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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宫里陪着太后,怎么会在这儿?”孝宗满脸的阴云密布,急急追问。
“皇上!”翡翠的眼泪滚落下来,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冲刷出狰狞的印记,哀哀道,“太后——太后娘娘出事了!”
这个时候,姜太后应该在宫里的,谁能冲破几重宫门的守卫对她造成威胁?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心下狐疑之余,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朝身边宋灏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的表情淡淡的,却在接受到明乐视线传递出来信息的同时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然后明乐就注意到他整理袖子的同时右手尾指若有似无的在空气中轻弹了两下。
他动作的幅度极其微弱,明乐这才头次注意到,他的小指上却是佩戴者一枚亮银色极细的尾戒。
那戒指,无论从材质还是款式做工上都不很起眼,疏疏浅浅的纹路在明烈的日光下一晃,就有细微斑驳的光影弹出去。
人多眼杂,虽然一时分辨不出那些光影照射的方向,但明乐的目光微微一沉,心中还是瞬间了然——
这是他所置的一个隐秘的联系暗号。
他早有准备?!
明乐刚刚悬起的心有了片刻安定,敛眉静气朝巷子口的方向看去。
彼时翡翠已经被小庆子等人搀扶到了孝宗面前,全身虚软,气息奄奄。
“太后她怎么了?把话说清楚!”孝宗沉声问道,神情语气间都透着明显的不耐。
“太后娘娘在出宫的路上被人掳劫了!”翡翠说道,然后嚎啕一声就哭了起来。
“什么?”孝宗的脸色更加阴沉,震惊、怀疑种种情绪交杂,怔愣片刻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怒道,“太后不是在宫里静养吗?为什么突然出宫?”
“啊?”翡翠倒是一愣,眼泪凝结于眼眶,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迷迷蒙蒙道,“不是皇上叫人传信,请太后娘娘过来武安侯府的吗?”
“胡说八道!”孝宗怒道,“朕什么时候叫人请了太后过来了?”
“是一位公公带着刘公公的腰牌去的万寿宫。”翡翠道,神色迷茫的四下里打量着挤在门口的这一群人,心里隐隐觉得怪异,还是继续道,“来人说是事关义阳公主和殷王殿下,皇上叫人特意请了太后出宫的!”
“简直一派胡言!”孝宗甩袖,额上青筋暴起,暴躁的回头扫视众人一眼,大声道,“是谁假传朕的圣旨,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你给朕指出来。”
宫门处的守卫向来森严,能带着刘公公腰牌进宫的,必定也是可以经常在皇宫出入的人。
“因为事情紧急,奴婢当时也没有细究,现在回想——”翡翠拧眉回忆,喃喃道,“那人的确是很面善,确乎是之前奴婢在去御书房给陛下传信的时候见过!”
正因为来人面善,所以当时在万寿宫当值负责传信的翡翠才没有多想。
这么一说,事情就有几分了然。
居然有人把手脚都做到宫里去了?
孝宗心口隐隐有些发凉,愤而扭头冷喝道,“刘福海呢?刘福海!”
“皇上,大总管奉旨出城去皇陵请平阳侯入宫了。”小庆子垂着头小声的提醒。
宋沛这时就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道,“皇兄,这事情似乎是有些严重了,应当是有人窃取了或是仿造了刘总管的腰牌,然后假传了您的旨意,意在引太后出宫,以便攻击劫持。”
宋灏咝咝的抽了口气,亦是神色凝重,敛眉略一思忖,就扭头对小庆子吩咐道,“马上带几个人出城去往皇陵的路上看看大总管那边有没有什么闪失。”
“是。王爷!”姜太后被掳劫,此事非同小可,小庆子不敢怠慢,急忙领命去了。
宋灏语气一顿,才又继续说道,“能够顺利通行于宫门内外,并且蒙蔽了母后的耳目,想来这布局之人并非临时起意,应当是早就有次打算,大总管那里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受到冲击的。”
“是啊!”宋沛感慨,又看了翡翠一眼,转而对易永群道,“烦劳侯爷请府上的大夫先给翡翠姑娘看看伤吧。”
“王爷客气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事。”易永群道,忙是招呼了两个下人过来扶了翡翠进去。
易明峰四下里环视一眼,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微光晃动,上前谏言道,“太后娘娘刚出事,在歹人落网之前,还是小心为上,陛下还是先行回宫吧!”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下和下一步的目标,孝宗也很有可能成为接下来被攻击的对象。
易明峰的担忧不可谓不无道理,孝宗略一思忖就是点头,转而对宋沛和宋灏道,“梁默英的遇刺的事暂且放放,你们马上分头调派九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一起协助御林军全城搜捕,务必要尽快救母后脱险。”
“是,臣弟领命!”两人领命。
孝宗又再神色阴暗的瞥了两人一眼,就转身上了辇车。
宋沛快走两步跟过去相送,宋灏却站在原地未动。
易明峰的目色清冷,转身之际嘴角突然扬起一抹不合时宜的讽笑,压低了声音对宋灏道,“殷王殿下每次出手,果然都是兵行险招的大手笔,微臣佩服。”
宋灏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一眼,一字不言。
易明峰等了片刻,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迹象,这才转身,翻身上马追着孝宗的辇车亲自护送他回宫。
宋沛把孝宗的仪仗送到巷子口就疾步折返,神色复杂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就重重一叹,说道,“我现在去九城兵马司寻秦啸帮忙,京兆府那边,你去吧!”
说完,就从长随手里接过马鞭,带人打马扬长而去。
巷子里原先停着的几波人迅速退了个一干二净,不消片刻就只剩下易永群夫妇并着宋灏和明乐这一对儿。
本来还想着借机让明乐和宋灏栽进去,谁曾想虽然堵到了宋灏却状况不断,先是爆出梁默英被杀的事,紧跟着姜太后又被人掳劫,相较之下宋灏和明乐那回事儿反而不值一提。
不仅如此,还因此而触动了孝宗的逆鳞,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易永群心中郁结,对煽动他前去“捉奸”的萧氏就更恨的压根痒痒。
“还看什么?回去!”易永群没好气道,说完就一甩袖,气呼呼的转身先行进了门。
眼见着明乐又再逃过一劫,萧氏哪能甘心,目光阴冷的又再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冷着脸回头吩咐春竹等人,“城里今日不太平,叫人看好府上的门户。”
说着就一招手,马上有两个小厮上来,抬着藤椅把她抬进了门去。
下人们也跟着鱼贯而入。
门庭若市的巷子里,人潮褪尽,瞬时就显得凄清也静谧。
“跟我一起去京兆府么?”宋灏从远处收回目光,意有所指的眯着眼睛抬头看眼身后武安侯府大门上的匾额。
萧氏和易永群吃了瘪,各自都怀恨在心,可想而知,明乐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不了,我还有事!”明乐直接拒绝,说着却已经走下台阶,到他面前站定。
宋灏的唇边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她。
明乐迟疑了一下,然后探出手去,从他的衣袖底下执起他的右手,微凉的之间从他的手背上轻轻蹭过,然后缓缓摩挲着他小指上套着的尾戒。
“太后被劫,是她自导自演的!”明乐道,语气笃定。
宋灏唇畔的笑意不改,只是回握住她的指尖,在掌心里攥了攥,“她喜欢多此一举,不用管她。”
既然是自导自演,所以她也必定不会让自己真的置身险境。
从之前易明峰和宋沛的言辞和表情之中可以看出,他们一致以为姜太后被劫一事是宋灏的作为。
却只有明乐知道,他不会!
即使这双母子再怎么针锋相对不择手段,但在宋灏心里,姜太后是母亲。
就算再怎么需要,哪怕只是一场苦肉计,他也不会拿姜太后来做棋子。
但同时也诚如宋灏所言——
姜太后自己更习惯多此一举。
以她,自己的方式。
为了,她的儿子。
明乐笑笑,并不抬头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指上的尾戒,片刻之后才道,“以我现在的立场,我是不是应该感激她?”
宋灏脸上的表情一滞,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明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如果刚刚没有发生太后被劫持的事,是不是此时此刻这条巷子里早已经血流成河?会有一批早就埋伏好的杀手冲进来,针对你,或者那个人来展开一场屠杀?以此来把你之前诱导那人的说辞坐实?”
宋灏把梁默英被杀一事扯到宋涵身上,明显的,孝宗不会信。
那么下一步,就是再做一场戏,叫他相信。
宋灏是被宋灏设计,又被孝宗落井下石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心里对两人怀恨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于是针对两人或是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设计一场报复行动,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当然,为了帮助自己洗清梁默英案中的嫌疑,宋灏一定会把自己扮演成弱者来混淆视听,所以可以预见,一旦有刺客出现,他必定会有所牺牲。
而姜太后,大约是太过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于是先他一步,自导自演,编排了一场被意外掳劫的戏码,转移注意力。
虽然宋灏这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姜太后出事在先,以孝宗多疑的性格,他这里如果再出事,就未免显得刻意了,于是情势突变之下也就迫使他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所以,他之前以指环暗号传递出去的信息,其实就是告诉已经埋伏到尾的杀手改变计划,不必出手了。
再一次,为达目的,他把自己设置成诱饵。
再一次,他这样罔顾自身安危,却设计这样的局。
“人们通常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要想有收获,有些代价在所难免。”宋灏淡淡一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我有分寸。”
“你答应过我!”明乐皱眉,隔着衣服轻触了下他的腰带。
那里的伤口此刻应该还会不时的往外渗血,他却全然不顾,还要继续往身上添加新的伤口。
“那就当是最后一次吧!”宋灏的心情突然就愉悦起来,手掌从她腮边就势手移,穿插入发扣在明乐脑后,将她的脸孔深深压入自己的怀中,含笑的声音又从明乐头顶响起,“而且这个决定也是在答应你之前做的,既然你要我珍重,我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下一次再有什么,了不得我就把柳扬推出去挡着,定不会在自己身上再添新伤的。”
他不是擅于调侃说笑的人,这样的笑话说出来一点也不好笑。
默默里在旁边望风的柳扬嘴角抽了一下,明乐也不过眉心一跳,冷着脸推开他。
“那我走了!”宋灏笑笑,也不与她多做痴缠。
“嗯!”明乐点头。
柳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紧跟着等在巷子外头的侍卫就把两人的坐骑牵进来。
宋灏没再逗留,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明乐站在台阶前面,良久未动,目光注视着空旷已久的街道半晌,直到长平等不得从门内走出来提醒,“小姐,太后身边还有一个常嬷嬷呢,不会有事的。”
虽然是姜太后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却保不准孝宗不会暗动杀心,将计就计。
如果姜太后会有什么闪失,后面随之而来的又会是一场难缠的再难。
但也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常嬷嬷全程护驾。
“我知道。若论阴谋算计,他们全都是个中高手,自然用不着我来瞎操心。”明乐收摄心神,原本平淡无波的脸孔上缓缓凝了层冷意,转身往台阶上走去,“走吧,我们现在的战场,在这里。”
“是,小姐!”长平垂眸应道,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门。
明乐原本是不屑于对易永群那样的草包动心思的,但是这一次那人主动送上门来招惹她,就又另当别论了。
春竹扶着萧氏的藤椅指挥人把她抬回了兰香居,一进院门就见易永群正在厅中左右踱步,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还阴着一张脸。
这些天,从萧氏从西院出来他就未等到过这里,这会儿突然出现,就叫春竹心头一紧,忙是压低了声音对萧氏提醒道,“夫人,是侯爷!”
萧氏循着她的指引看过去一眼,不禁拧眉,随即冷蔑一笑,吩咐道,“抬我进去!”
两个小厮把藤椅抬着往里走。
易永群听到动静,抬头看来的同时急忙迎出来两步,但紧跟着想到了什么却又打住,捏了捏袖子底下的拳头,退回里面的桌旁坐下。
“今儿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侯爷怎么来我这里了?”萧氏靠在藤椅上,笑声尖刻。
易永群瞪她一眼,等人把她扶了垫了厚厚软垫的宽大太师椅上这才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春竹看了萧氏一眼,见到萧氏对她点头,然后就低眉顺眼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等到下人们一走,易永群立刻急不可耐的蹭的从椅子上蹦起来,两步冲过去,扬手就给了萧氏一记耳光。
他这一巴掌打的太过突然,萧氏始料未及,整个身子都被打的歪过去一边,懵了半天才一寸一寸缓缓回头,捂着脸满眼血光道,“你打我?”
“贱人!”易永群指着她怒声骂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捉奸成双永绝后患,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了皇上的事儿,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当?人都说娶妻不贤,我当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易永群你打我?”萧氏却是气的眼冒金星,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只就目光凄厉的嘶吼,“你打我!你居然还有脸打我?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这个没良心的,先是废了我的双腿不说,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打我?”
“我现在就恨不能当初直接杖毙了你!”一想到孝宗那阴测测的眼神易永群就全身发冷,不觉就把所有怒气都撒在了萧氏身上,咬牙切齿道,“殷王是什么人,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吗?现在好了,全家都被你害了,你还在我跟前大呼小叫的,要不是——要不是看在峰儿的份上——”
易永群满地乱转,心烦意乱之下快步冲到墙角的多宝格前捧起上面陈列的一盆玉珊瑚砰的砸在萧氏脚边。
萧氏被惊的惨叫一声,看着脚下支离破碎的珊瑚残渣颤声道,“你疯了吗?自己没本事,拿东西出什么气?不过就是一次失手,你就输不起了?有什么大不了?了不得就以后再找回来,反正上头还压着一个皇上,殷王再大,他还能翻出天去?这一次叫他们侥幸逃出生天,下一次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你还敢说?!”易永群呸了萧氏一脸的唾沫星子,双目圆瞪,眼珠子几乎都要飞出来了,“无知妇人,当真是怎么死了你都不知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今天皇上找上门来,本就是预备借梁默英的事拿殷王开刀的。九丫头就算是有公主的头衔又怎么花样?她和殷王到底不是亲兄妹,你堵住了他们又能有多大作用?我说句不中听的,如果殷王愿意,今天就向皇上求了她去做殷王妃也无可厚非。可梁默英是什么人?那可是守卫盛京的二十万虎威大营的主帅,刺杀了他又是罪名?那就是谋反作乱意图不轨!这个栽下去,别说殷王是太后的亲儿子,那就算他是天王老子都救他不得。偏偏是你这贱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什么哄?非要说什么捉奸在床!现在好了,坏了皇上的事儿,这会儿也就是正赶上太后出事,否则指不定皇上追究下来,咱们整个武安侯府满门都要跟着你遭殃!”
之前从孝宗等人的对话中萧氏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明乐要故意诱导了他们夫妇来给宋灏做了不在场证明,但她到底一个妇道人家,看的不如游走朝堂之中的易永群深远。
此时听易永群把其中利害一提,萧氏也是脸色一白,神情现出难掩的慌乱来。
“这——”她嘴唇抖了抖,“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皇上既然没有当场追究——”
这样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
孝宗是出了名的多疑狭隘,今天这事儿可真是可大可小的。
萧氏心烦意乱,脑中乱糟糟的想着,突然眼睛一亮,道,“还有四皇子和明妃娘娘在,再者峰儿不是又领了趟要紧的皇差嘛,看在他们的颜面上,皇上或许会——”
“那你也要自求多福!”易永群冷冰冰的打断她的话,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我可告诉你,回头皇上若针眼追究起这事儿来,你一个人全都给我担着,休想把我整个侯府拖下水。”
“你这是什么话?”萧氏怒道,“难道还是绑了你去菊华苑找茬的不成?是谁信誓旦旦的在皇上陛下陈情的?现在出了事,你却要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想让我一个人担着吗?易永群,我告诉你,休想!”
“你——”易永群抬手愤然一指。
萧氏已经冷笑,“易永群,你做过那些过河拆桥的事我见的多了,横竖现在萧家没了,我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逼我试试看,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不让我活,我就叫你武安侯府全家都给我陪葬。”
“你——你——”见她发了狠,易永群胸口一起一伏,盛怒之下扯着领口一把就将她从椅子上拖了下来,“你这毒妇,你叫我整个易家给你陪葬?好啊,那走,你倒是给我试试看!”
他说着,就强拽着萧氏往外走。
奈何萧氏的腿脚不灵便,站都站的不稳,直接从椅子上扑到在地,摔了个满脸灰。
“你这遭天杀的,当真是巴不得我死吗?”萧氏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易永群居高临下,已然是被她气的有些神志不清,见她这幅不依不饶的模样,更是心生厌恶,抬脚用力踹开她的手,就砰的一声踢开大门走了出去。
春竹等人一直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想进去帮忙又不能,这会儿见易永群走了才敢进去扶萧氏。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奴婢扶您起来。”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上去扶她。
方才和易永群斗狠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萧氏全身虚软,目光却依旧凶悍,恨恨的盯着大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竹等几人合力把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时外屋一个下等丫头就神色匆匆的从门外摸了进来,声音低低的道,“夫人,九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春竹正捏了帕子给萧氏擦脸上污渍,闻言手下动作一抖。
“你说谁?”萧氏眼中闪过厉色,寒声问道。
“是——义阳公主!”那小丫头嗫嚅回道,头也不敢抬。
“她来做什么!”萧氏一怒,横手一扫就把手边的一套茶具扫到了地上。
碎瓷片溅了出去,那小丫头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当场就被吓的腿软,扑倒在地嘤嘤的哭泣起来。
“你先去吧!”春竹见状,忙是挥手赶了她走。
小丫头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跑了。
春竹又回头安抚萧氏道,“夫人,这九小姐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您真的不要见一见她吗?”
萧氏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她一眼。
春竹眼中闪着幽光,对她重重一点头。
萧氏心里权衡片刻,突然就有几分心动,咬牙道,“扶我进去换身衣服,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样!”
在这武安侯府里头,她可不信易明乐敢对她做什么。
“是!”春竹隐晦的笑了笑,有招呼了两个人把萧氏扶上楼去,重新换了衣服梳洗妥当了才叫人把明乐请了进来。
彼时萧氏已经装束一新,腿上搭着条薄被靠在软榻上喝茶。
明乐从楼梯口上去,第一眼就瞥见她嘴角冰冷森寒的一抹笑容。
“夫人的闲情不小,都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有这般雅兴,在此品茶。”明乐笑笑,也不等她开口就径自走过去,选了张看着顺眼的椅子落座。
“你来做什么?”萧氏不理她的挖苦,只就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别说你也是来我这里喝茶的,我可没那个精神跟你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自然是有话说!”明乐垂眸整了整袖口,紧跟着眉目妖娆一转,笑道,“夫人和武安侯之间的关系,最近相处,似乎是不太融洽吧?”
萧氏心头一堵,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
虽然擦了脂粉,但是方才易永群拽她摔下去的时候,鬓边还是被蹭破了一点皮肉,胸口被他踹的那一脚也隐隐作痛。
那个忘恩负义的废物!
萧氏心里暗恨,却强忍着不在明乐面前露出苦相,厉声一喝抬手指向楼梯口,“如果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现在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我劝你还是对我客气一点的好。”明乐突然敛了笑容,目光讽刺的对上她的视线,“我若是现在走了,怕是你会后悔。”
她的目光冷冰雪亮,虽然没有什么过分阴鸷的东西缠绕其中,但是没来由的还是让人觉得当前的气氛都在她这两道目光中被渲染的带了几分凉意。
春竹下意识的往萧氏身边挪了半步。
明乐看着她防备至深的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道,“你防我做什么?我若是真的想要你家夫人的命,会等到现在吗?”
萧氏一愣,突然想起那日她在西院的柴房里对自己说的话。
当时她就说,不会要她死,而是要她活到最后,看着她把易明峰和易明心那些人个个逼上绝路。
而现在——
突然想到易明真的死,萧氏心里隐藏多日的恨意突然一股脑儿爆发,端着茶碗的手隐隐颤抖起来。
明乐察觉她眼中神色的变化,就又继续说道,“我说过的话,全然都会践诺,当然了在这之前,如果你有本事除掉我,也是你的本事。”
“这一次是你的运气好,下一次你就不会这么好命了。”萧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勉强灌了一口大口茶稳定情绪。
虽然她有一万个理由现在就杀了这个丫头一不做二不休,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却告诉她,一定不能这么做,在确定殷王倒台之前,她和易明乐之间就算再怎么心照不宣,所以的阴风鬼火都只能进行在暗处。
对于她的威胁,明乐不过一笑置之。
萧氏自然而然把这笑定义为嘲讽,不耐烦道,“你今天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不要拐弯抹角的。”
“只是看看你!”明乐道,目光从她消瘦的脸颊上慢慢扫掠而过,目光之中就多了几分神思之意,“许久不见,这两天见你,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好。”
萧氏冷哼——
在西院那种地方关了将近两个月,她能活着出来已属万幸,还谈什么脸色。
从西院出来以后,萧氏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身边的人习以为常,也都不曾多想,此时听明乐一提,春竹突然心口一缩,下意识的将萧氏全身上下打量了起来。
在西院的那段时间,萧氏消瘦的厉害,像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涸枯萎的植物一般。
这几日易明峰找了最好的方子给她进补,她的精神是恢复了不少,但这会儿细看之下,春竹才忍不住手脚发凉的全身一惊——
这几日下来,这萧氏分明比之刚从西院出来的时候又消瘦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
绝不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萧氏枯瘦干瘪的身体,一种莫名的寒意突然从春竹的脚底攀爬起来,惊得她腿脚一软,突然踉跄着往后连退了两步,直至撞到身后的椅子。
桌上的花盆一晃。
屋内的气氛被干扰,萧氏不悦的横过去一眼。
不想春竹的视线与她眼窝中那双阴唳嗜血的眸子一撞,就更是全身一僵,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颤声道,“夫——夫人——”
萧氏这才察觉她眼中的惧意,顿觉莫名其妙。
明乐见到春竹已经从中看出端倪,也就满意,径自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春竹跪在那里,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给她让路。
萧氏眼见着她来了一趟又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的离开,心里疑窦丛生,待到反应过来想要开口阻拦,却已经目睹她的裙裾拐过楼梯口翩然消失在视线之外。
萧氏手捧着茶碗微微发愣。
春竹强压着心底泛起的寒意膝行到她的榻边,大着胆子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一只手,颤声道,“夫人不觉得九小姐今日这话是有诡异吗?”
“这个丫头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萧氏脱口道,回头想想还是觉得怪异。
“夫人!”春竹深吸一口气,不放过任何细节的又将萧氏上下打量了一遍。
萧氏被她看的一阵奇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开口问道,“夫人您的脸色,确实是不大好!”
萧氏一怔,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左右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手一抖,茶杯就从手中脱落滚在了小被上。
“夫人!”春竹握着她的手,泫然欲泣。
萧氏的脑子里嗡嗡的,这样细细品味才有些恍悟,为什么这几日早起梳妆时候她照镜子时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亏空了好久的身子明明是该在逐渐恢复了,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直没见起色?而且每每一早睡醒都疲乏倦怠的很?
难道是——
“不会的,这不可能!”萧氏喃喃道,但是恐惧却一层一层袭上心头,到了最后竟让她癫狂的笑了起来。
“夫人!”春竹一把抱住她,安抚一阵就强压下泪意道,“奴婢这就去请梁大夫过来,叫他仔细的再给您瞧瞧。”
说着,抹了把泪就要往外走。
“叫他来有什么用?”萧氏突然嘶吼一声,猛地把腿上压着的薄被用力的甩到一旁,目光锐利癫狂的冷笑道,“他要是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还轮得着那个丫头来看我的笑话吗?”
梁大夫是易家的家养大夫,有几斤几两萧氏很清楚,再者有易明峰在,萧氏也相信他如果知道什么,一定不会瞒着自己的。
“那夫人的意思是——”春竹试着道,“九小姐是在故意的危言耸听吓唬我们吗?”
萧氏沉默不语,低头盯着自己骨节突出的手指好半天,突然阴测测的笑了。
她那笑容,直看的春竹头皮发麻。
萧氏兀自笑了片刻,突然就又止住,眼神阴晦无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是那个贱人!”
“夫人是说——”春竹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想到明乐。
萧氏却不等她说完就骤然打断她的话,道,“去!你马上去芙蓉馆给我看看白雪莹那个贱人在做什么!”
春竹皱眉,玄机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道,“难道是白姨娘她——”
萧氏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她落难期间,白姨娘偷偷送了好些膏药给她渡劫,她从西院出来之后也只当这事儿不曾发生,既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亦是不曾对雪中送炭的白姨娘有所表示,所以春竹等人也都不知其中内情。
“去啊!”萧氏也不解释,不耐烦的尖声道。
“是,奴婢这就去!”春竹急忙应道,爬起来匆匆下了楼。
卧房里就只剩下萧氏一个人,虽然窗外有大片的阳光菩萨在身上,她却依旧觉得从心到身都冰凉成了一片,冻的全身都抖了起来。
怪不得她的腿伤愈合的那么快!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白雪莹那个贱人敢公然对她下手?那个贱人哪里来的胆子?
明知道有易明峰在,她一定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却这般肆无忌惮的害她,害她失了双腿,如今这身子更是亏损的厉害不知道还有没有方法补救,这分明就是摆明了要一点一点耗死她,玩死她!
萧氏想着,就越发恨得厉害,牙齿磨的咯咯响,指甲掐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时间在静默之中过的似乎尤为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才重新响起脚步声。
萧氏立刻收摄心神,知道是春竹回来了。
“夫人!”春竹见她还是以之前姿势坐在那里,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才擦了把汗踏上最后一阶段楼梯。
“怎样?”萧氏冷着脸,声音阴冷道。
“奴婢叫人在芙蓉馆那里盯着了。”春竹道,说着目光就变得晦暗,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萧氏看她这副表情,就阴测测的一笑,“你怕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春竹咬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嗫嚅着小声道,“就在刚刚,白姨娘被侯爷叫了去!”
萧氏眼神一黯,随即——
笑了!
易永群!是你么?
居然——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