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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一、香港有评论者称,世上无白色骆驼,《射雕》中之白骆驼不成立。这位论者以个人见闻作判断根据,略嫌武断。骆驼白色者虽较少,但亦偶有所见。作者在我国新疆、内蒙及中东土耳其都曾见过白色骆驼,且曾骑过。《清文献通考·舆地二四》:“(喀尔喀)为西北强国,有三汗……崇德三年,三汗并遣使入朝,定各贡白马八、白驼一,谓之‘九白之贡’,岁以为常。”中原骆驼不多,人所少见,自古已然,成语云:“少见多怪,见骆驼曰‘马背肿’。”余在浙江读初中时,国文老师斯老师摘此成语令学生读,余与同学读到“马背肿”三字时大笑良久,至今不忘。牟融《理惑论》:“少所见,多所怪,睹馲驼,言马肿背。”
二、汗血宝马据闻今日仍有,二〇〇二年乌兹别克共和国赠我国汗血宝马一匹,表示友好之意。
第八回
各显神通
王处一脚步好快,不多时便带同郭靖到了城外,再行数里,到了一个山峰背后。他不住加快脚步,有心试探郭靖武功,到后来越奔越快。郭靖当日跟丹阳子马钰修学吐纳功夫,两年中每晚上落悬岩,这时一阵急奔,虽在剧斗之后,倒还支持得住。疾风挟着雪片迎面扑来,王处一向着一座小山奔去,坡上都是积雪,着足滑溜,到后来更忽上陡坡,郭靖习练有素,居然面不加红,心不增跳,随着王处一奔上山坡,如履平地。
王处一放手松开了他手臂,微感诧异,道:“你的根基扎得不坏啊,怎么打不过他?”郭靖不知如何回答,只楞楞的一笑。王处一道:“你师父是谁?”
郭靖那日在悬崖顶上奉命假扮尹志平欺骗梅超风,知道马钰的师弟之中有一个正是王处一,便毫不相瞒,将江南七怪与马钰授他功夫的事简略说了。王处一喜道:“大师哥教过你功夫,好极啦!那我还有什么顾虑?不怕丘师哥怪我帮你。”
郭靖圆睁大眼,呆呆的望着他,不解其意。
王处一道:“跟你相打的那个什么小王爷完颜康,是我师兄长春子丘处机的弟子,你知道么?”郭靖一呆,奇道:“是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丹阳子马钰传了他一些内功基础,以及上落悬崖的轻身功夫“金雁功”,时日不少,但拳脚兵刃却从未加以点拨,是以他全然不明全真派武功家数,听了王处一的话,又想起那晚跟小道士尹志平交手,他的招数似乎跟这完颜康确甚相似,不禁心感惶悚,低头道:“弟子不知那小王爷原来是丘道长门下,粗鲁冒犯,请道长恕罪。”
王处一哈哈大笑,说道:“你义侠心肠,我喜欢得紧,那会怪你?”随即正色道:“我全真教教规极严。门人做错了事,只有加倍重处,决不偏袒。这人轻狂妄为,我要会同丘师兄好好罚他。”郭靖道:“他要是肯同那位穆姑娘结亲,道长就饶了他罢。”
王处一摇头不语,见他宅心仁厚,以恕道待人,更是欢喜,寻思:“丘师兄向来嫉恶如仇,对金人尤其憎恶,怎会去收一个金国王爷公子为徒?那完颜康所学的本派武功造诣已不算浅,显然丘师哥在他身上着实花了不少时日与心血,而这人武功之中另有旁门左道的诡异手法,定然另外尚有师承,那更教人猜想不透了。”对郭靖道:“丘师兄约了我在大兴府相会,这几天就会到来,一切见了面再细说。听说他收了一个姓杨的弟子,说要到嘉兴跟你比武,不知那姓杨的功夫怎样。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这里,决不能叫你吃亏。”
郭靖奉了六位师父之命,要在三月廿四中午之前赶到两浙西路的嘉兴府,至于去干什么,六位师父始终未对他说明,问道:“道长,比什么武啊?”
王处一道:“你六位师父既尚未明言,我也不便代说。”他曾听丘处机说起过前后的原委,对江南六怪的义举好生相敬。他和马钰是一般的心思,也盼江南六怪获胜,不过他是师弟,不便明劝丘师哥相让,今日见了郭靖的为人,暗自思量如何助他一臂之力,却又不能挫折丘师哥的威名,决意届时赶到嘉兴,相机行事,从中调处。
王处一道:“咱们瞧瞧那穆易父女去。那女孩子性子刚烈,别闹出人命来。”郭靖吓了一跳。两人迳到西城大街高升客栈来。
走到客店门口,只见店中走出十多名锦衣亲随,躬身行礼,向王处一道:“小的奉小主之命,请道长和郭爷到府里赴宴。”说着呈上大红名帖,上面写着“弟子完颜康敬叩”的字样,呈给郭靖的那张名帖则自称“侍教弟”。王处一接过名帖,点头道:“待会就来。”
那为首的亲随道:“这些点心果物,小主说请道长和郭爷将就用些。两位住在那里,小的这就送去。”其余亲随托上果盒,揭开盒盖,只见十二只盒中装了各式细点鲜果,模样十分精致。郭靖心想:“黄蓉贤弟爱吃精致点心,我多留些给他。”王处一不喜完颜康为人,本待挥手命他们拿回,却见郭靖神色欢喜,心想:“少年人嘴馋,这也难怪!”微微一笑,命将果盒留在客堂的柜台上。
王处一问明穆易所住的店房,走了进去,见穆易脸如白纸,躺在床上,他女儿坐在床沿上不住垂泪,两人见王处一和郭靖入来,同时叫了一声,都颇出意料之外。那姑娘当即站起。穆易也在床上坐起身来。
王处一看穆易双手的伤痕时,见每只手背五个指孔,深可见骨,犹似为兵刃所伤,两只手肿得高高地,伤口已搽上金创药,只是生怕腐烂,不敢包扎,心下不解:“完颜康这门阴毒狠辣的手法,不知是何人所传,伤人如此厉害,自非朝夕之功,丘师哥怎会不知?知道之后,又怎会不理?”转头问那姑娘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低声道:“小女子名叫穆念慈。”她向郭靖望了一眼,眼色中充满感激之意,随即低下了头。郭靖一转眼间,见那根锦旗的旗杆倚在床脚边,绣着“比武招亲”四字的锦旗却已剪得稀烂,茫然不解:“莫非她再也不比武招亲了?”
王处一道:“令尊的伤势不轻,须得好好调治。”见父女俩行李萧条,料知手头窘迫,只怕治伤的医药之资颇费张罗,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明日我再来瞧你们。”不待穆易和穆念慈相谢,拉了郭靖走出客店。
四名锦衣亲随又迎了上来,说道:“小主在府里专诚相候,请道爷和郭爷这就过去。”王处一点了点头。郭靖道:“道长,你等我一忽儿。”奔入客堂,揭开完颜康送来的果盒盖子,拣了四块点心,用手帕包好了放在怀内,又再奔出,随着四名亲随,和王处一迳到王府。
来到府前,郭靖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
郭靖知道赵王就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完颜洪烈,不由得心头一震:“原来那小王爷是完颜洪烈的儿子。完颜洪烈认得我的,在这里相见,可要糟糕。”
正自犹疑,忽听鼓乐声喧,小王爷完颜康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红袍,腰围金带,抢步出来相迎,只脸上目青鼻肿,兀自留下适才恶斗的痕迹。郭靖也是左目高高肿起,嘴角边破损了一大块,额头和右颊满是乌青。两人均自觉狼狈,不由得相对一笑。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富贵打扮,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言语,随着他走进厅堂。完颜康请王处一在上首坐了,说道:“道长和郭兄光降,真三生有幸。”
王处一见他既不跪下磕拜,又不口称师叔,更心头有气,问道:“你跟你师父学了几年武艺?”完颜康笑道:“晚辈懂什么武艺?只跟师父练了几年,三脚猫的玩意真叫道长和郭兄笑话了。”王处一哼了一声,森然道:“全真派的功夫虽然不高,可还不是三脚猫。你师父日内就到,你知道吗?”
完颜康微笑道:“我师父就在这里,道长要见他吗?”王处一大出意外,忙问:“在那里?”完颜康不答他问话,手掌轻击两下,对亲随道:“摆席!”众亲随传呼出去。完颜康陪着王郭两人向花厅走去。
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郭靖又怎见过这等豪华气派,只看得眼也花了,老是念着见到完颜洪烈时不知如何应付,又想:“大汗命我来刺杀完颜洪烈,可是他儿子却是马道长、王道长的师侄,我该不该杀他父亲?”心下甚为迷惘。
来到花厅,只见厅中有六七人相候。其中一人额头三瘤坟起,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双手叉腰,怒目瞪视。郭靖一惊,但想有王道长在旁,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可是毕竟有些害怕,转过了头,目光不敢与他相触,想起他追赶黄蓉的情状,又暗暗好笑。
完颜康满面堆欢,向王处一道:“道长,这几位久慕你的威名,都想见见,”他指着彭连虎道:“这位彭寨主,两位已经见过啦。”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完颜康伸手向一个红颜白发的老头一张,道:“这位是长白山参仙梁子翁梁老前辈。”梁子翁拱手道:“得能见到铁脚仙王真人,老夫这次进关可说不虚此行。这位是青海手印宗的五指秘刀灵智上人,我们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西南,万里迢迢的,可说前生有缘。”王处一向灵智上人行礼,那和尚双手合什相答。
忽听一人嘶哑着嗓子说道:“原来江南七怪有全真派撑腰,才敢这般横行无忌。”
王处一转过头打量那人,只见他一个油光光的秃头,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见到这副异相,斗然想起,问道:“阁下可是鬼门龙王沙老前辈么?”那人大剌剌的道:“正是,原来你还知道我。”王处一心想:“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不知那里得罪他了?”温言答道:“沙老前辈的大名,贫道向来仰慕得紧。”
那鬼门龙王名叫沙通天,武功可比师弟侯通海高得很多,他性子暴躁,传授武艺时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因此他一身深湛武功,四个弟子竟学不到十之二三。黄河四鬼在蒙古一战,占不到郭靖丝毫上风,在赵王完颜洪烈跟前大失面子,赵王此后对他四人也就不再如何看重。沙通天得知讯息后暴跳如雷,拳打足踢,将四人狠狠打了一顿,黄河四鬼险些儿一齐名副其实。沙通天再命师弟侯通海去将郭靖擒来,却又连遭黄蓉戏弄,丢尽了脸面。他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在众人之间失礼,突然伸手就向郭靖抓去。
郭靖急退两步,王处一举起袍袖,挡在他身前。
沙通天怒道:“好,你真的袒护这小畜生啦?”呼的一掌,猛向王处一胸前击来。王处一见他来势凶恶,只得出掌相抵,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正要各运内力推出,突然身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沙通天手腕,右手压住王处一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上都觉一震,当即缩手。王处一与沙通天都是当世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素知对方了得,这时一个出掌,一个还掌,都已运上了内劲,岂知竟有人能突然出手震开两人手掌。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潇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位富贵王孙。
完颜康笑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欧阳公子从未来过中原,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见罢?”
这人突如其来的现身,不但王处一和郭靖前所未见,连彭连虎、梁子翁等也均不相识。大家见他显了这手功夫,暗暗佩服,但西域白驼山的名字,却均感陌生。
欧阳克拱手道:“兄弟本该早几日来到中都,只因途中遇上了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
郭靖听完颜康说他是白驼山少主,早已想到路上要夺他马匹的那些白衣女子,听了他的话,心头一凛:“莫非我六位师父已跟他交过手了?不知六位师父有无损伤?”
王处一见对方个个武功了得,这欧阳克刚才这么出手一压,内力和自己当在伯仲之间,劲力却颇怪异,若说僵了动手,一对一尚且未必能胜,对方如数人齐上,自己如何能敌?问完颜康道:“你师父呢?怎不请他出来?”
完颜康道:“是!”转头对亲随道:“请师父出来见客!”那亲随答应去了。王处一大慰,心想:“有丘师兄在此,强敌再多,我们三人至少也能自保。”
过不多时,只听靴声橐橐,厅门中进来一个肥肥胖胖的锦衣武官,颏下留一丛浓髯,四十多岁年纪,模样颇为威武。完颜康上前叫了声“师父”,说道:“这位道长很想见见您老人家,已经问过好几次啦。”王处一大怒,心道:“好小子,你胆敢如此消遣我?”又想:“瞧这武官行路的模样,身上没什么高明功夫,那小子的诡异武功一定不是他传的。”那武官道:“道士,你要见我有什么事,我是素来不喜见僧道尼姑的。”王处一气极反笑,说道:“我是要向大人化缘,想化一千两银子。”
那武官名叫汤祖德,是赵王完颜洪烈手下的一名亲兵队长,当完颜康幼时曾教过他两年武艺,因此赵王府里人人都叫他师父,这时听王处一狮子大开口,一化就是一千两银子,吓了一跳,斥道:“胡说!”完颜康接口道:“一千两银子,小意思,小意思。”向亲随道:“快去预备一千两银子,待会给道爷送去。”汤祖德听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从头至脚、又从脚至头的打量王处一,猜不透这道士是什么来头,小王爷竟对他如此厚待。
完颜康道:“各位请入席罢。王道长初到,请坐首席。”王处一谦让不得,终于在首席坐了。酒过三巡,王处一道:“各位都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高人,请大家说句公道话,姓穆的父女之事,该怎么办?”众人目光都集在完颜康脸上,瞧他如何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