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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氏一早起来做了一屉桂花蜜枣米糕,对切一半装了篮子, 余的一半又狠切了一刀藏在屋中, 呵嘱小儿莫要让自己阿兄哄了去。
李小郎咬着手指点头, 等齐氏出门,自己搬了凳子爬上去, 踮脚开了柜门, 伸手将纸包够了下来,抱在怀里出去找继兄们一起分了。
喜得大李氏抱了他在怀里亲了亲, 夸道:“唉哟, 真我李家的好儿郎! 你们不是一个肠子爬出来,却是一家子嫡亲兄弟呢,到底和旁姓的不同。”又偷教他和小囡囡,“你们娘是个坏的, 我们不与她亲。”
李小郎似懂非懂咬着米糕。
倒是李货郎皱眉开口:“阿娘说得什么话, 怎好叫他们母子不和。”他最近身体有了起色,脾气也软和了一点。
大李氏反驳道:“她现在还是你的婆娘,以后谁知是不是,没得叫她带坏。”
李货郎不知怎么脸色突变, 赤红着双眼,激动得手足乱舞:“怎得不是?怎得不是?她既嫁了我, 还能生出二心来。”
大李氏吓了一大跳, 道:“她先前还嫁的沈家呢, 又如何又嫁了你? ”
李货郎直眉赤眼道:“三娘是夫死改嫁, 不是心性不好。”
大李氏见他气得厉害, 不敢再多说,讷讷住了嘴,掰了米糕与孙儿孙女。小李氏立在窗下用手帕托着杏脯吃,听李货郎发火,疑惑地侧了脸,心道:阿娘哪日不说嘴的,也没见阿兄动气,今日怎么气得连脖子都粗了?这里面定有什么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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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继送了一小袋的糯米给沈家,何秀才见了馋起糖粽来,何栖记起家中还有一小捆干箬叶,烧水煮得软了箬叶,拿抹布一张一张净,又与阿娣浸了糯米,。
何栖让阿娣拎了一小桶干净的水,坐在廊下包粽子,她包的角粽小巧玲珑、精致可爱。阿娣立在她身后看得眼直,笨手笨脚试着包了一个,怎么也兜不住,连个角都立不起来,想着是不是包了太多的米,又去掉好些,这才包得了一个,只是松松散散,不成形。
阿娣拎着自己包的角粽,自个都忍不住发笑,红着脸道:“我手笨,都包不出样子来。”
何栖笑道:“你才包得几个,还没手熟。”
阿娣扎得一手好灯笼,偏包不好角粽,忙活了半日,额角都冒了汗,连一个差强人意的都不得。灰心求道:“娘子另派了其它的活计给我,我笨得很,怎也学不会。”
何栖道:“那你在院门口看着有无货郎、箍匠路过,家中积晒得好些鸡毛、鸡内金,不拘换什么来,掸子、竹漏、篾箩。遇着箍匠就喊进来,将锅盖、炊桶都箍得紧些。”
阿娣喜得连连点头应下,起身道:“我粗手丫头,也只做这些好使。”走了几步又道,“竹漏我就能编呢,不必另换来。”
何栖夸道:“好丫头,好生能干。”
阿娣拿了扫把,开了院门,边等着货郎、箍匠边闷着头扫地。
沈计学堂还没开学,担心自己忘了功课,何秀才又送他一令的纸,叫他边默书边练字。隔窗看何栖包角粽,抿了一下唇,道:“阿公,嫂嫂说还有一罐花卤,浇了白粽又甜又香。”
何秀才抚须笑道:“你倒与你阿兄不一样的脾胃,大郎与阿翎都是无肉不欢的,阿翎更是嘴馋,吃了肉又要酒,肚里酒虫馋虫不知养了几条。”
沈计写了几个字,又问:“阿公,嫂嫂与阿兄真个要买船吗?”
何秀才伸手摸他的头,和缓了面容问:“小郎为何发问?”
沈计道:“阿公,阿爹留了山林,要是银钱不趁手,不如先砍树卖了木材应急。阿公宽心,阿兄与嫂嫂定不会鲁莽行事的。”
何秀才笑了,道:“阿公不忧心,小郎也不担心。我们一老一少,左右帮衬不上,暂且做一对闲人袖手旁观如何?”
沈计点头,暗下决心好好念书,不负兄嫂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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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娣在前院边扫地边听动静,直扫得尘土飞扬迷人眼睛,她自个倒是一无所觉,自顾自埋头将角角落落扫个干净,眼见一人立在自己跟前,心里暗道糟糕,扫把却直朝来人裙摆招呼了上去。
齐氏挎了篮子穿得齐整上门,迎头就是漫天泥尘,所幸米糕拿粗布盖着,没有弄脏。又气又急斥道:“你这个丫头好不晓事,洒扫洒扫,你也不洒点水,扬得一片尘土。”
阿娣眨了眨眼,记起齐氏来,这是自家郎主的亲娘。自己没等到货郎,倒把货郎娘子给等到了,也不知她会不会与自己的换鸡内金? 又想起她是个爱哭的,上回来就哭了好久,这回……偷偷看了肯齐氏,果然又没个笑脸了。
阿娣顿时怕起来,扔了扫把,一溜冲回院中,一气跑到何栖身边喘着粗气道:“娘子不好了,郎主的阿娘又来了,又是要哭的模样 。”
何栖将一只包好的粽子放进清水中,沈拓透过口风,说他们离家时齐氏上门来找,因此并不惊讶,笑道:“婆母来了,你慌什么?”
阿娣拍了胸口,道:“我怕她得很,立她面前手脚都绑了似的。”
何栖教她道:“婆母不是寻常来客,你这样将她撇在院外,未免失礼。”
阿娣自知有错,再见齐氏时便揖礼赔罪。
齐氏被冷落在院门外,气得脸都青了,欲发火又记起自己是来修好的,忍气对何栖道:“她来了这般久,还是乡野丫头的举动,半点礼数都不懂,媳妇怎还没教好她。”
何栖领她进屋,回道:“许是乍见婆母,心中激动,这才失了礼数。”
齐氏挨着案几坐了,接过果茶,笑道:“是我白担心呢,生怕她无礼得罪了人,让你与大郎为难。”
何栖谢道:“劳婆母挂心。”
齐氏又问自己做的衣裳可合身。
何栖道:“婆母用得好料,大郎与小郎爱惜,都舍不得穿呢。”
齐氏听了心里窃喜,嗔怪道:“衣裳的料再好,因为爱惜不穿,放着反倒霉坏了。”又将带来的篮子掀开粗布,让何栖看里面软蓬蓬的米糕,道,“这是我阿娘传我的手艺,香甜可口,费了好些糖霜、蜜枣。幼时家中,一年都不见得能吃到一回。”
何栖道:“婆母来家便是,又带东西来。”
齐氏嘴角含笑:“媳妇说得见外,不过做娘的带些吃食给亲儿。”左右看了一眼,问,“如何不见小郎?”
何栖道:“小郎在写字,我已经遣了阿娣唤他来。”
沈计对窗写字,哪里没看见齐氏上门,只拖着赖着不肯过来。等阿娣喊他,实在混赖不过去,这才心不甘情不愿起身去见齐氏。
出门前又对何秀才道:“阿公,我去去就来,墨还没写完哩。”
何秀才暗地叹气,点头应允。
沈计一路走一路想:阿娘无事从不登门,今日来也不知为着什么。莫非她知道阿兄与嫂嫂买船的事,上门来问个究竟?如果她试我,我一定不能露了口风。若不是为船,就是在李家跟人吵了嘴,来找阿兄撑腰。又或者听了什么人的挑嗖,来找嫂嫂的麻烦。
他心中既疑齐氏,竖着全身的刺,绷着脸,脚下生风到了偏厅,冲着齐氏深揖一礼,心中奇怪:隔一年,阿娘看着倒是有岁数的模样。
齐氏许久见未见沈计,竟是愣了一愣,眼前瘦条条的总角少年甚是眼生,浑没记忆中的模样,似是春日疯抽的一根枝条,经雨之后一夜垂条。她绞了手帕,上前想将沈计揽进怀里。
沈计心中提防,她一近身,便连退几步,拿一对清灵的眼睛看着齐氏,揖礼道:“阿娘,儿子已非幼童,不好如此亲近。”
齐氏扑个空,很有几分委屈,道:“你便是成年娶妻,做得高官,也是我儿子。还不叫母子亲近的?”
沈计不理,问道:“阿娘是走路来还是雇车来?”
齐氏答道:“我是走路来的,这般近,坐车费银钱。”
沈计皱眉,想了想道:“阿娘歇息片刻与嫂嫂说话,家去时我送阿娘,阿兄说年前年后市街多歹人。”
齐氏只当沈计体贴,拉过篮子唤阿娣装盘:“小郎尝尝阿娘做的糕点,你温书肚中饿了,也可以垫巴垫巴。”
沈计揖礼道:“阿娘心意,沈计不肯收受,家中这些人,又有阿兄又有嫂嫂,还有阿公和施大哥,哪能私下一人独食?”
直说得齐氏拿着米糕僵立在那,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意:“是阿娘说错了话,小郎读书认字,到底与别个不同。”
何栖在旁不得不出声道:“婆母稍坐,我在家包着角粽,也有嵌枣、掺黑红豆子的,婆母家去时带几个回去。”
齐氏假意推辞了几句,还道:“媳妇去忙,我又不是寻常亲戚,不用特特相陪。”让沈计去写字,出来立在廊下看何栖包粽子,细声细气地把何栖的手艺夸了又夸。
何栖一时摸不准她的脉,只是笑着应和,多余的一句不问一句不说。齐氏也不以为意,守了一边坐下,又夸院中花木。
沈计回去写了半页书,看看日头,又踱出来,一本正经地冲齐氏道:“阿娘,日近晌午,儿子早些送你回去,免得李家担心让人来接,两家错身白跑一趟。”
齐氏再厚的脸皮也如火烫,笑容怎么也挂不住。
何栖呆了呆,不着痕迹看了眼沈计,笑道:“实是我的过错,留婆母说了半日的话,竟忘了李家挂心。年前年后桃溪生了好些事,现在下提起都让人脑后生凉。还是小郎贴心,想得周全。”又连唤阿娣装了三串的角粽给齐氏。
何栖圆了场,齐氏勉强找着了台阶,脸上好过一些,接了篮子缀在沈计身后。沈计对何栖道:“嫂嫂午饭不必等我,与阿公先吃,我送了阿娘就归来。”
何栖送他们出门,照例叮嘱路上小心。
沈计送了齐氏出了一箭之地,停下脚步,忽道:“阿娘以后能少来家中吗?”
齐氏几乎疑自己听错,笑问:“小郎说什么?”
沈计重复 :“阿娘以后能少来家中吗?”他回身,仍旧稚气的脸上却是凝重正经,“我以前只道没了阿娘,我与阿兄会活不下去,然而,没了阿娘,我与阿兄反而过得更好。”
齐氏张了张唇,喉咙干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计又道:“阿娘本就不要我和阿兄,少来不是更合阿娘的心意?”
齐氏立在街集一角,如纸般苍白薄脆,拿手一捻,便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