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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过尽,秋风乍起;日月如梭,寒气袭人。
公孙玄每日授业,皓儿聪慧,进步神速,不到半年,对秦国数百年基业了如指掌,对天下形势认知清晰,对秦国军政见解独到。公孙玄道,假以时日,皓儿的成就无可限量。
皓儿有如此进步,公孙玄功不可没。
算算日子,蒙王后禁足已有半年,然而秦王不开金口,蒙王后也不敢擅自解禁。
蒙天羽恳请秦王去看看蒙王后,秦王这才下令撤去阳硕殿的侍卫。
蒙王后解禁后会不会立即反扑,我不知,不过无情已在宫中各殿安插耳目,稍有异动,他便能得到风声。这半年来,嬴蛟按兵不动,不为母后求情,也没有对我有何不利。
寻剑那会儿,我虽是女扮男装,但是嬴蛟必定认得我就是扶疏。他没有向秦王说我与赵慕之事,极有可能是听从蒙王后的嘱咐,待我势微之时,再揭发我与赵慕的私情,便可事半功倍。
蒙王后一解禁,我倒要时刻准备着应对,处处小心,提心吊胆。
近日来大雪纷飞,天地皆白,整个王宫银装素裹,寒气砭骨。
我对秦王说近来颇为倦怠,想去骊宫静养几日。秦王欣然应允,命八百精卫送我前往骊宫。
仪仗煊赫,侍从如云,旗幡招展。
天际琉璃,日光稀薄,积雪半融,道上又湿又滑,分外难行,因此,队伍行进很慢,我的心情更为寥落。
我命桃夭牵来魅影,弃车策马,扬鞭直奔骊山。
身后传来桃夭、重南与精卫首领的喊叫声,我不理会,兀自催马驰骋。
寒气逼来,脸颊刺痛,双手如割,寒气从缝隙处钻进身子,冰冷了肌肤。然而,纵马飞驰无比快意,释放了郁积心中的闷气,更令时常紧绷如弓的身子放松下来,享受日月精气的抚摸与洗涤。
八百精卫被我甩得老远,身后却突然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以一种嚣张的气焰敲击着大地。马蹄声越来越近,我不由得好奇,精卫中竟有如此神驹,只怕脚力比魅影更加神速。
回眸望去,我惊愣,纯黑神驹上的人竟然是无情。
他赶上我,大声道:“慢点儿,积雪未融,容易失蹄。”
我笑问:“你这马为何如此厉害?打哪儿来的?”
“你的魅影与我的追命同是马氏牧场的好马。”
“当真?那我们比试比试。”
未及他出声,我狠厉地扬鞭,率先冲出。
无情亦催马赶来,与我并肩齐驱。
魅影与追命脚力相当,快如闪电,迅如鬼影。
疾风呼啸,虽然手足冰冷,身上却热乎乎的,畅快淋漓。
半年来,我貌似荣宠尊贵,却并不开心,总觉得压抑烦闷。秦王待我很好,但是君恩难测,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我会再次失去一切,甚至连命都赔上,于此,教我如何对他产生情意?再者,当年秦王将我送到吴国,今年又弃我一次,我不怨恨他已是宽宏大量,要我对他日久生情,那是绝无可能。
日日对着秦王,虚情假意,强颜欢笑,伪装温柔,我又怎能开心快乐?
不如离开王宫,纾解一下心中的闷气。
我快马加鞭,超过无情,接着将手中的一枚银针扎入魅影,魅影惊痛,前蹄仰天,凄惨嘶鸣。紧接着,魅影狂性大发,我故作无法控制魅影,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果然不出所料,无情快马赶来,伸臂紧揽在我腰间,提身一跃,飞出小道,滚落在地。
天旋地转,我被他紧紧抱着,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如果你有何损伤,那该如何是好?”无情气急败坏道,面色铁青。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我不会有什么损伤。”我静静地望着他,他就在我身旁,手臂仍然护着我,不让我受伤。
他轩眉,缓了面色,“寐兮,我会拼尽一切保护你,可是毕竟人力有限,我不想有遗憾。”
我想对他说:无情,我是故意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仍然爱我如初。
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淡笑着望他,望着他坚毅有型的脸,望着他情意闪动的黑眸,望着他满脸的疼惜与爱护。
银白天地里,我与他紧紧相拥,彼此的气息渐趋灼热。
他回过神,红着脸起身,伸臂拉起我,不敢看我。
我问:“你怎么会在八百精卫里?”
“我对王上说近日身子不适,在家休息三日。”
“摘了面具,这些精卫就不知道你是宫中的卫尉,是吗?”
无情点头,“我不放心你一人来此,不过你放心,宫中一切,我已打点好,皓儿不会有事。”
魅影与追命已经回来,在一旁交头接耳,亲密无间。
我与无情相视一笑,各自上马,往骊宫驰去。
骊宫建在骊山上,峰峦叠嶂,山势迤逦,若是春秋时节,树木葱茏,景物秀美。值此隆冬之际,只见萧疏肃杀,满山荒凉。
玉廊连阙,飞檐重阁,碧瓦黛墙间,有轻渺的白雾袅袅升腾,恍若仙境。
那是汤泉所散发的氤氲水雾,疑似仙气,令人神往。
用过膳食,天色还早,可我已迫不及待地下汤泉沐浴。
桃夭与重南备好一切,挥退侍从,侍立一侧。建于山野间的青莲汤绸幔飞扬,寒风凛冽,浸在温热的汤泉中并不觉得冷,只是肩头有些嗖嗖的凉意。
四周寂静,看不到一个人影,八百精卫散布骊宫各处,侍从也远离青莲汤,剩我孑然一身,光溜溜的毫无羁绊。
面颊微烧,遍体舒畅,那些郁积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
我缓缓闭目,浮现脑中的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那撩人心怀的微笑,那傲岸不群的气度,那深若静渊的目光,无一不是眷恋。如今却是水月成空,再无续缘的可能。
仿佛有无数银针刺入心口,细密的锐痛逼得我快要发疯。
双臂一扬,水花四溅。我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泪流满面,之后,内心干涸。
从汤中起身,重南进来服侍我穿衣。
“大胆!此乃汤泉重地,还不速速退下?”高墙之外,桃夭怒喝一声。
“卑职奉夫人之命前来,有要事禀奏。”
无情很准时,虽不知我为何邀他来此,不过他不会拂我的意。我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桃夭领着无情进来,我冷冽道:“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你们暂且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桃夭与重南应诺退下,偷偷地看了无情一眼,神色间颇为疑惑。
门掩上,无情垂首恭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行至他面前,缓缓一笑,“无情,此时没有旁人,无须拘礼。”
“你贵为夫人,我只是一名护卫,在此处相见,终究不妥。”他抬眸,眉宇间分明藏着忧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桃夭与重南忠心可靠,不会乱嚼舌根。”我柔和道,“倘若她们胆敢泄露我与你之事,她们的家人必定不得好死。”
无情略有吃惊,我想他必定吃惊于我的心狠手辣。以往那个心地柔软的寐兮,早已消失不见,秦王宫中的鸣凤夫人,满手血腥。
是什么令我改变至此?是王宫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吗?是蒙王后与露初夫人的陷害、秦王曾经的不闻不问吗?是宫人的欺负吗?是皓儿中毒、差点儿赔上性命吗?
也许,通通都是。
回宫后所遭遇的一切,教会我:要活下来,要活得有尊严,必须成为人上人,必须心狠手辣,必须事事洞悉先机。
转眼间,心头滚过数念,我再看无情,他疼惜地瞅着我,“寐兮,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我轻叹,“唯一不变的,只有你。无情,在你面前,我不是鸣凤夫人,而是寐兮,是雅漾,永远不变。”
“你并不快活。”
“我已无法回头。”
我哀伤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我在哪里,他便在哪里,总是追随在我身旁,为我出生入死,为我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只知默默付出。这般痴情,世间少有,实属难得。
这半年来,喜欢自在如风的无情,为了我,心甘情愿地困在王宫;为了我,戴上面具,舍弃天残剑;为了我,在宫中想尽一切法子笼络王宫诸门屯兵,培植势力,安插耳目,以保我与皓儿的安全。
做尽一切,都只是为了我,都只是因为喜欢我,我岂能不感动?
我伸指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揉抚,“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会开心一些、自在一些。”
无情受不住我的诱惑,眉宇一紧,“若无要事,我先行一步。”
他急于离去,是因为他无法确定我的心中有没有他。我搂住他的脖颈,望定他,“无情,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若我改变心意,我会告诉你。”
“记得。”无情惊喜交加,满目欣悦,“你是说……”
“嗯。”我颔首,指尖揉着他的耳垂。
刹那间,他的身子一僵,脸孔紧绷,坚忍着什么。
我望见他眼中的欲念,缓缓闭眼,期待着。
然而,他没有吻我,也许他不想被人撞见、坏了我的名节,也许他想在以后毫无羁绊的时候再与我成其好事,也许他是嫌弃我……杂念纷乱,我睁开眼,不经意间,有柔软的唇轻触我的唇,有点儿笨拙,有点儿颤抖。
我搂紧他,吮吻他的唇。
从清风徐徐,到狂风骤雨,唇齿的纠缠越来越炽热,鼻息的交替越来越急促。
无情沉醉地闭上眼,浑然忘我,双臂如铁,将我揽得死紧。绵密的吻一点一滴地虏获了我的气息,一分一寸地融入我的心间,令我再也无法将他移除。
炙热得快要窒息,我几乎融化在他的热吻中,灰飞烟灭,天旋地转。
我略略推开他,手滑至他的腰间,哑声呢喃,“无情。”
无情一笑,心醉神迷,“寐兮,我很庆幸,我终于等到了。”
护卫服饰在身,无情再不是山野间隐居的剑客无情,而是秦王宫卫尉夜枭,不苟言笑,无端萦绕在周身的冷酷之气慑人魂魄。虽无赵慕的绝世姿容,却也有独特的诱人之处,无情的好,需要慢品才能品出味道。
我解开他腰间的袍带,他握住我的手,“我离开太久,其他人会起疑。”
“我是秦王的女人,更是天下人皆知的艳姬,你是否嫌弃我?”我低声问他。
“若是嫌弃你,我便不会一直在你身旁。”无情揉着我的脸,眸光暗沉。
“无情,此时你若离去,便离开咸阳,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我冷冷道,硬起心肠。
他错愕地凝视着我,不明所以。
我拂去他的手,扣住他的袍带,“你可以选择,离去或者留下。离去,你便是嫌弃我,你我永不再见;留下,你我永不相负。”
无情面色微变,狠狠拧眉,低沉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无法抗拒你。”
我笑,为他宽衣解带。他抱起我,放在床榻上,轻轻地解开我身上的裘袍,目光触及我的身体时,那双黑眸凝聚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热与惊艳。
他俯身吻我,从眉心一路吻下,滑至胸脯,那灵滑的舌点燃了我的身子,我在他的抚触下温柔似水、炽热如火。床榻上锦绸铺展,轻裘柔软,绸幔在寒风中飘扬,在眼底渐成朦胧的彩雾。寒意掠至身上,我微微发抖,情不自禁地抱紧他。
“寐兮。”无情嗓音低哑,深眸微醉,似乎仍然克制着自己。
“叫我雅漾。”我柔声道,半是命令,半是诱惑。
“雅漾……”他在我耳畔低语,大手揉在我的腰间。
他掌心的粗粝感带起一种深深的悸动,遍体发烫,我不安地扭动着,抚上他的背,轻轻划动。他热切而无措地望着我,身子有些战栗,狂乱的黑眸幽深如渊,仿佛涌起一阵旋风,将我整个儿卷下深渊,与他一同坠落,生死缠绵。
肤色黝黑,宽肩窄腰,身子精瘦而又结实,后背前胸上布有多年的旧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这副身躯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爆发之后会焚烧一切,即便是灰烬,也会灰飞烟灭。
曲起双腿,我期待地望着他,无情陡然沉腰,瞬间充实了我。
空虚倏忽消失,那种紧实的感觉,令我有些愕然,有点儿熟悉,却换了一个人。
赵慕,是心痛地离别,绝望之痛。
无情,是什么?
我困惑,感动多一点儿,还是喜欢多一点儿?
感动,喜欢,依赖,或许都有。
何时开始喜欢无情的?我也不知。半年来,每次在荣华殿碰面,见他为我奔波劳碌,见他日夜为我憔悴,见他为我如履剑丛,怜惜之情溢满心间。或许,喜欢便是从怜惜开始的。
短短一世,也许明日便会丧命,我不想让无情对我的爱有遗憾。这样痴情的男子,我不该辜负,现在是,以后也是。
正如当初选择赵慕,此次选择酬谢无情以情,我无怨无悔。
深浅起伏间,两情缱绻,炽情燃烧。
天际处,冬日里少见的晚霞竟如此明艳,残红焚烧,留下最后一抹诱人的温暖。
暮色渐笼,两只大鸟盘旋而起,比翼双飞。
轻裘掩身,我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他揽着我,双目半闭。
无情抿着唇,唇角不自觉地溜出笑意,那是幸福的微笑,是甜蜜的微笑,是爱恋的滋润。
“笑什么?”我故意调侃道。
“嗯……男女之情,最美妙最微妙的,便在于此。”他侧眸,“怪不得每个男子都喜好美色。”
“以往,你有过其他女子吗?”
无情摇头,揉着我的脸颊,眸光深沉,“此生此世,我唯一爱过、拥有过的,只有你。”
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中。
我问:“无情,你晓得师父的绝技摄魂一线针吗?”
他点头,面上似有惊喜、期待。
我徐徐道:“自我回宫,王上没有得到过我。”
“在我眼中,你只是我爱的女子,其他的都不重要。”虽然不介意,但是无情仍然狂喜地笑了。
“无情。”我柔声呢喃,翻身吻上他的唇。
他支起身子,臂弯一紧,紧拥着我,共赴情爱漩涡。
轻裘慢慢滑落,我亦缓缓倾倒,他覆压上来,怜柔地爱我。
夜色合拢,如水漫过。在这场爱恋中,我心甘情愿地付出,虽然对他的情远远不及对赵慕的全心付出。
穿戴齐整后,我坐在床沿看着他穿衣。
相似的情景,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我轻松地笑,心中的烦闷之气消失无踪。
与无情在一起,没有任何羁绊,更没有任何忧虑,有的只是纵情恣意与身心魂灵的交融。
今日魂灵交融,往后两人一体,不分彼此。
“无情。”我轻唤。
“我该走了。”无情拉起我,“我会时刻警惕,你也万事小心。”
他紧紧拥着我,片刻,迈步离去。
这个夜晚,我睡得很香很踏实,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午食时,桃夭与重南静静地站在一侧,眉眼低垂。
我缓声道:“一人用膳,再美味的膳食也无滋无味,你们坐下陪我。”
“小的不敢。”二人异口同声道。
“坐下。”
“诺。”
我瞥桃夭一眼,“你父亲的病好些了吗?如果要用上好的药材,就跟大夫取药,就说我要用的。”
桃夭诚惶诚恐道:“这不妥,父亲病重,夫人已接济多次,小的怎敢再劳烦夫人?”
我笑道:“在日照殿伺候,就是一家人,无须拘礼,也无须客气。若非一家人,我才不管旁人生死。”
桃夭点头道:“诺,夫人,小的一定尽心伺候,绝无二心。”
我转眸看向重南,“你兄长被诬行窃,放出来后,那恶霸寻你兄长报仇吗?”
“前些日子母亲说,那恶霸来过一次,见哥哥不在家便走了。”重南恭声道。
“那恶霸欺人太甚,我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吧,我让人给你兄长安排个差事,你们也就不用怕那恶霸了。”
“夫人大恩,小的铭记于心,一定不负夫人厚爱。”重南立表忠心。
亲自挑选的四人,经我一番调教,早已变成人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懂得看我脸色行事。只不过,现下我春风得意,她们忠心可鉴,哪一日我失势了,她们还会忠诚于我吗?
我眨眸冷笑,“我不求你们什么,只要你们足够忠心,若是背叛我,何等下场,你们很清楚。即便我哪日失宠,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见风使舵、卖主求荣。”
桃夭道:“夫人放心,小的永远追随夫人左右。”
重南道:“夫人恩同再造,小的性命不足挂齿,任凭夫人处置。”
我缓缓点头,望向窗外的萧肃冬日。
午后将骊宫逛了一遍,之后泡在汤泉里。吩咐桃夭与重南别吵我,我蜷缩在床榻上午憩,全身心的放松与舒畅。
忽的,我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惊醒。凝神片刻,我听见高墙外侍从的呼喊声,还听到蒙王后的叫嚣声,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乱糟糟的吵死人了。
蒙王后怎么突然来到骊宫?听其强硬的声音与硬闯的架势,必定有所图谋。
我坐起身,将轻裘裹在身上,桃夭与重南上前伺候,我挥退了。就在此时,蒙王后破门而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身后是十余名宫中侍卫。
“大胆!鸣凤夫人正在午憩,尔等岂能闯入?”桃夭怒喝道。
“大胆贱婢,退下!”蒙王后厉声高喝,逼退桃夭。
“王后也是来此泡汤的吗?妹妹未能远迎,还请见谅。”我站起身,柔声道。
绸幔随风轻舞,蒙王后只身走进来,风尘仆仆,举目四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心中明亮,她兴冲冲地赶到骊宫,硬闯进来,必是算准了时辰、谋划了阴谋,想要捉奸在床,让我再也无法翻身。我冷笑,想抓我的把柄,没那么容易。
我悠然问道:“王后在寻什么?”
蒙王后遍寻四处,却看不到男子在此,连忙掩下惊疑之色,淡定道:“妹妹在骊宫静养,感觉如何?”
“很好,王后也是来此静养吗?”
“是啊,吾喜欢骊宫的清静,不过既然妹妹在此,吾便不打扰了。”
她锐利的目光再次横扫,旋即转身离去,极为不甘。
好险!若是昨日捉奸,只怕我与无情就被她逮个正着。
蒙王后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刚一解禁便迫不及待地复仇。精心布局,千算万算,却扑了个空,想来她会痛定思痛,重整旗鼓再出击。
蒙王后并不笨,此次没有收获,定会再寻良机扳倒我。我也不是蠢人,岂会让她一再陷害?
翌日一早,我匆匆回宫,向秦王哭诉。
我跪在地上,垂首凄然道:“王上,在天下人眼中,寐兮是艳姬,是荡妇,即便王上不介意,封我为鸣凤夫人,然而,寐兮遭人非议,连带王上的威名与清誉也受损。寐兮惶恐,不想成为千古罪人,亦无颜再伺候王上,还请王上贬寐兮为庶民,或遣寐兮至雍城监禁。”
秦王正在奏疏房批阅奏疏,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立即扶我起身,“发生了什么事?慢慢与寡人说来。”
“王上,寐兮不求什么,只求皓儿好好地活着,承欢膝下,即便寐兮身首异处也不打紧。”我并不急着道出事情原委,故意说一些重话。
“这话太严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王越发急切。
“王上若是强留寐兮在身旁,只怕天下人会笑话王上,整个咸阳城也会讥笑王上封一个荡妇为夫人,整个王宫上至王后下至宫人,都会非议王上。寐兮令王上蒙羞,有损王上君威,罪该万死,恳请王上准许寐兮前往雍城,平息这些飞短流长。”我的言辞恳切,嗓音里微有哭意。
“王后?”秦王似有了然,“王后说了什么?”
我抬眸道:“王后说什么,寐兮不知,只是昨日寐兮正在骊宫泡汤之时,王后突然赶到骊宫,带着十余名侍卫闯进青莲汤……寐兮已穿戴齐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秦王微怒,“王后硬闯,实在太过分。”
我黯然垂首,悲伤哭道:“寐兮本不知缘由,以为王后也是来骊宫静养,没想到,王后认定我是荡妇,亲自来骊宫捉奸的。”
闻言,秦王面色剧变,怒道:“岂有此理!王后怎能如此?”
我凄凉道:“王后不知内情,对寐兮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寐兮连累王上清誉受损,心中有愧……”
他扶起我,认真地说:“你无须自责,此事寡人自有主张。”
第二日,我听说秦王前往阳硕殿,叱责蒙王后。
此后,秦王难得去一趟阳硕殿,冷落了王后。
只是我不明白,蒙王后布好的局,为什么会无功而返?为什么不是捉奸一双?她想抓的就是无情吗?难道我与无情的私会已被她探知?或者无情的真实身份已暴露?
心中惴惴不安,连续数日魂不守舍,于是,我约无情在荣华殿相见。
这晚,北风呼号,寒气刺骨,估计又要下雪了。子时将至,我披上风氅,戴上风帽,从寝殿窗台跳下,贴着墙角前往荣华殿。
作了侍女的打扮,容颜遮掩,即使遇上巡夜侍卫,亮一下绿衣的腰牌,便畅通无阻。
走进荣华殿,远远地望见殿后庭苑里有一抹人影,身姿轩昂,大氅随风飞扬。
他缓缓转身,那张脸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然而,我知道,他就是我正忧心的那个男子。
我飞奔扑入他的怀中,他张臂紧紧拥着我。
“今夜我当值,有什么事?”无情声音低沉,放开我。
“冷。”我在他的颈窝蹭了蹭,贪恋他身上的温暖。
他揽着我来到寝殿,坐在床榻上,以大氅裹着我,静静地拥着我,想要焐热我冰凉的手足。
我低声问:“蒙王后赶到骊宫捉奸,无功而返,是你坏了她的布局吗?”
无情“嗯”了一声,道:“我收到密报,蒙王后会设计陷害你。”
“哦?如何害我?”正因如此,他才混在精卫中保护我。
“蒙王后收买了一名精卫,在你泡汤之时,精卫闯入,蒙王后适时出现,便是捉奸一双。”
原来如此,蒙王后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等卑劣伎俩也使得出来。
我低笑,“因此,你随我来到骊宫,揪出那个精卫,蒙王后找不到精卫,只能气哼哼地回去了。”我抬头望着他,半是质问,半是撒娇,“为什么不告诉我?”
无情道:“我自能应付,再者,我想让你安心休养几日。”
我略略转眸,故意问道:“你不担心那日傍晚……蒙王后突然赶到吗?”
“不担心,蒙王后会在第二日前往骊宫,倘若她提前一日动身,我自会收到风声。”无情淡然一笑,脸颊轻轻蹭着我的脸。
“无情,你的耳目可真厉害。”
他唇角微牵,腼腆地笑起来。
银光一闪,我举眸望向窗外,惊喜道:“下雪了。”
漫天飞雪,寒气袅袅,整个天地将被白雪涤荡得纯净无瑕。
无情笑道:“这是你我一起迎接的第一场雪。”
银白的雪光逼散了寝殿的黑暗,他的脸闪烁着些微柔和的浮白,我道:“往后,我们还有很多个冬天一同赏雪。”
他低头吻下来,如雪绵密的绞缠搅得我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我缓缓闭眼,他却放开我,“夜深了,此处寒气很重,我送你回去。”
我站起身,“为免让人起疑,还是我一人回去。”
无情帮我整着风氅,“好,我远远地看着你。”
题考三位王子这日,蒙王后与我皆在奏疏房,蒙天羽、丞相、御史大夫与数位大臣也在场。
嬴蛟,嬴战,嬴皓,三兄弟站在一起,相貌各异,各有神姿。
嬴蛟最像其父,魁梧精壮;嬴战集合了父母容貌之优点,比嬴蛟多了两分温和、少了三分狠戾,相貌颇俊;嬴皓则是秉承了我的姿容,唇红齿白,俊美有余,男儿气概不足。
三位王子恭谨站立,面朝秦王,皆是胸有成竹。
蒙王后瞟来鄙夷的目光,蒙天羽对皓儿与我亦是冷眼相对。
秦王端然坐定,一视同仁地看着三位亲子,开口问道:“我国施行变法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父王,变法使得我秦兵强马壮,可谓富国强兵,其余诸国再不敢小觑我秦,而我秦强兵也被天下人美誉为‘虎狼之师’。” 嬴蛟抢先答道。
“父王,变法根本在于,废井田,重奖耕织。儿臣认为,强兵若无强大的财力作为后盾,就像是河水无源,早晚会有枯竭的那一日。正因我秦变法将富国与强兵同步进行,才使得我秦一跃成为诸国中最强者。”皓儿补充道。
秦王赞许地颔首,公孙玄欣慰不已,嬴蛟与蒙王后则是翻翻白眼。
嬴战没有开口,秦王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长平之战中,我军大败赵军,赵慕用兵如神,此次为何大败?”
前不久的长平之战,对秦国来说,是一场举国称颂的胜仗;对赵国来说,却是一次惨痛的国殇。对赵慕来说,更是平生最大的耻辱。
嬴蛟为前期主帅,自然深谙其中关键,于是答道:“赵慕驻守北疆多年,用兵如神,擅骑兵作战,长平营垒攻坚作战,非他强项。儿臣与赵慕营垒僵持数月,各有胜负,而赵军之所以大败,十余万精锐惨遭坑杀,是因为赵王听信我秦反间计,阵前易帅。”
此番作答,确是命中要害。秦王点点头,将期冀的目光投向皓儿。
皓儿自信地微笑道:“赵王听信我秦反间计,阵前易帅,实乃关键所在,不过儿臣认为,若无反间计,我军也必将大败赵军。”
“皓儿有何高见?”秦王感兴趣地问。
“父王,阵前作战乃将士光荣的使命,后方也不可忽视,比如粮草。我秦四方富足,粮草充盈,长平之战打多久都无关紧要。反观赵国,虽骑兵骁勇、步兵善战、战车坚固,然而,赵国财力大大不如我秦。若我秦没有施行反间计,再过三月,赵军必定因粮草不足而军心动摇,仍是一败涂地的下场。”
“嗯,消耗战确能拖垮一国之财力,而雄厚的财力有时也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秦王笑眯眯道,“皓儿见解独到,不愧是公孙大人高足。”
众人神色各异,蒙王后、蒙天羽与嬴蛟自然是咬牙切齿。
“父王,儿臣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嬴战突然开口。
“哦?战儿有何高见?”秦王问。
“儿臣觉得,长平之战虽胜,却并不值得炫耀。”嬴战语不惊人死不休。
众人惊异,齐齐看向嬴战。
秦王奇道:“此话怎讲?”
嬴战冷静自若道:“蒙将军坑杀赵国十余万精兵,理应乘胜追击,挥军直逼邯郸。”
我心下一震,嬴战不愧其名,相较蒙天羽,更是狠辣。
秦王沉了面色,捋须道:“战儿此言值得商榷,虽说赵国十余万精锐被坑杀,赵军士气大跌,国无强兵抵挡我秦大军,拿下邯郸并非难事。然则果真兵围邯郸,势必引起赵国全民抵抗。”
嬴战不见惭色,反而朗朗道:“父王,我秦历代先王一直致力于统一天下的大业,与赵国交锋多次,各有胜负,长平一战大败赵军,坑杀赵国十余万精锐,至此赵国除了北疆驻军外,邯郸周边只有十余万兵力,赵慕更如丧家之犬,而我秦则是虎狼之师,粮草充足。若长平一战后,立即兵围邯郸,实乃灭赵之大好时机。”
蒙天羽激昂道:“公子此言差矣。王上,我秦若要统一天下,定要先灭赵慕,赵慕一日不除,便一日是我秦心腹大患。若非阵前易帅,末将与赵慕对阵,并无必胜的把握。再者,长平不同于邯郸,兵围邯郸,定会激发赵国全民的抵抗之心,届时军民一心,共同抵御我军,胜算并不大。在家国存亡之际,赵慕也会激发出其调兵遣将的非凡才能,拼死抵御我军进攻。于此,我军在长平一战中消耗不小,再兵围邯郸,大有可能深陷泥淖而无法自拔,伤亡更加惨重。”
嬴战反驳,蒙天羽再出言争辩,各执一词,针锋相对,一时间众人听这二人你来我往地争论,静默不敢言。
秦王清了清嗓子,制止两位争辩下去,“战儿与蒙将军各有道理,沙场上瞬息万变,此时争辩也无意义,此事暂且作罢。”
蒙天羽不悦地闭嘴,嬴战淡然一笑,脸上未显喜怒。
嬴战这个人倒不能小看了,宠辱不惊,不动声色,深谋远虑,其心机谋略必在嬴蛟之上。
我轻轻一笑,“王上,王子战此言倒是别开生面,想他人之未想,见解独到,目光高远,值得称赞呢。”
“哦?夫人觉得战儿此番见解有可取之处?”秦王没想到我会称赞嬴战,侧脸笑望着我。
“王上适才也说,沙场瞬息万变,假若当时蒙将军立即兵围邯郸,说不定可以拿下邯郸、灭亡赵国,是不是?”我笑道,“凡事有不可能,也有可能,王子战想到兵围邯郸,说明他并非目光短浅之辈。王上,目光深远者才是国君之才呀。”
嬴战看我一眼,目光极为复杂。站在我对面的蒙王后,仇恨不屑的目光狂风一般扫过来。
秦王深以为然地颔首,继续向三位王子问政。
接下来,嬴蛟的应答显然不如皓儿与嬴战,又气又窘,满面通红。
皓儿对答如流,嬴战则是答得少而精,却切中要害。
总而观之,皓儿与嬴战各有千秋,实力相当,嬴蛟略为逊色,却胜在有蒙氏一族撑腰,秦王一时间也难以抉择。
平时不声不响的嬴战,在此紧要关头,却是锋芒毕露,恐怕他对太子之位,亦志在必得。
题考完毕,奏疏房瞬间冷场,众人皆有点儿不知所措。
秦王抚须道:“三位王子各有千秋,寡人尚需时日慎重考虑。”
丞相道:“王上一时难以抉择,也属人之常情,下臣有一法,不知可行与否?”
“丞相有何法子,快快说来!”
“三位王子对我秦国史与军政都颇为熟悉,也各有精彩的见解,下臣愚见,天剑乃天朝王剑,得天剑者,便能号令天下,统一大业指日可待。若我秦得到天剑,讨伐赵国和楚国便是师出有名,灭赵、灭楚也不会尽失天下民心。王上,假若哪位王子能够寻到天剑,我秦未来的国君便非他莫属。倘若三位王子都无法寻到天剑,王上再考虑选择哪一位王子为太子。”
我微微蹙眉,丞相竟然提出这个选君的法子,心中不禁惴惴,嬴蛟知道天剑被无情夺去吗?知道幕后主使是我吗?秦王会同意吗?
如果秦王同意丞相此法,太子之位非皓儿莫属。
众人都期待着秦王的决定,尤其是嬴蛟与蒙王后,看他们的神色,极为期待秦王首肯。
秦王道:“此法可行,寻得天剑者,自然能力出众。”
丞相道:“王上,以四月为限,寻得天剑者,册为储君,无人寻得天剑,王上再行择定。”
秦王开怀一笑,望向众人,“好,一言为定。蛟儿、战儿、皓儿,尔等三人各凭本事寻剑。”
三位王子应诺,拱手行礼。
心下一定,我轻轻笑了,天剑,终于到了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两日后,嬴蛟与嬴战各带侍卫高手出宫寻剑,皓儿也想出宫,被我拦下了。
无情道,嬴蛟知道天剑是被他和无泪夺去的,但时至今日尚不知他便是无情。他与无泪从中原消失,躲到北疆,无人追杀到北疆。因此,无论是楚翼还是嬴蛟,或是赵慕,都不知他们的行踪。后来,他们回到赵国,也无人追杀,如此看来,赵楚秦三国都放弃了寻剑。
无情听闻丞相所提的选君法子,不禁失笑,“天助皓儿。寐兮,还是你未雨绸缪。”
我亦笑,“我哪有预测的本事?那天剑原本就是卫国王室之物,我只是拿回来罢了。”
“皓儿吵着要出去寻剑,你如何劝他?”
“我正发愁呢,要不你与皓儿说说,兴许他听你的。”
“也好,我试一试。”无情拉着我的手,笑如春水微澜,“对了,你为什么为嬴战说好话?”
我眨眸笑道:“如果皓儿一枝独秀,蒙王后与蒙氏一族必定对皓儿虎视眈眈,说不定狠下辣手。”
他挑眉,“嬴战与皓儿平分秋色,蒙王后与蒙氏一族若起杀心,要么两个一起杀,要么杀一个,至于杀哪一个,这就要掂量掂量了。你为王子战说好话,实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道:“不过还须以防万一,蒙王后不是省油的灯。”
无情抚摸我的头发,“放心,我已安排人时刻保护皓儿,在宫中,皓儿很安全。”
我舒心地笑起来,靠在他肩头。
他揽紧我,我忽然想起一事,问:“以前觉得你并非那种善钻营的人,现在在宫里却混得如鱼得水,为什么?”
无情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尝试。”
照他所说,王宫诸门卫屯兵都是血性汉子,虽然手握枪戟,却没有什么地位,你跟他称兄道弟,与他生死相托,他便会忠诚于你,死心塌地。无情视钱财如粪土,任职卫尉之后,仗义疏财,与士兵打成一片,又因他高强的武艺,在卫屯兵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短短数月,他就在秦王宫中取得如此地位、成就,其中的付出与艰辛,他没有提及,我也约略猜得到一二。为了我,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甚至做一些他以往根本不屑于做、不愿意做的事,此情此爱,感动之外,我的心中更多的是怜惜。
我恍然道:“那些士兵在宫中当值,无非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与他们生死相交,为人又不拘小节,广散钱财,他们自然感激你,与你称兄道弟,甚至为你卖命。”
三日后,皓儿打消了出宫寻剑的念头,我假意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他将自己与师父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在宫中某偏僻的角落,无情道:“皓儿,那时你们与赵慕一道寻剑,你也知道,最后被人夺去了,现下最重要的是打听天剑的下落,而不是出宫。”
“不出宫如何打听天剑的下落?”
“我可以帮你打听。”
“此事我要亲自来,否则即便寻到天剑,也不是我的功劳。”
“皓儿,嬴蛟和嬴战出宫也是派人打听,并非亲自去寻。”无情谆谆教导,“成大事者,善识人、用人,明是非,更须果决善断,而非事必躬亲。”
皓儿道:“师父,我明白了,然而,我若不出宫,父王必定不信是我亲自寻到天的剑。”
无情道:“皓儿,你不要忘了,嬴蛟知道你跟随赵慕一起寻剑,他也许认为你知道天剑的下落,因此他必定派人盯着你,你稍有动静,他就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你。”
皓儿恍然大悟,“我待在宫里,他们就毫无所得,是不是?”
无情道:“正是如此,期限将至,你再出宫寻剑,那时便万无一失。这段日子我暗中派人查探天剑的下落,你安心在宫中练剑。”
皓儿终于答应待在宫内,不作他想。
我竟然没发现,无情游说的本事这么好。
此后两月,皓儿继续听公孙玄授课,练剑之余陪他的父王批阅奏疏,或是下棋、谈论古今等等,父子亲情日益增进。而与师父无情也日渐亲厚,偶尔一起练剑,只是为免旁人瞧出皓儿的剑术来源于无情,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起练剑。
年关新旧交替,王宫喜庆数日,又被皑皑白雪覆盖。
雪压咸阳,天寒地冻,我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温暖。
一日,夜色被雪色染得发白,殿外寒风呜咽,雪幕一帘又一帘,迤逦至天际。
我正要就寝,千夙冒着风雪赶来,我以为是皓儿出了什么事,内心揪成一团。
皓儿没事,她来日照殿,是要告诉我,赵慕后位虚悬,却有多名姬妾伺候。
登位为王大半年,赵王催婚,群臣奏请册立王后,赵慕找了各种借口搪塞,却无法一直搪塞下去,于是临幸数名年轻女子,以此堵上父王与群臣的嘴。
虚悬的后位,是为了我吗?临幸其他女子,也是逼不得已的吧。
然而,为什么我宁愿他册立王后,宁愿他多多宠幸姬妾?
他如此待我,如此情意,事到如今,我已承受不起。
思及此,那种久违的心痛再次袭来,翻天覆地。
我闭了眼,泪水在眼中打转。
“王上仍然心系夫人,并无临幸其他女子。”千夙定眸看着我,目光幽幽。
“你既在此处,又如何晓得?”我淡然问道。
“千夙自然晓得。”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是王上叫千夙告知夫人的。”千夙对答如流,“夫人,请恕千夙斗胆问一句,夫人的心还在王上身上吗?”
我悠然反问:“你觉得呢?”
她直直地瞅着我,“夫人聪慧过人,千夙眼力欠佳,无法得知。”
我起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告诉他,我是秦王的鸣凤夫人,前缘已逝,曾经付出的真心,也已收回,我与他之间的缘,此生再无可能。”
声音虽轻,却极为坚定。
“如此甚好,夫人果决,对王上来说,并非坏事。”千夙寒声道。
“我也不希望他浸淫于儿女私情,家国军政才是他应当致力之处。”
私下见面,千夙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夫人一心一意,固然好极,只不过日后再见王上之时,是否也会如此时这般坚定?不会三心二意?”
这倒是质问的口气了,我心下微奇,莫非她心仪赵慕已久?
我莞尔一笑,逼问道:“你喜欢赵慕?”
千夙略有错愕,失笑道:“夫人说笑了,千夙只是供人使唤的侍女,从不关心儿女私情。”
我笑望着她,柔和的目光却逼得她浑身不自在。
片刻,她的紧张情绪稍缓,再问:“既然夫人的心已不在王上身上,若有一日,秦国亡赵,夫人会心软吗?会通风报信吗?”
我叹气,“军政之事,我不想过问,不过现下我自己也不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