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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陌没再看那丫头,也没说要改成什么样的名字,对她来说,只要不是那个名字,其它什么都可以。
当天下午,那丫头就被拨到她房里,改名叫做依颜,是个天真活泼的丫头。一进屋,就不停地朝她磕头谢恩,小丫头很单纯,以为自己害得王妃跟王爷生了更大的嫌隙,心里对王妃又感激又愧疚。
朝惜苑的夜,昏黄的烛灯孤孤单单的几盏,零落的点着,勉强将这座清冷的院子照出个轮廓。
如陌坐在院子里赏月,说是赏月,其实这半圆不圆的月亮没什么可赏的。
“王妃,奴婢去厨房给您拿点点心来吧。”干坐了许久,水月出声询问。
依颜跟着叫道:“奴婢去打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如陌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低矮的院墙一角闪出一个黑影,看身形,是个女子。
“小姐,待月亭四周守卫森严,以属下一人之力,难以入亭。”黑衣女子单膝跪地,俯首禀报,神情极为恭敬。
如陌淡淡嗯了一声,显然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你下去吧。”如陌面无表情地吩咐,黑影一闪,没入黑暗之中,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水月、依颜回来的时候,她依旧举目望着半圆不圆的月亮,姿势与先前并无二致。
水月将琳琅几盘点心摆满了石桌,正打算退到一旁,如陌这时开口问道:“听说府里还有两位主子?”
水月动作微顿,答道:“是的,王妃。一个是朝沐苑的琴姬,另一个是朝禾苑的齐先生。其实……他们二位,也不能全然算做主子,只能算半个主子。”
“哦?”如陌似是来了兴致,端了一杯茶,笑道:“跟我说说。”
水月正要开口,依颜突然兴奋叫道:“我说我说。琴姬我知道!”像是怕谁跟她抢了似的,飞快蹦到如陌面前,兴致勃勃道:“琴姬是王上去年从江南带回京城来的,她不但人长得好看,还有‘江南第一琴’的称号,哦对了,连咱们王爷也喜欢听琴姬弹琴呢,所以王上才会把琴姬赐给王爷,听说王上原先是准备封琴姬做妃子的!”
“江南第一琴?”如陌勾唇,原来南宫晔喜欢听人弹琴!她略带嘲弄地笑道:“他们兄弟感情深厚,连喜欢的女子竟也能随便送人!水月,你方才所说的齐先生……可是齐澈?”
水月应道:“是的,王妃。齐先生才学过人,精通医术,在京都城三大风流名仕之中排名第二。因为性子清高倨傲,曾得罪过不少官吏,被人迫害,王爷欣赏他的才华,出手相救,因此,齐先生才入府做了幕僚。”
原来如此!她就奇怪,以齐澈的性子,若非有相救之恩,断不会愿意当一个王府幕僚。想起卓长老总跟她提起的那个有着一身倨傲之气处处跟卓长老作对的少年,不由弯了弯唇角。
这时,依颜瞪大眼睛问道:“才华横溢,精通医术……才排第二啊!那第一是谁?”
“这第一嘛,自然是人称‘去留随意、潇洒出尘’的京都城第一公子冷意潇!”
听到“冷意潇”这个名字,如陌刚刚抬起的手微微一颤,就顿在了半空。只听水月继续说道:“他是靖国侯之子,十二岁中状元,文武双全,风姿绝世,并且……”
“并且什么?”依颜迫不及待的追问。
水月接道:“并且他曾经三次抗旨,拒绝王上的官职赐封,而且一次也没有获罪入狱。”
“为什么?”依颜惊奇问道:“他为什么要抗旨啊?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吗?他抗了旨,王上又为什么不治他的罪呢?”
水月摇头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意潇公子和王爷的关系很不一般,可是,他却从来没踏进过我们王府一步……”水月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如陌的异样,不禁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如陌目光一闪,搁下茶杯,淡淡起身道:“没什么,外头似乎有些凉了。水月,你去厨房准备一碗燕窝粥,随我去朝翔苑探望王爷。”
朝翔苑位于辰王府正中央靠东,与朝惜苑隔了两个园子。
此时的朝翔苑书房里,除南宫晔之外,还有一名俊美得不像话的年轻男子,着一袭鲜亮的红色锦袍,姿势慵懒,倚在雕工精细的楠木椅榻上,挑眼望向坐在对面脸色深沉的南宫晔,懒懒开口道:“你把邢嬷嬷弄去皇陵了?何必呢?当年……她都是为了你!”
南宫晔面色微微一变,目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口气却是平淡道:“是她一心所求,我不过是成全她罢了。”
“你……唉!”红衣男子似是无奈,叹了一口气,见南宫晔一副此事不愿多谈的模样,便打住话头,又似想起什么,勾了一双桃花眼,转了语气,朝他笑道:“昨晚的洞房花烛夜过的可好?你那新王妃,比起琴姬如何?”
南宫晔冷冷瞥他一眼,“你的女人我不会碰,暗阁的女人我更不会碰。”
“没碰?”红衣男子刷地坐起身来,一脸狐疑地问道:“连琴姬你也没碰过?诶,晔,你……不会是……”男子说到这里停住,眼光竟朝他身下看去,那怀疑的眼神分明是说,你不会是不行吧?
南宫晔脸色顿时黑沉,冷冽的眸光倏地朝红衣男子直射过去,将对面眼光半空截住,没好气地道:“放心,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红衣男子闻言大笑,对南宫晔郁怒的眼神视而不见,又道:“既然没问题,那这些年,你为何对所有送上门的女人毫无兴趣?该不是在为十年前狼崖山底的那个小女孩守身吧?啧啧……看不出晔你如此长情,那个小女孩虽然是个美人坯子,但这么些年一直杳无音信,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她不会死。”南宫晔十分肯定地说道,眼神忽然变得飘渺,脑子里浮现出一幕情景,昏暗的石室内,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孩将一份完全丧失温度的食物以极度冷漠的姿态扔到他的手里,然后一言不发地粗略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无论那伤有多深,他都不曾见她皱一下眉头。总是冷冷的,面无表情,仿佛那个身体不是她的。
心间微疼,南宫晔叹道:“之所以找不到她,是因为她不想让我找到。”
“为何?”
南宫晔缓缓摇头,耳边忽然想起一声冰冷地质问:“你姓南宫?你是王族中人?”
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直抵他的喉咙,那一刻,他仿佛从那双冷漠的从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里看到了最深沉的怨恨和痛楚……
“什么人?”书房外,侍卫突然的询问打断了南宫晔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他听见有人应道:“王妃牵挂王爷公务繁忙,担心王爷顾不上自己的身子,特意准备了燕窝粥来探望,麻烦侍卫大哥向王爷通禀一声。”
是她?
南宫晔还没反应,红衣男子已经对外吩咐道:“让她进来。”
南宫晔皱眉,门外如陌也皱眉,他有客人?而且是一个能随意在南宫晔面前发号施令的客人!她眼光略略沉了两分,但很快又回复如常,在侍卫的恭请下,迈着优雅的步伐踏入这个一般人难以进入的屋子。
南宫晔的书房,连着卧房和休憩厅,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布置得大气沉稳。
如陌一踏进屋子,一冷一热两道不同的视线同时盯在了她的身上,她今日身着一袭淡黄色暗纹长裙,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便是插在松松挽住的发髻上的银簪,那银簪精致简朴又不失高贵之气,簪头镶嵌了一枚通透至极的碧玉,将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更是衬得清新脱俗,淡雅怡人,南宫晔目光一顿,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确有惑乱人心的资本,而这资本不仅仅来源于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还有那份超然的气质。
屋里的另一名男子,也在定定地望着她,表情惊艳毫不掩饰。而刚刚进屋的如陌第一眼看到的却并不是他们,而是挂在对面墙上的两幅字。
一左一右,右边一幅,笔锋飘逸、随性,带着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
如陌脚步一顿,望着那幅字,愣了愣,神情陡然变得恍惚起来,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仿佛忘记原先来此的初衷,她缓缓地抬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那副字的右下角的空白位置,那里,并无落款,也无印章。她却看着那个位置,愣愣出神,少有情绪涌动的眼底渐渐流溢出哀伤的气息,淡不可察。
“你认识写字之人?”南宫晔突然开口,目光犀利,直将她盯住。
如陌一瞬回神,所有情绪即刻收敛,一转头,盈盈笑意掠上眉梢,她摇头若无其事地浅笑道:“妾身只是好奇,这样好的一幅字,为何没有署名?”说完,眼光略略朝屋子里一扫,似是这才发现书房里除他们二人以外还另有他人,忙福了一礼,歉意笑道:“妾身不知王爷这里有客人,冒然打扰,请王爷恕罪!”
南宫晔看着她瞬时转变过来的截然不同的表情,眼光一凝,却没说话。
倒是红衣男子先摆手笑道:“不妨事,王妃来得正好,我也正想一睹王妃芳容。”男子笑得有几分邪魅,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毫无避讳之意。
如陌大胆迎视,淡淡笑道:“妾身陋颜,让公子见笑!”
红衣男子哈哈笑道:“王妃真是太谦虚了!如王妃这等倾城绝色,只怕整个封国,也难寻其二。”
如此盛赞,换做一般女子,怕是早已心花怒放,喜不自抑,然而,如陌却目无波澜,口气依旧淡淡道:“公子谬赞。”她回头去接水月手中的燕窝粥,吩咐道:“再去厨房,为这位公子也准备一碗。”
“不必了!”这次开口的是南宫晔,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水月,“你先下去。”
水月退出,如陌将那碗燕窝粥放到南宫晔的面前,然后在他身边缓缓坐了,动作竟十分自然,仿佛那本就是属于她的位置。南宫晔微微一愣,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动,也没去碰那碗粥。
红衣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坐到南宫晔身边的女子,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子居然能做到无视南宫晔的冷若冰霜,在他身边坐得如此坦然自在,而这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看上去竟奇异的协和。
“方才,王妃说那是一幅好字,不知好在哪里?”红衣男子指着如陌方才抚过的那副字,不怀好意的问道,问完又指向旁边的另一幅字,再问:“与这副字相比,王妃认为,哪一幅更值得欣赏?”
如陌扭头将两幅字都看了一遍,看完却没有回答。
红衣男子问:“王妃为何不答?”
南宫晔目带鄙夷道:“一个江湖女子,你还指望她给你说出点名堂来不成?”
红衣男子挑挑眉,显然不赞同南宫晔的话。这个女子,不同于一般的江湖女子,她的身上,无一丝江湖气息,相反,她比许多大家闺秀更显端庄高雅,并多了一份随性自然,让人看着她,就觉得那是一道风景。
如陌面对南宫晔的嘲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明亮的灯光照在她含笑的嘴角,使得那一抹笑靥就像是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然而,在这阳光般的明媚笑容背后,她的眼光仍然清清冷冷,漾不进半点暖意。就是那种透骨的清冷,让南宫晔有刹那的失神。
如陌这时起身离开了座椅,来到那两幅字的跟前,转眸望了眼一直等着她回答的红衣男子,淡淡开口道:“既然公子一定要妾身说,那妾身就献丑了,若是妾身说的不对,还请指正。”
红衣男子笑着点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陌这才将目光重又投向那两副字,看了两眼,缓缓道:“这两幅字,单就形来讲,都是上上之作。左边那幅,笔风酣畅浑厚,笔迹苍劲有力,暗含霸气,想必出自冷静沉着、久居上位者之手。”
红衣男子闻言眼光一亮,虽未出声,却已然暗含赞赏,下意识朝南宫晔看去,只见南宫晔一双凤眸慢慢眯了起来。
如陌恍若未觉,继续道:“右边这幅,笔势飘逸,笔风随性,整幅字潦而不草,乱而有序,想必书写这幅字的,定是如仙般的人物,性情洒脱,不愿受世俗所拘,一心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南宫晔听了这一席话,目光一沉,能一语道出两幅字的笔风精髓,并且明确无误的指出写字之人的性情与特点。这个女子,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如陌又道:“只可惜,这两幅字虽是上乘之作,却都不为妾身所喜。”
“为何?”南宫晔下意识地问,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如陌道:“这两幅字,虽风格迥异,却有一个共同的缺憾。”
南宫晔眯着眼睛道:“说。”
如陌道:“写字之人,只为写字,并无情感投入。在妾身眼里,这两幅字,不过是空有其形!”
南宫晔神色一怔,“你如何肯定,写字之人没投入感情?”
这回如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眸去望着南宫晔的眼睛,同时抬手,用食指指向左边那幅字,很认真地笑着问道:“敢问王爷,您在写这幅字的时候,可是满怀激情,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界?”
南宫晔面色一变,同样没有落款,她竟然看出那幅字是他写的!
红衣男子惊奇道:“晔,你这王妃……真的是江湖女子吗?”
南宫晔闻言霍地站起,身影一闪,如鬼魅般的速度来到她跟前,修长的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她的脖子,阴冷的目光仿佛超越了世间的一切利器,向她毫不留情地投射过来,厉声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王府究竟是何目的?”
如陌呼吸一窒,脸色立时涨红,却仍旧望着他,艰难笑道:“我的身份……王爷不是知道么?”
南宫晔眉头一拧,五指遽然收紧,怀疑道:“一个江湖女子,岂会懂得如此之多?”
“为何不会?”她眼光倏然变冷,艰难反问:“难道,江湖女子……就该只懂打打杀杀?不是每个江湖人……生来就在江湖!”
而她,流落江湖,身不由己,全拜他们南宫家所赐!
心中忽生怨恨,她倔强地仰起头,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这种倔强、冷漠,又暗含怨恨和挣扎的眼神,看得南宫晔心底一震,似是猛地被什么击中,蓦地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的猛烈灌入,她止不住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歇,抬起头,对上南宫晔略带猜疑的变幻不定的眼神,她眉头一皱,脸上缓缓绽出一朵凄楚动人的笑花,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心口位置,朝他幽幽笑道:“你问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就在你这里!”
南宫晔心底蓦然一动,直觉地想抓住她的手,但还不等他动作,她已退离他抬手可触及的范围,然后笑着转身离去。
她离去前的那个笑容,他竟然觉得无比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