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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须陀的军队离开博城,沿着大道直奔巨平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递到了王薄和孟让的手上。
此刻王薄正在汶水上游一个僻静山谷里,会见段文操的秘使,而在几十里外,孟让则在奉高城外聆听斥候杜伏威的禀报。
杜伏威带回来的消息让孟让又惊又喜。徐州有一支举旗造反的义军冲出了徐州官军的围追堵截,顺利挺进了蒙山。孟让不是吃惊徐州有义军,现在大河南北举旗造反的越来越多,徐州有义军也很正常,只是这支义军在官军的围剿下,没有选择捷径渡淮南下,而是千里迢迢转战齐鲁,抢在长白山义军的前面挺进了蒙山,这才是孟让十分吃惊的地方。
世上巧合的事很多,但是不是好事,就要看对自己是否有利了。徐州义军先行挺进蒙山,对孟让和长白山义军来说理所当然是件好事,当然了,前提是,徐州义军是否如杜伏威所禀报的那样,主动攻击鲁郡,吸引和牵制一部分鲁郡官军,从而给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创造机会。
李风云?一头白发?年纪轻轻?孟让眉头紧皱,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也没有听说过此人,只是,依杜伏威所说,李风云似乎对他和王**有所了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让今年四十岁,齐郡章丘人,官宦子弟,年轻时也曾有理想有抱负,但在关陇人遏制和打击山东人的大背景下,像他这种普通官宦子弟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不论是从军还是混官场,都只能在最底层打拼。既然仕途上难有发展,那就求财吧,做个土财主享受人生也不错。孟让发财了,但也被关陇籍的地方官员盯上了,可惜孟让恨透了关陇人,他宁愿散尽家财,也不愿意便宜了关陇人。民不与官斗,与官斗的下场很悲惨。孟让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誓死不回头,结果可想而知,官府随便诬陷个罪名就让他家破人亡了。孟让四处逃亡,杀人越货,渐渐在济水两岸闯出了恶名,身边也慢慢聚集了一帮亡命之徒。王薄举旗造反,他第一个响应,率军三次攻打章丘,发誓要报仇雪恨,但章丘三次都因为郡丞张须陀的及时救援而安然无恙。
孟让的血仇至今未报,仇恨日夜煎熬着他的心灵,让他痛不欲生,然而,从举旗到现在,他距离章丘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了,这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为什么现实与愿望背道而驰?实力,关键还是实力,但如何才能壮大实力?他没有答案,他也无法从未来中看到希望,他坠入了无边黑暗,在恐惧和迷惘中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杜伏威是孟让的小老乡,当年孟让在章丘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杜伏威还是一个小羊倌。两人本没有发生交集的可能,但命运就是这样的神奇,就在孟让率军第一次攻打章丘的时候,杜伏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孟让已经家破人亡,杜伏威亦是孤苦伶仃,两个章丘人同病相怜,不知不觉便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
孟让因此而信任杜伏威,对杜伏威带给他的消息深信不疑。杜伏威曾在苍头军的大营里自由自在的转了一下午,听到了很多有关苍头帅和苍头军的故事,如今他把这些故事又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孟让。而孟让以此估猜到,那支徐州义军在通济渠两岸做了不少足以震惊东都的“大事”,尤以劫掠重兵船队和全歼永城鹰扬府为最,由此可以推测到那支徐州义军的实力肯定超过了长白山义军。
孟让坚定了南下蒙山的决心。到蒙山与徐州义军会师,应该是当前壮大自己实力的唯一办法。
当孟让派人把这一好消息告之王薄的时候,王薄亦在派人传递给孟让一个坏消息。鲁郡太守段文操通过秘密渠道,向长白山义军发出了严正警告,齐人不要杀齐人,更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段文操要求他们重新杀回齐郡,并承诺将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关照”。
孟让仇恨关陇人,亦不相信齐鲁贵族。齐鲁贵族尤其像段文操这样的权贵,是当朝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他们自身之利益,只会把义军当工具,当牺牲品,所谓的“关照”,是在维护他们既得利益基础上的“关照”,他们绝不会支持义军推翻大隋,摧毁国祚。中土一旦分裂,生灵涂炭,他们如何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
孟让急书王薄,警告他不要中了官府的奸计,此刻义军身陷困境,缺衣少粮,人心涣散,随时都有覆灭之危,根本无力与张须陀的军队正面对抗,唯有南下突围,在徐州义军的接应下杀进蒙山,才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王薄却是十万火急地赶往孟让的军中。
杜伏威带来的消息太让人震惊了,而且十有**都是真的,因为长白山义军进入鲁郡的时候,段文操不但没有派人向义军发出警告,反而陈兵巨平、梁父一线,做出了与张须陀前后夹击义军之势。但突然间,段文操却做出了异常举动,不但遣秘使警告义军,还承诺给予“关照”,这背后肯定有原因,而最为可能的原因便是段文操陷入了某种困境。杜伏威带来的消息恰好应证了王薄的猜测。
王薄纵马疾驰,途中遇到了一队斥候,辅公祏就在这队斥候当中。
在呼啸的山风中,王薄认真聆听了辅公祏的述说,详细询问了诸多细节,最后他认定,徐州义军在攻占蒙山后,的确有可能北上接应长白山义军,苍头帅李风云对杜伏威和辅公祏做出的承诺应该是真的。徐州义军立足蒙山容易,发展壮大却很难,因为他们不是齐鲁人,短期内很难得到齐鲁人的支持,但若与长白山义军会师,这一困境将得到根本性改善。
王薄陷入两难之中,彷徨无策。
王薄是齐郡邹平人,年过四十,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他的人生经历与孟让非常相似,年轻时进入仕途奋力打拼,本来很有前途,但因为站错了队,在齐郡的一场官场风暴中身陷囹圄,差点就掉了脑袋。好不容易出狱了,本想安心做个土财主终老一生,哪知地方官僚又惦记上了他的财产,乘着东征强征赋税徭役之际设了个圈套让他钻。王薄刚刚掉进这个圈套,地方官僚尚未动手“收网”,一场洪水从天而降。邹平位于大河和济水之间,受灾极其严重。王薄前面掉进了官府的圈套,后面又遭天灾洗劫,走投无路,一怒之下,造反了。
造反的目的是为了活下去,如今活路在哪?是南下杀进蒙山,还是重新杀回齐郡?
王薄赶到孟让的军中,与孟让详细商量。
杜伏威和辅公祏这对兄弟重逢了,两人顺利返回军中,一前一后仅隔一天,但辅公祏却跟着徐州义军在蒙山打了个转,并给王薄和孟让带来了非常确切的消息。
孟让坚决要去蒙山,王薄则犹豫不决。虽然徐州义军会北上接应,但长白山义军处境艰难,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旦陷入官军的包围,以当前义军将士的士气,必定不战而溃,全军覆没。义军将士都是齐郡人,大部分都是济水两岸的灾民,假若重新杀回齐郡,反而会激起将士们的斗争,或许胜算还大些。
正在委决不下的时候,斥候突然急报,张须陀率军离开博城,沿着大道飞奔巨平而去。
张须陀让“道”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这里面必有阴谋。张须陀既然把义军赶出了齐郡,又一路追杀到鲁郡,岂肯放下杀戮之刀?
孟让认为这是段文操和张须陀联手围剿义军的阴谋,而王薄却认为,徐州义军进入蒙山并向鲁郡展开攻击后,鲁郡局势发生了变化,从这一变化进行分析和推衍,可以估猜到,段文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确保鲁郡的稳定,不得不把巨平和梁父一线的军队撤回泗水一线,向徐州义军展开反攻。鲁郡军队从巨平、梁父一线撤离后,等于给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让开了道路。但段文操不希望看到两支义军会师,继而给鲁郡带来无法估量的恶果,所以他一方面遣使警告王薄,一方面向张须陀施压,迫使张须陀南下巨平,帮助他阻截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
“对张须陀来说,把我们赶进蒙山,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怎么可能再让我们杀回齐郡?”孟让听完王薄的分析,忍不住嗤之以鼻,“段文操和张须陀肯定在博城设下了陷阱,就等着我们跳进去了。”
王薄摇头,“段文操是齐人,假若段文操与张须陀联手围杀我们,必然会影响到他在齐鲁贵族中的声誉,这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即便博城是个陷阱,那也是张须陀设下的陷阱。不过段文操既然对我们做出了承诺,那么他肯定会利用鲁郡的局势,牵制住张须陀的一部分兵力,给我们重新杀回齐郡创造机会。”
“你明知博城是个陷阱,为何还要跳进去?”
孟让急怒攻心,忍不住厉声质问。
“你以为段文操会让我们突破巨平、梁父一线南下蒙山?”王薄苦笑道,“张须陀为何要去巨平?因为巨平也是一个陷阱。我们南下必然会受阻于巨平、梁父一线,那时不论是张须陀留在博城的伏兵,还是正在泗水一线攻打徐州义军的段文操,都会蜂拥而至,就算我们不惜代价突破了张须陀的阻截,也一样会被官军包围于泗水北岸。”
孟让俯身望着地图,没有说话。
“我们南下蒙山,便与段文操彻底翻脸,段文操从自身利益出发,必然与张须陀联手围杀,而我们若取道博城杀回齐郡,对手则只有张须陀一个,且其至少有一半兵力位于巨平、梁父一线,这给我们突围而去赢得了足够时间。”
王薄这话刚刚说完,孟让便冷笑问道,“假若我们受阻博城,未能在张须陀由巨平赶回博城之前突围而走,岂不全军覆没?”
王薄沉吟不语,良久,反问道,“你有何计?”
“将计就计。”孟让说道,“段文操和张须陀既然给我们设了两个陷阱,我们当然要加以利用,否则岂不白费了他们一番心血?”
王薄立刻明白了孟让的意思,脸上当即露出感动之色,不过眼里却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丝失望。说到底,孟让还是要去蒙山,无意重回齐郡,或许在孟让看来,到蒙山尚存一丝希望,而重回齐郡,希望在哪?
孟让急召杜伏威和辅公祏,告诉他们已经决策南下蒙山,命令两人即刻赶赴蒙山向徐州义军求援,恳请白发帅火速北上接应。
杜、辅二人带着一帮小兄弟再次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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