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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高兴只有一小会儿,“哥哥,电报是德谦发回来的吗?上面还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
沈右横为难的说:“电报上说什么,我怎么能晓得?”以他的级别是看不到高级公函文件的,“袁总长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你别太担心。我们快回家吧,别让市长久等。”
“哥——"
一赫来不及再多问什么,蜂拥而至的乡亲吹锣打鼓,鞭炮齐鸣来迎接她。欢腾的架势比过年舞狮子还热闹,山塘老街地板上铺满了炸碎的炮竹红纸,每家每户大人小孩都站在门口,仿佛他们是在迎接胜利而归的将军。
市长、县长站在门口向她道贺,毕恭毕敬鞠躬,称她为:“沈老师。”
乡长,镇长早不知道被挤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可喜可贺,沈老师的刺绣我国第一次在万国博览会上得奖。总统都惊动了,说等参加团从欧洲回来,要亲自给你颁奖发嘉奖令!”
“总统嘉奖?这——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不夸张。沈老师的这次得奖是大大的扬我国威,壮我声势让洋夷大开眼界。他们一贯爱嘲笑我们没有国粹,穷困落后,现在终于他们知道,我们泱泱中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哈哈——哈哈——"
市长慷慨发言,大家热烈掌声,大声叫好。
一赫敛神想了想,袁克放去时就料到这结果吧。去万国博览会目的也在此,不争馒头争口气,有了万国博览会金奖再加上总统嘉奖,谁还敢看不起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右横扬眉吐气,一扫几年的颓势,仗着妹妹不但能和县长称兄道弟,和市长也能攀点交情。
一赫最烦和官家来往,虚应地客套几句,实在推脱不过陪着吃顿晚饭,再不肯和他们牵扯。
她把喝得晕乎的哥哥从宴席上叫出来,严肃的说“哥哥,我把丑话说在前。你想攀龙附凤是你的自由,但不要拿我做文章。要是你想用我的刺绣去做筹码,那就更不可能。如果你再整出点幺蛾子来,我就和你登报脱离兄妹关系。”
沈右横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不少,忙向妹妹保证:“你放心,以前的错事我再不敢犯的。”
听他这么说,一赫和缓了脸色。
“哥哥,你能理解我的苦心是最好,人贵自重。我没得奖,门可罗雀。一得奖,这些人天上地下全来了。他们不过冲着名利而来,并不值得交结。哥哥只要守着自己的本份,老老实实做人、做事。你将来若有困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你有我、有德谦,何须靠他们?”
听妹妹入情入理的分析和表态,沈右横心底感到无限宽慰。
她确实变了,不像以前有不满不分青红皂白就是呵斥和命令,哪像今天和风细雨的即使是批评也让人欣然接受。
“你别担心,我就和他们应酬应酬。要是一点不应酬,他们也要说我们不懂行事的。”他打趣妹妹:“哥哥拎得清,万国博览会刺绣金奖沈一赫是我妹妹,北平的工商总长是我妹婿,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我还去巴结他们,那不是乱来。”
“你能拎得清就最好。”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用这句形容状元及第的话来形容沈一赫得奖后的经历再贴切不过。
家已经不成家,每天乌压压到处是人,有认识的朋友更多是不认识的朋友,跟着别人涌进来看热闹。他们好奇,好奇一位冠军的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大不客气地在家里肆意走动,到处参观,更甚者不等邀请,便坐到绣凳上,还大言不惭地说,坐一坐能沾金奖冠军的喜气。他们把外婆、沈母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乐于知道关于沈一赫生活的点点滴滴,恨不得她晚上起夜几次都想知道。来者是客,又有道喜恭贺的街坊乡亲,外婆和沈母不敢怠慢。她们怕若招待不周,乡人会四处张扬:“沈家人得了金奖就翘屁股,尾巴飞得天上去了。”怕有损一赫的名声。如此一来,只得每天敞开大门,尽那些人来参观。
肇君被连番的鞭炮声吓破胆,一听见炮竹响就哇哇大哭。一赫也被搅得不得安宁。她不仅要应付不相干的人和事还要照顾肚子里的孩子,每日只觉得心浮气躁,一日不得一日完。越发感到要是袁克放在这里,怎么都不会允许闲杂人等入得庭院。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刺绣,应付这些琐碎杂事都要发疯。
闹了几天,仍不见肖特。体健朗从不生病的严阿婆都累垮了,更不提本来身体不好的沈母。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不是残疾便是弱质女子。再住下去就要出乱子。家是住不下去,来参观的已经不满足坐一坐,看一看。他们在院子里摘个花、扯个草,拿个瓦片,拿出去炫耀说,这是万国博览会金奖家里的灵草、灵物。一赫的衣服、首饰都在减少,家里的家具,凳子也莫名其妙的不见。十里八乡,八辈子远从不走动的亲戚都找来,寒暄片刻,张口就向严阿婆和沈母要钱。他们认为得了金奖就会有高昂奖金,狮子大张口,不达目的就赖着不走。更多的是乡绅、官员络绎不绝,他们有送礼相交的,有仗着官位要刺绣的,有位不懂刺绣的大人物,张嘴就要一百幅,沈右横心里打鼓,只得和一赫商量,家里暂时住不得了,不如先出去躲一阵。一赫能说不好?只能同意。
偷偷找了一处新住处,连家什都不要,收拾几件细软连夜搬离山塘老街。
得奖本是一件喜事,结果却使人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
一赫愧疚,觉得对不住年迈的外婆和母亲。
严阿婆豁达,反而安慰她说:“乡下闭塞,大家不知道博览会金奖是个什么,他们是来看稀奇的。过一段时间,看够了,自然就散了。”
“就是。”沈右横抱着啼哭的肇君哄着,“不管怎么得奖是值得高兴的事。你不要垂头丧气。”
“嗳,你们说余冰臣怎么该不来的时候来,该来的时候不来啊?”
沈母问沈一芮:“你这话好笑。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