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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与陈据几人在院中吃酒吃得天昏地暗。
陈据笑道:“也只哥哥成昏那日,才这般胡天海地, 乱吃一气。”
沈拓道:“以后定有更好的时候。”又问他们打点的什么行装。
徐安答道:“眼下天热, 也不必个个带上铺盖, 几人合用一床,足以应对。再挑些米粮油盐, 自家埋锅造饭, 常日只在船上住着。”
沈拓道:“倒也使得,你们几人合做一班, 互相照料。”将一满碗酒推给徐安, 问道 ,“徐家兄弟可安排了家小?”
徐安忆起妻儿,不禁笑道:“家里娘子贤惠,儿郎听话, 倒没什么不放心, 只是不大舍得。”
方八凑过来哈哈大笑:“几位哥哥都不比我,我娘子与我同去,去哪处都似家中。你们眼热,却是羡慕不来。”
徐安等人指着方八大笑:“这厮好不得意, 不过,他们夫妻一路, 我们这些人确实羡慕不来。”
有人气不过, 酸道:“徐家哥哥好歹成家, 有妻有子, 最多月余, 又能重聚。我们这些只单一人的,进进出出好不冷清。”
陈据勾起心事,一肚子的馊水直冒泡,对方八道:“你倒神气,不过是你娘子的狗腿。”
方八摇了摇头,叹道:“哥哥虽比我年长,到底不曾成家,不知其中的滋味。二人合意,做个狗腿怕个鸟?”
众人拿酒灌方八,道:“这厮不晓事,只管来气我。”
有人摇头晃脑,讥笑道:“可不是鸟事?鸟人夜间行鸟事。”
徐安听他说得粗俗,喝道:“快快住嘴,脏人的耳朵。”
沈拓又陪了几碗酒,取出何栖备的匣子给陈据,道:“里面有你嫂嫂写的一封信还有你们众人的路引,不好遗失,仔细收好。见到曹表兄,将信与他过目,有不决的事,你们二人商议。”
陈据见他们夫妻二人上下都打点的妥当,揖礼道:“哥哥放心,事关众人行程,再不敢马虎敷衍的。”
沈拓道:“再有一事,卢哥哥家的大郎与你们同去,他岁小,又是闲不下的性子,你费心多加看顾,别让他生事,也别让人欺了他。”
陈据吃惊:“卢大才几岁,卢大哥卢嫂嫂好生狠心。”
沈拓道:“卢哥哥一心要磨磨卢大的脾性,我托了表兄,带着卢大学些应对高低。”
陈据担忧道:“自家的侄儿,自要看顾,只是,他小儿一个,不曾离过爹娘跟前,夜间不会哭闹起来吧?我可要备些玩物吃食哄逗?”
沈拓笑道:“你当卢存多大?他这个年纪虽不舍父母,也不至于哭闹,要吃要玩?”
陈据想了想,摸了摸鼻子道:“我将他记成七八岁的模样,黑瘦细小,又淘又闹,去我家中做客,翻上屋顶掏鸟窝。我老娘本就眼花,只在院中急得团团转,以为拐子进家将他拐了去。”
沈拓想起卢家三子也是头痛,道:“卢大如今也懂得事,知晓进退。”
陈据挠头道:“哥哥,他要淘气,我可不管,要拿布绳捆了他。”
沈拓想他也不擅应对稚童少年,道:“凭你如何,只别伤他,全须全尾带去,囫囵带回便是。”
陈据笑道::“这些顽童最会欺软怕硬,看人的脸色,不拿出十分的手段,只怕降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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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行千里母担忧,卢娘子将卢存的衣物鞋袜打了一个包袱,拆开解去,总疑心落下了什么,又贴身与他藏了几块碎银,反复叮咛道:“我儿在外不要乱走,只听你陈叔、曹叔的吩咐,也不许没大没小乱嚼舌头。渴了不要吃脏水,饿了也不要硬撑着,坏了脾胃。有什么不懂的,不要自家拿主意,先行问问你陈叔曹叔的意见。”
卢大听她反复唠叨,也只老实听着,不住点头。
卢娘子又低声道:“阿娘为你藏了些碎银,缝在里衣贴里,防着贼子翦绺下手。你平日别去动它,不趁手时再拿来花用。”
卢大道:“阿娘不用另留银钱给我,家中样样花费,哪少得钱?要是有余,便给小三子买些糕点。”
卢娘子背转身偷偷擦了眼角的泪,笑道:“你岁小,又没出过远门,不知在外的艰难,少了一文都能逼得人投河。”
卢大笑着道:“我又不是一人走道,身边好些的叔伯,他们还能将我撇下。”
卢娘子啐道:“在日只知嬉皮笑脸,在家也随着,在外只将心收得紧些。”她又解了包袱,自言自语道,“我似是落了什么同,一时竟想不起来。”
卢大上前将翻出的衣物胡乱塞回去,道:“阿娘看了几遍,真个没落下什么。”
卢娘子抬手给他几下,怒道:“我收拾得齐整,你抬手就翻得跟猪肚似的。”
卢大嬉笑着避到一边,想起什么,从床里拉出一个藤箱,将一只虫笼拿了来,挂在腰间,笑道:“险些将它给忘了。”
卢娘子啼笑皆非,道:“带虫笼去是做什么?还道你大了,收起了玩心。”摇着头伤感:大儿到底还是岁小。
卢大狡辩道:“沿路捉些虫。我听陈叔道:好些富户贵人,喜爱斗鸡斗虫,路上要是逮着黄蛐蛐,说不得还能卖得高价,发笔横财。”
卢娘子笑道:“又来胡说,白日发梦,谁家银子咬手来买你的蟋蟀?”
卢继因卢大明日起身,今日便早早收了卦旗,歇了摇铃,斜阳未落就归转家中,听了卢娘子的话,道:“大儿倒不是胡说,好虫确能卖得高价。”
卢娘子接过他的卦旗,冷笑道:“便是值钱,你家儿郎能懂得什么好虫坏虫?值钱也被一脚踩掉肚肠。”
卢继连忙笑着奉承:“娘子英明,再有理不过,大郎快与我阿娘认错。”
卢大笑:“我不过白说一嘴,真没那些念头。”
卢娘子叹到:“我只怕你在外,见着逼人的富贵,看野了心思,迷了神道,丢了本分,不肯再靠两手吃饭。世上的人,靠着巧宗发财的能有几个?还是脚踏实地才好安心。”
卢大道:“阿娘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再不会去行旁门左道的事。”
卢继知卢娘子心里难受,等她去厨房备食,自己又叮嘱卢大几句,道:“大郎不再是绕膝的小童,知事识礼,这次你去宜州,身边又有叔伯相伴,他们是重情重义之人,我倒没有半分的不放心。
我只一言叮嘱,你要记在心里:虽说你沈叔将你托给他的表兄曹英,里面又有你阿姊的书信在,到底是他们一厢情愿、做不得主,你见了曹兄,要是他面带勉强,此事便罢,不许强求。
你也不许心存怨怼,做那升米恩斗米仇、不知足的烂心小人。”
卢大愣了愣,黑瘦的脸上微有惊疑:“若是曹叔不要我,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卢继道:“你便当在宜州玩了一趟,见见宜州的繁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卢大嘀咕道:“家中哪得的银钱许我这般败家?”
卢继沉下脸,道:“阿爹嘱你的事,你可能应下?”
卢大不肯应声,红着眼抬头道:“阿爹,白走一趟我不甘心。”咬牙道,“曹叔要是不肯用我,我不怨他,只求阿爹允我在船上做工。”
卢继一拍他的脑门:“许不许我在船上做工?是阿爹能定的?宜州那边仍由你曹叔说了算。”
卢大急道:“我与他端茶送水、洗脚搓背、洗衣打扇,如此这般他可能用我?”
卢继气得兜头兜脑连抽他几下,恨道:“做你老子倒不曾得你这般孝顺。”
直打得卢大抱头鼠蹿,边逃边道:“阿爹消气,这如何一样,我讨好他是图他的本事,我待阿爹,却是本心。”
卢继追得累了,招他回来,语重心长道:“卢存,卢大郎,你记好:强扭的瓜不甜,凡事切忌强求,不可太过。万事皆有小道,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弃了大道,哪日你弃了,尝了小道的便利,便再也走不回来了,道偏了,心也不正。卢大,你可记得了?”
卢大仍不吭声。
卢继急道:“卢大,我可记得? ”
卢大抬眼,只见卢继两眼发红,眼角拖了长长的皱纹,双颊支离高耸,特地留着的两缕滑稽的长须似有霜色。伸手狠狠自抽了自己一巴掌,跪倒在地上,道:“阿爹息怒,儿子记下,刻骨不忘。”
卢继长松口气,扶起卢大道:“这便好、这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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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大怔怔坐在小院中,随手逮了一只蚂蚱关进虫笼,他脸颊一个鲜红的掌印,又麻又痛。
卢小二卢小三跑到兄长面前,齐齐歪了头看他发红的脸。
卢小二问道:“阿兄,你闯了什么祸,被阿爹扇了巴掌?”
卢小三则道:“阿兄,痛不痛,我拿唾沫与你抹脸。”
卢大吓他们道:“阿兄不听话,惹得阿爹生气,才被打了一顿。你们要是淘气,阿爹打你们一巴掌,定把你们的牙都打掉。”
卢小二嘻笑着坐到他的腿上,道:“我从不惹阿爹阿娘生气的。”
卢小三赖进卢大的怀里,眨了眨黑亮的双眼,一本正经问道:“阿兄要离家出远门?”
卢大搂紧两个幼弟,鼻中发酸,两眼发涩。
卢小二与卢小三各自抱了他的胳膊,小声道:“阿兄记得早点归来。”想想又续上一句,“带了糕点来。”
卢大不由失笑,腰间虫笼里,蚱蜢悉悉嗦嗦爬动,晚风徐来,轻送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