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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漫单薄瘦小的背脊深陷沙发的椅背,入目所及的景象都变成了重重叠叠的影子,她很缓慢的举起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在眼前,然后隔着透明的玻璃,还有棚顶洒落下来的灯光,看向对面的谢之谦。
这酒偏烈,此时的乔漫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的微醺,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快速的旋转,隔着酒杯看谢之谦的那张脸,也有些眩晕的模糊。
“因为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说出来也只会让大家都跟着糟心,当然,我也不想你们基于现在,然后去同情曾在痛苦的沼泽里竭力支撑拼命挣扎的那个我。”
说着,她便前倾身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接着便一仰而尽,“真的,那对我来说也只能是一种形式,一种迟到了很久的安慰形式,所以,我说与不说,在此刻来说,都显得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谢之谦上一秒还觉得她没醉,这一秒却觉得她醉了,可能是因为那些东西在她的心里压抑了太久,久到她就算醉酒,也不想露出半分难堪和脆弱,更不愿把自己的伤口随便的露出来,她还是变了,蜕变得更睿智更成熟也更理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好,我尊重你的想法,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说着,谢之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又给她倒了一杯酒,然后与她的酒杯碰撞在一起,“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乔漫轻缓的点点头,喝酒后的眼睛像是深黑夜空上最耀眼的星辰,“走,等嫣儿出狱和心乔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就走,最快一个多月,最慢三个月。”
林嫣因为在监狱呆的太久,体重和身体素质都不达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和恢复,然后就是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没问题的情况下,和心乔做骨髓移植手术,术后两人还要恢复一段时间,前前后后加一起,怎么也要一个多月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当然,这是排除其他外因的情况下,需要一个多月两个月,如果出现了什么外因,那就要多耽误一些时间,也就有可能是三个月。
“听你的口气,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包房的梨花木门板留着一条缝隙,谢之谦转头,无意间瞥见了一道被棚顶灯光拖得老长的男人身影,和做工精细的西服衣角,从身形和西服的材质颜色很轻易的就可以判断出门外的男人是谁。
他勾唇笑了笑,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嘴边,接着一饮而尽。
乔漫撩了撩肩膀上的长发,用着被酒精氤氲后有些低淡的声音说道,“怎么可能?”
门外男人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甚至屏住呼吸,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林城的初春,总是带着冬天的感觉,包房里虽然开着暖气,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冷,索性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双手环住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继续用着低淡的声音说道。
“我总会回来几次的啊,比如东风结婚,你结婚,嫣儿找到好的归宿风光嫁人,又或者我父母的周年祭奠,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经常回来看他们,他们会很伤心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几秒钟,然后才继续说道,“估计一年能回来一次吧,不过呆不了几天,想见我的话,你可要提前预约,不然再见只能红着眼。”
后面的几句话,她其实说得很轻快,就好像分离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她已经熬过了那么多的可怕和噩梦,早就练就了一颗无坚不摧的心脏,和刀枪不入的躯体。
“我结婚啊,那可能得等很久,但是顾东风和林嫣嘛,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气质名媛,身边围绕着的男人和女人多到数不清,兴许会很快完婚,到时候你可能就要多折腾几趟了。”
乔漫淡淡的嗯了一声,“所以,你们最好时间不要太分散,不然我又要多适应好几次时差,真的,那种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谢之谦挑了挑眉骨,又瞥了一眼包房门口,声音压的更低,“你就没想过去看看你和……纪云深的女儿?”
他在大约半年前见过甜甜一次,记得她长得很白,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到哪都是公主裙配丸子头,手上抱着小黄鸭玩偶,虽然说话很软糯甜萌,也很会撒娇,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很通透,很会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的小大人,和乔漫给人的感觉很像。
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比谁都知道通过美丽的外在而达到心中所欲。
“我其实也想过要去看她……”
酒精这东西,你说它不好,却可以让人暂时的忘记烦恼,你说它好,却又可以让本来模糊的事情变得格外清晰,甚至演变成痛彻心扉的力量。
她依旧是蜷缩的姿势,动也没动,“但我又怕见到她,当然,我更怕我会心软,最后离不开。”
“不是说从出生就没见过吗?能有什么感情?”
谢之谦的话说的很不以为意,在瞥见门外那道落在地上的高大身影有微微挪动的意图时,又开口说道,“况且……还是你现在最怨恨男人的孩子。”
果然,那道挪动的身影,在听到他后一句的问话时,停下下来,没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僵在了那里。
“我怀胎十月,经历了妊娠期那么多的痛苦,又经历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冒着大出血随时丢命的危险,把她生下来,即便我没见过她,即便我和纪云深的感情破裂,婚姻破裂,但那种刻骨铭心,并不可能说忘就忘掉的。”
谢之谦很轻易的就听懂了她的话,随后用着慵懒的语调问道,“所以,你现在对他最大的埋怨,不是你在叙利亚的那场人为意外,而是你在冒着大出血随时丢命给他生孩子的时候,他却陪在纪晗的身边,对吗?”
乔漫没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道,“他既然在那种时候选择的是纪晗,就已经完全说明了他的心意,谢之谦,我不是要求他必须把那段拥有十年重量的感情轻松的抛下,而是想让他把那段感情摆到应该摆到的位置,但显然他做不到,而我又不太想自虐下去。”
“感情这种东西,是他不会处理也好,或者不会表达也罢,但终究要做出一个选择,我们就那样试过大概三四次,但结果他选择的都是纪晗。”
“他说他很爱我,大概是真的,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比起他很爱我,他也许更爱纪晗。”
说到这里,她才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赶紧止了声音,并用最快的速度拿过被灯光打得五颜六色的茶几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喝酒后是不是容易变得话多,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还说那么多干嘛,来吧,我们喝酒,好久没醉过了,今晚我要跟你不醉不归。”
纪云深宽大的背脊倚在包房门口旁边的墙壁上,每听到她说一句话,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最后跌落深海,再也遍寻不着。
他一直认为他处理感情不当,加上她从来没有真正觉得他很爱她,所以才有了五年前的那场分离。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他并不是处理感情不当,她也相信他爱她,只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或者潜意识里,她更相信他爱纪晗,比很爱她更深爱。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对感情有洁癖的人,如果那份感情不能够给她足够甚至是彻底的安全感,她就会变得犹豫迟疑,甚至是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够她落荒而逃。
这段婚姻从开始到结束,他除了正面表达过两次他爱她,并没有在实际的生活细节中取得她的信任,这可能就是他们之间最关键的失败点。
“还是别了。”谢之谦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酒瓶,阻止她继续喝下去,“乔漫,别喝了别喝了,你要是真醉了,孟东行怎么想?我一个大男人把女人灌的酩酊大醉,而且还是深夜的玫瑰海岸?你是嫌我的命太长了?”
“没关系,他一般不太干涉我的私生活。”
“为什么?”谢之谦又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声音依旧低淡,“他是你的丈夫,你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他还不干涉,是等着被戴绿帽子吗?”
“你少用这种问话方式来套我的话,我是不会回答你的,把酒给我。”
谢之谦将酒瓶单臂举高,举过头顶,“不说清楚不给喝。”
“给我酒,我要喝酒。”
乔漫本身就有很大的眩晕感,再加上突然起身去抢谢之谦手里的酒瓶,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直接朝着一边栽了过去。
谢之谦也喝了不少酒,而且还是空腹喝酒,这会也有些眩晕微醺,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止两倍,等反应过来要去扶的时候,乔漫已经狠狠的跌在了茶几旁边的地上。
她穿着很细的高跟鞋,因为突然摔下去,脚踝重重的崴了一下,而且摔下去的过程中,还带倒了茶几上的几个空酒瓶,酒瓶落地,玻璃碎片飞溅起来,划伤了她的脚踝和手臂,鲜血瞬间就从伤口流了出来。
守在电梯口的保镖听到包厢里发出的巨大声响,赶紧顺着声音跑了过来,拐过弯,就看到了一抹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跑进去,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态和表情。
纪云深在乔漫发出惊呼声的时候就跑了进来,但因为从门口到她跌倒的位置有十几米,他即便很快的就奔跑了过去,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倒下去,以及被那些玻璃碎片划伤。
两名训练有素的保镖也以很快的速度奔跑了过来,冲到包房门口,就见一身白裙的女人被高大的男人以公主抱的姿势放在了真皮沙发上,并用温柔至极的动作把她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来,揉按她受伤的脚踝,以及细致的处理那些被划伤的伤口。
乔漫往回缩,头晕目眩的感觉更加严重了,“纪云深,你干什么?”
“别动。”纪云深将她往回缩的白腿又放在了他半蹲的膝盖上,动作轻柔的不像话,却又性感的一塌糊涂,“除了我看到的这些地方,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乔漫看了一眼身边的谢之谦,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还处在微愣状态的两名保镖,“孟东行让你们两个跟我来,就是让你们在我被别人强迫的时候,站在那里看热闹?”
两名保镖这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是,太太。”
纪云深动都未动,还是像之前那样,对她“理所当然”的上下检查。
乔漫穿着一条裸粉色过膝羊毛裙,因为坐在沙发上,裙摆又往上滑了一些,他肆无忌惮的检查,差点让她裙下的风景走光,她赶紧攥住腿上的裙子,皱眉瞪着他,“纪云深,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们都先出去,我要给她检查一下。”
谢之谦是个圆滑通透的人,听到他的话后,对着乔漫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又幸灾乐祸的表情,随后高大的人影便站起身,走出了包房。
两名保镖大概没有想到纪云深会反客为主,就那么怔忪了几秒钟,才真正开始做保镖该做的事情。
当然,结果可想而知,纪云深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两名保镖打倒在地,然后用着很轻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滚。”
两名保镖不是纪云深的对手,也没有多逗留,而是选择走出去,给孟东行打电话报信。
几秒后,整个包房只剩下了纪云深和乔漫,大概是包房里过于安静,所以他们能很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甚至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乔漫当然不想再跟他共处一室,她以为经过孟东行的提醒后,他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收敛,而且还更加的明目张胆。
她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是他太自信,还是太自负,竟然会觉得孟东行是个简单的小角色。
脚踝上是伤筋动骨的疼,她皱着眉忍着痛,想将男人刚刚扔到沙发下面的高跟鞋捡回来,却被他快一步拿到,拎在了手里。
“我送你去医院,你的脚都肿了。”
乔漫躲着他,声音恢复了毫无情绪,甚至是没有波澜的低淡,“不用了,我的脚没什么事。”
说完,她也没再纠结穿鞋的事情,而是想就这么赤脚往出走,可刚刚迈出脚步,就被脚踝上传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弄得低呼了一声,随后跌回了沙发上。
“别逞强了,你的脚轻一点是骨裂,重一点可能是骨折,最好别乱动,不然将来恢复不好,很容易坡脚。”
乔漫听后,有那么一两秒钟真的不敢动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种小事,就不麻烦纪先生了,我会给我老公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去医院的。”
纪云深听到她的话,微微挑了挑眉骨,“你确定要等他来,不用我?”
“我当然确定啊!”乔漫朝他浅淡的一笑,疏淡有礼,“纪先生一身烟酒味,想必是来这里应酬的吧?别因为我再耽误你的正事,我会过意不去的!”
纪云深闻言没动,也没说话,而是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修长健硕的手臂扶着沙发扶手,好像要陪她坐在这里等孟东行来。
乔漫侧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纪先生,刚刚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纪云深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漫步经心的坐着,仿佛要跟她耗到底,甚至带着那么点死缠烂打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是要坐在这里陪我一起等我老公来吗?纪先生,请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管我啊?”纪云深英俊的脸庞突然在她的眼前放大,带着致命的性感和诱惑,“我只是很好奇,也很想知道,在这种时候,你老公会用什么样的速度赶过来,又是怎么送你去医院的。”
乔漫放在双腿上面的手几乎一瞬间就紧握成拳,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寒霜,“纪云深,你总是那么关心别人的夫妻生活干什么?我老公用什么样的速度赶过来,又是怎么送我去医院的,跟你有关系吗?你很闲吗?”
“漫漫,我觉得你这么说之前,应该搞清楚几点,第一呢,这里是公共场所,虽然你比我早到这个包房,但这里又不是私人卧室,我去包房外面等或者坐在里面等,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第二呢,你我相识一场,又是做过夫妻的缘分,你受伤了,我陪你在这里等一等,也无可厚非,我相信世人和你老公,都不会那么目光短浅,思想狭隘。”
“第三呢,是我很想你,想借着你老公还没有赶过来的空隙时间,多看看你。”
乔漫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哪里变了,相比那些掠夺和威胁,他好像开始学着如何经营一份感情了。
“纪先生,你刚刚的话呢,我就当你没说过,我没听过,如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就是我现在很讨厌你,也讨厌跟你有关的一切,所以,能够麻烦你离开这里,并帮我把包房的门带上吗?”
纪云深像是没有听见,而是抬起左手的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的八点十一分,从蓝湖湾别墅到玫瑰海岸,正常的行驶车速的话,应该在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左右,从两名保镖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了,也就是说,还有十几分钟,或者二十几分钟,你就能知道,你老公在你出事以后,需要多久赶到了。”
乔漫并没有深究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求证心理,直到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然后很快是一个小时。
她瞥了一眼旁边纪云深,见他还是慵懒又十分悠哉的状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给孟东行打去了电话。
嘟声响了大概两下,或者三下,对面才传来孟东行有些磁性低哑的声音。
“听保镖说,你受伤了?抱歉我刚刚有个国际视频会议,人走不开,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乔漫握着手机的手几乎用力到泛白,“不用了,我没什么事情。”
“真的没事吗?你不要逞强,如果有事,我会立刻赶过去。”
乔漫摇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孟东行偏磁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纪云深呢?他没在你身边?”
“在,不过他刚刚跟我说,想看看你会在我出事以后多久能赶过来……”
后面的话,乔漫没有说,或者从刚刚的对话,还有孟东行的反应来看,可以很直观的看出两人的感情状态。
类似于朋友,又低于爱情。
孟东行沉默了两秒,“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失望了?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改。”
“不是的,不关你的事情,是我的问题。”
说完,她就切断了通讯。
纪云深经过刚刚的通话,已经彻底的看出来了吧,看出来了她和孟东行的貌合神离。
感情状态良好的夫妻之间,绝对不像她和孟东行表现出来的样子,刚刚只是一个很小的试探,他就得到了答案。
“漫漫,相对来说,我要比孟东行更好控制,也更好说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想做什么,我也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纪云深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放在西服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他的话被迫打断,只好低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并滑下接听键。
对面是甜甜的声音,大概十几个小时没见,她有些想他了,“粑粑,你这两天都在忙什么,都没有时间理甜甜了吗?”
乔漫在听到纪云深耳机听筒里的软萌女声时,心脏紧缩,瞳孔变大,甚至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爸爸这两天要忙公事,可能不能常常和甜甜见面了,你跟在伊莲娜的身边,要乖乖听话,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