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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竹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被她眼中凸显的戾气吓的手脚虚软,好半天才苍白着嘴唇爬过去拽住她的一片裙角道,“夫人,是不是先等世子回来?”
“等什么?”萧氏面上表情全无一丝松动,冷冷的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生生的把春竹后面的话给逼了回去。
易永群和萧氏之间这梁子算是结大发了,这一次绝对是你死我活。
一个是主母,一个是侯爷!
春竹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帮着萧氏对易永群下手。
“可是——可是——”春竹情急之下,眼泪就要落下来,“奴婢知道夫人您心里憋屈,可凡事都好商量,总要等世子回来,世子会替您做主的,夫人您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哼!”萧氏冷哼一声,明显的不为所动。
在易明峰那里,易永群是他的生身父亲,就算易永群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也轮不着易明峰来置喙。
弑父!这等罪名宣扬出去就是要受千夫所指的。
“夫人——”春竹惊惧之余,终于哭了出来,拽着她的裙角不断的哀求。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萧氏冷喝一声,“你给我把话听明白了,今天晚上必须得要成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当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春竹闻言,身子一僵,顿时止了眼泪。
她的卖身契掐在萧氏的手里不说,而自己一家又穷困潦倒无甚背景,一旦惹恼了萧氏,萧氏也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足以叫她一家老小不得好死。
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如她这样的贱民,哪有资本和萧氏这样的人抗衡?
更何况这些年她跟在萧氏身边办事,落下的把柄也不少。
这一次,当着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春竹全身都泄了气,突然就瘫坐在了地上,声音沮丧的应了声,“是!”
萧氏眼神阴暗的看着她,唇角笑意冷漠而讥讽的继续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在实诚之前,不许透露风声给任何人知道,包括世子也是一样。还有你马上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口风给我把严了,白雪莹那个贱人那里还有侯爷的书房马上整理好,什么痕迹也不准漏。还有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谁敢给我透露一个字出去,你知道后果。”
“是!”春竹双目无神,机械化的应和着从地面上爬起来。
萧氏看她这一个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耐烦的一皱眉,抬手就把一个茶杯砸在她脚下。
春竹惊叫一声,一跳老高。
扭头,那杯子已经咕噜噜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夫人!”回过神来,春竹倒是精神了不少,看着萧氏那疯狂的模样就开始滴滴答答的落泪。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萧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警告道,“敢坏我的事,你就给我等着!”
这个时候,她的心智已经近乎疯狂,自己要死了,连易永群都能拉下去垫背,更别提是旁的人了。
“是夫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春竹不敢忤逆她,忍着泪水急忙表态。
“把眼泪擦了。”萧氏道。
春竹急忙抽帕子抹了泪,见萧氏对她点了下头,这才如蒙大赦,急忙的下了楼去。
之前去白姨娘和易永群那里搜查的都是萧氏的自己人,因为当时萧氏秉承着捉贼拿脏的理念,并不曾事前声张出去,所以消息也好控制,无非就是堵了和白姨娘同住一院的红姨娘的嘴,其他人不知道内情,也只当是她叫人去把易永群的书房整理了一番。
春竹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匆匆把两处翻找过的痕迹抹掉,事情倒也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白姨娘从平阳侯府折返,已经是日暮时分。
易明清小产之后,状态十分的不好,因为当时她自己也抱着凭借这么孩子平步青云的美梦,所以经受的打击不小,整日里以泪洗面,眼见着身子就消瘦下去一大圈,而且整个人都恹恹的,毫无生气。
白姨娘见过她一面,看到女儿毫无生气的模样恍如隔世,回来的路上整个人也都跟着有点精神恍惚。
彩鹊扶着她进了门,她就是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姨娘小心!”彩鹊急忙一把抱住她。
“我没事!”白姨娘这才回神,抿抿唇,推开她的手自己走到里面的床沿上坐下。
“姨娘还在为八小姐忧心吗?”彩鹊倒了杯水过去递到她的唇边。
“你不懂!”白姨娘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小口,就凄涩的笑了笑,“儿女就是做娘的心头肉,看她弄成这样,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姨娘劝过之后,八小姐已经好多了不是?”彩鹊道,把她用过的水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八小姐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孩子总会再有的,只要她调理好身子就是,姨娘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白姨娘苦涩的笑了下,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做人妾室的苦处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这一辈子在萧氏的打压下都过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原还指望着易明清可以谋一个好前程,不曾想易明清偏生的不争气,要作茧自缚和彭修扯在了一起。
现在易明真虽然没了,但那昌珉公主较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生,彭修又与易永群不同,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女儿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依旧不会好过。
白姨娘满腹心事,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彩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姨娘饿了吧?奴婢这就叫人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
“我不想吃。”白姨娘摆摆手,“你先出去吧,如果侯爷回来了,记得过来告诉我。”
好歹易永群是个耳根子软的,可是他不仅耳根子软,更是个软骨头,想要靠他来拉易明清一把似乎也不大可能。
白姨娘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索性又摆摆手,“算了,我累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奴婢给您铺床。”彩鹊说着就手脚利落的打理好床铺,服侍白姨娘躺下。
白姨娘和衣躺在床上,闭了眼,彩鹊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刚退到门口,忽见床上的白姨娘猛地睁开眼,警觉道,“彩鹊!”
说话间,她已经猛地弹坐起来。
“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彩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狐疑问道。
白姨娘坐起来,先是神情紧张的在床褥和枕头周围摸索了一遍,虽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但是方才躺下来要去扯被子的那一瞬她还是隐约闻到了一种陌生的脂粉香气,那味道极淡,再仔细寻找时已经没了迹象,但白姨娘确定,她是真的闻到了什么陌生的气息。
彩鹊被她紧张兮兮的举动惊的不轻,直愣愣的看着。
白姨娘在床榻四周摸索了一阵无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就又跳下床,试着去推床边的脚踏。
那块脚踏不同于其它的家具,是用一块成色上好的汉白玉打磨而成,石块很重,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
彩鹊反应过来,急忙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脚踏往旁边移开了一半的距离,赫然露出下面一块单独掩在地面上的踏板。
白姨娘掀了那踏板,里面赫然在目的便是一些她的私藏首饰银票,东西不多,却样样都是极品,可谓她毕生的继续。
然则白姨娘却直接拨开这些东西不理,径自扯开掩在角落里的一块红色绸缎,里面朱红色的细颈瓷瓶映入眼帘,她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彻底的放松下来。
“姨娘您这是——”彩鹊错愕不已,不安的追问。
白姨娘冷着脸没说话,取了那瓷瓶之后,就示意她帮忙把脚踏重新挪回去。
把一切恢复了原状她才四下里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神色凝重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有人进来过。”
“啊?”彩鹊心虚,脸上不觉显出惶恐之色,四下里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就道,“姨娘是不是太累了?”
“不多说了。”白姨娘道,手里攥着那瓶子咬咬嘴唇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屋里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
彩鹊虽然觉得她疑神疑鬼,但见她全身上下一副戒备之态也本能的跟着紧张起来,就跟着谨慎的点了点头。
白姨娘寻了件暗色的披风裹着,把那瓷瓶在袖子里揣好就小心翼翼的带了门出去。
彼时夜色初上,明乐手执一本游记斜倚在榻上看着窗口的方向想事情,采薇去了小厨房准备晚膳,长平则是拿了鸡毛掸子在旁边打扫书架和多宝格上的灰尘。
气氛静谧而安详,晕黄的灯光掩映下,倒是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冬日夜里的寒气,暖暖的叫人隐隐犯困。
明乐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就沉吟着对长平道,“宫里头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吗?”
“还没。”长平道,微微一笑,“小姐就不要多想了,下午那会儿殿下不是叫赵毅过来报了平安吗?而且太后娘娘也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下午宋灏让赵毅过来送了信,说是他和宋沛一起出城追捕掳劫姜太后的刺客,一时回不来,让她自己当心一些,想来是怕萧氏和易永群一击不成再生毒计。
这样想来他倒是从善如流,转眼的功夫,连行踪都开始对她报备了。
明乐想着,不觉弯了弯唇,刚把视线移回书本上,就听那窗棂处传来三下有节奏的叩击声。
明乐心神一敛,长平已经放下手中鸡毛掸子走过去开了窗子。
凛冽的寒气扑面,影六只在窗外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就重新隐退进了夜色中。
“竟是下雪了呢。”长平呢喃着关了窗子,回头朝明乐走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副略显庄重的神色道,“小姐,您要知道的事,有眉目了。”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略一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长平把手里的小瓷瓶递过去,赫然就是之前白姨娘从脚踏底下翻出来的宝贝玩意儿。
“难怪二夫人的人搜了一通一无所获,影六看清楚了,在白姨娘的脚踏底下有个暗格,东西就藏在那里。”长平解释。
脚踏底下?萧氏的人眼高手低,难怪没有发现的了。
明乐拈了那瓷瓶在手,也似是无多少兴趣,只就淡漠的扫了眼就重新递给长平道,“收起来吧,暂时用不上。”
“嗯!”长平点头,重新接过那瓷瓶收好,“那芷玉被影六绑了扔在了柴房里,需要处置吗?”
“连个小卒子都算不上,不用管她,就先关着吧。”明乐说道,唇角若有似无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这颗棋子埋的果然够深,一则利用白姨娘对萧氏的仇恨之心施恩,控制白姨娘为她所用;二则一旦东窗事发,就立刻抛出杀手锏想要利用芷玉把这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来。
说到底,最终的目的还是针对着她来的,至于萧氏的下场,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过程罢了。
只可惜那人百密一疏,为了收买白姨娘这样谨慎的人而用了那么一种高调的药物做筹码,否则她还真是不容易看穿。
长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二夫人要对武安侯下手了,这个时机,合适吗?”
长平所指,是白天易永群夫妇和明乐以及宋灏之间的冲突。
白姨娘的这瓶药藏的隐秘,明乐并不曾费心去搜她的房间,而是早在发现萧氏的异样之后就找来柳扬询问,柳扬对各种毒草药物多有涉猎,综合萧氏的情况很容易便推断出她当是染上了那种被明文禁止流通了多年的宫中迷药,也是凑巧,这种药,也没难得过柳扬。
所以今日萧氏从易永群书房搜出来的所谓“罪证”并非原版,而是明乐算准了她这一步的举动,叫人提前布置好的。
虽然一切都是她主使诱导,但从头到尾事情都是萧氏遵循本心的意愿在做,不管是谁来查,都和她扯不上半分关系。
“她要出手,自然会给自己留后路。”明乐道,玩味一笑,“而且连易明峰都不管的事,你我操这样的闲心做什么?吃饱喝足了,等着看戏就是。”
长平莞尔,遂也就不再多言,欠了欠身微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晚膳过后,外面的雪势渐大,鹅毛般纷扬绵软的雪花密密麻麻的从天空中飘洒下来,映着灯笼里折射出来的火光,美的朦胧又热闹。
这可以算是这年冬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小丫头都显得异常兴奋,各自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聚在花园的回廊上嬉闹着看雪,整个武安侯府的气氛融洽而和谐,处处充斥着欢声笑语,无人可见背地里刀光剑影暗暗涌现的杀机。
明乐也裹了厚实的大氅站在自己正屋的房檐下站着赏血,大朵大朵洁白如玉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虽然她置身于屋檐下,但为微风过去还是将雪花带了不少在她的肩头。
长平和采薇本都是陪她一起站着看几个小丫头在雪地里奔走嬉闹的,后来地面上积雪渐厚,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一众丫头小厮就你来我往打起了雪仗。
长平和采薇两个就算是再稳重倒也都是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忍不住也跟着一起去凑了热闹。
整个院子里雪沫飞扬,一闪鲜亮的小丫头往来其中,欢声笑语融成一片。
明乐站在屋檐下静默无言的看着,良久之后,唇角也不觉跟着牵起一点轻柔的笑意来。
这样的画面热烈而美好,即使不能置身其中,哪怕只是看着也能叫人心里觉得舒畅和柔软。
她觉得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毫无负担的笑过了,正在失神,突然觉得身后屋里的烛火似是一晃。
冬日天凉,屋子里少了地龙,所有的窗户也都严丝合缝的关着,这一点突然起来的风声瞬间拉回她随着雪花一般漫天飞舞的神思,不经意的略一回头,目光从屋里的轻纱暖帐间一扫而过,热气氤氲,轻纱如梦,长身立于其间的那个挺拔身影就显得那般突兀而亮眼。
宋灏站在轻纱帐中,肩上落下的一层薄雪在热气的氤氲下一触即化,升腾出一层迷茫的水雾,云遮雾绕之下,倒是让他的影像显的不怎么真实,恍若突然降临凡世的谪仙。
因为回眸那一瞬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是以明乐唇角那一丝笑容尚未来得及消褪。
美目流转,惊鸿一瞥间,那少女眼中明澈而瑰丽的笑意似是一汪清泉流淌而出,让这间屋子里的暖意更盛。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是神情一怔。
被身后嘈杂的人声一闹,明乐先一步回神,忙是回身合上了房门,隔绝了身后的喧嚣。
长平虽然和一众丫头玩在一起,眼角却始终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明乐这边的动静,因为离得远,她虽未见到宋灏出现,但只看明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已是了然,奔跑中的动作略一迟缓随即就不动声色的嬉笑着把一众丫头小厮引着去了外头的大花园。
门外人声渐远,银铃般的笑声却还能隐约入耳,同时映着这一室暖意融融的灯光,柔和无比。
明乐裹着大氅站在门口未动,房门一关,热气迎面扑来,就将她肩上散落的雪花打化,成了无数晶莹的水珠黏在大氅的皮毛上,就连她长长的睫毛也被水汽打湿,更衬的那目光水润而清澈。
察觉到宋灏是视线在她脸上胶着不去,明乐急忙收摄心神扯出一个笑容迎上去,道,“太后娘娘没事了吧?”
说着就去解他身上沾了血水的大裘。
宋灏会回来,必定是姜太后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无多少担心。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简单回道,“老四已经护送她回宫了。”
屋子里的气温颇高,少女的脸颊微红,垂眸去解他大裘的时候便将一小截莹润如玉的脖子展露眼前。
冬日里身上裹的衣服厚实,若要说到春光其实并见不得多少,只是她这般柔和平顺的模样却是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小妻子的姿态。
在雪夜里走动了半宿,身上还带着伤,宋灏本来就冻的全身都有些麻木了,此情此景之下,却突然觉得全身的每一寸血肉都瞬间被温热了起来,那种暖洋洋又心满意足的感觉,倒是那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从不曾体验过的经历。
宋灏心口一热,就势一把握住她的指尖。
明乐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的脸。
宋灏却是牵了他的手,突然弯唇一笑,拉着她就转身往旁侧的窗口奔去,语意轻快道,“去赏雪吧!”
明乐被他拽了个踉跄,紧赶着追上去一步,宋灏已经一把推开了窗户。
雪花伴着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明乐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去挡眼睛,愠怒道,“发什么疯!”
宋灏却不理会,右手往她腰际一扣就携着她跃出了窗外。
这扇窗子外面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小花园,园子不大,早年明乐母亲还在的时候亲手打理了一些花卉,后来她过世之后就荒废了。
现在明乐搬了过来,她自也是没有闲情逸致打理这些,整个园子平时显得萧条,此时被积雪覆盖洁白一片,倒是意外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宋灏携了明乐翻出窗外,完全不给明乐发表意见的机会就是长臂一揽,再度携着她飞纵而起,一个起落已经飞身纵上斜对面的凉亭屋顶。
夜色弥漫雪势又大,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行踪。
宋灏在亭子顶部驻足,抬手随意一扫,就见着漫天雪沫飞溅,半边屋顶上的积雪都被他的大氅扫了个干干净净。
明乐无奈的弯了弯嘴角,由他牵着在亭子顶上坐下。
不远处就是武安侯府的大花园,沿着回廊一路蜿蜒的红色灯笼在雪夜中逶迤出一片赏心悦目的风景,前院门口长平等人嬉戏的声音也还隐约可闻。
这样的雪夜,冷的刺骨,却像是难得的一方净土。
仿佛再多的龌龊事,哪怕是自己心里此刻那些肮脏不堪的阴谋算计,似乎转身就能被白雪掩盖,而不留一丝痕迹。
“南疆那里,没有这样的雪吧?”微微一笑,明乐偏头去看宋灏。
“嗯!”宋灏淡淡的点头,目光遥远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顿了片刻才也扭头看过来,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是我所见的第一场雪景。于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过来找你一起看。”
他眼中的笑意明澈,却也隐隐带了丝叫人一眼难辨的复杂情绪。
明乐的心弦跟着一紧,然后果然听他继续说道,“我是七岁随着外祖一起去的南疆,但是之前那件事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在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整个人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就常年被困在自己的寝宫之内。那段时间里,我甚至很少看到外面天空的颜色,曾经一度,我也以为我的余生可能都要被困锁在那方天地里度过,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真好。”
当年的那段往事,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色彩灰白的噩梦。
因为在那一场变故中受到惊吓,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甚至都不能在黑夜中安睡,每每闭上眼,眼前呈现的都是那人狰狞的脸孔和直指他眉心的那一把无情的冷剑。
那段时间姜太后也备受打击,并且因为立下的誓言而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五岁的孩子,病体嶙峋,后来又是在那样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带着去了瘴毒横生的南疆。
的确,宋灏能活着,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奇迹。
也更难怪,这样存活下来的他,更要自己成为孝宗眼前磨灭不了的一个噩梦。
那些往事,宋灏是从来都不屑于对任何人提及的,即便此时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缓缓道来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甚至还是带着那样一丝平静而泰定的微笑的。
宋灏这样的人,明乐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确是已经不把那些过往放在心上的了,可是没来由的,她还是觉得心头被什么堵了一下,微微发涩。
“所以那些往事,你现在也还常常会想起来吗?”皱了皱眉,明乐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抚上他清俊的脸庞。
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指尖也没有多少热度,描摹上皮肤的那一瞬,只叫宋灏觉得微微的痒。
“过去了!”他笑,眼神里亦是不见阴霾,定定的望着她道,“不过方才我进门看你笑的时候倒是恍惚了一瞬,反而觉得那更像是一场梦境。”
宋灏说着,戏谑的抬手去弹了下她额上厚厚的刘海。
太美好的东西,他往往不敢奢望和幻想,但那一刻少女的笑容太过美好,美好的反而不真实,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幻。
明乐看着他的眼睛,那男子的眼睛永远都埋藏的太过深远而叫人窥测不透其中真实的情绪。
曾经一度,她极为害怕他的这双眼睛,而这一刻细看之下,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倒映其中,反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愉悦的心情。
宋灏见她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心中顿时掠过一丝疑惑,下一刻明乐碰触在他腮边的那只手却突然上移,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突然在少女不很宽厚的掌心里消失不见。
宋灏愣了一瞬,下一刻却是突然觉得唇上一凉,被什么冰冷而细腻的东西触了一下。
他看不见,但那感觉来的太过突然,让他一时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凝固而彻底的僵硬在那里。
微凉的触感,细腻的碰撞,然后就在那个冰冷的接洽处,极为缓慢的渲染上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一点一点捂热他冰冷苍白的双唇。
少女的气息经过刻意的压制而不那么明显,但是她的存在却那么鲜明而真实的融入他所存在的那个世界里。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时间不长也不短。
就在宋灏整个精神紧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明乐已经从他面前退了开去,然后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过去了!”
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说完之后,她已经利落的收回自己遮掩在宋灏眼眸上的那只手,自然而然的拢进了袖子里。
那一切恍然如梦,但双唇之上火热燃烧的温度却向他深刻的展示了那个梦境的真实性。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别的,明乐的脸颊较之刚才更添了几分生动的红润色泽。
她的脸孔全无表情,眼眸微垂,静默的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脚下积雪成堆的地面,就好像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宋灏看着她的侧脸片刻,像是后知后觉一般,突然声音低哑的笑了一声。
这一笑,就突然打破了某种禁忌,明乐的面皮瞬间涨红,下一刻他探手来拉她的那一瞬,便是恼怒抬手抵开他的胸膛,皱眉道,“一会儿我还有事,先下去!”
难得得她一次主动的亲近,宋灏自是不甘心的。
但见她一脸肃然的表情,再联想到今日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宋灏也知道她所言非虚,略一迟疑,终是没有再勉强,就势揽了她从亭子顶上跃下,返回屋里。
屋子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明乐第一时间转身去解了宋灏的大氅,拍掉上面的水珠才扔到一旁的软榻上。
抬头却见宋灏的眸子里荡着一层绵软的浅笑,略略垂眸看着她。
明乐心跳一滞,不自在的往旁边挪去,不曾想刚迈出去一步,手腕就被宋灏一把扣住。
猝不及防,身子就被手腕上的力量一带,下一刻后背就撞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那一下的力度绝对不小,即使隔着厚厚的一重毛皮大氅,明乐依旧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些轻微的疼痛。
“别闹!当心你身上的伤口再裂开!”明乐皱眉,低呼一声提醒道。
而下一刻却已经被宋灏从背后用力箍紧揉在了怀里。
“外面的天真冷。”宋灏低哑的浅笑声从头顶传来,夹杂着男子略有几分清冷的呼吸喷薄在颈项间。
明乐心头一抖,脖子就被激起几点细碎的鸡皮疙瘩,让她原本莹润如玉的优雅颈项更添了几分撩人的风情。
而宋灏此时的注意力却并未在此,只就用力用力紧紧的拥着她。
这一个发生在冰冷雪夜里的拥抱,他仿佛是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她牢牢锁定身旁,融入骨血一般。
明乐被他的手臂勒的甚至觉得肩膀都有点麻掉了,但无可否认,这个拥抱她并不讨厌,甚至于也不想拒绝——
这样靠着他的感觉,温暖的叫人想要就此沉溺。
明乐的思绪突然就有了一刻的恍惚。
两个人这般沉默着相拥,良久之后明乐才隐约找回些神智,试着挣脱了一下,提醒他道,“我身上沾了雪水,你先让我把大氅脱了,别湿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宋灏却未放手,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然后明乐才又听到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道,“这样抱着你,怎么都不觉得冷了!”
外面天寒地冻,怎么可能不冷,更何况他刚刚失了血,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口。
被他这样一提,明乐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抬手去摸了摸他锁在她两侧肩头的手指,虽然进屋有一会儿,但他指尖上的触感依旧冰寒入骨,甚至叫明乐不觉打了个寒战,冷到了骨子里。
“你先放开我!”明乐心一沉,用力握了下他冰凉的指尖。
宋灏微闭了眼,这时被她掌心里的温度熨帖着就更是不想动,不过听她声音中已经隐约带了恼意,这才不情愿的慢慢松了手。
重获自由,明乐第一时间就把身上大氅扯了扔掉。
明乐转身去正屋的火炉旁边抱了个暖手炉回来,宋灏已经大大咧咧的走到里面是牙床前,俯身坐在了床沿上。
明乐眉头皱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见他略显青白的唇色,终究还是忍住,没说什么,走过去把手炉递给他,“抱着吧!”
宋灏看着那小巧精致的手炉,一个微笑浮现出来,眼角都弯了起来——
这么个小东西,很难想象他捧在手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心里略一思忖,宋灏就是伸手一捞,把明乐拉坐在他腿上,然后不等明乐反应过来,就双掌裹住她的一双小手把那手炉裹在了中间。
明乐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绷,下意识的就想跳开。
宋灏却裹着她的手指没让她动,继而说道,“我就呆一会儿,跟你说两句话很快就走。”
明乐暂且按耐着没动,诧异道,“你还没有进宫复命吗?”
“老四先行一步,已经去了,他要先送母后回万寿宫,我稍后过去就行。”宋灏道,手指裹着她的手也不安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她的指头,十分惬意。
姜太后的万寿宫,他是轻易不去的。
所以即便缺席,孝宗也不会说什么。
明乐于是也不多问,只道,“事情都顺利吗?梁王的事,这次应当可以彻底做一个了结了吧?”
“差不多了,他身上的毒根本撑不了几日,我留了线索,彭子楚正带人追踪,天亮之前应当可以将他是尸首搬回来了。”宋灏说道,“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老大这一次本来势在必得想要扳倒我,出了这样的差池,他也一定不肯甘心。回头老二的事情一了结,可想而知,他下一步的矛头就会尽数对准我来了。昨晚这里的事,也一定会再被翻出来计较的。”
宋涵逃脱在外,始终是孝宗的一块心病。
按理说这件事就那么一直悬着对宋灏反而有利,只不过对于宋涵的情况彭修多少是心里有数,与其等到他顺藤摸瓜把一切翻出来,倒不如将计就计,借着姜太后这次的机会送一个顺水人情,把这事儿结了。
但宋涵的事情一旦了结干净,孝宗下一个要打击的对象就是宋灏,这一点不容置疑。
虽然事情还没开始,明乐已经能够隐约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这里暂时不会有事,倒是你自己,当心些。”明乐道,抬头看了眼外间的水漏,就皱了眉头道,“一会儿我这还有事情要做,你也别耽搁了,赶紧进宫去吧!”
宋灏哼了一声,却没撒手,那声音却是懒懒的像个耍赖的孩子,道,“再靠一会儿。”
明乐无奈,但是坐在他腿上更觉得如坐针毡,正在不自在的时候,院外就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步子很快,却不沉重。
“是长平!”明乐立刻收摄心神。
随后果然就听到长平故意提高了音调在外面急急的拍门道,“小姐,不好了,侯爷那里出事了!”
------题外话------
不好意思,更晚了,传说中的感情戏,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