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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华虽对高昌撂了狠话,但真当高昌伤势恢复,她却依照高昌所言,并未将此事告知嬴驷。
在太傅府养伤的时日不长,可真的要离开咸阳,高昌反而有些不舍,原本嬴华要以马车相送,他却说咸阳街市热闹,想多看两眼,请嬴华步行送他。
日光朗朗,集市上人声喧闹,嬴华和高昌并肩而行,都不由放慢了脚步。高昌生性不羁散漫,还喜欢逞口舌之利,这些日子以来,常把嬴华气得跳脚,一言不合就动手。太傅府里的家奴时长能看见嬴华追着高昌满院子跑,弄得鸡飞狗跳,可他们吵吵闹闹的,在旁人看来倒也十分有趣。
两人这样嬉闹了一阵,如今高昌要走,嬴华嘴上不说,心里确实有些舍不得。想来嬴驷和樗里疾虽然从小就对她疼爱有加,却也没有像高昌这样以半个玩伴身份和自己玩闹。这些日子她日日听着高昌的“歪理邪说”,倒像是听成了习惯,一想到以后没人再在自己耳边念叨什么阴阳五行,她就不由失落地叹了口气,连眼光都变得落寞起来。
“第二十八声了。”高昌虽是玩笑口吻,然而尾音出也暗含了一声叹息,此言之后,他和嬴华又陷入了半刻沉默。
就这样走了一段,高昌突然停下脚步,朝嬴华揖道,“公主保重。”
嬴华见高昌如此郑重的辞行,心里更是难过。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太舍不得这将要离去的燕国少年,然而犹豫了半晌,她却只有沉默以对。两人的僵持和繁华的咸阳集市显得格格不入,也尤为尴尬。
嬴华再一次叹息,终于决定正式向高昌告别,但她抬眼时却瞧见前头的酒肆门外停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她立即将高昌拉着躲到街边,暗中偷窥。
从车里出来的是甘龙的心腹,杜挚。而就在杜挚下车的同时,同酒肆内走出几个陌生人,哥哥膀大腰粗,步伐稳健,为首之人的穿戴华贵一些,而杜挚对他也十分恭敬,几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酒肆。
杜挚为人虽不高傲,但放眼整个秦国,能让杜挚做到如此谦卑的恐怕只有他的老师甘龙一人,可如今他却对旁人俯首帖耳,他们的关系自然引起了嬴华的注意。机不可失,嬴华当机立断,同高昌道:“你先回太傅府等我,我办完事再送你一回。”
高昌从未听说送人还能重来的,但还未等他开口,嬴华就已经冲着酒肆跑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竟就听从了嬴华的要求,转身朝太傅府去了。
当是时,嬴驷正在对着新一批的名单深思,而魏黠则站在窗口,神情忧虑。
嬴驷抬头时,见到魏黠忧心忡忡的面容,便问道:“怎么了?”
魏黠低着头没说话,走出门去,再出现在窗外时,手里正拿着一枝花,道:“宫里的花开得好,外头的一定更好看,漫山遍野的,一望无际。”
嬴驷合上名册,走到窗下,这才发现魏黠的手指被花茎上的刺扎出了血。他不由皱了皱眉,道:“你喜欢自残?”
魏黠把花递到嬴驷面前,一脸委屈道:“我看了很久,这朵开得最好,想要摘来送给你。你若觉得我送你花是自残,那就……”
说着,魏黠就把花丢去了地上。
嬴驷抬眼望了望,天空湛蓝,浮云几朵,确实是个外出踏青的好天气,但他才给旧公族下了第一刀,虽然效果显著,但已经触怒了那帮老公族,下回要再动手,就更要小心谨慎,也不宜拖延太久,他现在愁的就是如何安排下一次行动。
低头时,嬴驷见到魏黠还在流血的手,他强行拉过来,仔细看了看,问道:“手绢呢?”
“没有。”
嬴驷瞪了魏黠一眼,转身回去拿了药箱就直接翻窗而出,身手虽然矫健,但穿着这身衣服做这种事,还是让魏黠觉得好笑。
看着嬴驷为自己止血,魏黠心里高兴,嘴上却说:“秦君这番好意,不会过几天又要我知恩报恩吧?”
嬴驷不去理会魏黠的挖苦,帮她止了血,将药箱推给她,道:“我出去走走,你把东西放回去。”
魏黠看着嬴驷走前俯身把那枝花拾了起来放在窗台上,她低头浅笑,抱起药箱,又拿起那枝花,进了屋子。
放好药箱之后,魏黠才找来瓶子要把花养起来,突然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嬴驷回来了,便没有转身,道:“又不是有人打过来,你急什么?”
“君上呢?”说话的是嬴华,还一面说一面还喘着粗气,十万火急的样子。
“怎么了?”
“他们说君上在你这儿,人呢?”
“刚出去了。”
嬴华二话不说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魏黠虽然不明所以,但从嬴华的神情看来,应该是发生了重要情况。她为之担忧时,见到嬴驷留下的那份名单,还有名单边那个解了一部分的十八连环。
嬴华找到嬴驷时,嬴驷正在一棵树下闭目沉思。大片的阴影罩着嬴驷,浓郁阴翳。嬴华不及多想,只是还未等她上前开口,嬴驷就先道:“气顺了再说话。”
嬴华哪里等得下去,道:“我看见杜挚密会义渠王爷。”
嬴驷的眉梢动了动,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什么反应,依旧气态沉静,道:“顺了气,仔细说。”
嬴华尽快平复了气息,道:“我在街上看见杜挚和一个陌生人进了酒肆,我就跟上去偷听。没想到那竟是义渠国的王爷,来和杜挚商量两国边境的事。”
“和杜挚商量边境事宜?义渠国的人,脑子都不好使吧。”
“你忘了,边境驻守的大部分秦军都是甘龙那边的人。上次肃清了一部分旧士族,他们已经不满了,说不定这次义渠国派人和杜挚接洽,就是想和甘龙暗中达成协议。”
“如果秦人如虎,那么义渠就是跟在老虎身后的豺狼。”嬴驷走出树荫,道,“甘龙再顽固,也不至于和义渠人私通,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但是杜挚不一样,这个人急功近利,说不准真会惹出事来。你给我盯紧他。”
“那这件事,要告诉二哥么?”
“先不用,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嬴驷顿了顿,问道,“那个高昌还在太傅府?”
嬴华虽然让高昌回太傅府等自己,但她并不确定高昌是不是真的会听,忽然听见嬴驷这样问,她立即迟疑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还……还在……”
“把人留住,日后有用。”
“要是,留不住呢?”
嬴驷睨了一眼嬴华,不吱声。
嬴华意识到自己情急失言,立刻低头道:“君上放心,我一定把人留住。”
“辛苦你了。”嬴驷拍了拍嬴华肩头,就此离去。
嬴驷回到魏黠处却未见那少女身影,但他的案头却多了一只花瓶和方才那枝花。他坐下,发现花茎上的刺已被魏黠剪掉,他又观察了案上拜访的东西,拿起那把十八连环,慢慢解了起来。
魏黠回来时,嬴驷还在解连环,她没有走近,却听嬴驷问道:“去哪了?”
“就许你出去散步,我就一定要闷在这屋里?”魏黠走开两步又走去嬴驷身边,有意讨好道,“秦君能不能放我一个假?”
“你要出去?”
“天朗气清,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憋了一个冬天,都快憋出一身懒病了。”
“那就懒着吧。”嬴驷显然心中不悦,语气都显得格外冷漠。
往日嬴驷虽然不甚温柔,但对她的要求也算是有求必应,可这次直接拒绝了自己,魏黠遂气得扭头就走。而就在她转身的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只花瓶碎了。
魏黠咬着唇,和嬴驷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身,见到十八连环被丢在了原来花瓶放的未知,而花瓶和瓶里的花都摔去了地上。她虽然气氛,可毕竟有求于嬴驷,便还是拉下了脸,重新坐到嬴驷面前,态度诚恳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我保证不乱跑。”
“你真跑了,寡人也抓不着,打不断你的腿。”嬴驷起身道,“无聊就去马场看看奔雷,秦宫这么大,除了寡人的书房,你想去哪都没人拦着你。”
嬴驷此次离开之后,连着三日都未来看望魏黠。但每日依旧有人向嬴驷汇报魏黠的情况,都是滞留房中,一步未出。
另一边,嬴华送来的消息则是义渠王爷逗留咸阳,和杜挚再没有接触。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嬴驷夜里寝不安枕,批衣下床,也不让侍者掌灯,自己出了寝宫。
今夜繁星满天,月辰的光辉就暗淡了不少。嬴驷踏着星光在空旷的寝宫广场上默然徐行,地上拉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他盯着看了许久,眉头则渐渐拧结到了一起。
正若有所思,突然有巡逻的侍卫靠近。
嬴驷不悦道:“怎么回事?”
“宫中发现刺客,为防不测,请君上速速回宫。”
嬴驷闻言却快步走去了另一个方向,侍卫不敢怠慢,跟在了疾步而去的秦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