对了。”夏太太叮嘱女儿道,“咱不是那小气吝啬的,可也不能什么都给了人。”关键是你给,人家不一定感激,反觉着这是理所当然。
夏老太太一时间也安静下来,连赵长卿给夏玉请女先生的事都没说什么。
夏太太人前人后的赞赵长卿,“再没有这样疼小姑子的嫂子了,我都没想到的事,媳妇便料理周全了。”还很大方的对夏姑妈道,“若是莲姐儿喜欢,一道跟玉姐儿念书,小姐妹还做个伴儿。”那位庄先生听说在帝都小有名声,媳妇出大价钱请的,每餐都要两荤两素精致小菜,还得有小丫环服侍。
当然,跟苏先生不能比,苏先生是探花之母,先前是在边城,如今是再不会出门给谁家做女先生的。
苏先生在准备聘礼,赵长卿过去帮忙。
苏白已经去戚家给戚家女眷相过,凭苏白的相貌人品,长眼的都乐意,两家已换了庚帖,算了吉日,定亲就在六月初。只是丈母娘戚三太太又有些担心,跟丈夫道,“忒俊。”
戚侍郎道,“也就是你们妇人,只看个模样,绣花枕头好看,有什么用?一肚子的草包。你瞧瞧探花的锦绣文章,才知道什么叫满腹才学。”
戚三太太道,“我看不懂锦绣文章,你也不必叫我看。”顿一顿,悄悄问丈夫,“女婿在外头,不是那等风流人物吧?”长得歪瓜劣枣的不入人目,这不成。可人长得忒好,也叫人不大放心。俄的天哪,以往戚三太太没见过苏白,这头一遭见,也怪苏白臭美,特意打扮了一番。他就是不打扮,站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何况打扮之后,那真是蓬筚生辉。整个人就仿佛会发光一般,随便一站便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哪。戚三太太原想着,眉清目秀就很满意,不料苏女婿俊的惊天动地,戚三太太这心里就犯犹豫了。
戚侍郎道,“你不是说女婿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么?”
“我是说外头。”戚三太太强调。
戚侍郎这才明白老妻的意思,道,“我能给闺女寻那种不靠谱的女婿么?就是生得风流些,为人并不风流。”
夫妻多年,戚三太太想着,丈夫定是打听过了,笑,“那就好那就好,苏先生也是个极明理的人。”
戚侍郎无奈,“你这是怎么了,庚帖都换了,眼瞅着苏家就要来下聘,你倒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心里总是乱糟糟的。”
戚侍郎想着,这两年老妻的脾气一日不比一日,御医看了也没毛病,只是要喝些宁气静神的汤药。好在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家里晚辈哄着,便是戚侍郎也让着些。戚侍郎道,“跟你说件事,你这心里就不乱了。”
“什么事?”
“唉,要不是咱家下手快,苏家这门亲事,还险些被人劫和哪。”
“谁?”戚三太太一颗老心顿时不乱了,问,“谁家还能劫了咱家的和?”戚三太太说这话完全是出于自信,尽管家里不是国公府嫡支,可丈夫是三品大员,高官实差。苏白虽是探花出身,他们戚家在帝都也是难得的好人家了。
戚侍郎道,“永安侯也瞧上苏探花了,慢咱家一步而已。”
“他家大姑娘原是想说给宋侯爷次子的,看来这亲事是没成。”听说是永安侯府,戚三太太还是担了一下心,道,“幸而咱们说的早。”
戚侍郎道,“由此亦可看出苏家是守信之人。”永安侯府是有爵之家,永安侯本人也非面瓜,真要比的话,戚侍郎并不是很有自信。
戚三太太挑眉,“莫不是永安侯府还托人与苏先生提过了?”
戚侍郎笑,“打听女婿的不知凡几,也有几家不错的人家。苏先生见过咱们姑姐儿后都婉拒了,并未挑贫捡富,再做别家打算。你就放心吧,我看苏家人人品都不错。”挑女婿,女婿有本事当然重要,但,人品更重要。尤其前几年吴氏兄弟之事后,帝都豪门结亲当真的是慎之又慎,免得如宋侯爷一般,玩儿了一辈子鹰,被鹰啄了眼,给长女挑了个反贼做女婿。当然,运道来了挡都挡不住,宋侯爷本身就是个传奇人物,更要命的事,人家还生了个传奇的闺女。故此,遇着反贼也能毫发无损,之后几年,宋家更是青云之上,那位曾与反贼定亲的宋大姑娘直接正位中宫,每月初一十五,全帝都够品级的命妇都要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戚侍郎深有自知知明,他是没宋侯爷的本事的,他闺女自然也比不上宋皇后。人宋家被啄了眼能挺过来,他可不认为自己有那样好的运道。所以,给闺女择女婿之事上,戚侍郎极为慎重,已经细细查过苏家。苏家的确身家清白,十几年在边城赵家做女先生,就是苏先生本人,自品行上而言,亦多有令人敬佩之处。那赵家,祖祖辈辈都是边城人,赵安人就是苏先生的学生。赵安人嫁的蜀中夏家,夏文是今科进士,已被选入翰林。
一样样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戚侍郎才敢把闺女说给苏家。
戚侍郎问,“闺女嫁妆预备的如何了?”
戚三太太笑,“这个你放心,都是打她小时候就开始攒的,苏家已经把屋子收拾出来了,差人去瞧过了,极宽敞的院子,量了尺寸,这就解材打家俱。还有绸缎布匹、胭脂水粉、药材香料这些东西要现成预备的,我已命管事去采买了。再者,时兴的首饰再给姑姐儿打几样。”
戚侍郎只是一听便罢,点点头,“多跟姑姐儿说,嫁过去一定得对苏先生孝敬,女婿是个孝顺人。”
“这我能不知,早跟她说过了。”戚三太太念叨,“定亲礼穿的大衣裳已经做好了,不知苏家会请谁来下定?”苏探花本身是没的挑,就是苏先生,戚三太太也很合得来,只是一样,苏家本身实在单薄了些。世上的事,何尝十全十美过。不必人开劝,戚三太太一笑,也觉着自己太求全了。
苏家请的人,倒不是外人,只是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郑御史太太。
干这事的先要是个全福人,意思是父母儿女俱全之人,尤其,没女儿可以,是一定要有儿子的。郑太太受邀,心里也很乐意,毕竟与苏先生是边城旧相识,这又是大喜事。
郑太太特意做了身新衣衫,郑妙颖、赵长卿、夏太太,还有袁氏都一道去了。
其实仪式很简单,无非是两家交换婚书,再由郑太太这个全福人给戚姑娘插戴一二首饰便好。时人对聘礼颇多讲究,首先一项就是聘金,这倒也没有严格的规定,多有多给,少有少给罢了。但是,一般来说,男方给多少聘礼,女方会加一倍来陪嫁。像苏先生忖度着,戚家不会超过万两陪嫁,聘金便预备了2888两,另外头面首饰四套,一套金的,一套宝石的,一套白玉的,一套翡翠的。这是最值钱的东西,聘金首饰加起来算算也有五千两。另外茶酒、聘饼、海味、三牲、鱼、椰子、生果、四色糖、芝麻、帖盒,香炮、斗二米、绸缎等,也色|色都是高档货。
即使猜度苏家有些家资的戚三太太,见到这份聘礼也深觉不薄了,苏家刚置了宅院,实未料到能再拿出这般丰厚的彩礼来。虽然对苏家没有太多期望,但有这样一份存厚彩礼,戚三太太意外之喜,觉着自己在族人亲戚面前更能扬眉吐气了。
还有,这全福人找的也够体面,正三品的左都御史太太。因郑御史是出了名的铁面,交好的人家寥寥无几,郑太太还是头一遭做全福人。可就因这样,戚三太太觉着,苏家肯定跟郑家关系还不错,所以方能请了铁面无私的郑大人的太太来当全福人。
当然,下聘的大日子,苏白这准女婿自然得到。不过,他的主要任务在前头陪着老丈人舅兄族人亲戚们吃酒。戚家人口众多,而且戚侍郎在族内颇有地位,戚国公都来打了个转儿,瞧着族弟这女婿选得不赖,跟他的眼光有的一拼了。这话幸而没叫戚夫人听到,若听到,真能啐丈夫一脸。宋嘉让带着老婆孩子音讯全无的几年,戚夫人可是没少埋怨。
苏白自幼在边城长大,很沾了些边城男人的豪爽之气,尽管酒量有限,也是来一个干一个。幸而,他事前有所准备,先喝了一碗解酒的汤药,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戚家那一老群族人,就甭提了,饶是苏白有所准备,也给喝躺了。戚家人哭笑不得的寻了屋子安置女婿,还安排了妥当的侍女在屋里伺候。
所以,定亲在苏白的印象中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他先是喝酒,后在老丈人家睡了一觉,亲就定好了。
戚三太太颇是慈爱的看着他,叫人拿了酸酸甜甜的醒酒汤给他喝,慈眉善目地,“再吃两块点心,我听说你都没怎么吃菜。你大哥他们也是马虎,叫你空着肚子喝酒,好些没?肚子里可难受?”
苏白生得贵公子一般,念书也好,实则没受过什么贵公子教育,他自小由他妈玩耍着长大,就是亲近的兄弟们,赵长宁是个实诚的,除此之外,真没几个实诚人,就是貌似憨厚的梨果,也是一肚子老主意。故此,苏白也就是生了个贵公子的相貌,他的内里跟贵公子完全无关。只见他死不要脸的以二十岁高龄露出羞羞一笑,声音中透出温雅清澈,“不怪大哥,这样大喜的日子,有亲戚们敬酒,怎么能不喝呢?帝都杯子还小,在我们边城,都是拿碗敬,就是,我这酒量还没练太好。”说着,他又羞羞了一回。
这般俊美的少年,对着你这般羞羞一笑,戚三太太体内的母性因子咻的沸腾起来,心里对苏女婿简直爱得了不得,先前那些心烦啊气躁啊之类的毛病,均被苏女婿这羞羞一笑不药而愈。
苏白就这样吃点心喝茶,顺便羞羞的陪着丈夫娘,到了时间便带着女方的礼物同郑太太等人回了家。
郑太太母女、夏太太赵长卿婆媳,连带着袁氏,都是做为男方的亲戚去的,不然苏家这边实在太冷落了,面子上也不好看。苏先生吩咐丫环上茶,看苏白喝得脸红扑扑的模样,笑问,“戚家可还热闹?”
苏白笑,“喝酒喝得我都晕了,满院子都是亲戚族人。”
夏文过来人有经验,笑,“你可得好好练一练,这才是定亲,待得成亲,更得从早上喝到晚上。”定亲酒还算稍微矜持些,成亲时的喜酒可不一样,那真是拉着死灌,多少人成亲当晚都洞不了房的。
苏白陪着说了两句话,谢过郑太太几位女性长辈,就请夏文等人去他院里说话了,女眷们仍然在苏先生的院里,郑太太一样是做母亲的,很细致的同苏先生说了定亲的情形,将婚书郑重的递给苏先生。苏先生打开瞧过,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一叹,不知为何,直叹得诸人心里一酸。
夏太太在路上都说,“苏先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赵长卿一笑,并未说话。或者许多人觉着苏白有了出息,苏先生便是苦尽甘来。赵长卿却不这样想,苦与甘的定义,其实从不在世俗的眼中,只在自己心中。
夏文带着老娘老婆刚到家,就听的门房回禀:柳大爷柳大奶奶来投奔了。
赵长卿想了半日也没想起夏家还有姓柳的亲戚来,夏文夏太太也迷茫着,还是夏文年轻,脑子也快些,一拍脑门,“是杨家表妹与表妹夫来了吧。”
夏太太此方想起来,笑,“瞧我,都忘了,可不是他们。”
夏文与赵长卿解释,“大姨母家的表妹,还记不记得?”
要说杨家表妹,赵长卿唯一知道的便是先前与夏文定过亲,后来被蜀王世子瞧见弄到王府去又被放归回家的杨家表妹,闺名只与杨贵妃差了一个字,这位杨家表妹芳名杨玉芙。
夏文温声道,“去年杨表妹经人说亲,嫁给了峨嵋县一位丧妻的柳举人。柳举人因故未来春闱,这是表妹和表妹夫来了。”
赵长卿笑,“偏生不巧,咱们今天出去吃定亲酒,岂不是怠慢了表妹与表妹夫。”
夏太太笑,“又不是外人,无妨的。”看得出来对以往的事,心中已无芥蒂。
赵长卿一笑,便不再多说。夫妻两个一道陪着夏太太去了芭蕉院,赵长卿唤永福过来,问安置杨家夫妻的事。永福禀道,“太太、奶奶不在家,杨大奶奶见过老太太后,奴婢擅自主张,请杨大爷杨大奶奶暂且安置在桂香院。”
赵长卿笑,“这就很好。”又与夏太太解释,“那桂香院本就是预备着或有亲戚朋友的过来长住用的。以往未种桂花,是我想着,当初与相公住在小姑妈家里,院里有棵桂花树,相公住了大半年,可不就秋闱折桂了么。桂花香气也好闻,就买了两株老桂树种上了。表妹夫是个读书人,岂不正好住那院子?”
夏太太笑,“很是。”与儿子媳妇道,“你们先去换衣裳吧,略歇一歇就过来。一会儿请他们夫妻过来说说话,你们也见见。”
两人便回了房。
赵长卿不禁问夏文,“表妹夫既是举人,怎么今年没参加春闱呢?”
夏文道,“我回家听母亲说,表妹原是去嫁到峨嵋县杨家的小姑妈家散心,峨嵋那里都是山,表妹随着杨家小姑妈去山上上香,遇着的表妹夫。那会儿表妹夫正准备来帝都以备春闱,到庙里是为了求前程祈福,谁知不小心就摔断了腿,实在不能起身,就误了一科。科场失意,情场得意,倒是促成了一段姻缘。”
赵长卿心说,看来这位杨表妹的姻缘都来自于偶遇啊。
赵长卿接着道,“我说这话可没别的意思,我是想着,先前咱们刚回蜀中时,太太心下还是放不开表妹的事的。”
夏文叹,亦是无奈,“都是亲戚,能有什么法子?姨妈那人,天生就是一等势利之心。可是还有表兄表妹,另外舅舅外祖母他们劝着说和着……稀里糊涂的过吧。”谁家没几门子糟心亲戚。
赵长卿拈一枚香片塞他嘴里,笑,“含着去去嘴里的酒气,别熏着表妹夫。”
夏文有些酒意,握着赵长卿一只手,伏在她嫩白的耳际低语问,“我臭吗?臭吗?”
“大白天的……”赵长卿微微推开夏文,嗔道,“阿文定亲,你怎么也喝这许多?”
“我的天哪,你是没瞧见戚家那一大群族人亲戚,阿白去前还喝了醒酒的汤药,我们帮他挡酒,他还给喝地上去了。他一倒,戚家人倒是心疼女婿,立刻抬屋里睡了,还有丫环服侍。我们这没倒地的,就在外头接着喝呗。”夏文念叨,“腾表哥跟阿庆喝的都不少,还有阿唐、三郎他们,去的时候骑马,出来时差人雇的车轿,恐怕是醉马都上不去了。”
赵长卿听得直乐,夫妻两个厮磨片刻,因知道要去见亲戚,收拾好了忙去夏太太的院里。
夏玉已经来了,正跟母亲打听定亲礼上的事,见着兄嫂起身问好。夏玉笑,“母亲嫂子们走没多久,表姐他们就来了。嫂子,你这还是头一回见表姐吧?”
“是啊。”
赵长卿对杨玉芙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哪怕到了蜀中,似是机缘不合,她一直没能见到这位杨姑娘。
今天,是第一次。
赵长卿觉着,能被蜀王世子直接弄到蜀王府去,杨姑娘定非等闲相貌。当真正见到杨玉芙,赵长卿对她的相貌有些微微失望,却又对她被蜀王世子一眼相中的事感到情理之中。
凭心而论,杨玉芙的相貌称不上绝色,但,她身上那种特有的,极为浓郁的,女人的恬静温婉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弯月光下的融融春水。
除了自己的相貌,许多女人对女人的美貌其实是有敌意的。可杨玉芙这种美,让女人都喜欢。
这真是个美人,赵长卿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有些事分心,有点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