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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当事人俱是沉默以对,什么话都憋在心中。可竹影与淡心日日瞧着,当真说不出地难受。
出岫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反而伸手去替淡心拭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言罢她轻轻翻身躺下,“我有些乏了,小睡一会儿。”
“你睡吧。”淡心坐在榻前未动,瞧着出岫缓缓合上双眸。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出岫的呼吸均匀平稳,淡心才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起身吹熄烛火,走出屋子。
屋门重新开启又关上,动静很小。榻上的出岫却在此时直愣愣睁开双眸,眼里不见半点困意和倦色。耳边是渐盛的丝竹声,她起身穿上绣鞋,想要寻找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可以听不到爆竹连天,更听不到宾客喧闹。
到底是九月,又是晚上,屋子外头还有一丝凉意袭来。出岫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放轻脚步走出知言轩,不知要往何处而去。此刻她心中唯有一个知觉——远离那热闹非凡之地。
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四周环境已逐渐静谧,树杈上也瞧不见绑缚的红绸,她内心好似才平静些许。晚风将阵阵花香送入鼻息,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还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出岫抬眸远望,但见晕染的泛黄月色之下,一个紫衣锦袍的男子正恣意斜靠在青石长凳上,仰首大口大口地灌着酒。那身姿,说不尽的风流与寂寥。
“既有缘相遇,姑娘不若与在下共饮一杯?”紫衣公子并没有侧首看来,可那隐隐潋光的双眸却犀利得很,远远瞧见出岫的白衣。
自从与云辞相识以来,出岫也开始喜穿白色。虽然于今日而言,这身白衣有煞大婚的喜庆,然她独自一人倒也无甚计较。只是没有想到,此处乃云府僻静之地,竟还有外人。
出岫斟酌一瞬决定回避,遂没有答话,转身又往来时路上回去。
“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并非洪水猛兽,姑娘躲什么?”紫衣公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带着几分沉稳与冷清,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轻浮与热情。
出岫垂眸想了想,又回过身子。这一次,那紫衣公子已侧首看来,只不过仍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势。他握着酒壶的右手搁在隆起的膝盖上,恣意闲适,气质无匹风流。
借着朦胧月光望去,出岫隐隐可见那男子的英俊面容。看上去倒很年轻,透露出三分邪魅五分挺拔,剩下两分是肆意与慵懒。唯有那紫袍金冠在皎洁月光下显出隐动的傲然,身份应当非富即贵。
不想也知,这人必是云辞大婚的座上贵客,只不知为何会跑来此处独自斟饮?出岫想起自己的身份尴尬非常,不便见客,便略一思索,回道:“贵客还是快回宴客厅吧,免得座上缺席,教随从担忧。”
话音甫落,一句轻哂已随之传来,紫衣公子开口笑回:“言下之意,你不若说我失了礼数,怠慢云府。”
“贵客多虑,我并非此意。”出岫也不多做解释,只淡淡道,“告退。”
“姑娘是离信侯府之人?”那紫衣公子又问。
出岫默认。
“既是侯府之人,今日还敢穿白色,也不怕招惹谢太夫人晦气?”紫衣公子口中虽如此说,但话里的调侃与讽刺不可谓不明显。
看来眼前这人与云氏不对付,至少是对太夫人不甚友睦。出岫在心中如此想着,更觉得该与其保持距离,便微微俯身行礼,欲告辞而去。
“啪啦”的清脆声响起,瓷片碎了一地。紫衣公子将手中的酒壶随意扔到地上,从青石凳上起身笑道:“出来有一阵子,也该回去了。这园子大,烦请姑娘为在下指一指路?”说着他已朝出岫的方向走来。
出岫这才发现,紫衣公子手中还握着一柄乐器,似笛非笛、似箫非箫,月光太微黯,那乐器有一半被遮藏在阴影里,实在看不清楚。待到近了,那公子的脸庞也表露出逼人的风流,令她忽略不得。
出岫尚未及反应过来,对方已先一步赞叹出声,同时停下脚步,他显然为她的美貌所慑。
出岫瞧着那双俊目中的惊艳之色,见这人实在年轻,心道又是一个纨绔子弟。话虽如此,可她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后退一步,保持适度距离低声开口:“出了这园子一路向东,五进三转即到。”
紫衣公子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想教出岫听见,笑着叹道:“姑娘看着有些眼熟……”
这搭讪之法实在不高明,出岫心中微嘲,勉强扯开一个笑容:“贵客请便。”言罢她垂眸转身,不管身后传来的那句“姑娘且慢”,快步而去。
因为与紫衣公子的一场偶遇,扰乱了出岫信步的心情,她只得无奈地返回知言轩。刚走进院落,却见自己屋里亮了灯火。就在此时,屋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娇俏女子推门而出,亟亟问道:“出岫!你去了哪里?”正是淡心。
出岫自责地笑笑:“平白教你担心了,我躺得难受,出去走走。”她边说边迈步进屋,试着活跃气氛,“怎么,你以为我会做傻事?”
“什么傻事?”有人忽然接起话茬,那声音无比熟悉,是……
“小侯爷!”出岫望向幽暗烛火下的湖蓝身姿。近一年不见,沈予仿佛多了几分成熟与挺拔,从前那轻浮之相也减轻许多。这一次,出岫真心笑了,得见故人的喜悦令她暂时忘却了那些伤悲,就如自己从未落胎、云辞也从未另娶。
“小侯爷怎么来了?”话一出口,出岫已知自己多此一问。以沈予和云辞的交情,今日又怎会不来参加他的大婚之礼?
沈予却没有回话的意思,他挺拔的身姿隐带薄醉之意,只定定瞧着出岫:“你瘦了。”这一句问得寻常,可听在出岫耳中却很亲切,更添感动。
“小侯爷听说你的喉疾治愈了,便在宴席中途开溜出来,想见一见你。哪知你不在屋里。”淡心适时解释道。
出岫也猜出了前因后果,唯有向沈予致谢:“多谢小侯爷记挂。”
沈予面上并无半分笑意,只打量着她:“我原本想着挽之能让你开口说话,必是将你照顾得不错,哪知你憔悴如斯!”话到最后,他已带着几分不满。
是啊,怎能不憔悴?落胎不到一个月,伤了元气,尚且没有恢复过来。可这话她不能对沈予说,只敷衍道:“前些日子染了瘟疫,痊愈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是吗?”沈予轻轻反问,带着几分毫不遮掩的直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挽之成婚,才伤了神。”
闻言,出岫身形一顿,勉强再笑:“许久不见,小侯爷又拿我打趣了。怎么,从前在追虹苑还没闹够吗?”
“不够。”她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岂料沈予如此郑重相回。
这一来,倒是令出岫哑口无言。
“我替你探探脉。”沈予终是见不得出岫这副憔悴面色,说着已伸手捏起她的皓腕。
“小侯爷!”出岫还没来得及相拒,淡心已出声阻止。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沈予已牢牢捉住出岫的脉搏诊断起来。片刻,他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已阴沉得犹如漆黑之夜。
屋内就此陷入一阵忐忑的诡异中,出岫脑中一片空白,淡心则是没来由的心虚,唯能听闻沈予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淡心你出去。我有话单独同出岫说。”沈予忽然瞥向淡心,开口道。
“小侯爷……出岫毕竟是个女子,只怕……于理不合。”这夜深人静的,淡心有些犹豫。
“出去!”沈予再次重复,头一次对淡心如此厉色,他几乎是双目赤红,好似吃人的野兽。
“小侯爷。”出岫轻声安抚他的情绪,又转对淡心使了个眼色,笑道,“小侯爷是我从前的主子,你还担心什么?”
淡心也被沈予这神色吓蒙了,心中一跳已转身退了出去。她有种不祥之感,只怕自己会降不住沈予,出了门便往宴客厅跑,想要去找竹影求救。
而出岫的屋内,则已散发出隐隐的怒火,沈予快步上好门闩,倏尔回头问道:“谁的孩子?”
“什么?”出岫睁大清眸,唇边残留着几分笑意,只不过甚是勉强。
沈予显见不买账,目光落向她皓腕处:“你这分明是小产的脉象。”他沉吟一瞬,又问:“挽之的?”
出岫神色闪躲,到底是没有否认,只道:“我被人下了春药,他为了救我……”
“是吗?”沈予死死盯着她,“这孩子他知道?”
出岫沉默不答。
沈予嗤笑出声:“是我明知故问了……他让你打了?”
出岫唯有咬唇,别开脸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沈予冷笑,“是他明知要成婚了,还来招惹你,还是招惹你之后才决定成婚?”
话音落下,半晌无人应答。
沈予见状,心头狠狠一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撂下断论:“前者是禽兽,后者是禽兽不如!”
“小侯爷,你怎能……”出岫闻言有些恼怒,“您是侯爷的挚友,不该如此说他。”
“事到如今你还帮着他?”沈予心中一凉,又是愤恨又是伤心,“他竟还在此时另娶,就不顾念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