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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那熟悉的皎月悬挂于天空中,洒下淡淡的寂寥的光。
“请问,用不用把这些菜拿去热一下?”服务生走进来恭敬地问道。
“好。”我点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腕上正在走动的表针,翻开手机盖,就在1号键即将按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用力扣上盖子。
“不行,如果他正在和客户商谈重要的合约怎么办?”我握紧手中的白色手机,死死地盯着1号键,然后松开手指,像是放开了某种坚持的东西,又像是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感战胜。
“我不应该打扰他的,他那么忙……”不知是第几次叹息。
终于,我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那样的节奏与规律是我所熟悉的,也是令我欢喜的。
门开了。
我笑了。
“阿陌……”我轻唤。
他冷淡地看我一眼便坐在了座位上。
“菜已经凉了,这儿的人拿去热了。很忙吗?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关心地问道,可能是语气有一些焦急,虽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韩陌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我习惯于观察他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皱眉代表着什么我很清楚,于是我连忙低语:“我不是嫌你来得晚,只是怕你太累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直看到我的脸颊泛红,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的时候,他才收了目光,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今天很漂亮。”
“真的吗?”我的心因为这句话而欣喜若狂,但是表面上仍然笑得淡雅……结婚之后这样的形象一直是我所维持的。
可是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一个穿着还算讲究的女人走了过来。
“韩总您总算来了,菜马上就到,都是我们这里的主打菜。”说完拿过桌子上放着的酒将韩陌面前的酒杯满上。
“来,韩总,我敬您一杯。”
“您客气了。”说完韩陌笑着站起来,举起杯子,一口干了。
我静静地看着举杯对喝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怪怪的。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女人的眼神太具侵略性了,她不像是在看着一个客人,而像是在看情人,她那双画着深重眼影的眼睛充满了挑逗,而韩陌呢,他看到了吗?
“阿陌……”
两双眼睛都集中在我身上。
“怎么?”韩陌开口询问。
“这位小姐是?”
“我是这儿的老板,多亏韩总当初的帮忙才有今天的香春阁。不知这位是?”女人接过话,落落大方地道。
“我是他的夫人。”
当我说完,女人连忙捂嘴,动作夸张而造作。
“纪红,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们了。”韩陌开口挡住了女人接下来的话,使得我不必遭受她接下来的冷嘲热讽。
“那好,我就先下去了,韩总有什么事知会我一声就行,我马上就过来。”说完她有些讪讪地离开,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仿佛我抢了她的男人。
“开始吃吧。”
看着满桌子重新热好的东西,我突然没了胃口,但是我告诉自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好,你也尝尝。”说着我夹了一块鸡翅放到他的碗里。
我以为他会开心,或者即使不表现出开心也会欣然地接受它,毕竟他最爱吃的就是鸡翅,曾经他像个孩童一样笑容灿烂地说着鸡翅最棒的样子我还清晰地记得。
可是结果总是不在我意料之内,不论我怎样想,它永远会出现另一种结果。
韩陌当着我的面厌恶地把鸡翅推开,然后抬起头,看到我讶异的目光才略微沉吟道:“今天的鸡翅太腻了。”
腻吗?
我尝了一口。清淡的口味,何来腻?
“我吃着还行,不是很腻。”我答道。
“是吗?”韩陌抬起头看着我,口气很是漫不经心。
“真的很不错,你尝尝。可能是你刚刚吃的那个蘸了太多汤汁,现在这个……”
“我现在不想吃鸡翅。”韩陌生硬地打断了我未完的话,那冷酷的话语瞬间冰冻了我的手腕,让我的整只手都开始麻痹颤抖,那块被夹在筷中的鸡翅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我吸了吸鼻子,稳住气息。
“呵呵,瞧我,真是的,你都说了不想吃我还一再让你吃……”我尴尬地笑了两声,企图缓解这种低气压。
沉默。
除了碗筷相碰发出的清脆响声外,偌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低着头吃着碗中那样式丰盛让人看了很有食欲的佳肴,却食不知味。
来之前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我的欢喜我的期待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可笑。
“阿陌……”我轻轻唤他。
他抬起头,停下夹菜的动作,眯着眼看着我。
“我们好久都没这样一起出来吃饭了。”
“嗯。”
“这儿的环境真好啊……”
“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错。纪红很能干,这家饭店在T市虽然不是最豪华最出名的,但也算是非常出色的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口中女人的欣赏。
“纪红?”我重复,这个名字很熟,就在几分钟前我刚刚听到,“呵呵,这样啊,的确很厉害。”
“创业很艰难,尤其是现在经济不景气,政策又朝一些老的工业城市倾斜……”说到这里,韩陌习惯性地用手提提金丝边的眼镜,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我喜欢听他说话,他的声音一向富有磁性。
“真是的,我怎么和你说起了这些……”他懊恼地皱了下眉。
“不,我喜欢听。”我连忙说道,怕死了刚刚那种沉寂。那沉寂仿佛是一道巨大的看不见的沟,横在我和他之间,因为太大,所以无法逾越;因为看不见,所以感觉无处不在,令人沮丧,甚至……绝望。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眉头微蹙:“现在经济不景气,但是这些你不需要担心,只要在家好好待着就行。如果觉得无聊就和朋友去逛逛街,钱不够就把我公司地址给对方,让他把账单寄过来就行。”
我讶异地看着他:“我不是关心这些,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阿陌,我们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说过话了。”
“说话?”他挑眉,“我们不是每天都说话吗?”
“我指的是谈心,像以前一样谈心,而不是那种‘我要毛巾’‘去睡吧’‘我还有公文要处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这类交代似的话语,那让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你的妻子。”
“那是什么?”他声音低沉,不悦的神情是那么明显。
“你的员工,你的下属。”我真想就这样一股脑地说出来,但是看到他这张阎王一般的脸,我又习惯性地敛起了一切不好的情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与世无争、善解人意的面孔。
“现在的生活很没意思吗?”见我没回答,他冷着声接着问道。
“没有。”我低头,小声回答。
“那你在抱怨什么?”声音又冷了几分,甚至带了一丝严厉。
“我没有抱怨,只是……”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希望他能够看懂我的心。
可是我看到的只有恼怒和不耐烦。
“没什么……抱歉,我昨天没睡好,有点心烦。”我低声解释。说完还不忘给他一个笑容。
“嗯,那吃饭吧。”他淡淡地交代。
“好。”
多么公式化,多么卑微,多么令人窒息。
我把头低得仿佛要埋到地里,是的,我想我骨子里都是卑微的。
因为我对他的爱,那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爱。
我不知道是因为爱而显得卑微,还是我习惯了这份卑微的爱,习惯了去迎合他,仰望他,直到有一天,这种习惯仿佛变成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形势,我只能仰望,不断地仰望,仰望着曾经熟悉的他,仰望着我们的爱情,于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我的身我的心连同我的爱变得卑微如尘土。
吃完饭我缓缓地站起来,突然有些眩晕,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我抓住他,死死地抓住他。
“韩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轻声唤着他,带着执着,带着深情,带着心底一直深深压抑的无奈。
“嗯?”他挑眉,扶着我,“你怎么了?走,我带你去医院。”他神色严厉,脸部的线条越发分明。
然而,看到这样的他,我却笑了。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很高兴。”
他被我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皱起了双眉,习惯性地用左手提了一下镜框。
“高兴?”他不解地看着我。
“你刚刚在为我担忧啊,我好高兴。”说着我轻轻地环住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白痴。
韩陌没有说话,像一个木桩子那样站在那里,任由我环住他的胳膊。
“我们该走了。”良久,他开口说道,打破了好不容易才有的温馨。
“哦,好。”我不是很情愿地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上了门前停的黑色奔驰,车牌号不是一组6或8这样的吉祥数字而是由7构成。原因无他,因为我们相遇的日子是7月7日,我们结婚的日子亦是7月7日。
“7月7日……阿陌你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吗?”我侧过脸,看着专心开车的他。
“嗯。”他应道,话语是一贯的简洁。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那时你站在合欢树下,捧着一本英文版的《莎士比亚文集》。经过的女孩都会望你一眼,当然我也不例外,然后我的帽子跑到了你那里。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当初那顶帽子我怎么就没想方设法把它留下呢,那可算是红线哦。”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唱着独角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
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呵。
一个陷在过去回忆里,爱得卑微的大傻瓜。
“到了,下车吧。”
我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高大建筑物:“不是回家吗?”
“下车。”
“我没事,刚刚只是没站好,真的不用来这里。”生平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都会尽量避开它,避开这个没有生气的地方。
“有病就要检查,逃避是弱者的行为。”韩陌板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
“真的不用……”我看了看那些愁容满面的人,仿佛看到一团黑色的气体笼罩在身边,连带着天空都变得暗沉。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我这边,打开车门,抓过我的手腕,一带,再用力地甩上门。
“走。”男人的力气就是大,再加上我不可能真的反抗他,只能任由他一路拖着进了医院。
刚步入医院的大门,韩陌就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几分钟,我们便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他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过排队等着看病的长龙,快速地拍了片子,就连最快都要第二天才能拿到的结果也仅仅等了半个小时。
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韩总请放心,令夫人没事,只是身子有些虚,是营养不良、气血不顺造成的,好好调理调理就没事了。”
“营养不良?”那一向温润的声音拔高,他沉着脸,两条眉毛皱起,嘴紧抿着。
“是的。”
一路沉默着出了医院,他走得很快,步伐迈得特别大,我勉强能够跟上。
突然,他转身,我没有反应过来,鼻子硬生生地撞到了他身上。
“好痛……”我低呼,揉着鼻子。
等到我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韩陌那双冒火的眼。
“怎么会营养不良?你平时都在吃些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最多就是阴着脸,声音低沉,那样就已经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了,而现在更甚。
“饭,菜。”我讷讷地说着。
韩陌看了我一会儿,胸脯上下起伏,良久,转身上了车。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
“上车啊。”他喊。
“哦,好。”我急忙跑了过去,上了车。
一路上,韩陌似乎都在生气,双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青筋可见。
“可恶!”他突然咒骂出声,沉着脸下了车。
似乎是撞到了人,我刚要下车去了解情况,便看见韩陌挥着手:“在车里坐着,一会儿就好。”
我只得乖乖地待在座位上,这几年我早已习惯把他的话当成圣旨,而且甘之如饴。
虽然无法下车就近了解情况,但我的眼睛没有离开一分一毫,始终定定地盯着前方。
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抓着韩陌的手不肯松开,而韩陌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左手频繁地提着镜框。
后来,他打开黑色的皮夹,连着抽出好几十张百元大钞递给那个男的,男人才松了手,拿着钱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怎么样了?他没事吧?”看着重新回到座位上脸色阴沉的韩陌,我担忧地问道。
“都解决了。”他冷酷地说,仿佛刚刚只是在解决商场上的一件小案子。
“可是我看到他的胳膊和腿都在淌血,这样一个人离开没事吗?”我有些担忧,毕竟是我们撞了他。
“那些钱够他去医院做好几次全面检查了。”说完他一踩油门,车子飞快地冲了出去。
由于力道太猛,没有坐好的我差点撞向一旁的玻璃。
心口闷闷的。并不是因为这一撞,而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冷酷的话语。
他还是曾经那个会为了一只小猫而差点跌倒的大男孩吗?
合欢树下那穿着白色T恤,手捧《莎士比亚文集》,笑容温暖儒雅的人还是他吗?
突然,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不了解这个坐在我身边,开着豪车,西装革履的男人。
晚上的T市格外冷,寒气深重,开了车门,一股凉气袭来,身体瞬间打起哆嗦。
“怎么了?”韩陌仍坐在车里,没有下来。
“有点冷。”我的牙齿冻得打战。
“出来的时候怎么不多穿点。”说完他便把车开进车库。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刚刚被关心的喜悦霎时熄灭。
我的体质一向偏寒,若是以前无须我说他定会知道我是冷了,而如今他却是即便知道我冷却依然稳稳地坐在车里。
“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冷吗?”韩陌收完车走了过来,看着我,他的脸上是这几年来见惯了的淡漠。
“没,在想事,一想忘了冷了。”
他皱眉:“什么事?”
“阿好的事。”
他推门进了屋,不咸不淡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别人的事少操心,进屋吧。”
我嘴里默念着他的话,默默跟了进去。
砰……
门关上。
“我去书房了,你自己先去睡吧。”他开口,和以往一样的话语,多么熟悉呵。
生平第一次我没有回复他的话转身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