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尨璃接下天庭认命他为审俭使的诏书,在书房里给自己泡了杯上好的繁花尽,沾沾自喜。
他是该高兴的,扬眉吐气。
算起来已经有多久了,他的西海没有像现在这样风光过?三天两头的陛下亲诏,连那传诏官都毕恭毕敬,暗暗请自己以后多关照他?
那是,他的阿沫是未来天后,按照人界的说法,他尨璃可就是国丈啊。
可他清楚,万儿百千年前,他西海是从没这种待遇的。虽然他是三界内公认的富有,但除了金山银山外,他什么都没有。
他既不及昆仑凤凰和青丘白狐这些上古神族的家世背景,又不及三官大帝、四大天王之流的官场人脉,他甚至连龙族本家的姜赤羽都不如——姜赤羽嚣张地在边疆挑衅,至少轩辕広还忌惮得很,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总得有两三个时辰去为他发愁。可他尨璃呢?一年中,大概也就交岁供的时候,会想到他吧。
每年上天庭述职,或是其他什么瑶池聚会,当那些神仙元君们站在一起时,他总是被排在一个不起眼的桌子上,轩辕広也会过来跟他打个招呼,但不过贺他一声财源广进而已,心里却从没拿他当他回事。
对,他不过就是个富得冒油的土财主,但刮去了那层油,他还是土。
所以之前,在姜赤羽的怂恿下,他才会憋着一口气,甚至花了大价钱买下原本扰乱边境的水妖们,为他们配备最精良的武器,收编成了六十四部四海水军,他无非也就是想叫大家瞧瞧,我苍龙也并非永远都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天。
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不拿他当回事儿的这个天帝,已经崩了。
现在的天帝,是他女婿。
想到这儿,尨璃忍不住又裂开了嘴。
尽管周围没人,但他仍是眉开眼笑,捧着精雕细琢的碧海青玉杯,轻啜了一口香茶,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阿沫这丫头,阿沫这丫头还真是让人吃惊呢!哈哈哈……”
他这杯茶还没喝上两口,便有虾兵传报,说九重天上有人求见。
尨璃并没有太大惊讶,自阿沫与天帝陛下的婚事昭告了四海八荒后,虽然因为璟华有孝在身,需得三年后才能正式大婚,但他的门庭已经热闹起来了。
这个求见,那个拜会,曾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开始对他嘘寒问暖,指着祖宗家谱说他们曾经在第几代第几支上有过血脉渊源。而千百年前一起上过学、修过道、发过财,甚至同过厕的朋友们……更是如雨后春笋般络绎不绝地冒出来。
这些人来见他,也并不是就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他帮忙,不过是先铺路搭桥,打通关系而已。神仙做了几千上万年,套路一个比一个深,门槛儿更是精怪。
别看尨璃现在在天庭里没有一官半职,但人家可是未来国丈啊,平步便可青云。更听说现在这个天帝对天后极宠,任何事都言听计从,如此看来尨璃日后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无人可及。
对于这个现象,尨璃自是高兴的。一个人如果在财力上已经雄厚到再没什么好追求了的时候,他必然是想得到一些其他方面的肯定。比如权势,比如地位。
他已经默默无闻了太久,陡然间荣宠加身,自是得意万分。
而尨璃好在,他虽得意,却从不忘形。
他一面小有得色地享受着这份令他期待已久的被重视感,一面仍注意摆正自己的位子,暗自提醒莫要像姜赤羽那般忘乎所以,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天帝么,毕竟还是天帝,圣恩隆威摆在那里,虽然他现在还年轻,对阿沫宠爱无边,但再宠爱也万万不可因此自恃,做出逾矩的事情来。阿沫可是他尨璃的心肝宝,若是惹恼了天威,自己倒也算了,害得女儿夫妻不睦,那自己这个当爹的可太不像样了。
尨璃有了这个觉悟,所以对于那些来拜会的,一律都还保持着距离,从未夸口说过什么大话。人家有多少礼物拎了送来,他必准备多少人情再送还回去,时刻保持着有礼有节的待客之道。
而话说回来,虽然最近门庭若市,但今天九重天上的这位访客,还是让他受宠若惊的。
那是北斗七星君中的天玑星君。
北斗七星君在天庭里可是德高望重的辈分,和三清六御、五方五老他们一样,在轩辕広还没出生前,就已经在天庭供职,当算是三朝元老。天玑星君又向来是自命清高的那一派,绝不会因为尨璃荣升了国丈,就对他卑躬屈膝。
尨璃一面疑惑,一面也不敢怠慢,立即命人将天玑请到滴翠轩——他最高级的一间私人会客厅中,备上香茗好生款待。
尨璃与天玑有过数面之缘,但不过是在一些点头过往的场面上而已,从未私下里说过什么话,此时不禁略正衣冠,郑重而去。
天玑果然一副大员派头,在滴翠轩中正襟危坐,桌上的香茗动也未动,面色沉沉。
但天玑还是极有礼数,尨璃还未踏进滴翠轩,他便起身拱手道:“在下北斗天玑,见过苍龙王。”
尨璃急忙回礼,请他上座。
天玑穿着便服,用的也是普通仙君家的称谓,显是与那些前来巴结尨璃的有所不同。
尨璃客客气气道:“星君今日造访,令西海蓬荜生辉,只是小王怠慢,有失远迎,还望星君莫怪。”
天玑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将青瓷玉的杯盖在茶盅上蹍来碾去,却又没有心思品上一口。
“尨璃兄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说客套话了。”天玑直言道,“九重天上出了桩案子,四海八荒最近都传得沸沸扬扬,想必尨璃兄也不会没听过。”
尨璃道:“星君说的可是康王与轩王妃的那桩案子?”
他为人十分谨慎,在未听出天玑的来意之前,并不会对案件做任何评断。
天玑狠狠道:“不错,便是那两个畜生!”
尨璃一惊,以天玑的修为,如此恶言辱骂,可见是动了真怒。
天玑点点头,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饮了口茶平复心绪,遂缓缓道:“不瞒尨璃兄,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恭贺尨璃兄被陛下认命为龙族审俭使的。”
尨璃微微蹙眉,暗道天玑这话说的,有问题啊……
这个天玑原本是连话都不与自己多说一句的,可说是半点交情都拉不上,今日却特特地来恭贺自己当上了这审俭使?而且这审俭使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在公审期间才承担相应职责而已,等公审结束,便什么都不是了,又有什么好恭喜的?
天玑的来意,必远不止此。
尨璃也是老江湖,看出对方是有求于己,那便不再着急,喝了口茶,坐等天玑自己道来。
尨璃四平八稳道:“那是陛下抬爱,尨璃既担此任,那必不负陛下所托,激扬浊清,为天庭弘浩然正气。”
天玑却未接他的话,自顾自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咬牙切齿道:“不错!那两个畜生丧尽天良,我必要他们受五雷极刑,粉身碎骨,魂飞湮灭不可!”
他突然起身,在尨璃面前行了叩拜大礼,一字一泣“尨璃兄可知,我那苦命的嫡孙儿便是被康王残害而死!只求尨璃兄将轩辕琛华那个畜生处以极刑,为我可怜的孩子讨回公道!”
尨璃也是大惊失色,道:“不是说尽是些没有身份的宫婢宫奴么?怎么会连星君的孙儿都无端受害?”
天玑老泪纵横,捶胸哀戚道:“怪我,都怪我!”
他早放下了三朝元老的清高架子,不过就是个痛心失魄的老人,拽着尨璃痛声道:“是我老糊涂了,定要和天枢他们攀比,见别家的孙儿们都进了天一生水有了出息,便也催我家东渊早早从戎。唉,若不是我,渊儿哪怕天天游手好闲,但断不致少年枉死啊!”
尨璃一颗慈父心,最听不得这种儿女凄离之事,忙道:“星君节哀,此事来龙去脉还请详细告知,尨璃若能帮忙,必当尽力。”
天玑点头,道:“渊儿进天一生水的时候,大帅之位已不再是陛下,而是由康王代掌帅印。一开始,渊儿因为惫懒,备受排挤,倒是康王对他不错,还提升了一个小小头目。
但好景不长,四个月后,渊儿突然断了家书,后面的几个节休,也不曾归来。我差人去兵部问,便回我说是离开天庭被派去做一些机密要务。
我是个文官,对兵部之事向不了解,这话听着虽有可疑,但想有康王厚爱他,也不致出什么大的岔子,放手让孩子历练下也是好的。于是便不再追究。”
尨璃惊道:“莫非便是那时就已经出了事?”
天玑颤声道:“尨璃兄所言不差,渊儿哪里是去执行什么机密要务,是……是早已糟了康王的毒手啊!那个……那个妖魔所化的畜生,他将渊儿活活吸干,又弃尸无妄海!
我……唉,我真是愚昧,直等到康王和轩王妃伏法后,兵部彻查他们曾犯下的罪业,这才晓得我的渊儿……我的渊儿早已不在人世了啊……”
东渊之死确实惨绝人寰,天玑苍苍白发,垂垂耄耋,却失声痛哭断肠。
尨璃听得动容,扼腕道:“世间最惨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星君放心,康王惨无人道,今日便不是星君相求,尨璃也自当秉公断案,还逝者以公道。”
天玑恨恨道:“不!渊儿惨死,我不将康王受五雷极刑,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气!
尨璃兄,你可知西天灵山的大鹏王迦南枫叶?他的孙儿也在此案中无端被掳,险些毙命!我已与他说好,分头联络各神族的审俭使,到时候一起向陛下施压,务必令康王与轩王妃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