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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政敏听得掌柜的如此确定地作证,想起自己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来抓人,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一旁的阎立春脸色也越发难看,黄政敏当即呵斥道。
“胡说!你又如何确定入住的就是杨推吏!即便那些跑堂小厮都看见了说与你听,你又如何得知那些客人也见着了,我看你这是在信口雌黄,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那掌柜的听说要动刑,一下子就腿软了,不过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福临客栈迎来送往,龙蛇混杂,也练就了他一身好胆气,此时便强装镇定地回答道。
“知府大人明鉴,小人可不敢打诳,小人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这上房已经订了大半个月,登在账上的名字就是推吏大人的,订房的乃是县衙的长随郑河,说是月底了到衙门找杨推吏清算账目即可…这半月来推吏大人和这位姑娘来过五六次了,小人自然是记得的…”
掌柜的此言一出,非但黄政敏和阎立春苏秀绩,便是杨知县和杨璟都被吓了一跳!
杨璟也在想,我什么时候在这里订过房?他今夜也是第一次来这个福临客栈,若不是李准献策,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啊!
虽然觉得冤枉,但杨璟表面上却泰然自若云淡风轻,不过他很快就抓到了掌柜的话里的关键,郑河!
郑河可是周南楚的人!半个月前也就是郑河被捕之前,但是他为何要用杨璟的名字来记账?
杨璟稍稍寻思了一番也就有些眉目了。
这周南楚刚刚上任就被杨璟挫了威风,对杨璟恨之入骨,唯一让他生出成就感和优越感的,只有他抢了鹿月娘这一桩,他与鹿月娘幽会,却用杨璟的名字,就是为了戏弄和羞辱杨璟,就好像在说,我非但抢了你的女人,我还睡了你的女人,而且还要你帮我出房钱!
只是周南楚也没想到,自己的恶趣味,竟然会在大半个月之后,成为他替杨璟提供不在场证据的强有力证明!
杨知县是深知杨璟为人的,自然不会相信杨璟真的与风若尘有些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但听得掌柜的言之凿凿,他也是有些讶异。
黄政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是被阎立春急忙忙从江陵召过来的,只负责替她站台,给她撑腰,对内里实情实在有些不甚清楚,眼下也只好看着阎立春。
阎立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想起那天中午杨璟竟然冒充府里的下人,差点就骗过了她,心里更是气愤,当即就给苏秀绩使了个眼色。
苏秀绩这样的密探头子,可不像黄政敏这样的昏官那么容易糊弄,马上就指着掌柜的质问道。
“好你个信口开河的奸商!这两人无名无分,分明是偷情的野鸳鸯,哪里敢抛头露面,必定畏畏缩缩,你敢说你真真切切认得此二人的脸面么!”
苏秀绩不愧是问讯的行家里手,一言就道破了关键所在,他的密探就死在杨璟的手里,说明杨璟前半夜就在彭府,那么杨璟出现在这里,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果不其然,那掌柜的被苏秀绩这么一问,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喏喏着道:“这…这…小人确实没有见过…但凡偷偷摸摸,谁又会正大光明地抛头露面,不过小人认得县衙的长随郑河,他证明了这位就是推吏杨大人,而且…而且杨大人和这位姑娘的服饰,小人还是认得的…”
黄政敏见得如此,也是露出喜色,心想苏秀绩不愧是干密探的,当即朝那掌柜呵斥道。
“好你个胡说八道的狗才!据本官所知,郑河已经犯事下狱,一个罪犯的证词还有何可信,一定是你收了杨璟的钱财,替他遮掩,来人呐,给我一并拿下了!”
黄政敏此言一出,江陵府的黑衣捕快们纷纷按住刀柄,有人解下腰间牛皮索和捕网,就要上前来捉拿杨璟和风若尘!
杨璟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风若尘已经摸到了自己的短刀,若真的无法遮掩过去,也只能杀出重围再做计较了!
然而此时杨知县却朝王斗和李沐等人使了个眼色,巴陵县的捕快们也同样抽出腰刀来,却是护在了杨璟的面前!
且不说杨璟平日里待他们如何,单说杨知县为了维护部下,不惜与上锋知府对着干,这就让王斗等人热血沸腾起来!
这巴陵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任县官碌碌无为,杨知县上任伊始也是焦头烂额,可自打杨璟来了之后,杨知县变得奋发进取,县衙各方面都周转起来,大家的工作很是顺畅,待遇也比以前要好很多,更重要的是县衙的名声也好了起来,百姓们对衙役和捕快也都不再仇视,甚至生出一股敬意来,他们这些遭人白眼的衙役走在街上,街坊邻居都变得恭敬,这些改变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这几个月杨璟为了调查案子,几乎调动了县衙所有能够调动的人,这些人在工作当中相互配合,一同吃苦,凝聚力比起以前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形中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团队凝聚力,让这些人生出了集体荣誉感。
今日是知府和阎立春的人刻意诬害杨璟,若他们不为杨璟出头,不护着杨璟,来日这等破事轮到他们的头上,县衙的伴当们还会不会维护他们?
“杨知县!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想妨碍公务,知法犯法不成!”黄政敏也没想到杨知县会如此的硬气,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推吏,三番四次阳奉阴违地顶撞自己!
初时宋慈走访江陵府,黄政敏对杨知县那是爱理不理,甚至根本就看不上这个小知县,因为他知道杨知县因为上书弹劾阎贵妃的事情,早已被流放,阎贵妃如日中天,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倒台,杨知县也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自身难保的知县小官,竟然敢为了一个小推吏,明火执仗地跟自己对着干!
他就不明白,杨璟这么一个小推吏,到底给杨知县和这些衙役捕快都灌了些什么迷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知县也不能再退缩,而且他知道,杨璟敢这么做,肯定还有后手,他既然出了头,便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注在了杨璟的身上!
“黄大人,你同样是朝廷命官,你应该知道杨璟乃是推吏,虽然不入流,但也是从九品的经制官,此番有诸多人证,又有账目证据,你为何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要拿人!”
杨知县乃是进士出身,先前就是整日里打口水仗的言官,这番话有理有据,竟然压得黄政敏哑口无言!
苏秀绩见得此状,不由冷笑一声道:“那奸杀丫环的恶贼被彭家的护院武师打伤了,若杨推吏不是凶手,不如脱衣自证清白好了!”
苏秀绩再度点中了最为关键的问题所在,杨璟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刚才若非风若尘主动贴上来,遮掩了伤口,怕是要露陷,如今苏秀绩要求脱衣证清白,那么客栈掌柜等人的证词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杨知县也是心头大惊,但脸上却毫无表情,朝苏秀绩反驳道:“适才我等进来之时,杨推吏赤身裸体,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苏大人何必再自欺欺人,莫不成一定要让杨推吏脱光了,好羞辱我县衙一干官吏么!”
杨知县此言一出,衙役们又是一阵阵愤慨,苏秀绩知晓杨知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保杨璟,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当即一挥手,朝一干密探道:“给我拿人!”
然而就在此时,楼下再度传来一阵阵的骚乱,人声鼎沸起来,楼梯被踩得咯吱直响,房间里再度涌入一大波人,竟然是县尉带着吕廷安等人过来支援了!
巴陵虽小,但杨知县和县尉掌控一方,苏秀绩是皇城司密探,可以在民间刺探舆情,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插手地方政务,这就算说到官家的金殿上,道理也在他们这一边!
这是杨璟第一次见到县尉刘乃安,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有些矮壮,长得又黑,但双眸闪亮,有一股赳赳之气,带着吕廷安等一众校官,便与苏秀绩的密探对峙起来!
“苏大人,刘某忝为县尉,维护地方,缉捕盗贼,平息动乱,这是分内之事,你们若有证有据,把人抓走也就作罢,若拿不出证据却又想抓我巴陵县的推吏,刘某第一个不答应!”
黄政敏见得县尉都来横插一足,心里更是气恼,早先江陵府之时,他是见过杨璟抢救杜可丰的,对杨璟的印象其实并不差,只是他说到底也是阎立春这边的人,朝廷上的派系也偏向于阎贵妃,今次也是硬着头皮过来。
可如今见得巴陵县的地方官场竟然如同一块铁板一般团结,杨璟就像将铁板焊接起来的节点一般,就因为他这个小推吏,让巴陵这个地方的官员全都凝聚在了一起,他顿时就有些嫉妒这个小推吏了!
一个出身卑微不入流的芝麻官,为何能够得到宋慈的青睐?为何敢同彭家和阎立春为敌?为何敢不将苏秀绩当一回事?为何能够得到诸多官员的维护?甚至于整个巴陵县的地方力量,不惜以下犯上,来对抗他这个知府大人?
他黄政敏是知府,杨知县管着巴陵县,但他却管着杨知县,自己却从未得到过下官和部下们如此的推崇和爱戴!
想到这里,他也是心中暗叹,如今宋慈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手,毕竟他是亲眼见过宋慈对杨璟是如何青睐的,宋慈还没来,知县和县尉等竟然都要翻了天,他心里也开始有些犯嘀咕,这件事只怕会很麻烦了…
黄政敏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阎立春一眼,后者却面色阴沉,也不说话,旁边的苏秀绩却站了出来。
“刘乃安,你应该知道我皇城司的行事手段,你当真要保这小贼么!”
刘乃安不卑不亢地与苏秀绩对视,而后又看向杨璟,朝杨知县和巴陵的弟兄们说道。
“刘某知晓皇城司的手伸得长,但我若连自家衙门的兄弟伴当都保不了,还如何保得巴陵一方安宁,往后谁来保我刘乃安!”
刘乃安此言一出,县衙这边顿时群情激奋,人人都湿了眼眶,只感觉身边都是自家兄弟,纷纷涌出一股激荡豪迈的情绪,颇有生死共进退的意思,大家都为刘乃安叫好!
“好!”
“刘头儿好样的!”
杨知县初来乍到之时,刘乃安其实也与他没有太多交集,但自从杨璟在城楼发现女尸,与吕廷安等人成为朋友之后,知县和县尉也就开始在公务上的沟通交流。
杨知县不是这些衙役,他知道刘乃安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懂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这个知县若被扫了,县尉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他还是感激地朝刘乃安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那一点点芥蒂也就消失无踪了!
阎立春见得如此,心中顿时暴怒,她是什么人?她是阎贵妃的妹妹!再加上一州的知府,还有人人谈之色变的皇城司探子,竟然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推吏?
这是什么道理!
苏秀绩感受到阎立春的蕴怒,这种蕴怒就仿佛乌云之中隐藏着的雷霆,时刻有可能砸落在他的头上,当即就挥手道:“都给我动手!胆敢阻拦,以同犯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