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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唱歌,我是在恋爱。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台下你忘,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
柔一点儿,软一点儿,再柔软一点儿,不用怕,只要你自己全神贯注地让自己千娇百媚了,就没有人会笑你轻贱的。你,你老婆要是看到你脸上此刻的微笑一定会来拧你的耳朵;你,专心一点儿听音乐好么?别总是把眼睛扫在我的大腿上,你不尊重我是小事,你不可以不尊重梅姐的歌;还有你,鬼佬,省省吧,装什么矜持?什么肤色种族宗教的,男人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最后是你,小男孩,你一直在踌躇着要不要把餐桌上那枝玫瑰花给我吧,你才多大,你满十岁了么?来嘛,我喜欢你的花,我只喜欢你的花。
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每一个人。你们给了我这几分钟的充满欲望的微笑,我给了你们满满一个胸膛的温柔。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
离别以前,未知当日相对那么好。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掌声是零零落落的,本来这西餐厅里没有多少人。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男孩终于鼓足了勇气,笨手笨脚地把玫瑰花从细颈瓶里拿出来,可能一下子太紧张,把瓶子带翻了,清水浸透了桌布。他妈妈跳起来,熟练地照着他的脖颈来了一下。他的脸涨得通红,耷拉着脑袋颓丧地坐在那里,不敢再抬头看我。我知道,他可爱的小自尊不会允许他再来把花拿给我。于是我把麦克风随意地丢在桌上,走到他身边去,从他们一片狼藉的餐桌上拿起了那朵掉进蘑菇浓汤里的玫瑰花,把它很珍惜地举在胸前,那上面浓浓的奶油味直冲到了鼻子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脸,我勇敢地、小心翼翼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就这样暖暖地、悲从中来地看了进去,“谢谢你的花。小帅哥。”我一边说,一边凝望着他的表情慢慢从错愕变得羞涩。
Peter从后面走了上来,自然而然地,紧紧拥抱了我。我老去的故人在拥抱我。“美美,”他在我耳边说,“嗓子没坏太多,就是广东话咬字没那么准了。可是你在台上还是一样的好,小骚货。”
“Peter哥,”我轻轻地笑,“我真想你们。”
海浪在远处沉默寡言地响着,那种浪涛声类似呼吸,即使被人听见也可以忽略不计。透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了方靖晖微醺的脸庞,他在笑,他兴致勃勃地跟江薏说起了美国,说起了他那么多年其实从来都没有去过的纽约。他永远不会参与和见证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时刻。我知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早就教会了我这个。
灯光的浓度似乎是随着夜晚逐渐加深的,开始是橙汁,把人的身体跟眼神浸泡得越来越软;后来变成了香槟,整个脑袋里所有的思想都变得柔情蜜意起来;最后终于成了威士忌,人们都开始眩晕了,灵魂跃跃欲试地挣扎在出窍的边缘。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时刻发生。我们一起有些踉跄地回房间,Peter坚持要送我们,歪歪扭扭的步子踩在地毯上一点儿响声也没有。郑成功突然间在我怀里清醒了,漆黑的眼睛像只躲在针叶林间看下雨的小松鼠。
“江薏,”我拍拍她的肩膀,“这张房卡是我们俩那个房间的。你先回去,我得下去大堂一趟,去让他们给郑成功抹一点儿治疹子的药。”
“好。”江薏迟钝地接过了房卡,以电影慢镜头的速度点着头,“你去吧,快点儿回来。”
Peter和我慢慢地跨进了电梯,它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慢慢把江薏和方靖晖的背影关在了外面。“Peter哥,谢谢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慢慢地说。
“举手之劳,别这么见外。”他没有表情,“但是美美,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凝视着对面镜子里那个脸颊绯红的自己。
“那好吧,”他深呼吸了一下,“摄像头的角度都调好了,只要那个女人进到那个男人的房间,就能顺利地拍到他们俩的脸。”
“她十有八九会进去的,因为我给她的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房卡,是方靖晖那个房间的卡。她发现房门打不开,就会去找方靖晖,然后她就会发现她能开方靖晖的门,再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进去坐坐,一开始也准是打算坐到等我回来,到后来就会巴不得我整夜不要回来,这套勾当,我熟悉得很。”我嘲讽地笑,Peter也跟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美美,你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电梯门开了,我跟着他往监控室里走,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的声音是最动听的。
“你记得,待会儿玫瑰花和香槟酒的客房服务一定要挂在方靖晖的账上,就是那个我交给你的卡号,我核对了好几次了,不会错的,明天结账的时候我有办法糊弄他签字。”我突然想到了这个。
“再想想,还漏掉了什么?”他深深地注视着我。
“帮我把这些钱交给那个明天早上打扫他们房间的服务生,”我轻轻地用两个指尖夹着一张粉红色的钞票,“我要他们房间里的垃圾桶,一定要原封不动地给我拿来,这很重要。”
Peter笑道:“你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我斩钉截铁,“方靖晖一向都很小心,我了解的。”
他打开了那扇窄门,里面全是小小的、黑白的屏幕。感觉像是科幻小说里的场景。我们屏着呼吸,看到了江薏就像我预料的那样,去敲方靖晖的门,然后,方靖晖很随意地把她让了进去,镜头完美无缺地记录了那两张心怀鬼胎的脸。
江薏,别怪我,也不全是我的错。当你发现错拿了房卡的时候,你应该第一时间去找服务生,或者打电话给我,可你没有,你去敲了他的门,你有没有隐隐地期盼着发生些什么,你问你自己吧。
“再等半个小时,不,45分钟吧。”Peter闲闲地把腿跷到了桌子上,“到了那个时候还没出来,基本上就可以把花和酒送过去了,就告诉他们是酒店开业期间的赠送——至于明天怎么让那个男人买单,就靠你了。”他注视着我,沉默了片刻,“美美,看着你,我就觉得,我当初决定一辈子不结婚,是再英明也没有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没有。一种难堪的沉默弥漫着,像是海面上的雾气。他突然站起身来,轻轻碰了碰我的头发,仓促的一个微笑过后,他说:“再见到你真好。”
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里漾起了一种含义复杂的东西,他的呼吸在不自觉地变得粗重。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掠过了冷杉的脸。可是比这个瞬间更迅速的,是郑成功不满的啼哭声。
Peter匆忙地把手收了回去,难堪地用一根手指逗弄着郑成功的小脸儿。他粗糙的手指把郑成功弄得更为烦躁不安,他苦笑着看我,“美美,我们都不是过去了。”
“Peter哥你都看到了,我的老公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我的儿子是个永远离不开我的小孩,我活得好辛苦。”
“最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美美。不会比我们跑场子的时候更苦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你说得对,可是跑场子的时候,我们都好快乐。”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自然快乐。”他推开了窗子,海浪的声音就像风中的窗帘一样扑面而来。
“可是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啊?”我在那股新鲜的腥气里无奈地笑。
“那还不简单。”他双臂撑着窗棂,眺望着根本看不见的黑色的海,“我们现在有的,都是些不想要也不能丢的东西——这样还怎么快乐啊?”
一个原本危险、原本暧昧不明、原本情不自禁的时刻就这么过去了,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秒钟,我们就决定还是坐在那里感慨人生。不承认也没有用,我们就是从这一刻起开始苍老的。
夜深了,我在房间里凝视着郑成功安逸的睡脸。江薏依然没有回来,看来我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了。小家伙,要是真的一切顺利,我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呢。等你长大以后,我也不用你爱我,我知道我不配——只不过,其实你也跟着我一起战斗过,其实我也教过你怎么去战斗,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记得。
房间里的电话开始尖锐地响,我像陈嫣那样不顾形象地扑上去接起来。还没等我说“喂”,那边的人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声音里都带着发了癫的酒气。
“江薏,是你么?江薏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我们结婚好不好?江薏你回来,我不能没有你,江薏我爱你我愿意永远永远对你好,江薏你不要走,我求你——”
是西决。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我都替你害臊。我轻轻地挂上了电话,把脸埋在松软雪白的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