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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不过一个小小指挥使,也敢在自己面前强项。老王焕的心中,只涌出一种英雄老矣的悲哀来。看来,这军中早已是风云变幻,换了天了。
想他们这一班十个好汉,当年际遇先帝,天赐恩宠,卧薪尝胆,枕戈待旦,勤练兵马,剑指北地,是何等的风光与荣耀?不想在官家这一朝备受冷遇多年,眼下竟沦为后辈眼中纸糊的门神,只能充作摆设,不说连条狗也唬不住,这厮还敢拿高俅这个弄臣的鈞旨来狐假虎威,妄想堵自己的嘴。
王焕是甚么人?当年外御夏贼,内平强寇,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凭战功威望身居十节度之首,岂会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且不说他此时血气未衰,就是多年带兵得来的心得,也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手软,不然必挫锐气。只见这老将军甚是坚决,喝令道:
“前锋营听令,给本将缴了这厮们的械!”
裨将闻言慌了,心道这一出手铁定就得罪了高俅,他不比王焕功成身就,他还有大把的前尘要搏,当即劝道:
“相公,常言道打狗欺主,这厮虽是无礼,好歹也是奉了太尉的鈞旨啊!两厢冲突起来,相公在太尉面前怕不好交待啊!”
“除却当今天子,本将需要给谁交待?”
王焕闻言,意味深长的望向裨将,冷冷道:“堂堂剿匪的天兵,居然在此滋扰百姓,也不怕失了体统!纵是这厮们不顾全官家的体面,老夫焉能坐视?你休要再言,只管依令,高俅那里,我去分说!”
那裨将见说仍怀疑虑,局促的望了主将一眼,见其怒目须张,意志甚坚,只好传令,只见前锋一营,五百貔貅之士,鸣檄前驱,斗羊场上的百姓们顿时都沸腾了,大叫“老将军给我们做主啊!”,那指挥使见状,心中冷笑,一心要挖坑陷这老将,居然拔剑高呼,收拢士卒,似要硬扛。
“老夫也不欺他小辈,他是一营,我也只派一营!你亲自去办,若办不好这个差事,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自去枢密院寻你家长辈,讨要调令!”
王焕冷冷一句,直叫这下来镀金的裨将被逼上风口浪尖,王焕也不理会他,直带着剩下兵马,径自往兴仁府去了。
被逼上绝境的裨将讪讪看了远去的王焕一眼,忽回过头来,怒吼道:“不长眼的贼厮鸟,就你他娘的是从东京来的?全都给我绑了!”
……
兴仁府,又称曹州。在宋徽宗第二个年号“崇宁”元年,升格为府。此时城内的知府衙门内,凤歌鸾舞,欢声不断,原来是官家体谅高太尉征途劳苦,特令教坊司派下三十名歌儿舞女随军消遣,如此君臣相得,好不感人。
话说高俅正在府衙中高坐,以他为核心,坐在他左首的,是兴仁府知府、通判、兵马都监梁横等一班地方官员相陪作戏,右首却是他从京中带来的众多心腹,为首一个先生,姓孙名静,甚有机谋,又通晓兵法,乃是高俅手下第一个幕僚谋主。
这先生身边又坐着东京八十万禁军的三位教头:丘岳、周昂、王文斌,以及先期抵达的两位节度使项元镇、梅展,此五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禁军中有数的猛将。
此时的高俅,独坐鳌头,官威逼人,早看不出当年街头厮混的痞相。
“报!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带领麾下十九营兵马,前来会师!”只听一声报讯之声,惊动堂上众人,高俅抚掌笑道:“王老将军前来,我无忧矣!快快有请!”
趁着王焕上堂的空隙,孙静起身,跟高俅耳语道:“恩相,官家不是下旨诸位节度使各带一万兵马么,怎王节度独独缺了一营?这里面怕有蹊跷!”
吃空饷这种事,朝廷上下都见怪不怪了,高俅也没往心里去,道:“你多虑了!有些话,便不用说得太明了吧!”
“恩相事事替下面人考虑,实在难得!不过这王焕将军,听说素来洁身自好,再者每营军士多寡不一,也属正常,但总不能凭空少了一个营的番号罢?这种吃相未免太过难看,更不像是王将军的做派!”孙静心细,但从这一声禀告声中,就听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来。
高俅闻言皱了皱眉,微微点头,叫孙静下去了。不多时,只见王焕走入堂来,陡然发现堂堂知府衙门的大堂,居然成了欢场,暗地里就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强耐着性子跟高俅见过礼,却见此时高俅笑呵呵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巴掌,叫众舞女都退下了,他则亲自迎到王焕跟前,执其手道:“既得老将军前来,本帅无忧矣!”
王焕把手收回,顺势拱手道:“惭愧,都是为国剿贼,不敢劳太尉费心挂怀!”
高俅哈哈大笑,便请王焕就座,哪知王焕直言道:“敢问太尉,大军粮草似有不济?”
高俅闻言一怔,旋即道:“老将军从何得知?”
“末将前来时,遇上一队人马正在抢夺百姓财物,为首一人自称万胜营指挥使,末将派人将其执下,听候太尉发落!”王焕也懒得绕圈子,自己便将此事提出来。
这时高俅还未曾答话,他右手席上一人已然起身,叫道:“王老将军,那万胜营执行军务,为大军筹集粮草,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指挥使擒下,还请老将军给下官一个说法!”
王焕认得此人,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的丘岳,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丘都头找我要说法,那被抢财物的百姓找谁要说法?丘都头,请问我等此番前来,到底是奉旨剿贼,还是奉旨作贼?”
丘岳闻言脸涨得通红,想他身上职务众多,唯独教头一职地位最低,偏偏王焕这般轻视他,叫他肺都快气炸了,可此人独独身居节度使的高位,让他一时无可奈何。
见王焕如此不识抬举,原本热心于笼络此人的高俅,脸上已经悄然变色,这时孙静瞧见恩主脸色,忙起身道:
“误会,误会!老将军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因为盘踞在梁山泊中这伙贼人作梗,济、郓二州近两年来征粮不易,导致府库空虚,咱们大军的军粮供应全靠沿路州府供应,到时候一十三万大军,到了济州城下,吃甚么?想这贼根深蒂固,不是一两日能剿除的事情,咱们还须做长远打算,能不提前准备?”
“这位先生说得一番好道理!即便军粮暂缺,也不能纵兵扰民,如此不是丢尽了民心?据闻梁山那伙贼人尚且知道笼络百姓,难道我等官军,反不如他?”
王焕看似言语犀利,实则还是给眼前这伙人留了情面的,这些年来官员监守自盗,上任不管下任,只顾将库存之粮盗卖,换做金银贪了,并打点自己的上司。眼下打起仗来,军粮不够,只能收刮百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还请王将军教我,有何良计,叫大军不受缺粮之苦?”高俅已然是动了肝火,刚才的一份好心情全然叫这个老不死的给搅和了。要说缺粮这事真要追究责任的话,都是地方官捣的鬼,根本追究不到他高俅的头上,他如今和光同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却不知从哪里跑出这么个认死理的人来!
“王节度,近两年梁山作乱,暴民蜂起,抗粮抗租,我们这些人的难处,还请王节度体谅!这里的情况,不但蔡府恩相知晓,官家也是很体恤我等的!”不用高俅说话,兴仁知府已经是起身辩解了。
这文官好歹是一州知府,即便走上武臣巅峰之路的王焕也轻易责不得他,只是望着梁横道:“你是一州兵马都监,治下百姓受兵灾之祸,你如何能高堂安坐?”
梁横见王焕说来说去,居然说到自己头上,真是想回他一句“关我屁事!”眼下一肚子苦水无处倾倒,下意识去看高俅,却见这位三衙太尉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梁横把心一横,道:“非常之时,不可以常理度之!等大军破了梁山,太尉自有决断。老节度既然奉旨调拨太尉麾下听令,为何咆哮公堂?还望自重!”
王焕大怒,指着梁横正要大骂,忽见项元镇、梅展双双起身,按住他道:“王兄,把人放了,还是听太尉的!”这两人和王焕皆是老相识了,只听项元镇附耳道:“惹毛了他,一世英名不保,老兄你这是何必呢?”
“太尉,王节度远来疲乏,我等扶他先下去歇息,人马上就放!”梅展扯着王焕便往外走,高俅一言不发。
“这、太尉,这些节度使还真是坐镇一方久了,都养出脾气来了!下官定要上书朝廷,奏明此间实情!”兴仁知府怒道。
“上奏的事,本官也不好多言,该怎么办便怎么办罢!”高俅摆摆手道。
丘岳上前道:“恩相,那征粮的事?”
高俅眼睛一瞪,喝道:“没听我说的,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是!小将领命!”只见这位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显得恭顺无比,拱手而退。
孙静冷眼旁观,心想这王焕真是个死脑筋,怪不得满朝皆不喜他,要不是剿匪需要借重他,太尉会给他好脸看?一个带兵的就敢在当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说甚么民心,忘了狄青怎么死的?
人呐,想不开不要紧,可别自己找死啊!这人亏得一把年纪,简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就连太尉半成手段都学不到。先前高衙内在东京为所欲为,就是自家太尉有意放纵的,为的还不就是个自污?此时为着公事上,抢几个老百姓算甚么,官家只怕还要暗暗欢喜,他们这些手握兵权之人,越是得天下人唾骂,位置才能越稳当。就这么个死脑筋,居然还能坐上节度使的高位,也不知踩了甚么狗屎运。
“报!”
高俅刚刚消停,见又有急报,怒道:“又有甚鸟事!”看来他远不像表面上那般冷静,实则叫王焕气得不轻,一时间市井俚语都出来。
“报,建康府水军都统制刘梦龙全军覆没,牛邦喜、党世英、党世雄三位将军下落不明……”报讯的军官晓得自己是来报丧的,心本是虚的,听到高俅一喝,声音更是越说越小。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一件名贵茶器被高俅失手撞倒,摔在台阶上跌了个粉碎。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