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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亦可的记忆里,有那一天的画面。
那是她和她最爱的爸爸最后一次见面,当她恢复记忆后,每每想起临别时爸爸给她的那个拥抱,说的那句等他回家,她都会心痛难耐……
她望着佟佑安,当日的离别重现眼前,她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那一天,你和爸爸一起出门,爸爸说他可能要出个差,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让我好好养胎,让我听你的话,他说等宝宝出生的时候,他会赶回来。可是……”钟亦可泪如雨下,“可是他却再也没能回来……”
佟佑安心疼的擦着她的眼泪,当日的情形恍如昨日。
当时的萧振霆和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平安归来,而萧振霆比他更甚,即使能够活下来,也会面临牢狱之灾。但是在和心爱的女儿分别的时候,为了不让女儿起疑心,他只能强忍心痛和不舍,笑着说出那样轻松的谎话……
佟佑安的声音里满是痛意。
“那是我们密切跟进很久得到多方可靠情报守到的箫砺和南美毒贩交易的日子,那也是我熬了几年终于盼来的一个能把箫砺人赃俱获的一个最完美的机会。箫砺利用萧氏集团的实力掩护,不仅有多个藏毒窝点,还有一个地下毒品加工厂,专门为南美一个贩毒集团制毒贩卖,从中牟取暴利,而那次行动是我们和美国缉毒署以及香港海关与警方的首次联合行动,每一步都有着极为缜密的安排……”
钟亦可心痛打断道,“难道这么多年间,我爸爸也一直是箫砺的帮凶吗?你说最初他是被箫砺以我奶奶的性命威胁而无奈妥协,可我依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下去?他不可以去自首揭发举报吗?那样不也是可以立功减刑的吗?”
佟佑安搂紧她,“首先,你不了解箫砺其人的阴毒狠辣,尤其失去萧芳茵后,他唯一的外孙女,佑宁,又因他沉浸在丧女巨痛中一时疏忽,被我爸的战友给偷走,悄悄送回了槿城,他追查无果后,再无子嗣的他变得更加绝情。即使奶奶已经离世,不能成为他继续拿捏咱爸的筹码,可我猜想,箫砺一定还有其他的手段,虽然咱爸并没有对我提起,但我不能不怀疑,咱爸还有其他苦衷,比如,你。但无论如何,咱爸是他的亲侄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咱爸若是能听从他的安排,他还不至于对你们父女起杀心。”
钟亦可只觉得脊背发凉。
“其次,你知道涉毒案犯面临的是多严重的惩罚吗?无论是谁,都会怕死,尤其越有身份地位,越贪恋生命,这是人性所致。咱爸已经被拉下水多年,罪已至死,况且箫砺势力强大,咱爸若是孤军一人想和他对抗,等于自寻死路,而他还有你要保护,他怎么可能贸然去揭发举报箫砺,把他自己和你都陷入极度的危险境地?这也是箫砺的阴险之处,萧氏集团明里全是咱爸打理,可咱爸打理的大部分都是正经生意,只是为箫砺操控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行径开个绿灯,但却足以把咱爸拉下水垫背,成为他最大的同谋帮凶。说咱爸没有选择无奈为之也好,说咱爸立场不够坚定贪生怕死也好,总之,他的确犯了罪,而且是大罪,而法律是不讲人情不问缘由的。”佟佑安低沉说道。
钟亦可闻言,泪一颗颗疯狂的坠,根本止不住。
“我爸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除了工作,就是看书练字,再就是做公益做慈善……从小他就告诉我,要做事先做人,如果心术不正,越优秀越是社会的祸害。他洁身自好,从来不去乱七八糟的场所,身边从没有任何女人,即使后来我让他给我找个后妈,他都不肯……我爸他这一生,真的很苦……”
佟佑安抱紧她,“我知道,丫头,正是因为我和你接触越多,越发现你的单纯善良,我才开始怀疑咱爸并非作恶多端的恶人,不然的话,他是教育不出你这样的女儿的……所以我才用另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个任务,决定把咱爸从那个火坑里拉出来……”
两人唏嘘片刻,佟佑安继续道,“回到出事的那一天。”
“那一天,一切已是安排的万无一失,可谁知我和咱爸在赶往交易地点的途中车子竟忽然爆胎,当时是我开车,我死死的稳住方向盘,但那是一处山路,路况又窄又险,失控的车身撞碎山崖护栏,疯狂冲了下去。”
想起当时的险情,佟佑安至今心有余悸,而钟亦可此刻才知道,当时他和她的父亲竟共历了一场生死车祸……
“车一路翻滚下山,所幸被半途的树木拦住,我当时腿部被车门刺伤,但意识清醒,我迅速爬了出来,可是咱爸被变了形的车体压在树干处,已经身受重伤,我在救他出来的过程中,油箱破裂的车子随时有可能自燃,咱爸不停的让我放弃他,见我不管不顾的一心要救他,他拼尽力气对我吼道,如果我和他一起死,你和孩子就彻底失去了依靠,那样的话,他死都不能瞑目……”
佟佑安呼吸急促,钟亦可听到这里,更是痛哭失声……那恐怕是爸爸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吧,而她可怜的爸爸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人,始终是她,是她啊……
“我在火势燃起的最后一刻才终于认命的放弃了营救……我眼睁睁的看着车子燃烧,爆破,坠向山下的大海……从爆胎到车毁是那么快,只有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我至今也在怀疑,那爆胎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佟佑安深蹙眉心。
“我们的车况很好,突然爆胎的可能性太小。可如果人为的话,当时的路段那么险,我们车速也很快,伏击爆胎的人除非是专业的狙击手,而且是故意制造意外的假象,否则他绝对有机会直接打死我们两人。并且,如果是人为袭击想置我们于死地的话,一定和箫砺逃不了干系,可当天的行动并没有因为我们的车祸而延误,箫砺一伙以及南美和香港的毒贩全都在随后的48小时落网,那次行动大获全胜,彻底捣毁了萧氏的毒窝。”
略微一顿,佟佑安低沉轻叹,“只是可惜,尽管是咱爸协助我最终搞垮了箫砺,可是意外身亡的他却没能获得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在随后警方公布的结案中,作为萧氏总裁的他依然被列为头号罪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拼尽我所能打捞出他的遗骸,把骨灰依照他之前的嘱托,洒进了他指定的一片海域。”
钟亦可满面泪水,如雨倾落,“所以,你三天后回家时才知道我早产了,你以为我不会知道我爸出事了,可是你却不知,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个女人说是你的未婚妻,她把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算计我爸并害死我爸的事全都告诉了我,她还说,你的任务完成了,你迫不及待要回去娶她了,而我就算生了你的孩子又怎样,我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我在你心里除了仇人,什么都不是……我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可我无论怎么打你和爸爸的电话都打不通,我拼命告诉自己要耐心等着你回家亲口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煎熬了两天的我看到新闻说破获那起大案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下面忽然就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他们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我们那可怜的女儿就出生了,她才只有29周,她都没有发育完全就出生了,然后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也带走了我再做母亲把她寻回来的权利……”
她伤心欲绝的样子让佟佑安心疼万分,他都顾不上去询问那子虚乌有的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只是急急的搂紧她,脱口而出的话,只为安慰她悲恸的心,“丫头,我们的女儿,还活着!她还活着!”
钟亦可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佟佑安擦着她疯狂的眼泪,抵着她的额头,“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们,把我们的女儿还给了我们。她很好,很可爱,我会很快带她来见你,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的女儿,她活着?”钟亦可的大脑完全是电击般的阵阵麻木,她完全不敢相信。
“相信我,我绝不会欺骗你任何事情。”佟佑安做出了发誓的手势,钟亦可愣怔许久,才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佟佑安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安静的陪着她,他知道,这一刻,她需要的肆意放纵自己的情绪,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和克制。
直到她渐渐平复下来,他才轻声解释道,“我从来都没有未婚妻,你说的那个女人,现在想来,对我存着那样执念的人,非颜笑莫属了。颜笑……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如此城府,如果不是她的电话,你也不会早产,恐怕你也不会那么冲动到不听我任何的解释,做出那么决绝的事。”
“她怎么知道那么多事?”
“颜笑不会知道什么内幕,她只知道颜铮和我在宁城执行任务,因为那是绝对机密,颜铮不可能告诉她,她应该是在得知萧氏一案破获时,故意刺激你,因我曾经带你去过槿城,她见过你。颜铮在我认识你的转年,也潜入了萧氏,配合我的任务。而我之所以后来对颜笑那么照顾那么容忍,是因为,颜铮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佟佑安极为艰难的说道,“是我亲手杀的他……”
钟亦可十分诧异,满眼的惶惑,他低声说着,声音悲绝沉重,“那是我进入萧氏的第三年,箫砺对我生了疑,为了查出内部是不是有卧底或是叛徒,他开始不停的设局。颜铮为了掩护我,故意露出马脚,本以为他能够依照计划顺利逃出萧氏,给箫砺造成叛徒潜逃的假象,谁知老谋深算的箫砺竟拦截了颜铮,并且为了试探我的忠心,让我亲手杀了他。”佟佑安不停的吸着冷气,那次事件留下的阴影让他一生都摆脱不了……
“我硬着头皮向颜铮的心脏开了枪,但是我故意偏了分毫,箫砺他们看不出来那分毫的差异,而从时间上讲颜铮应该可以有一线生机,谁知……”佟佑安捏紧拳,拳在颤抖,他咬紧牙,字字由牙缝中崩出,“谁知歹毒的箫砺即使信任了我,却还是补了一枪,爆了颜铮的头……我当时要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哪怕被他的手下打成筛子我都豁出去了……可我被咱爸以眼神拦了住,我死死的扛了过来……”
钟亦可能想象当时的他有多心痛……
她从来不知道,曾经她公主般安逸无忧的快乐生活里,竟会隐藏着这样的血雨腥风……她紧紧的抱住佟佑安……
这样的一番谈话,让她曾以为她和他之间那深到越不过的鸿沟,似乎一点点被填平,让她对他原本的迷恋之爱,更升华成了一种崇敬之爱……
只是,她的父亲,却再也看不到佟佑安对她的好,再也不能回到她身边了……
她擦着眼泪,忽然想起除父亲外和她最亲密的两个人来。
“那么,梁伯伯也是被牵涉到这场犯罪里的,对吗?他和顾姨的车祸是意外,还是?”
父亲常年忙碌,她小的时候几乎就是梁伯伯顾姨家的女儿,在他们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都多。即使往日的记忆都是片段,她却依旧记得他们二人,加上有梁弈林的记忆在脑海里,她时常也会想起他们。
佟佑安皱起眉,“梁鑫诚自然是逃脱不了罪行,而咱爸和我的合作也是绝密,走漏给多一个人风声,我们的危险就多很多,尽管梁鑫诚和咱爸亲如兄弟,可这件事丝毫没有透露给他,所以最后戴罪立功的人只能保住咱爸一人。大概也正是因此,咱爸不希望梁鑫诚最后被判重刑,才在确定下行动日期后,让他们夫妻去国外看梁弈林,迅速离开宁城,而车祸就是发生在他们去机场的路上。咱爸得知车祸后很是痛苦,他甚至认为他负有责任。”他深有感触,“这就是战友的感情,是一般朋友和同事比不来的深情。”
钟亦可也轻叹道,“是啊,梁伯伯和顾姨,还有林子,都待我如家人。梁伯伯身手特别好,小时候经常带着林子和我去爬山捕鸟捕小兽,他捕猎用的都是自己做的气枪,枪法准极了,不管动的静的还是多远以外的,都能一枪打中。”她笑了笑,“现在我有林子的记忆,我才知道,为什么梁伯伯那么厉害,原来梁伯伯当兵时是个狙击兵,还参加过东南亚反恐狙击大赛拿过冠军呢。”
佟佑安本是轻抚着她的肩,随着她的回忆表情略略放松,却在听见她最后几句话时,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