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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最令人心伤的一句话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南风刚跨进公司,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陶桃拉着又走出了办公室,一直到楼梯通道,才停下来。
“什么事呀,这么神神秘秘的?”南风笑问。
“南风姐,你听说了吗?禾一地产出事了!”
南风心头一跳:“什么事?”
陶桃满面愁容:“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材料部的李玫在八卦,她有个朋友在禾一财务部上班,说禾一最近被税务局盯上了,总经理被调查,本来拖了一段时间了,但忽然财务部有人举证……南风姐,我们上次签的合同怎么办啊……”
南风愣愣的,问:“消息靠谱吗?”
陶桃说:“我也不太确定,但李玫说得有板有眼的,不像假的。要不,你去问问汪经理?他或许清楚。”
“嗯。”南风点头,拍了拍陶桃的肩膀安慰道:“先别太担心,也许没事呢,毕竟禾一也算个大公司,不至于说完就完。更何况,我们有合约在手,不怕的,啊。”话是这么说,可其实,她心里清楚,如果禾一真完蛋了,那纸合约完全没用。原本还为终于搭上了禾一这条线而开心的,唉,真够倒霉的!
南风去找汪吉汇报工作进度,末了问起禾一的事。汪吉看了眼她,良久,叹口气,说:“南风,你跟着我做事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瞒你,禾一,只怕……”他摇了摇头,话尽于此。
南风明白过来,心情一下子变很差:“那些精力,真是白费了。”为了搭上禾一这条线,她跟陶桃可谓费尽苦心,想到甚至因此喝到胃出血,更加难过。
汪吉宽慰她:“虽然挺可惜,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怪我们运气不太好。你跟陶桃那部分奖金,我会跟头儿提的,只是没那么多了。”
“谢谢汪经理。”南风也不客气,这是她们应得的,而且她确实需要这笔钱,妈妈的医药费又该交了。
陶桃听到这个消息都要哭了,到底是小女孩子,情绪外露,那一整个下午都没精打采。
南风心情也恹恹,跟汪吉说了声,打着出去谈业务的幌子,提前开溜了。
十一月了,天气渐渐转凉,南沙路两旁栽种了一排长长的高大银杏树,此刻落叶缤纷,铺满了整条街道,一眼望过去,美得惊心动魄。南风从落叶上慢慢走过,再坏的心情也被这美景撩拨得舒坦一些,她伸手扯扯两颊,露出一个微笑,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大不了,明天又是新一天!”
她走到公车站,搭车去医院。
今天周三,并不是约定探望妈妈的日子,但此刻,她很想见一见妈妈。
市第七医院在城北,算是市郊了,离南风的公司以及住的地方都很远,需要倒两趟公交车,去那边的公车又不多,每次一来一回需要三个多小时,她平时工作忙,每周只能去一次,时间定在周六。
抵达医院时已经五点多,这五年来,她是这里的常客,护士小姐都认识她了,一路上有人同她打招呼,穿过小花园,便是住院部了。虽然远,医院也不特别大,但胜在远离市区,空气好,也安静。更重要的是,这里收费是所有医院里最便宜的。
赵芸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独立间,空间不大,但窗户朝东,拉开窗帘便能看见清晨第一缕阳光。哪怕她一直昏睡不醒,南风也希望,妈妈能够在每天清晨迎接到新一天的日光。
推开病房门,看护琳琳不在,大概是去吃饭了。
南风在床头坐下,温柔地凝视着病床上的妇人,她的脸上插着维持生命的仪器,她已经沉睡了五年,细纹在她静止的时光里并不留情,一丝丝爬上她的眼角。南风伸手,以手指为梳,轻轻梳理她的头发。
“妈妈,这周我提前来看你了哦,因为呀,我下午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说自己送给妈妈的第一份礼物’,好多人都在讨论,甚至还有人晒礼物图片。我就忽然好想好想你。噢,我没有翘班啦,是请假的。”
“妈妈,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是什么吗?当然,不是小时候爸爸以我的名义买的那些礼物,是我自己赚钱买给你的那件,呵呵我可没忘,那是我念初三的时候,参加了一个画画比赛,拿到了一等奖,获得五百块奖金,正碰上你生日,我就把那笔钱全花了,给你买了生日礼物。”南风忍不住笑起来:“你拆礼物之前可开心了,直夸我变懂事了,拆开后脸色变了又变,拎着那件性感透明的黑丝睡袍,嘴巴张老大,半晌没说出话来。我爸笑得要岔气,我忍笑忍得辛苦,你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脸红了……”
那些旧时光啊,真是温柔似水,美好得像是一桩梦。
南风嘴角笑意慢慢淡去,换了个话题:“对了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飞飞升职了噢,做了设计组的组长。不过变得越来越忙啦,以后陪我来看你的时间大概会越来越少,但是她说了,再忙也会抽空来看你的。”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护士装的女孩拿着饭盒走进来,看到南风,吓了一跳,“季姐,你怎么来了?”
南风回头,微笑招呼:“琳琳。刚好有空,就过来了。”
琳琳说:“没吃饭吧?食堂还有菜的,我去给你打一份?”
南风说:“谢谢,可是不用了,我就走。”
琳琳点头,坐下来,向南风详细地汇报了赵芸这周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异常,这么多年了,一直就是这样昏睡着,没有更坏,也没有好起来。医生说,能否醒过来,就看天意了。
南风走出病房,去收费处交新一轮的医疗住院费,银行卡从POS机上轻轻一划,就划去了她大部分积蓄。
走到大厅门口,手机响起,她刚掏出来放在耳边,这时,从外面推进来一辆急救担架,一行人急匆匆的,迎面便与南风撞上,她不及躲避,手机被擦肩而过的白大褂撞翻在地,那人回头,丢了句“对不起”,又随着担架去了。
南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的,然后笑了。
世界真是小。
她竟然在这里遇见陆江川。
虽然他穿着白大褂,但他那张清俊好看的脸,丢在一众慌乱的人里,依旧辨识度很高。
回到家,南风才发觉自己衣袖上沾染了淡淡的一片红色,想了许久,才想起,应该是与陆江川相撞时从他身上沾到的。她没有把这个小插曲告诉谢飞飞,免得她又一惊一乍地大谈“缘分”论。在医院碰到医生,没什么稀奇的,她跟陆江川之间,虽然很巧,但还归结不到缘分。
但命运向来不由人,她哪里知道,这一撞,仅仅只是开始。
最近公司气氛有点怪异。
南风把自己的感觉讲给陶桃听,她狂点头赞同。短短一个礼拜,竟有好几个同事先后辞职,而且据说辞职报告递交后就可以走人,一时间弄得谣言四起,是不是公司要垮掉了?这个月的工资会不会准时发放?
陶桃有点急,让南风去问汪吉,这回他却不肯多说,只说等等看。
月末,公司例行月度总结会议,大会散后,中层干部都留了下来,继续开会,那个会议很长,开了一整个下午。
晚上,南风接到汪吉的电话,他说:“我打算离开经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南风一惊,“发生什么事了?”连他也要走了?他可是经纬最老的员工,工龄几乎同公司存在年龄一样大。
汪吉说:“两个老板闹矛盾,要分家,闹挺久了。终于还是掰了,公司将卖给别人。”
南风张张嘴,这一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禾一刚被收购,经纬也要解散重组?
“你考虑考虑。我会找一些大公司接洽,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组队一起干。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留在现在公司,应该还是经营老本行。”
南风想了想,说:“如果走,我想带陶桃一起。”
“没问题。”
过了两天,南风还没给汪吉答案,他先找她了,这一次想法却截然相反,劝她留下来。
南风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他在唱哪一出。汪吉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眉眼间怎么也掩不住喜色:“南风,新东家找我谈了,希望我留下,他诚意十足,升我做副总经理。我想了想,我人到中年,再去新天地打拼,到底不如老地盘啊。”他顿了顿,说:“而且,新东家正是收购禾一地产的人,经纬将与禾一合并重组,新公司分别叫恒盛地产、恒盛建筑。这样一来,实力更雄厚。”
原来如此!
南风真心祝贺他:“恭喜恭喜。”
“但是有个条件,就是我的团队得全部留下来。”汪吉望着南风,“你会留下来吧?”
南风转瞬已做好决定:“当然,做生不如做熟嘛。”
隔天,公司转手的消息便在办公室公开了,原先的中层基本上大洗牌,除了汪吉,管理层全是新团队。一时间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有人辞职,但大多员工都留了下来,说到底,这只是一份工作,为谁做事都是领一份薪水,只要待遇福利不比原先差,也就没多大问题。
汪吉升做副总经理后,业务部经理位置空缺下来,业务部十来个人,有四个资历老业绩能力好的,其中包括南风。陶桃偷偷对她说,南风姐,以你的能力与汪总一直以来对你的照顾,经理肯定是你的啦。南风就啐她,不确定的事,别瞎说。可她心里也是隐隐期待的,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汪吉找她去办公室谈话。
“有点失望吧?”汪吉说。
南风见他这么直接,她也不掩饰,点头:“是的。”
“呵呵,南风,有句话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有更高的去处。”
南风抬眼,惊讶。
“恒盛地产在内部招聘总裁助理,我举荐了你。你的资料与这些年的业绩表我送过去了,已经通过了。下周一面试,你好好准备准备,问题应该不大。”汪吉说。
南风又是一惊,总裁助理,发展空间与薪资待遇,自然比一个普通的经理好许多,她对事业没什么大野心,但妈妈的医疗费,是个无底洞,她需要钱。她心里激越,也很感动:“谢谢你,汪总!”
汪吉摆手:“我也是公事公办,见不得埋没人才。”
“回头我请你吃饭!”南风开心地说。
晚上南风跟谢飞飞提起这件事,她比她还要开心。周日一大早就把南风从床上拖起来,要带她去逛街买套装做发型护理皮肤。
“喂,你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去面试又不是去选美好不好!”南风面对她的大仪仗,真有点哭笑不得。
谢飞飞将她推到洗手间镜子前,揉了揉她鸟窝似的头发:“你看看你自己,多久没修理头发了?都要长草啦!”又捏了捏她有点干燥的脸颊,“完全没光泽度嘛!虽然呢,做总裁助理实力与内涵最重要哈,但是呢,这年头没几个不是外貌协会的呀!助理带出去那就是公司门面呢!所以宝贝,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南风真怕她没完没了地分析下去,举手投降:“我去还不行嘛!”
先去美容院做护理,完了去商场扫荡了大半天,最后在谢飞飞的强势要求下,买了两套颜色靓丽的正装,又添置了手袋与鞋子,她总是抢着付款,若不是南风最后板着脸佯装生气,她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星期一早上,谢飞飞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开车送南风去面试,面对她的抗议,谢飞飞肉麻兮兮地说:“人家不想错过你任何重要的时刻嘛。”
南风扑哧笑了:“哎哟,这话说的,怎么跟我妈似的啊。”
“走啦!”
南风没再拒绝,心里暖意横流,那一点点紧张的心思都因为有谢飞飞在身边,淡去了许多。
隔天,南风接到恒盛地产人事部的电话,祝贺她顺利通过面试,下周一到任。这些年她变得淡定许多,可到底还是没忍住,躲到楼梯间给谢飞飞打电话时,孩子气的又笑又跳。
晚上她请汪吉与陶桃吃饭,又给汪吉买了份礼物,一枚领夹,不是很贵,但是她的心意。饭后分别时,陶桃抱着南风的手臂说:“南风姐,我好舍不得你啊,我会很想很想很想你的!”
南风被她弄得感伤起来,揉揉她头发:“咳,两个公司离得又不是很远,以后见的机会多着呢。”
周一,南风去报到。签完合同,人事部经理安排人带她去办公室。总裁室在顶层,电梯一路上升,南风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终于要见到在短时间内就将禾一与经纬一起收入囊中的背后人物了,这次收购的背后,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她心里清楚。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会不会不太好相处?
可惜她的期待与担心都落空了,总裁室里只有另一个女助理,叫林小柔,名字娇柔,人却一点也不,一副精明干练的白骨精模样。她原先是禾一地产总经理助理,留任下来的,经验丰富,职位自然比南风高,她是特助,南风的工作都由她安排。
相互认识后,林小柔给南风安排了座位,不多寒暄,立即下达工作命令:“南风,你第一项任务,就是配合公关部举办七天后的公司成立酒会。”说着她将一叠厚厚资料扔在南风桌子上,完全把她当做经验丰富的熟练手了。
南风虽然有点愣愣的,但拿的是正式员工的薪资待遇,总不能说给点时间让我适应适应吧?深呼一口气,埋头苦干。好在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她做了五年业务员,最擅长的正是与人打交道。她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新公司新团队,一切重新开始,工作特别忙,第一个周末就在加班中度过,南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进门躺在沙发上就不想动弹,谢飞飞给她泡了杯热牛奶,抱怨说:“你们那什么老板呀,整个一吸血鬼嘛!”
南风笑笑说:“天下老板不都一样嘛。不过,这也是特殊情况,能理解。”她重新躺下去,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对了,明晚‘吸血鬼’的酒会你去不去?地产建筑行业很多专业人士都会被邀请。”
谢飞飞双眼发亮:“真的?当然去!给姐弄两张邀请卡来。礼服就包在我身上咯!”
“还有一张写‘周扬先生’,是吧?”南风瞪了她一眼。
“知我者,南风也!”谢飞飞嘻嘻笑。
“也好,让我也见见他,到底有什么魅力,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南风从来没有见过周扬,她曾提议过一起吃饭,可周扬压根不给面子。谢飞飞觉得抱歉,南风说没关系,有句话她怕谢飞飞伤心忍住没说,因为他没把你放心上,自然也就不稀罕见你的朋友。
谢飞飞给南风选的礼服是一袭浅绿色及膝裙,颜色素雅,款式简洁大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胸口太低了。南风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扯着领口不停往上提,在心里把谢飞飞骂了个痛快,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忙了一整天,裙子送过来时都没时间仔细看一眼,后悔呀,可现在酒会即将开始,哪儿还有时间去换一件。
林小柔的电话正好打过来,有点不耐烦:“你好了没有?我们要出发了。”
“马上来。”她挂掉电话,披上外套,将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才走出去,心里忍不住嘀咕道:谢飞飞,待会要你好看!
可酒会已开始,谢飞飞迟迟不见出现,南风溜到洗手间打电话,无人接听。
她回到宴会大厅。
酒会司仪正说到:“下面有请恒盛地产总经理顾恒止先生致辞。”
如潮的掌声里,南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台,她有几秒钟的怔忪,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话——怎么会是他?然后,心蓦地一沉。
在与傅希境重逢的那一晚,后来她终于想起顾恒止是谁,多年前的聚会上,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是傅希境那群朋友中,性子最开朗的,又最爱玩,说话口无遮拦,动不动就逗她,把她当小孩子。那天的聚会,他其实令她印象颇深,没想到几年后再见,她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大概是心里下意识地抗拒着关于那一年的记忆。
当司仪说出“有请恒盛地产执行总裁傅希境先生致辞”时,南风所有的猜测都落实,她握紧双手,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发抖,想离开大厅,立即走掉,可双脚像是生根般,半分也挪动不了。
她的目光呆呆地随着众人一同转向正从大门口缓步走进来的男人身上,看着他步伐沉稳地走到台上,扫视了一眼在场来宾,那眼神像是一个孤傲的国王,高高在上地打量他的臣民。
他清冷地开口:“欢迎诸位莅临……”
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南风一句也没听进去,在如雷般的掌声中,她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就往门口走,太急,与端着香槟酒盘的侍应生撞上,几只酒杯跌落在地,溅湿了近旁一位女宾客的脚,她失声尖叫,一时间满场宾客的目光纷纷投向这边,南风也顾不得了,丢了句“对不起”,就往外面跑。
刚出了宴会大厅,便被人一把拉住。
“妹妹,好巧,又见面了呢。”顾恒止笑嘻嘻地说道,心里忍不住靠了句,这个傅希境,太神了,算准了季南风要落跑,所以让他站外面堵人来着。虽然这种小事儿让一个堂堂总经理来做,有点大材小用,但这种热闹,可比无聊的酒会有趣多了,他怎么能错过呢。
南风瞪着他,简直想大笑!好巧?是呀,真巧,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中,哪能不巧呢!
“放开我!”她忍着怒气,冷冷地说。
“真伤心,这么久不见,你就这么跟哥哥打招呼的呀。”顾恒止故作伤心,放开抓住她的手臂,可依旧拦在她面前,她往左,他也左,她右,他跟着往右。
南风忍无可忍,怒喝道:“我不认识你,让开!”
顾恒止真的伤心了:“小不点,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我们好歹也认识好多年了。更何况,就因为你被禾一的人灌多了点酒,阿境跟我这些日子可没少费心思。你看你看,”他将脸凑过去,指着自己的眼角:“黑眼圈都熬出了几圈!”
南风先前一直告诫自己,别多想,别太抬举你自己,你很清楚商场上的傅希境是个多冷酷无情的人,禾一与经纬被他收购,也许只是巧合,与你无关。可此刻,那个掩藏在她心底她不愿意去相信的真相被顾恒止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她像是被重物狠狠敲了下,有片刻的昏眩,然后熊熊怒火从心底升起,愈加激烈。
“滚开!”说着抬脚就踢他,这一刻她感激死了谢飞飞送来的尖跟鞋,简直是利器。
顾恒止“啊”一声,弯腰抱着脚直哼哼:“好痛!你也忒狠了吧!果然最毒妇人心啊!”真痛啊,南风踢在他腿骨上,用了狠劲,痛得他呲牙咧嘴,哪还有心思去给傅希境逮人。
南风见机开溜。
傅希境正好从宴会厅里脱身而出,看见顾恒止抱着腿靠着墙壁揉着,见了他,低吼:“我靠傅情圣,你自个儿烂摊子自个儿收拾去,老子得去验伤!”他踮着脚走了几步,又恶狠狠地回头:“医药费你报销!”
傅希境理都没理他,朝南风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
出了酒店大厅,一股冷风扑面吹来,南风打了个哆嗦,才发觉自己忘记拿外套。她抱着双臂,疾步往前走。老天像是跟她作对似的,没走几步,高跟鞋磕在小石子上,一个趔趄,身体一歪,人倒在了地上,疼痛自右脚传来。她坐在地上,将鞋子脱下来,撒气般地狠狠扔出老远,鞋子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了不远处的喷水池。
她咬牙,命令自己:不准哭!
起身,活动了下右脚,还好,崴得不是很严重,可以自如走路。只是,水泥地上阵阵凉意袭来,她忍不住又打了个颤。望着喷水池方向,南风后悔不已。
“你活该呀!”她自言自语。
忽然,身上一暖,一件外套落在她身上,她身体僵住,却没有被惊吓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站在自己身边微微喘气的人是谁。
她试图将衣服抖掉,傅希境却按住她肩膀:“你知道现在几度?不要命了吗!”
“关你屁事啊!!!”她狠狠挥开他的手,转身,怒吼。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不要搭理他,把他当做陌生人一样转身走开,可面对他自如平淡的语气,她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涨,忍无可忍。因为冷,因为愤怒,南风的语调带着些微颤音,嘴角也在发抖,脸色苍白。
傅希境这才注意到她竟然赤着脚,蹙眉:“你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说着,将南风打横抱起,知道她势必会反抗,他将她箍得紧紧的,快步朝停车场走。
南风奋力挣扎,男女力气悬殊虽大,但愤怒令她爆发无穷大力气,右手终于挣脱出来,她像个泼妇那样抡起手中的手包,狠狠敲在傅希境头上脸上,他吃痛,却不吭声,也不放开她。
南风怒吼:“傅希境你他妈混蛋!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从来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从来不管别人死活!你冷血无情!你跟几年前一模一样!”
傅希境的脚步忽然停下来,抱着她的手臂慢慢松开。南风终于得到自由,却在她跑开之前又被他拽住手臂。
“跟几年前一模一样?”傅希境将她拉得离他很近很近,眼神锐利,牢牢锁住她的视线,不给她回避的机会。“季南风,你终于肯承认你就是赵西贝了么?”
脑袋“嗡”一声响。
愤怒令人失去理智,这句话简直是真理。南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听错……”她下意识抵赖,被傅希境打断:“我还没聋!”
她还想继续找借口搪塞,忽然间疲惫感阵阵袭来,累,真累呀,她不是天生的演员,自认演技不够好,每一次都假装得太吃力。
她抬头,直直望向他的目光,强迫自己将语调放得平静:“傅希境,就算我是赵西贝又怎样?你还不明白吗,事实是,我不想见到你,非常不想。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已经全部忘掉了。所以,不要再纠缠我了,行吗?”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怒意上涌,越来越强烈,他的声音比这十二月的夜色更冷:“都过去了?季南风,我告诉你,一切都只是开始!”她平静的神色与淡定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他,那些在他心中美好的从来不曾远去的记忆在她心里,竟然只是一段不想被提及的过去式。
还有什么比时移事往更悲凉?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因为冷,更因为他寒冷的语气与面孔。
傅希境敛了敛怒气,转身将车门打开,将她强推进副驾驶,他上车,将车载空调打开。
南风没有再反抗,她知道自己逃不开,索性乖乖地坐着。车内渐渐暖和的温度令她僵硬的身体得到些微放松,随即便是浓浓疲惫感袭来,她靠着椅背,眼睛直视前方,静静等待傅希境发问。
到了这个时候,她知道避无可避,也不打算再逃避。
她欠他一个解释。
“为什么?”简短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疑问,压在他心底五年了。
南风知道他言下之意,可她却说:“你问哪一点?”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换了名字?为什么……离开我?”他偏头望着她,声音哑哑的,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还是没有回头看他,车内没有开灯,只有停车场的路灯从挡风玻璃照进来,隐隐绰绰的,他看见她似乎牵了牵嘴角,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因为不想再在一起。”
平静淡定的七个字,吐纳间多么轻松,就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般,将傅希境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挑起,他一把拽过她身体,另一只手捏着她下巴逼迫她面对着他。“你当我三岁孩子,很好糊弄,是吗?”
他盛怒时下手没轻没重,捏得她下巴生疼,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忍着痛,说:“信不信随便你。”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俱是急促而粗重。傅希境慢慢松开她的下巴,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可对她,他却毫无办法。
他颓丧地靠在椅背上。
手机铃声在这个僵持的时刻响起来,突兀而尖锐,将南风吓了一大跳,但接着,她松了一口气,无比感谢来电的人。
屏幕上显示谢飞飞来电,电话里却是个陌生女声,大嗓门地喊着:“喂,你是这个手机主人的朋友吧?她喝醉了,在这里瞎胡闹,赶紧过来把她弄走!”接着说了个地址,就把电话给挂了。
南风再打过去,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反复拨打几遍都是如此。
“怎么了?”傅希境问。
“我朋友喝醉了,我得过去接她。”说着去开车门,却被傅希境按住,“我送你。”
南风本想拒绝,但低头看到自己光着的双脚,到底还是妥协了。
一路上,南风生怕傅希境再问起什么,索性闭眼假寐。车子忽然停下,她以为到了,睁开眼,准备下车,却发现车子停在了一个商场外面。
“等我一下。”说完,傅希境就下车了。
十分钟后,他拎着几个纸袋回来,打开副驾的门,将东西递给她:“就在车里换吧。”他将门又关上,转过身去。
纸袋里是一件T,一件大衣,一条牛仔裤,以及一双平底短靴。T与大衣是S码,裤子26,靴子5码。全是她的码。明明没有烟雾,也没有风沙吹进眼睛,南风却忽然觉得眼眶发涩,胸口也涩涩的,某种情愫在那一刻汹涌而至,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她这些年来竭尽全力筑起的心防差一点就被这种来势汹汹的情绪冲垮。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将那种情绪逼退。
傅希境再上车时,她已淡定,对他说:“谢谢。”
他没接腔,望了眼她,然后专注地开车。
晚上八点多的车流不算多,傅希境见南风不停拨打着电话,极为担心的样子,他将速度提到最快,还闯了两个红灯,十五分钟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谢飞飞所在的小酒馆在一个小巷子里,路面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傅希境将车停在路口,望了眼小巷,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再送你们回家。”
南风赶紧拒绝:“不用了,我朋友开车过来的,我得将她的车开回去。再见!”说完急忙下车,怕他跟过去似的,一路小跑着往巷子里去。
傅希境没有追过去,视线却始终跟着她的身影,巷子里路灯明亮,两旁有许多摆摊的,人来人往,喧嚣热闹。他却仿佛只看得见她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慢慢消失。
他将车窗打开,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一口,他对自己说,别急,来日方长。关于她离开的原因,她不肯说,没关系,那就由他慢慢去找,他有的是时间。也不是没有愤怒过,可当他再次遇见她,那些愤怒与质问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而她从他生命中缺席的五年时光,他会全部要回来。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她。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