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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只希望停电、抢劫、地震、世界末日等等各种各样的人祸天灾能够马上降临,可以让我躲开即将发生的一幕。但是,一切如旧。唐五的目光也在下一秒看了过来。我将手从桌面上抬起,放下,夹在了两个膝盖之中,努力克制着它们的颤抖。
一秒,两秒……我的脑袋飞快地思索着,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想,甚至忘记了说话。
“义杰,你呢?”极为短暂的沉默过后,唐五亲切的呼唤在我的耳旁响起。
“啊,我啊?呵呵。”一咬牙,我抬起了头,“五哥,我想考虑一下,五哥,你晓得,屋里刚刚准备让我做生意。我确实有些不好向屋里交代……”
当我无比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句话时,我看见就算是老练如唐五也掩饰不了他心底的震惊,眼中的笑意像一根熄灭的蜡烛,突然就黯淡了下去。
“我操,义色,你搞什么鸡巴毛啊?”一林既惊讶又恼怒的声音打断了我后面的话,每个人都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嘴里一阵发苦,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却带来更加干涩的感觉。
“五哥,我今天晚上想再仔细……”
“义杰,五哥这是帮你啊!”何勇的话又打断了我。
我看向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我依旧品出了话里的关心。
我把目光移回到了唐五的身上,唐五的脸色此刻恢复了平静。再次停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五哥,我没得别的意思,我真的想要……”
我的话还是没有说完。这次,打断我的是唐五,他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我不用再说。等我停下之后,他笑了,笑得非常和蔼:“义杰,不碍事,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有些想法。毕竟刚在阎王门前打了个转身啊。义杰,你好生想一下,明天再回答我。”
说完,唐五看向了皮铁明:“铁明,你呢?”
面对这么多人,我心底虽然有着几缕感激与羞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极度紧张之后的轻松,狂涌的心潮开始缓缓平息。
安静,居然还是安静。
我奇怪地看向了身旁的皮铁明。皮铁明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唐五,他低头望着眼前桌面上的某个点,目光空洞。
过了好久,皮铁明才说:“五哥,我也想考虑一下!”
砰!就像是一把千钧重锤砸在脑袋上,我呆在当场,心胆俱裂地望向了唐五。
唐五和蔼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见,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一种并不陌生的东西——杀气!
皮铁明的脸色一片煞白。
小小客厅陷入了绝对的沉寂中,可以听到每个人粗重的喘息,甚至是剧烈的心跳声。空气几乎凝固,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啪啦!良久过后,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种极度的压抑。
“我操你妈!”一林一脚踢翻了自己所坐的木椅,跳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指向了我与皮铁明,“你们俩……”
啪!唐五一掌拍在了桌面,看着呆如木鸡的一林,说:“你搞什么?啊,我问你,你想要搞什么?给老子滚出去!”
一林看看唐五,又看了看我们,眼睛突然一红,就冒出了泪光。
“操!”一林对着已经倒地的椅子猛踢一脚,拉开门走了出去。
“五哥,我去喊他。”何勇见状,对唐五说了一声,追了出去。
我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皮铁明。
“五哥,对不起,你要我搞事,我肯定听你的。我只是想……”皮铁明一直低着的头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看着唐五,有些害怕,却又坚决。
唐五伸手示意铁明不要再说,待铁明停下之后,唐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脸上居然没有了方才的怒火,也没有了片刻之前和蔼的表情,无忧无喜,古井不波,缓缓说了一句话:“明天之内,你们两个给我一个答复。”话毕,站起身来,走进了屋内。
回去的路上,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鸭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安静地走在最前面。夏冬与北条试图来劝解一下我和铁明,但是我们两个都默不作声。
我以为铁明会和我说点什么,他却没有,一路上他甚至看都没看过我。有好几次,我都准备向他开口,最终还是将话吞回了肚中。
回到家里,我没有睡。我潜意识感觉铁明也许会来。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来。三四个小时之后,我却收到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改变了一切。
午夜凶铃
有些时候,睡眠像是一个美丽而高傲的女人,你越想要她,她反而离你越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越来越疲倦,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突然,叮铃铃,一阵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午夜响了起来,那种清脆的响声就像一把利刃,干净利落地割破了这个夜的安宁祥和,也割破了我并不坚固的安全感。
一瞬间,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摇了摇脑袋,这才反应过来,是电话的声音。
三个月前,二哥、二嫂出钱在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机。这是电话第一次在这样的时间段里响起。
反常即妖。
我马上联想到了最近所发生的一切,脑海中虽然没有清晰的逻辑,单凭直觉却也能肯定这个电话与我有关。隔壁房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母亲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哝声。我抢先一步穿好鞋,拉开房门,冲进了客厅。
“三毛儿,是哪个唦?这么晚了。”在我刚刚拿起话筒时,母亲也出现在了她卧室的门口,有些不快地问道。
歉意地对着母亲一笑之后,我将话筒放到了耳边:“喂?”
“喂,你好,我想找一下姚义杰。”电话里面的声音无比熟悉,礼貌的措辞依然掩盖不住内心的焦急。
“你是……三哥?”
“义色?”
“啊,是我,三哥,怎么了?”
确认是我之后,秦三在电话那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飞快地说道:“义色,快点到医院里来,何勇出事哒!”
挂上电话,呆呆地站在电话旁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头,却发现母亲居然依旧靠在门框上,瘦小的肩膀上披着大衣,满脸的无奈与关切。
赶到医院的时候,除了夏冬与鸭子之外,其他的人都已经赶到。唐五与秦三在一旁说着什么,一林脸色惨白地靠着墙,闷不作声,低头抽烟,北条则和铁明安静地坐在门口。进门时,铁明看了我一眼,嘴巴一动,却没有说话。
“五哥,何勇呢?怎么了?”
“还在里头抢救,被人砍了。”
“谁干的?怎么回事啊?”
唐五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扭过头去给秦三说了两句之后,对着一林挥了挥手:“你们都出来。”
刚走出医院的大门,一林突如其来的一脚就踢在了皮铁明的后腰上,猝不及防之下,铁明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唐五也仿佛忘记了叼在嘴角上的半支香烟,任凭烟蒂黏在嘴唇上,摇摇欲坠。
下一秒钟,大家都冲了上来。我刚刚想要抱住一林,一林却猛地一挥拳,扒开了我伸过来的手掌:“抱个鸡巴,你妈了个逼的,抽卵不认人的家伙,死远点。操你妈,都怪你们两个!何勇出了事,老子弄死你们。”
我尴尬地停住了手。
“尤其是你,皮铁明,你是个什么东西?操!”一林大吼着还要冲过去打铁明。铁明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这边,脸上有些吃惊,然后他默默地低下了头,既不回嘴,也不站起来。
“够了!反了天了,你有种报仇的时候再打!”唐五少有的大喊盖住了沸腾的场面。
一林终于安静了下来,然后他说出了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一切。
酒徒
当时,从家里冲出门之后,一林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就顺着门前的大路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然后何勇追上了他。何勇要他回去,心里不痛快的他不愿意回去,反而要何勇与他一起找个地方去喝酒。
何勇同意了。
于是,他们两人就来到了十字路口。
那个年代的十字路口不像如今这样繁华,但也初具雏形。当时,一个来自九镇附近乡下的叫做红军的厨子,每到夜晚就和老婆一起用板车拖着炉灶和各种炊具碗盆,在十字路口的街边用几根长毛竹架个简易的棚子,上面再搭块大帆布,经营起了九镇第一家夜宵摊子。
红军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慢慢地,跟风做夜宵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十字路口就成了最喜欢夜生活的流子们喝酒吃饭的好去处。
何勇和一林那一晚就走进了红军大排档。
随便点上几个小菜,抒发着心里的愤懑,痛斥着我与铁明的不义,两人喝了起来。
经常喝酒的人都知道,喝酒最忌讳的就是心情郁闷和吹风受冻。
红军大排档棚顶上盖了一张厚帆布,可以挡雨雪,但是四面皆空,光靠每张桌子底下的大火炉,抵挡不住冬夜的寒风,两人也肯定没有手舞足蹈的心情。于是,喝了没多久,他们都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红军大排档的棚子里面又进来了七八个人。
一林说,这帮人进来的时候,就是一副牛逼烘烘的样子,个个都斜着眼睛看人,点菜也是大呼小叫,好像自己吃的不是大排档,而是山珍海味。
当时,一林的心里就有些不爽,可毕竟心里有事,一林也没有多搭理。
但是,片刻之后,一林听到了这帮人的对话。而这些对话万万不该让此时的一林听见。所以,这一下,憋屈了整晚的一林被彻底点燃,爆发开来。
夜半刀声
那伙人里面,领头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八九的年轻人,大家都叫他强哥。
酒菜上桌之后,其他人频频举杯敬这位强哥。一开始,强哥还算是沉稳,看上去也不像其他几人那样轻狂,但是喝了一会之后,强哥就变了。
简单来说,强哥就是翻版的一林,喝多了之后都属于那种“地下的事全晓得,天上的事晓得一半”的角色。
在周围人的奉承之下,强哥大谈特谈起了九镇江湖的各种典故。听他的口气,九镇的江湖就像是他的屌毛一样,除了他谁也不清楚有多少根,谁也不能像他一样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九镇江湖池子小,王八多,但值得谈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所以,很快,一林就在那帮人的口中听到了“唐五”这两个字。
“哎,强哥,问一下你,唐五你认不认得啊?听说,他而今在你们九镇混得蛮屌啊。我们在县里都经常听朋友提起这个名字。应该算是九镇的头把交椅吧?”
“是啊,强哥,说说唐五呗,听说以前他在纺织厂当着几十个工人的面砍车间主任。有这个事没有啊?”
“嗯,对对对,唐五哥也是你们九镇的啊。我前年在县里的大饭店见过他一次,他和罗勇在一起吃饭,看样子蛮有气魄的。”
何勇和一林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在周围人的七言八语之中,那个年轻的强哥故作高深,没说话,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操!装个鸡巴!”一林见状,小声地骂了一句。
何勇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惹事。
那个强哥终于喝完了酒,缓慢地将酒杯放下,再咂吧了两下嘴,对着那些伸长脖子的闲汉们一看,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这才说:“呵呵,唐五。哼,我哥哥这段时间躲灾出去了,如果他没有出去,九镇还有唐五的一席之地?”
“那是咯,立哥在的话,那还说什么呢?”
“肯定唦,立哥是出了名的大脚板(黑话,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