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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你怎么了?”武玥吓着了,连忙拽过燕七急问。
“哦,没事,”燕七的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箭神可真厉害。”
“是吧!”武玥就以为燕七也是被这神技惊着了,立刻放下心来眉开眼笑,“以前总听人说他的箭法有多神,我先还不信,今儿可算见着了,不得不服气啊!”说至此处忽又略略收了喜色,轻轻叹了一声,“唉,我原不该如此激赏此人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十二叔也不至于……不过身为武者,自该是道理分明,强就是强,赢就是赢,一码归一码,他实力摆在那里,也确实该受到尊敬和喜爱。”
“你十二叔怎么了?和箭神有什么瓜葛?”燕四少爷在旁边耳尖听到,忙凑过来问。
武玥犹豫了片刻,方低声道:“十二叔早些年在军中立下不少战功,那时正如日中天声名赫赫,后来不知怎么就和箭神有了冲突,两人约定比箭定胜负,倘若箭神输了,便一辈子不再碰箭,而倘若十二叔输了……就卸甲辞官,一辈子不得出仕……”
结果不言自明。
一个正值人生最好年华、正当大展抱负鸿图、正要迈上巅峰铸就荣耀的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让他一辈子再不能做官当兵,不能建功立业,不能驰骋沙场,不能展示才华,不能再证明自己——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个赌注。
众人一时沉默,尽管心里对于武长戈究竟与那位箭神是因为什么事情才结了梁子而好奇得要死,可这种事毕竟不好问出口,只得强自按下不提。
湖面上此刻已乱成了一片——不管秦执玉这一下失误是不是有意,都已够得上“意图弑君”的嫌疑了,早有皇帝的护卫一拥而上将她绑了,闹哄哄地拎到了龙船上去听候发落。
众人便都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这大节下的,若是为着这个杀掉一个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着实太令人唏嘘了。
乔乐梓身为京都知府也被一艘轻巧迅捷的舲舟划过来接到了皇帝的龙船上去处理该事件,余者众人纷纷低声议论,燕七立在舫栏前,远远地望着那巍峨辉煌的豪华龙船。
“你认识那个人?”燕九少爷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在耳边。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他的姐姐,那也就只有他这个与之相依长大的亲生弟弟了。
“不认识。”燕七道,目光有些淡而远,远得甚至不仅仅只是穿过了距离和时间,“只是不小心想起了故人。”
故人。
他的姐姐才不过十二岁,进入锦绣书院之前甚至极少出得府门,她的朋友圈子,无非是武玥陆藕和崔晞。
何来故人?
“小七,”武玥凑过来歪着头冲燕七笑,“我问你,你觉得同箭神比,你的箭法能到他哪里?”
“大概到膝盖的位置吧。”燕七道。
“……”
“当然,如果他很高,那就到脚脖子那里。”燕七补充道。
“……够了。”
直至夜幕降临,满湖满河上的船舫都燃起了灯笼,龙船上才传出了消息:皇帝赦免了秦执玉的“无意冒犯天颜”,甚而还大开天恩,特许由那位当世箭神亲自将她送出了龙船,一直走上甲板。
所有的人都抻直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希图能够一睹箭神真容,然而身在岸上的人距湖心的龙船实在是太远了,天色又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身在湖中舫上的官员和官眷们,有的是见过这位箭神的,没见过的也在抻着脖子看,奈何龙船甲板上层层密密地围了太多的侍卫,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人。
夜风吹动着湖波,湖波推涌着画舫,不经意间,燕七所在的这条船变换了角度,正巧让她的目光穿过那龙船上的人墙缝隙,看到了那个人。
闲倚雕窗折海棠,不胜烟雨湿罗裳。
原来是他。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让这个节日变得更为令人愉快,风波既平,烟花便起,映亮了湖岸,彩饰了人间。皇帝打道回宫,送走了老板的民众们终于可以毫无压力地尽情享乐了——白天虽然落幕,可节日还远未结束,对于盼望着纵酒放歌纵意狂欢的人们来说,真正的欢乐才刚刚开始呢!
一些较为矜持的官家不好太过放纵,皇帝撤退之后也就跟着各回各家,爱玩儿的官眷则还留在湖上,点起灯笼铺开宴席,吹起笙箫跳起舞蹈,普通百姓的船也被允许下湖了,一时间河中画楫栉比如鳞,几无行舟之路,欢呼笑语,遐迩振动,万船灯火,辉如星龙。
“最后也没能看成向箭神挑战。”武玥遗憾地道。
此刻画舫正缓缓向着湖岸划去,五六七加上燕九少爷,四个人年纪尚小,家长是不允许在外面彻夜疯玩儿的,所以只得各回各家,燕大燕三燕四哥儿仨一上岸就跑了个没影,崔家人也登车上马,与众人告别离去。
待武玥陆藕分别被家下接走,燕七就和燕九少爷带着一枝等在自家马车停放之处,其他人还在湖上慢慢往回划。
姐弟俩正慢吞吞地赏着夜景,就听见近岸处的一条船上有人向着这厢叫:“燕小胖!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儿!”
燕七摆摆手:“得回家,你们好好玩。”
“才这个时候,回什么家啊!”那声音已经飞快地由远及近,见元昶换过了衣服,一路腾跃地落到了燕七面前,“走,跟我们游湖去!昨儿赢了比赛不是说好了?等今儿赢了龙舟一并请你们去喝酒,也不必去酒馆了,我姐夫借了条画舫给我,咱们去舫上玩,有许多好吃的,全都给你留着呢,走走走!”
“留到后天我去书院你给我,我得回家,否则祖母要说的。”燕七道。
元昶:“……”这货最惦记的始终还是食物。
“真没劲你燕小胖,”元昶倍感扫兴,“你若不去,我就把给你留的好吃的全吃了!”
“什么仇什么怨。”
“那你到底去不去?!”
“还是不去了。”
“……哼!不去算了。”元昶说完却也不走,直管凶巴巴地瞪着燕七,忽听得湖上又有人向着这厢叫:“元昶!你在干什么?!我找了你老半天!”说着那人也飞一般地跑过来了。
近前看时见是秦执玉,看了眼满脸不耐烦的元昶后便将目光落在燕七的脸上:“咦?怎么又是你?!”
howoldareyou。(怎么老是你。)
“元昶你干嘛?!为什么避着我跑来找她!”秦执玉一扯元昶胳膊质问道。
“我找谁关你屁事!”元昶甩开秦执玉的手,脸上的不耐更浓,“别老跟着我!”
“怎么不关我事?!皇后娘娘让你带着我玩儿的!”秦执玉恼道。
“我可没答应!”元昶也恼道。
“娘娘的话你敢不听?!”秦执玉提声道。
“我听不听关你屁事!”元昶很是暴躁。
“是不是因为她!?”秦执玉用手刷地一指燕七,“她到底什么人让你总这样上赶着贴过来?!你是不是喜——”
元昶倏地伸手死死捂住了秦执玉的嘴,带着几分羞恼地咬牙道:“我警告你秦执玉——别给我乱说话!否则你知道我的性子!”说罢一脸厌烦地放开了她。
秦执玉转着眼珠,在元昶脸上看了几眼,又在燕七脸上看了几眼,撇着嘴哼笑了一声,却和燕七道:“我看了你们同雅峰综武队的比赛,看样子你的箭法确实不错,过几轮便是锦绣对兰亭了,凑巧我也被选入了兰亭的终极队,你我总有对上的一天,与其等到那日,不如就在今天,让我领教领教你的箭上功夫,如何?”
“我今天没有带箭。”燕七道。
“秦执玉你有完没完!?”元昶吼道。
秦执玉瞟着他:“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你们男人少掺和。她既敢入综武队,就当有胆子接受旁人的挑战!否则你难道不怕我将这事说出去,令大家都瞧不起她?”
“你一个习武的去挑战她一个不懂武的,这算什么堂堂正正?!”元昶怒道。
“我不用内力就是了!”秦执玉道,说着不再理会元昶,只管盯向燕七,“怎么样,到底敢不敢与我比?!”
“燕小胖,别理她!”元昶喝道。
“你姓燕啊?”秦执玉上上下下打量燕七,“燕子恪是你什么人?”
“我大伯。”燕七道。
“他当真有断袖之好吗?”秦执玉问。
“(-_-)……”
“方才在船上我看见皇上赏了他一对金鱼儿,竟是朱顶紫罗袍,据闻此种鱼我朝统共只有四对,都养在皇上的金鱼池里,连闵贵妃想要皇上都没给呢。”秦执玉继续八卦道。
“那是他直接找我姐夫要的!”元昶哼道。
“真的吗?!他好大的胆子!”秦执玉惊讶不已。
“……因为我姐夫赌船输给他了。”
燕七:“……”
“他连皇上都敢赢?!”秦执玉更惊讶了。
“那有什么,愿赌服输。”元昶很不把他姐夫丢面子当回事。
“所以你到底肯不肯与我比箭?!”秦执玉问向燕七。
熊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跳脱。
“我今日不大想比。”燕七道。
“那你什么时候想比?”秦执玉皱眉追问。
“如果锦绣在与兰亭的综武赛上输了的话,我就同你比。”燕七道。
“好,一言为定!”秦执玉搞定了燕七,转头冲元昶道,“我看见皇上拨了条画舫给你,你带我去玩儿!”
“我们舫上全是男人,不要女人!”元昶冷脸道。
“你骗谁!?我刚才听见你叫她上船了!”秦执玉恼得一指燕七。
“她跟男人一样!”元昶也恼道。
“……”喂喂。所以我一直以来其实是个男胖子吗。
燕七被这两个人吵得头疼,所幸燕家其他人所乘的船已经靠岸,男孩子们除了燕九少爷和燕十少爷,其他的人早就跑光了,小姐们都还老老实实地在,簇拥着老太太和二位太太陆续上车,打道回府。
燕七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车窗外的星如雨、花千树在耳边渐离渐远,一股巨大的黑暗与静寂的洪流向着周身席卷过来,冲走了所有的温度与声音。
这是上一世,她死时的感觉。
那真是,让人又冷又疼。
而又冷又疼的,是她那颗强大的心。
马车的车窗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黑与冷骤然退却,烟花流彩与满城欢动重新回到了世间。燕七睁开眼向外望,见元昶的脸贴在玻璃上,拉开窗扇,他便伸进一只手来,“拿着。”塞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然后就扒在那里挤着眼睛冲她笑。
是一枚小巧精致的角黍,已经凉了,清香还在。
“我姐夫龙船上的御厨在湖上现做的,我尝着味道不错,就……咳,就藏了一个。”元昶眼睛不自在地瞟了瞟坐在燕七对面的燕九少爷,那货揣着手垂着眼皮,一副老和尚打坐入定状态。
“谢谢啊。”燕七说,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真香。”
元昶扬起嘴角,星如雨落在他黑亮的眼睛里。
马车飞快且颠簸,元昶不知是如何扒在车厢外面的,身形稳得就像站在茱丽叶窗外露台上的罗蜜欧,年轻的脸庞五官分明,上面有明山净湖空气阳光。
又亮又暖,生命鲜活。
“我走了!”元昶随便摆了下手,转身没了踪影。
“呵呵。”燕九少爷打坐完毕。
“干嘛。”燕七开始剥粽子。
“这个是不是就叫做‘忠犬’?”燕九少爷慢悠悠地问。
“你知道的太多了。”
……
女人们回到家里时已是人困马乏,毕竟凑热闹也是要付出体力和精力的,因而也没有再聚到一处闲坐,向燕老太太请了安之后就各回各院了——燕老太爷还在外面玩儿呢,毕竟人家也是男生。
燕七回到自己院子,见一派的安静,留守的下人们都跑去大厨房领府里赏的粽子了,也没有留明火,哪儿哪儿都是一片漆黑,唯独书房亮着一盏灯,燕七漫步迈进房去,向东一拐进了书房。
见她临窗那张大书案上风铃草式的琉璃灯正燃着暖黄的光,光影下一只水晶玻璃鱼缸放在那里,鱼缸里没有铺雨花石也没有养水草,只有两尾朱顶紫罗袍,摆着天真可爱的娃娃脸悠游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