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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今年的盛夏照例不负其“火炉”的威名,却因林苒婚期将至而变得紧促甜蜜起来。程如墨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帮林苒筹备婚礼,或是陪她去做产检。肚中胚胎发育良好,程如墨也跟着高兴。
其间陆岐然抽空来了一次,与她一起去了趟悦铭家园,最终确定了楼层与户型,只等找个合适的时间付首付签合同。放长线钓大鱼的售楼小姐比程如墨还要高兴,直说成交那天请他俩吃饭。
因又一桩心事了却,一切事情都按预期发展,又有喜事临近,程如墨心情日日都如在云端。心情一好,胃口就好。有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穿的热裤腰身紧了,赶紧一称,重了好几斤。当下后悔不迭,寻思着减肥。
便想到陆岐然让她锻炼的话,默默制订了一个计划表,每天提前半小时起来,去旁边公园里晨跑。跑着跑着,便也没那么排斥了。
七月下旬的一天,快到下班的时候,齐简堂忽将她喊去办公室。
程如墨一进去便是一惊,望见他办公室里小书柜里已经空了,墙边摞着几个已经封好的箱子。齐简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说:“正式走还要一个礼拜吧,书麻烦,我就先收拾了。”
程如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他说:“你和苏钰是怎么打算的?”
齐简堂笑了笑:“不结婚,只合伙。她出资我出力,各尽所能。”他瞅着她表情,“舍不得我了?没事啊,你要是想过来干,跟我说一声我随时欢迎。”
程如墨看着他不说话。
齐简堂笑了笑:“怎么,真舍不得啊?那赶紧踹了陆岐然,我身边永远为你留一个位子。”
程如墨不接这茬儿。
齐简堂笑,目光多了些疏淡:“我之前也说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做不了同事,总还是朋友。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程如墨“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忽说:“收到林苒的喜帖了吗:”
齐简堂笑说:“怎么没收到。放心,你俩结婚我绝对给你们封最大的红包,按别人的三倍给,用来纪念我生命中走错路过却又被我错过的女人们。”
程如墨笑得不行:“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这德行?”
齐简堂扬了扬眉:“我这是发扬风格一路到底。”
闲聊了两句,程如墨顿了顿,还是提起了严子月。
齐简堂沉默数秒,方笑了笑说:“她今后结婚,红包我也按给你的规格给。”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程如墨望着他几分萧索的笑容,心里不免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但他似乎不需安慰,而她也无从安慰。这人,究竟是看得太清楚,还是看得不清楚,临到这时候,她反而变得不确定起来了。
又静了片刻,齐简堂笑说:“行了,回去工作吧。”
程如墨“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动。她沉默看他一眼,忽微微攥紧手,退后一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齐老师,谢谢你。”
齐简堂一怔——程如墨刚入职的时候,便是这么称呼他的。齐老师IP电话分机号码多少,齐老师这文案行不行,齐老师客户太难缠了……
齐简堂往前一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拥抱一下她,但手举到了半空,最终落在了她肩头,轻轻拍了拍说:“好好干。”
程如墨这一声谢发自肺腑。谢他多年提携照顾,更谢他不存私心,告诉她陆岐然的回答。如果不是那句“很难不被吸引”,她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找到自信。
她想,她不长的二十几年里,坏人遇到了不少,但好人遇到的更多。
人这一生,总不免遇到些坏人。但只要身边还有这些朋友,也就足够了。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人人都喜欢,而她只愿为在乎自己的人而活。
林苒婚期定在八月六日。程如墨本意是想让陆岐然提早两天过来,这样可以参加林森的单身派对。但陆岐然确实太忙,终是没能提前过来。
八月五日这天下午,程如墨正要下班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她赶紧拿起来一看,是陆岐然打的。她顺了顺呼吸,按了接听,耳畔陆岐然含笑的声音响起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听坏……好消息和好消息?”
陆岐然笑:“第一个好消息是,我调来江城的时间已经确定了,九月二十号。”
程如墨想了想:“那第二个呢?”
“至于第二个……”陆岐然顿了顿,“你下班了吗?”
程如墨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你过来了?什么时候到的?现在在哪里?吃晚饭了吗?”
陆岐然轻笑一声:“……你问题能不能一个一个来。”
程如墨赶紧收拾东西,边收拾便说:“我马上回来,你等我——晚上想吃什么,我顺便在楼下买点菜。”
陆岐然笑说:“都行,你慢点,别慌。”
“我不慌,你又不会跑。”虽这么说着,程如墨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进电梯以后,程如墨跟陆岐然聊换工作的事:“李组长居然真肯答应。”
“不答应也没用,用工合同三年一签,正好今年也到期了。”
“可江城这边,工资水平要低一大截呢。”程如墨微叹了口气。江城虽说中部第一,但放在全国,刚排进二线末尾。以陆岐然的实力,来这里到底是屈才了。
“物价水平也低了一大截。”陆岐然笑,“要在崇城,我再干十年才付得起首付。”
程如墨笑了笑,跟着人群一起出了电梯。八月夕照毒辣,照得外面写字楼明晃晃的玻璃一片橙红,程如墨正要再开口说话,脚下拐了个弯走到大厅,却陡然怔住——伞架旁边的沙发上,那人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起来,一手拿着一只牛皮纸袋,另一手捏着手机,正望着大门出口。
陆岐然觉察她不说话了,视线立即扫过来。两人目光在空气里一个接触,程如墨飞快掐了电话跑过去。
陆岐然也收了电话,起身将飞奔而来的程如墨一把摁进怀里,低声笑说:“这个好消息如何?”他说话带起的气流拂起耳畔的碎发,震得耳朵微有点痒。
程如墨笑:“还行。”
陆岐然松开她:“那再看看这个。”说着将手里的牛皮纸袋塞进她怀里。
程如墨好奇:“是什么?”
陆岐然但笑不语。
程如墨将袋中东西拿出来,看到“购房合同”四个字,呼吸顿时一滞,过了好半晌她方找到自己声音,笑了一声:“……陆同志,你这样不对,你好歹应该跟我说一声。”
“提早告诉你了,还叫什么好消息。”陆岐然拍了拍自己口袋,笑说,“这下我可是一穷二白了。”
程如墨眼有雾气,脸上笑容却绷不住,轻轻抽了抽鼻子,也不看后面究竟填了几人姓名,只将东西收回去了,笑说:“一日三餐饭,一把零花钱,我还是能养得起你的。”
陆岐然将她腰一揽,贴着她耳朵轻声说:“那我后半辈子就指望你了。”他声音微沉,一句句好似要嵌入她心里。
八月六日是个晴好天气,空气醺然醉甜。
因为林苒怀孕,他父母怕她劳累,婚礼流程在原本计划基础之上删减了很多,仅仅保留精髓。程如墨穿一袭浅粉长裙,全程陪伴林苒身侧。临近出发之时,热闹的气氛忽又推进一层,门外传来大笑的声音:“来了来了!”
程如墨感觉林苒呼吸瞬间悠长,立即伸手将她手攥住,宽慰地笑了笑。浪潮似的笑声逐渐到了门口,程如墨扶着林苒起身,门口已有另外的女眷堵了门大笑着向林森要红包。红包一封封递进来以后,门终于打开,林苒还未及反应,腰上已被程如墨轻轻推了一把。
林森一手将她揽住,她婚纱曳地,洁白的脸上因为喜悦和害羞染出一层晚霞似的薄红,站在西装笔挺的林森身旁,两人端的一对璧人。
两人还未及品尝这一刻靠近时的惊喜,亲朋好友已起哄喊道:“抱下去!抱下去!”
年轻的新郎此刻便仿佛无所不能的战士,当即笑着将林苒拦腰抱起。有小女孩跟在后面帮林苒牵住了婚纱,稍得片刻休息的程如墨此刻终于在人群中见到了陆岐然。
他西装挺括,身型挺拔瘦长,即便早上程如墨亲手为他打上领带,此刻隔着人群再见,心里却仍有别样的滋味。
两人仅来得及隔空对视一笑,就被兴奋得炸了锅的人簇拥着一路下楼。
楼下停靠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打头的是一辆奔驰。程如墨陪着林苒坐上去,车子发动之后,终于稍得清净。林森一直攥着林苒的手,只笑不说话。
林苒一贯风风火火,此刻也多了几份恬静娇羞。
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司仪是江城卫视的一个主持人,一上台便掌声隆隆。程如墨听见林苒正在深深呼吸,立即凑近低笑一声:“这主持人有点抢镜,据说脑残女粉丝不少,你和林森加把劲,争取把注意力抢过来。”
林苒扑哧一笑,便没那么紧张了。
仪式一项一项进行,正问到新郎新娘相识过程时,程如墨忽感觉身后过来一人,似有感应一般立即回头,果然对上陆岐然含笑的目光。
“不好好在席上坐着,过来干什么?”程如墨笑问。
陆岐然不说话,伸手将她手一拉,紧紧攥住。他掌心温热,那温度仿佛顺着指尖一丝一丝缠上来,程如墨心里一动,抬眼望去,陆岐然面上仍是岿然不动。
此刻台上主持人正问林苒:“林先生和他前女友联系时,林小姐你会怎么做?”
林苒笑得不无得意:“他没有前女友,我就是他初恋。”
满座掌声里,陆岐然也勾唇一笑。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也不说话,自有一种干净的缄默与灵犀。
交换戒指互相亲吻礼成之后,林苒就要扔捧花了。
程如墨赶紧将DV塞进陆岐然手里:“帮我拿着,我要去接。”
陆岐然笑道:“一定接住了。”
程如墨跟着女眷和伴娘团一起到了舞台底下,做好了接捧花的架势,谁知林苒并不转身,而是抱着那束花径直走下舞台,目光定定看着程如墨。她停在程如墨身前,将捧花塞进她手里。
程如墨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苒已伸手将她揽住,贴着她耳畔的声音几分哽咽,呼吸几次仍是说不出话来。程如墨鼻尖一酸,泪意紧逼眼眶,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伸手紧紧回抱林苒。
当年她们因为一个合作项目认识,逐渐从吃工作简餐的合作伙伴到约着看电影的普通朋友,再到如今生命轨迹紧紧相依,约定七老八十的时候依然穿得漂漂亮亮一起去喝下午茶。如果没有林苒,她在湍急水流中独行的小舟会有多少次触上礁石,又会有多少次深陷藻荇的缠扯?
最终程如墨抱着捧花退到一侧,望见陆岐然正静静看她,目光清亮含笑,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头轻轻抵靠在他胸前。
接着午宴开席,林苒以饮料代酒,一桌一桌敬下来,敬到他们这桌时,林苒与陆岐然碰杯,笑说:“陆帅哥,你说好了年内落实的,可不能食言而肥。”
陆岐然饮尽杯中酒:“自然。”
程如墨忍不住去看他,他眉眼间全是磊落清朗的笑意。
与他们一桌的齐简堂与程如墨碰杯,说道:“要是跟我,明天就能落实。”
这次不是拆台只是纯粹的玩笑,程如墨哑然失笑:“齐总,你幼稚不幼稚?”
晚上又有一席,吃完之后一帮年轻人开辟另外战场接着疯玩。到了快凌晨时大家才放过这对新婚夫妇各自回家。
陆岐然也喝了不少酒,微有几分醉意,攥着她的手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此刻夜风终于降了温,江城陷在微醺的灯光中昏昏欲睡。
“想去看看新房子吗?”陆岐然问。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过去,夜里悦铭家园小区一片寂静。两人坐上电梯上十八层,开门之后陆岐然一手牵她,一手拿着手机照明。两人走上阳台,对岸灯火将天空照得微明。陆岐然开了一扇窗,随即脱下身上外套垫在地上,拉着她坐下。
隔着玻璃便能望见底下粼粼江水,间或一两声汽笛声响起,衬得天地更加寂静。这样烟火迷离的夜里,陆岐然在她身边。
两人静静吹了一会儿风,陆岐然忽开口笑说:“趁着现在证件齐全,不如明天我们也去把证打了。”
程如墨以为他是开玩笑,接着这茬儿笑说:“行啊,九块钱工本费我出。”
话音落下,便感觉自己搁在一旁的手被陆岐然攥住了,随即他带笑的声音再起响起:“这可是你说的。”
程如墨顿时怔住,立即偏过头去看陆岐然。他脸上虽是带笑,目光却坦荡认真,仿佛此刻的清明夜色。程如墨呼吸滞了滞,想说话,先笑起来:“陆先生,你这婚也求得太经济实惠了。就不说钻戒,你从路边拔根儿狗尾巴草过来圈两圈意思一下也行啊。”
“哦,钻戒。”陆岐然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将攥住她的手松开,伸进裤袋里掏了掏,过了片刻,手合拢着伸到她面前。
程如墨将信将疑:“骗我的吧?肯定是骗我的。”
陆岐然笑道:“是不是骗你的,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如墨犹疑着伸出手去,快要触到陆岐然的合拢的手指,却又立即缩回来。如此反复了两次,陆岐然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地将她手拉过来,径直将自己手里的东西往她无名指上套去。
程如墨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套上自己指上的东西——那的的确确是枚钻戒,而且长得还颇为眼熟。
陆岐然给她戴好了,将她手指一捏:“既然你没提出异议,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
程如墨这才回过神来,直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不是……这是……这不是上次……”
陆岐然挑眉一笑:“发票丢了,退不了。你将就一下。”
他这一笑,三分狡黠三分洒脱,简直帅得一塌糊涂,耀眼得一塌糊涂。雾气逼上眼眶,程如墨立即抽手捂住自己的嘴,声音不由得哽咽,呼吸全哽在喉管里头:“你这人……你怎么这么狡猾。”
陆岐然伸手将她肩膀一揽,笑说:“你现在哭也没用了,来不及了。”
过了许久,程如墨心情方渐渐平静了些,她抽了抽鼻子说:“上回是在出租车上,这回是在这个乌漆麻黑家徒四壁的房子里,你可真是会选地方。”
“人在就行,地方不重要。再说这地方不挺好吗,底下就是长江,多浪漫。”陆岐然笑说,揽着她肩头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静静坐了一会儿,程如墨方开口:“证先不着急,我应该找个时间去拜访你爸妈。”
陆岐然沉吟,似是在盘算放假的时间。
程如墨心里顿时起了个念头,然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假装平静地问他:“十四号,你有时间吗?”
陆岐然立即转头看着她。
程如墨咬了咬唇,微微低头,小声说:“想跟你一起过。”
陆岐然静了数秒,笑说:“好。”
他目光仍是盯在她脸上,程如墨被他瞧得越发不自在,别过头说:“要是连你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我也未免太不称职了——总之,你、你别多想。”
陆岐然将她手捉住了,脸凑近几分,另一只手按上她的后脑勺:“我多想什么了,嗯?”
两人都喝了些酒,此刻互相撩拨,渐渐便都有些呼吸急促。
醒来时程如墨不由得抬起手,无名指上的钻石迎着晨光微微闪耀,一直闪入她眼中心底。她轻笑一声,转头看着仍在沉睡的陆岐然,不由得撑起身体,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嘴唇微启,念出缱绻的三个字。
生日前夕,陆岐然先到江城接程如墨。
程如墨心里紧张,虽然折腾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六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起床去准备着早餐。正煎着鸡蛋,陆岐然从卧室出来了。
程如墨忙将火关小了些,转头笑说:“生日快乐,是不是吵醒你了?”
陆岐然走过去,说:“昨晚就见你翻来覆去——是见家长不是会见国家领导人,别紧张。”
“比国家领导人重要多了,国家领导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我婆媳关系。”
陆岐然笑了笑,只低头看着她煎蛋的动作。程如墨将煎好的荷包蛋盛出来,催陆岐然去洗脸刷牙。
陆岐然“嗯”了一声,朝外走去。走到厨房门口了,又顿下来,转头对她说:“我答应过你,不让你难堪。”说完便朝洗手间去了。
程如墨一时怔在当场,心里有些复杂的滋味——这人果然从来不食言不说大话。她当时随口一句有感而发,他却是认真答应记挂在心。
吃早饭时,程如墨咬了两口鸡蛋,忽想起来礼物还没给陆岐然,忙起身去卧室里拎了只袋子出来。
陆岐然笑道:“我以为礼物昨晚上你已经送了。”
程如墨面上一热:“能不能正经点。”
陆岐然将袋子打开,取出里面精致的盒子,微微一怔。
程如墨平静地将盒子拿过来,取出里面的手表,又将陆岐然手拉过来,亲手为他戴上,“嗒”的一声扣好,她声音也响起来:“你很适合戴手表。”
陆岐然看着印着“天梭”标志的表盘,静了数秒,轻声笑了笑:“陆太太,你气量真有点小。”
程如墨立即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意思,你真的挺适合戴表的……”她声音稍低了几分,“你看表的样子很帅。”
陆岐然挑眉大笑。
看家长的礼物昨晚两人逛商场时便备下了,本计划着这样去坐车便可不慌不忙,谁知道吃完饭之后程如墨就卡在了穿衣服这一环上。
她换了几身都不满意,总觉得不是太过轻浮就是太过老成,偏五一那日叶嘉穿着长裙的场景一直在脑中晃荡,让她更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陆岐然在客厅里等着,看她进进出出,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去卧室,将她从衣柜前挤开,自己亲手翻找。找了片刻,他拿出条乳白色刚刚及膝的裙子来:“就穿这身吧。”
程如墨接过,将信将疑:“我可以相信你的品位吗?”
陆岐然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往她额头上拍了一掌:“我看上你了,你自己觉得能不能相信我的品位?”
程如墨扑哧一笑:“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能说不吗?”
便伸手接过,将衣架取下来。她瞅着陆岐然还站在跟前,便委婉提醒:“我要换衣服。”
陆岐然笑着挑挑眉,抱着手臂往旁边墙壁上一靠:“换吧,难道还要我帮你?”
“不是,”程如墨耳朵飞快烧起来,“你……你出去一下。”
陆岐然偏站着不动,程如墨咬了咬唇:“那我出去换。”刚一迈开步子,陆岐然忽跨过来挡在她面前,反手将卧室门扣上了。他背靠着门板,笑望着她,也不说话。
程如墨白他一眼,“……幼稚。”
心想也不是没看过——应该说是昨晚才看过,便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她微微侧过身去,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将陆岐然挑的裙子套上去。
陆岐然看着她,目光深黯仿佛静海。日光下她肌肤一片晃眼的白,举起又放下的手臂显得匀称有力。踩在拖鞋上的脚却极为伶仃,显出几分荏弱之感。
这裙子是背后拉链式的,程如墨将头发捋到一侧,手伸到后面去拉拉链。陆岐然忽上前一步,将她手指捏住,就着她的手指,也不松开,将拉链缓缓拉上。拉好之后,忽低下头去,在她白皙项上印下一吻。
程如墨觉得痒,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陆岐然轻咳一声退开:“抓紧点,要迟到了。”
珲城是个存在感很小的省会城市,与江城高铁两小时的距离,程如墨大四时去过一次,如今旧地重游,心情颇有些复杂。
下了高铁之后,她便忍不住一路张望,觉得这车站比记忆中的显得旧了一些,人却多了一些。
全国普遍高温,珲城也不例外。一出去热浪滚滚袭来,陆岐然拎着行李袋,带着她去出租车港拦了辆车。车内冷气呼哧呼哧吹着,出租车司机与陆岐然攀谈起来。
程如墨在高铁上放下去的心这会儿又悬起来,高高地吊在嗓子口,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司机和陆岐然说了些什么,她全没听清楚。
很快车子驶入一条梧桐掩映的小巷,窗外一片森然的绿意。程如墨立即趴着窗户看了一会儿,还没觉得过瘾,陆岐然声音已响起来:“师傅,就在这里停。”
程如墨立即转过身看他:“到了?”
陆岐然笑了笑:“下车吧。”
程如墨便晕晕乎乎下了车,趁陆岐然给钱的时候,抬头打量面前的民居。也就是普通住宅的模样,与她父母住的差不离。
陆岐然付了钱过来,掏出钥匙将底下大门打开,撑着门说:“进去吧。”
程如墨脚发软,说:“我……再等等行吗?”
陆岐然笑,“饭都好了,就等我们到了开席。”又说,“你不是见过邱宇家长吗?”
“那能一样吗?”程如墨声音发软,“讲好了啊,如果到时候要撤,你得给我殿后打掩护。”
“撤什么,”陆岐然不由分说将她手攥紧,“走。”说着便拉着她进了楼梯。
程如墨一路脚步虚浮跟在他后面,走到三楼时忽碰见一老头拿着把蒲扇走下来,他瞅见陆岐然了立即打招呼:“小陆,回家了啊?”
“陈伯您好,吃了吗?”
“吃了吃了,这不去公园下两盘棋吗——这是你女朋友?”
程如墨听见自己被点名了,立即朝着老头点头笑了笑说:“您好,陈伯。”
老头儿哈哈一笑:“那赶紧上去,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陆岐然笑说:“到时候去跟我爸喝茶。”
“好嘞!”
程如墨这会儿只觉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楼梯内这番闲聊不但没让她放松下来,反觉得更紧张了,只跟着陆岐然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
很快陆岐然脚步也停下来了,程如墨望了望面前黑色铁门上倒贴的“福”字,呼吸瞬间放缓。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去看两边贴着的春联:民安国泰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潇洒。
陆岐然将她手松开,伸手叩了叩门。
里面立即传来一道女声:“老陆!快去开门!儿子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嗒”的一声,两道门接连打开,出来一个约莫半百的高瘦男人,笑说:“总算到了!”
程如墨这时候呼吸都滞在喉咙,赶紧打招呼:“伯父,您好……”
“如墨是吧?你好你好,快进来吧,外面热。”
陆岐然在她腰上轻推一把,程如墨便迈开脚步走进去,陆父从柜子里拿出双干净拖鞋递给程如墨,程如墨道谢接过换下。
陆岐然将买的东西递给陆父:“这是如墨给你们买的。”
陆父笑呵呵接过:“进来坐吧,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程如墨换了拖鞋跟着陆岐然进去,在沙发上坐下。陆父起身去给他们倒茶,她便趁此打量起来:他比程德云身形稍高,脊背挺直,很有精神。在程如墨印象中,当官的都是大腹便便,还端着架子,是以陆岐然父亲看着分毫不像是当官的。
陆父将沏好的茶搁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正要说话,厨房门忽然打开,陆母边擦着手从里面走出来:“旁边柜子里有铁观音,你泡这毛尖做什么。”她笑着走到近前,看着程如墨说:“就差一个汤了,马上开饭,一路过来挺累吧?”
程如墨赶紧起身:“伯母您好,过来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早该让陆岐然带你过来。”她笑看着程如墨,“你别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就行。”
程如墨点头,见陆父陆母都很客气,心便放了大半。
过了一会儿,汤烧好了。陆岐然过去帮忙端菜,很快便开席。陆母烧了六个菜,荤素俱全,汤是鱼汤,色味俱佳。
边吃边例行问起来程如墨以及她家中情况,她按实说了。陆母听说刘雪芝也养花,瞬间来了兴趣:“你妈妈养了些什么?”
“杜鹃、金橘、吊兰、花蝴蝶……还有些我也不太认识。”
陆岐然笑道:“妈,您养的跟人家没法比。我见过如墨家养的花,长势比你养的那几盆好多了。”
陆父也附议:“所以我说你还是别捣鼓这个了,养一盆干死一盆,还不如养个猫猫狗狗,饿了好歹知道叫唤。”
陆母笑说:“我这不是忙嘛。”
“那你总得专一一点啊,今儿去养个花,明儿去报个腰鼓队,后儿又跑去学素描,结果呢,一事无成。”
程如墨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着二老拌嘴,不由得笑了笑,心里有些羡慕——言语眼神间都能看出,二老感情很好。
吃完饭之后,又切了一个蛋糕。在陆母坚持之下,陆岐然还是吹了蜡烛许了个愿,他望见程如墨在憋笑,无声说了句:“到时候收拾你。”
程如墨吐了吐舌头。
陆父陆母有睡午觉的习惯,吃完陆母便领着程如墨去了陆岐然房间,笑说:“床单被套我刚刚换了新的,要是你想睡也睡会儿吧,不睡就玩会儿电脑,中午日头大,出去也不容易开展活动。我跟他爸都要睡个四十来分钟下午才精神,夏天尤其容易犯困。”
程如墨赶紧说:“阿姨您尽管按您自己的习惯来,我跟陆岐然有手有脚,您不用费心。”
陆母笑了笑:“那行,空调遥控就在桌子上,要是觉得温度高了你就自己调,我提溜着陆岐然帮我洗碗去。”
陆母出去以后,程如墨便在陆岐然房间里东逛逛西逛逛。陆家整体装修偏中式,看起来都有年头,木质家具沉淀出一股岁月的古朴之感。书桌紧挨着窗户的,程如墨拉开窗帘,撅着屁股趴在书桌上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是个操场,隔着玻璃似乎都能闻到日头底下红色塑胶跑道散发出来的味儿。书桌旁边是个书柜,程如墨随意扫了一眼,历史类的书籍偏多。最底下那层还摆着些高中时候的资料书,程如墨来了兴趣,将柜门打开,抽了本物理书出来。
陆岐然高中时候笔迹就已成型了,如今在那基础上更潦草了些。他和其他男生一样,都不太爱记笔记,一页纸上了不起记个三行。她又抽了一叠试卷出来,正好是数学月考的卷子。程如墨草草翻了一下,被那上面的从来没低于一百三十的分数刺激得汗颜无比。
正要放回去,身后门被推开了,陆岐然走进来:“在看什么?”
程如墨扬了扬手里的试卷,说:“看你的光荣历史。”
陆岐然定睛看了一眼,笑说:“这都被你翻出来了。”
“你是不是偏科?”
“生物和语文差点。”
程如墨笑道:“偏得挺好。要是你门门都这么好,我数学考两百分都没法跟你同校了。”
陆岐然走到她面前:“你睡不睡午觉,要不我陪你聊会儿?”
程如墨心想,陆岐然跟他单独在房间里待着不太好,于是摇了摇头说:“入乡随俗,我躺会儿吧。”
陆岐然点头,从床上拿起一个枕头:“那我去客厅。”
陆岐然出去以后,程如墨在床上躺下玩手机,渐渐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惊醒,心里暗道不好,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朝门口走去,正要开门,忽听见外面陆岐然与陆母交谈的声音。程如墨捏着门把手的手放了下来,屏住呼吸,侧了侧头,耳朵紧贴着门板。
“……也并不是说不好,只是你跟叶嘉高一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毕竟知根知底一些。再说她也是珲城人,都是同乡,遇到什么事,两家也能方便照拂。”
“我跟如墨大一认识,也差不离几年。”
陆母微叹了口气:“可你跟她恋爱才多久?”
陆岐然低声笑了一下:“这您可没资格教训我,您跟我爸从认识到结婚统共也才两个月。”
陆母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我跟你爸情况不一样,当时你外公外婆帮着把关呢。”
“您不相信我的判断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错误的决定。”
陆母顿了几秒:“这么说也是,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跟你爸操心的也少。你真喜欢她,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孩子虽然性格没叶嘉活泼,但看着也挺知情识趣。就是她父母……”
“妈,他们是文化程度低了点,但如墨不是。他们一个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家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也挺不容易,都是劳动者,工种不同而已,您是人民教师,更不应该歧视……”
陆母大笑:“还拿道理来堵我——那你上门见过吧,觉得怎么样?”
“她父母性格都很随和,也没为难我。”
陆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你自己喜欢小程哪点?”
听到这个问题,程如墨心脏陡然悬起来,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静了好一会儿,陆岐然声音才响起来:“我要是问您,您喜欢我爸哪点,当时那么仓促就嫁了,您可能也不一定能说清楚。一个螺钉配一个螺母,纹路走向都严丝合缝,也就拧到一起了。遇到了,一眼就觉得是这个人。她的优点您能欣赏,她的缺点您也能包容。过日子不就是欣赏与包容吗,您说呢?”
陆母沉默了片刻,才笑说:“你想得很透彻。”
程如墨在门后面听着,心脏仿佛擂鼓,一阵一阵激烈跳动起来。
她不由得想着与陆岐然重逢后的种种:她故意惹他生气,说些刻薄伤人的话,而他也从最初怒而不言到学会四两拨千斤;他从记忆中那个白衣衬衫的青年,渐渐变成了生活中真真切切的一个人;他拧着眉一言不发或是挑眉而笑,故意逗她的模样;他包的那碗热馄饨,煮的那碗热干面;他帮她买推理小说,给她擦汗时递过来的热毛巾;她问他要三块钱时,他打她手说“先欠着”;他明信片上龙飞凤舞的字迹……
想他的事事种种,眼里渐渐起了雾气。
不管是喜欢也好,愧疚也好,责任也好……遇到了,一眼就觉得是这个人。
后面的话程如墨都没再听进去,她垂首默默站着,直到听见陆岐然沉稳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立即回床上躺好。
门打开,陆岐然走到床边,将她肩膀轻轻推了推,低声喊她。
程如墨假装悠悠转醒,将眼里的水汽用一个哈欠掩饰过去,转过头来看他,含糊着声音说道:“早上好。”
陆岐然笑出声,“是挺早,赶紧起来吧,睡久了晚上失眠。”又说,“我带你去出去逛逛。”
程如墨盯着他,忽朝他伸出手来。
陆岐然哑然失笑,却还是伸手将她腰一揽,抱了起来。程如墨立即将他抱紧,下巴搁在他肩上,久久没动。
“怎么了?”
程如墨摇了摇头:“梦见吃烤猪蹄呢,刚刚端上来,你就把我喊醒了。”
陆岐然笑道:“那赶紧起来,带你去吃真的。”
下午陆岐然带着程如墨将周围逛了逛,临到晚上六点回来吃晚饭。吃过之后程如墨和陆岐然在家里陪着陆父看电视,陆母去参加腰鼓队训练。
坐了一会儿,陆岐然接了个电话,简短应了两声挂了,对陆父说要带着程如墨出去见几个朋友。陆父看新闻联播看得起劲,随意应了一声,嘱咐二人注意安全。
下了楼之后,陆岐然攥紧她手,走得飞快。
程如墨好奇:“什么朋友?”
“到了就知道。”
两人穿过两条街,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码头,前面就是悠悠河水,水中倒映着河上轮船晕开的灯火。陆岐然拉着她一路往码头走去,循着一条楼梯往下走,不多时就走到了河边,走过轮渡,上了停靠在轮渡上的一只游船。
程如墨跟在陆岐然后面,越发好奇。偏偏陆岐然一声不吭,只攥着她手继续往上走。两人上了三楼,越过船舱到了前面的甲板上,刚停下脚步,便听见船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老陆!”
陆岐然拉着她走过去,将面前三人一一介绍给她。都是他高中同学,程如墨也没记清楚名字,只跟陆岐然混喊,一个老甲,一个老鹏,一个老唐。
几人说笑一阵,穿着件印着海绵宝宝T恤的老甲笑说:“既然嫂子到了,我们赶紧把家伙亮出来吧。”
程如墨吓了一跳,凑到陆岐然耳边嘀咕:“什么家伙?”
陆岐然笑而不语。
老甲三人绕到了船舱后面,不一会儿一人拿着些东西过来了,程如墨定睛一看,发现老甲手里提的是个烧烤炉子,另一手领着一个白色的编织袋。老鹏手里东西花花绿绿的,看上去似乎都是食材,而老唐则抱着一箱子啤酒。
三人将东西放下,又去搬来一张矮桌几个塑料凳子。最后老唐小心翼翼端来一个奶油蛋糕,程如墨望见陆岐然脸色沉了几度,顿时扑哧笑出声,结果得到陆岐然一记警告的目光。
三人打开了烧烤炉子,装上白炭支上烧烤架,点了火很快忙碌起来。
程如墨闻着孜然的香味,方才回过神来,瞧见陆岐然正在往烤串儿上刷油。炉子里冒出阵阵白烟,混着夜里河上的薄雾,将他整个身影都模糊了。
末了她才发现,其实是自己眼睛模糊了——他还记得自己大学时说过,想和几个朋友在船上喝着啤酒看风景。
游船已经开了,夜里“突突突”的声音格外明显,船划开夜色,在清凉的风中一路往前。
程如墨擦了擦眼角,也笑了笑加入烧烤的行列。老甲三人见陆岐然和程如墨在忙,索性坐在一旁不动了。三人每人开了一瓶啤酒,一边喝一边望着他俩调侃:“要不你俩辞职来给我打工吧,我们把这游轮小吃开展起来,也算是丰富咱们珲城夜生活。”
老鹏附议:“我觉着这主意好,他俩郎才女貌,站着就是夫妻店活招牌,广告都不用打了。”
陆岐然将刚刚烤好的一盘骨肉相连放到三人面前:“你这小游船,请得起我这么大的腕儿吗?”
老唐哈哈大笑:“你们两人我们三人,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把你们包里东西都扣下,电话扔河里去,就关在最底下船舱里,一人一天只给俩馒头,不到一个星期就老实了。”
又烤了好几盘,程如墨便跟着陆岐然坐下开始吃。陆岐然开了瓶啤酒递给她,程如墨怕喝醉了回去给陆岐然父母留下不好印象,便有些犹豫。陆岐然看她一眼:“我买的是联票,吃宿都在船上。”
老甲说:“对,还是甲等舱。”
老鹏说:“总统套房。”
老唐说:“蜜月套房。”
陆岐然不语,抡起拳头作势要跟三人干架。三人哈哈一笑,举起酒瓶说:“干!”
陆岐然和程如墨举起瓶子靠上去,夜空中清脆的几声响,程如墨便觉有什么心中豁然洞开。
渐渐饭饱酒足,大家都有些醉意。蛋糕最终也没吃,被几人拿来抹了一头一脸。喝醉的老甲三人开始放开了喉咙唱歌,唱得荒腔走板偏又十足投入。
陆岐然被他们唱《那一夜》的歌声吵得脑袋发疼,拉着程如墨到一旁的栏杆边吹风。程如墨拿出纸巾给陆岐然擦脸上、头发上的奶油,奈何已经干透,擦了半天没有一点效果。程如墨无奈:“算了,到时候去洗洗吧。”
船行了一阵,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光带。
陆岐然忽伸手朝前面指了指:“中央广场,还记得吗?”
程如墨一怔。
船又开了半分钟,渐渐到了中央广场正对面,程如墨望见广场正中发光的雕像,喉咙顿时一哽——当时她就是站在那雕像前玉兰花样的路灯下,跟陆岐然告白。
程如墨呼吸一滞,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年雪真的挺大,火车延发,我在车站等了七个小时。我记得当时这河都结冰了吧,可惜当时感冒了,不然也能趁机滑冰……”
她转头望见陆岐然的目光,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目光清亮仿佛寒夜星辰,映着夜色中浮动的灯光,她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陆岐然也看见她的目光——在久远仿佛已被遗忘的旧日时光里,就是这样的目光,将她与千万个面容模糊的老同学区别开来。而他在这样的目光,一住多年。
如此静默对望了片刻,陆岐然突然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这动作迅速仿佛携着一阵风,带着阵渊渟岳峙的坚定气势。
程如墨呼吸先是滞在喉管,随即仿佛打开了一个口子,缓缓地呼出来。
她被他勒得骨头都有些发疼,两人紧紧相拥,她清楚听见他胸腔里的声音,跟自己的叠在一起,仿佛清夜闻钟,仿佛瀑布发声,深渊便会响应。
记得高中时候上语文课,不爱虚头巴脑的现代诗,唯独舒婷的一首《致橡树》极为喜欢: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