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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参目光一转,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子站在楚北捷身边,虽不是他见惯了的那种达官贵人身边的绝美姿色,但气质淡雅,落落大方,立即猜到她是何许人,恭敬地应道:“有,末将已经派人按照白姑娘在信中所写的地址,找到了上将军夫人。”娉婷曾助北漠对抗东林,北漠将领在心里都与她比较亲近,华参对她的态度比对楚北捷自然多了。
娉婷急问:“他们都好吗?阳凤看了我给她的信,说了什么没有?”
华参笑道:“上将军夫人说,人各有志,目前她并不打算带着孩子藏进安全的山区,不得不婉拒白姑娘的好意。”
娉婷有点愕然,盯着华参带着笑意的脸,一会儿后眼睛一亮,低呼道:“天呀,她居然带着孩子到这里来了!”
仿佛几十只白鸽同时在心上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向四面八方撒下带着芬芳的喜悦。
阳凤来了。对争战深恶痛绝,一直以来只想避开一切纷扰的阳凤,竟然也来了。
孩子们呢?
长笑,我的长笑。
娉婷顿时按捺不住,抬脚直往帐门去,走到门前,又猛然剎住脚步,转身急走回来,牵着楚北捷的手往外拉。
她向来从容,此刻却少有地激动,连楚北捷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娉婷乖乖将小手送上,楚北捷当然不会放开,一边任她牵着,随她疾步走出帐门,一边柔声问:“是去接阳凤吗?”帐帘一掀,两道人影便消失在帘后。
见他们两人竟这样出了军帐,众将既愕然,又不禁羡慕。
华参站在原地,半晌方转头对若韩叹道:“这位白姑娘当真厉害,我原打算卖个关子,只一句就被她猜了出来。”
若韩心情很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惜了,你没亲眼瞧见堪布之战的情景。”
随华参一起到达的人马正在饮水进食,三五成群,东一圈西一圈地坐在草地上休息。
娉婷拉着楚北捷快步到了营门,一眼就看见士兵中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阳凤虽面容疲倦,仍不减温柔丽色。
阳凤也早就远远看到娉婷过来了,对娉婷招招手,浅笑道:“娉婷。”
“阳凤!”娉婷惊喜地喊了一声,放开楚北捷,拉起阳凤的双手,紧紧握住,上下打量她,眸子里荡漾着隐藏不住的激动。两人手拉着手,面对面互看了很久,娉婷才打破沉默,带着责怪的语气叹道:“你真是的,兵者凶险也,应当远避之。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这里很危险。”
“你不甘蛰伏,又怎么说服别人苟且偷安?我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来到兵营,亲眼看到这场大乱是怎么被平定的。”阳凤柔和的脸上多了一分坚毅,微笑着继续道,“我说过,我要亲眼看着夫君的话实现。”
这种坚定的眼神,在失去则尹之前的阳凤身上绝不会看到。
娉婷不禁微诧,低声道:“那孩子怎么办?”
阳凤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个小小的脑袋忽然从阳凤身后探出来,露出大大的笑脸,“姨姨!”
“则庆,你又长高了啊。”娉婷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目光不由得四下寻觅。
阳凤知道娉婷在找谁,抿唇笑着,“不用找啦,在那边呢。”纤手往娉婷身后一指。
小孩子长得真快,才多久,长笑似乎也高了不少。小家伙比则庆还要顽皮,刚到陌生的地方,对一切充满了好奇,连娘亲到了跟前都没注意到就溜开了,刚巧被一样眼熟的东西吸引住。
“刀刀……”
长笑记性很好,他从前玩过这闪亮晃眼的东西,还连累则庆被阳凤狠狠打了小屁股,现在又见了,一眼就认了出来,情不自禁地巴在楚北捷的大腿上,踮起脚尖去扯楚北捷腰上的神威宝剑。
楚北捷低头一看,一个小东西正抱着他的大腿,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中乌黑的大眼珠滴溜溜地转,小手向上伸,在努力扯他腰间的宝剑,对他这个不怒自威的镇北王竟无一丝惧意。
这小家伙胆子真大。
当初,连王兄的两位小王子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爬到他身上来。
楚北捷凝神打量腿上这小东西,鼻梁挺直,眼神倔犟,竟越看越爱。忽又想起自己和娉婷的骨肉却无声无息地被厄运吞噬了,心里一阵狠疼。
没想到,则尹的两个儿子都会走路了。
浓浓的羡慕涌上心头。
他向来不大亲近小孩,这下却软了心肠,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将长笑抱起来,苦笑着轻轻捏长笑胖胖的脸蛋一下,“好顽皮的小子,怎么不乖乖跟着你娘?”
玩得正兴奋的长笑被点醒,连忙左右张望,终于瞅见熟悉的身影,立刻大叫起来,“娘!”
稚嫩的声音悦耳非常。长笑边叫着边向娉婷和阳凤所在的方向伸出双手,挣扎着要离开楚北捷的怀抱。
楚北捷一时竟不舍得松手,随着他将目光转向娉婷和阳凤那边,娉婷正巧转身向他们看来。
到底母子天性,娉婷听见长笑的叫唤,心里像被软软的绳子猛然勒了一下,本来已将心里的激动按捺下来,此刻却再也忍不住,目光刚触及长笑,眼泪就夺眶而出。
娉婷走到楚北捷面前,将活蹦乱跳的儿子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长笑,长笑,娘好想你。”腮边挂着晶莹的泪珠,眼中满是温柔。
长笑还不懂离别滋味,见了娘亲,高兴得不停地在娉婷怀里磨蹭,呵呵直笑。
楚北捷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从长笑在娉婷怀里,对着娉婷叫第一声“娘”开始,他就僵化成石了。
他似乎看到一道彩虹霍然而起,直架长空,散发出强烈的七彩光芒,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仿佛无数光彩在眼前流转,团团围住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如此甜蜜温馨,美好得让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无数道彩虹迅猛地胀满了他的心,嘣的一声,突如其来令他不知所措的欣喜竟将心房胀破了,激动随着一股旋风横扫了他全身每一处。
娉婷抱着长笑,转过头来,触及楚北捷的眼神,羞涩地低头,脸上带着歉意,低声道:“王爷,这是长笑。”
只是这么轻轻柔柔的一句,却比天宫仙乐还要动听。楚北捷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这一句话。堂堂镇北王,竟在众人面前涌起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长笑,这是长笑。
是娉婷的儿子。
也就是他的儿子!
他整个人仿佛在云端快活地飞翔!
楚北捷深深凝视面前这一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母子。他不敢流露出任何神情,因为脸上哪怕一丝细微的动弹,都有可能引发他在喉间汹涌的狂喜,让快要压抑不住的欢喜之泪如泉奔涌。
这个小家伙,是他和娉婷的……
楚北捷努力了半天,两三次暗中提气,却仍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
娉婷见他如此,不禁有点紧张地瞅着他。
长笑转头看见他,又把神威宝剑给盯上了,高兴地大叫一声:“刀刀!”伸手要从娉婷怀里爬到楚北捷身上去。
阳凤牵着则庆,在一旁含笑看着。
仿佛无数高亢的声音在楚北捷耳边咆哮,他如果不猛跳起来,对着苍天大吼几声,就无法平复心头热辣辣的火流,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呆在原地。
他嗓子里干干涩涩,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声音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等一下。”
娉婷等人顿时愕然,看着楚北捷猛然转身,飞一样冲进最近的营帐内。他一进去,里面的士兵呼啦啦全部从帐门涌出,都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疑惑,显然是被楚北捷赶出来的。
众人屏息围着那营帐,里面突然传出破空声。
刷!刷刷……
即使和帐篷有一段距离,仍能清晰听见利刃破空之声此起彼伏。
镇北王似乎正在帐内疯狂地挥剑。
厚重的帐皮瑟瑟发抖,整顶帐篷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似的。
好一会儿,那剑声霍然而止,整个营地也跟着肃静起来。
呼啦!帐帘被猛然掀起,正紧张等在帐外的众人都被这威势吓了一跳。
楚北捷一身大汗,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一手按在腰间的神威宝剑上,目光炯炯有神,回复了镇北王一向的镇定自若,只不过微红的眼眸还是泄露了一切。
他走到娉婷面前,盯着长笑,理所当然地一把将他抱了过来,“好儿子,叫爹。”
长笑性格倔犟,平时绝不会这么听话,也许真是血浓于水,这次却出乎意料地乖巧,果真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爹。”低头又去扯楚北捷的披风。
楚北捷被他一声“爹”叫得满心欢畅,喉头轻轻一哽,把长笑紧紧搂住。臂中软软小小的身子轻飘飘的,他握惯了剑的手仿佛力道稍重就会把这小东西弄碎了。
如此稚嫩,让人心疼。
但偏偏是这个稚嫩的生命,偏偏是这一声稚气的“爹”,比天下最锐利的兵器、最彪悍的铁骑更让他充满信心。楚北捷鼻中又酸又热,感觉着儿子在自己怀里,为人父的喜悦铺天盖地涌了过来,转瞬间又意气风发,放声大笑。
天下还有谁比他更幸运?
万里江山,不如这稚嫩的一声,更不如娉婷一个笑容。
楚北捷哈哈大笑了许久,高兴得几乎又要落泪,但到底忍住了,低声对娉婷叹道:“王妃报这‘一箭之仇’,报得好狠啊。”语气万般无奈。
娉婷之前所受的种种委屈,此刻尽化乌有,瞧见楚北捷的激动,心里也觉得愧疚,低了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轻轻道:“王爷不问,叫娉婷怎么开口呢?此事娉婷确实任性了,王爷不要生气,娉婷任凭王爷责罚好吗?”
楚北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包裹起来,永远永远藏在眸子最深处。
生气吗?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营地上方的风无声拂过,骤然将他扯回危崖下的羊肠道,当日众多弓箭手埋伏四周,箭在弦上,何侠从头顶上方闪身出来,英气逼人,迫他订下五年之约。
那一日,他在马上,娉婷,在他怀里。
那一日,他那般生气,那般愤怒。
就是那一日,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伤心欲绝的滋味,第一次明白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第一次下定决心踏上千回百折的情路。
直至爱和恨、幸福和悲伤被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滋味,才知道此情不渝。
不,不再生气了。
怎会生气?他已拥有了这么多。
楚北捷一手抱着长笑,狠狠地往他的小脸蛋上蹭了几下,一手牵着娉婷,唯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娉婷被楚北捷厚实的大手握着,抬头看他亲密地抱着活泼可爱的儿子,曾经只在梦中看见的情景,此刻都已成真,眼眸不断传来刺热的感觉。
她咬着下唇,凝视这美景良久,对楚北捷低声问:“王爷气消了吗?”
“王妃的气消了吗?”楚北捷苦笑道,“诈死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本王也算吃够苦头了,请王妃手下留情,别再这样惩罚本王。昔日我做的错事,都饶了我吧。”
娉婷羞得不敢抬头,唇角逸出甜甜笑意,反手握紧了楚北捷的大掌,“王爷,周围都站着人呢。”
“有人又如何?”楚北捷扫视周围一圈,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让他们也知道,天下间最不能开罪的,就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不错。
女人永远都有办法惩罚自己的男人。
她们只愿意将心思用在心爱的男人身上,一如她们只愿为心爱的男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