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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氏既是填房,又是妯娌中最小的,在大太太与二太太跟前就矮了一头不止。加之老太太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小儿媳妇,自然不会开口。辛缪只是冷眼瞅着,就觉得大太太与二太太言语间透出一股子轻视的味道来,同她们之前的言辞锋利却是不同。三太太从进屋之后就是脸上带笑,似根本听不出大太太同二太太话里的弯弯绕,若辛缪不是细心留意了,晓得这位三舅母肯定不如面上这般,倒真当她是个不会回嘴的面人了。
大太太与二太太连番挤兑,三太太戴氏就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大太太与二太太到了最后也觉得没甚趣味。大太太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二太太一脸的笑模样,继续同老太太讲些庄头送来年货的趣事。正说到刘庄头送了大小六对雪花团似的兔子,都在竹篾编的笼子里养着,送到时都是活蹦乱跳的精神,看着就爱人,道是给姑娘们添个趣,做个玩物。
“我原想着不过是兔子,没甚稀奇的,可是一见了,当真是个爱物。等着养几天,干净了,给辛姑娘也送来一对玩。”
老太太听了却是一皱眉:“那些个东西不干净,家里也不是没有。底下人送来的,指不定是从哪个林子里套来的,经过了多少人的手,给了姑娘,没得带了脏气。”
二太太脸色一哂,随即掩饰过去,讪讪道:“是媳妇想得不够周全。”
大太太却意外的给二太太打了圆场,将话题岔开,说起了大老爷吩咐要请年酒的事情。大太太这番做派,盖因那刘庄头管的庄子却是大老爷名下的,虽然还没有分家,到底还是不能落了脸面的。
三太太一直都在一边坐着,不出声也不插嘴,却也不见有起身的意思。辛缪大病初愈,到底是容易疲累些,靠在老太太怀里,不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老太太只摩挲着辛缪的发顶,牵起辛缪的手,看着辛缪小指上的五福姑娘,突然开口道:“我都知道了,老二媳妇,该怎么办府里都有章程,你照着办就是了,老大媳妇也多帮衬着点,若是忙不开,寿儿媳妇也能帮衬着点。我也乏了,你们就先回了吧。”
“是。”
大太太与二太太站起身,二太太本还想着讨老太太个主意,这万一年货送不齐,该怎么处置,见老太太只说按照章程去做,又提了大太太和宋氏,当下也不敢再动其他心思了。本还想着借机撸下几个庄头换上自己人,这下子也只得缓缓了。
辛缪见大伯母与二伯母起了身,连忙从榻上下来,大太太却是笑拦住她,说道:“姑娘不必这样多礼,都是自家人,你身子刚好,没得招了凉气,这样到显得外生了。”
辛缪忙道不敢,仍旧一板一眼的施了礼,老太太这次却没拦着她。
待得大太太与二太太走了,三太太却还在地下立着。老太太眼皮也没抬,搂着辛缪重新上了榻,琉璃送了一盅燕窝上来,亲自奉于辛缪。
老太太让辛缪坐在炕桌边用燕窝,这才扫了三太太一眼。
“老太太……”
三太太脸上的笑到底有些撑不住了,老太太也只是哼了一声。辛缪只觉得自己实不该再留在这里,三两口用完了燕窝,推说自己身上乏了,想先回去。老太太却仍旧没让她离开。三太太见此,晓得老太太是真不会给自己留脸面了,到底硬了心,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老太太,媳妇不为别的,只求老太太给个示下,趁着年前,给青霜开了脸……”
啪的一声,老太太一把将手里的茶盅扔到地上,屋里众人同时一凛。除了琉璃,几个伺候的小丫头脸都白了。何曾见过老太太如此厉色?辛缪仍旧坐在炕桌边上,半低着头,似乎看桌面上的花纹入了神。
“老太太……请老太太……”
“闭嘴!”
老太太厉声喝道,琉璃忙给几个小丫头使了眼色,老太太留下辛姑娘自有说法,这些丫头却是不能留下的。
屋里的丫头都退的出去,只余下琉璃,连跟在辛缪身边的兰缨都没留下。
“戴氏!枉你也是诗书大家出来的姑娘!竟然做出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来!你要将侄女贴身的丫头给老爷收房?!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老太太显见是气得狠了,说话毫不留情。三太太顿时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如雨下,哽咽道:“老太太,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可青霜如今得了三老爷的骨肉……”
“你给我闭嘴!”
三太太当下再不敢出声,只低声呜咽着,辛缪瞅了,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是不明白,这三太太眼见不是个蠢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将侄女贴身的丫头给了三老爷?莫说是贴身的,便是三等的,只要沾了小辈姑娘,长辈都是要避嫌的。若是给外人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编排赵家。要是给某个好事的侍御史知道了,不定又是一条不伦的罪名。
辛缪与赵荣只见过一面,多是从母亲那里听来这个三舅舅的事情,却是赵家同辈中最有为的,只而立之年便入了户部,得了实权,这等心计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老太太凝眉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太太,胸口起伏,不等琉璃上前,一双小手已经抚上了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欣慰的看了一眼辛缪,拉着辛缪的手拍了拍,脸色缓和了些许。
三太太跪在地上,没再开口,哭得却着实可怜。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戴氏,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样子,你当初既能做出那等事,就应料到今日的后果。你虽是继室,却不顾自身体面,同屋里的姨娘丫头争宠,又撺掇着你家老爷做下这等错事,你可曾想过,这事若是被捅到有心人面前,你家老爷会是个什么下场?!赵家会背上何等名声?!你当初费尽心机,招得荣儿为了你忤逆父母,进门之后不思自省己身,整日里打扮得狐媚子一般,发卖了跟了荣儿十几年的妾!我可曾说过你不曾?!”
“老太太,媳妇错了!”
“你错了?你哪里晓得自己错了?!你是明知道错,却硬是去做!你若是真知道自己错了,怎么会让你家老爷做下这等错事?!事后不打发了那个丫头,还留下她得了荣儿骨血?!
“老太太息怒,媳妇、媳妇只是想着老爷至今只得了一女,没个哥儿……”
“你倒说得出口?!三年前的腊梅,好好一个成形的男孩,是被谁给害掉的?!”
老太太话一出口,三太太脸色变得煞白,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自认做得机密,却不曾想,这府里有哪一个犄角旮旯是老太太看不见的?便是大太太二太太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明说罢了。大户深宅的,哪里有在真正的秘密?何况那腊梅是老太太给的,跟在老太太身边长到十五岁,给了三老爷,却在当年就没了,更是一尸两命。当初为了腊梅的事,老太太整整一个月没给三老爷一个好脸。
“若不是顾念着你家老太太,我一早叫荣儿休了你!”
三太太嗫喏着说不出话来,老太太这句话当真是吓到了她。就算三老爷再宠她,万一老太太发话了,一纸休书自会砸到她的脸上。到时,无子傍身,便是有嫁妆,戴家也是容不下她,她当真只有绝路一条了。
“老太太,媳妇错了!媳妇真的知道错了!您饶了媳妇这一遭吧!”
三太太一下下的磕着头,抬起头,可见额前一片青紫,蹭下了一层油皮。
老太太只冷哼一声,直到三太太眼见撑不住,歪倒在地上,才开口道:“这一次暂且先放过你,只两样,那个青霜断不能留,琉璃,叫后院赵家的送碗汤药过去,另叫了人牙子来,不能等到年后。”
“是。”
“戴氏,你可服?”
“……媳妇遵命。”
“第二样,过完了年,开春就把你那侄女送回江城去吧。”
“老太太?!”
戴氏猛的抬起头,却对上老太太冰冷的双眼,当下如坠冰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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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是被丫头搀着离开的。苍白着脸色,额前一片青紫,刚刚在地上跪着,想是膝盖也肿了,却不敢再在老太太面前出半声。赵家的提了个木质的食盒跟着琉璃到了老太太面前,福下身请了安,掀开食盒盖子,一碗浓黑的药汁正冒着热气。只看那漆黑的颜色,辛缪不由得心下一抖,到底是移开了眼。
老太太点了下头,琉璃便领着赵家的出去,吩咐一个小丫头跟着,三太太的轿子还没走,看到赵家的和琉璃出来,脸色更白了,摇摇欲坠的险些跌倒在地上。
琉璃笑着上前扶住三太太一边的胳膊,嘴里说着:“三太太,这路上滑,您小心着点。”一边说,一边吩咐跟着三太太的丫头婆子好生伺候,若是跌了三太太,可小心着点。这般说着,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她是和腊梅一起被送到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从没留头的时候就长在一起,在老太太身边处了七八年,当初腊梅跟了三老爷,琉璃就晓得不好,奈何老太太答应了,也只得眼睁睁看着好好一个人进了三房,不出一年就没了,肚子里还带走了一个。琉璃当初知道了腊梅出事的始末,恨不能生吃了戴氏的肉!亏得自小得老太太看重,又是个谨慎性子,这才没铸成大错。只是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没少在老太太面前给这个三太太上眼药。大太太二太太也是知晓当年的事的,对三太太愈发看不眼。公侯大家的正室夫人,端得是稳重行事得体,不能丝毫给人找到错处,对于妾室,或打或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正因如此,三太太当初借着引子卖了三老爷身边的妾,老太太没说什么,大太太二太太也冷眼看着。只出了腊梅这件事,当真惹怒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对才真真对这个三太太轻视到底。
不管怎么说,腊梅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先就比其他姨娘多了体面,除了正经抬进来的贵妾,当得是该有些尊重,却没想到,这戴氏丝毫不顾忌这些,不出一年就给人害死了。三老爷当时着实是宠着戴氏,老太太也不愿同三老爷太生分了,也就冷了一个月,这事也就没再提起。却没想到,这戴氏不说夹起尾巴做人,这两年行事愈发张扬起来,巴巴将娘家侄女接了来不清不楚的住着,同大少爷牵扯不清,私下里没少被丫头婆子嚼舌头,只说这表小姐也是个不庄重的,没得要带坏了家里的姑娘,没见大太太拘着二姑娘不让同三房这位表姑娘亲近?二太太就差没把三姑娘带回二房养着了。如今戴氏又撺掇着三老爷做下这等错事!戴氏是想着三老爷这两年对她的宠淡了不少,借着这件事捏了三老爷的把柄,说他占了侄女身边的人,过后自己再做贤良,哄得三老爷回心转意,却没想到,算老算去,漏算了老太太,也漏算了赵家的家风。
坐在轿子里,戴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手里的帕子扯出了豁口,到底没想出法子应对,只得带着赵家的和那碗药回了三房。
戴氏离开后,老太太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辛缪在一边给老太太揉着胸口,琉璃掀帘子进来,见老太太没叫人伺候,便把跟在身后的小丫头打发了,自己去小厨房的灶下取了热水,泡了杏仁茶送进了屋里。
老太太这会已经坐起了身,辛缪仍旧一脸乖巧的坐在一边。琉璃送上茶,知道老太太这是有话要同辛家姑娘单说,立时退了出去。
“丫头,可想明白了我为何把你留下?”
“老太太,缪儿不明白。”
“好孩子,这起子乌糟事本不该入你的眼,进你的耳,但世事不由人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着辛缪的手拍了拍,说道:“你母既已去了,且不说你父如何,只你那祖母,尚未出孝,就想着给你父寻填房,寻的人又是娘家人,这事虽给赵家压了去,难保以后不再来这么一回,只不论别的,你父总是要再娶一房继室的,到时,你当如何自处?”
辛缪微低着头,神色不变,低声说道:“我只做该做的,听该听的,说该说的。其余的,一概不管。无论怎样,孙女总是辛家长房嫡女。”总不会被那些人欺负了去。
听了辛缪这番话,老太太脸上带出了几丝欣慰的同时,更是定下了心,这外孙女是个好的,又不是赵家本家出来的,若是教的好了,将来必能有大造化。断不能给辛家埋没了。想起宫里的太后与贵妃,再想想府里的几个女孩,更是起了十分要好生教导辛缪的念头。
“好孩子,你只知道面上这些,何曾想过,这万事都摆在面上的人倒是易与,怕就怕碰到那笑里藏刀,绵里有针的!你年纪幼小,辛家如今又是这么个样子,枉费祖上也是封过侯的!殊不知若是那真有心祸害的,一旦进了门,饶是你万般忍让,千般示好,终究会是得寸进尺。你退两分,她更想着八分。退到无路可退时,你又当如何?”
辛缪低头看着小指上绑着的五福姑娘,其实,老太太嘴里说的,她都清楚,且不论现世,只前生,她遇到的,见到的,就已经不少,那些人际间的弯弯绕绕,实不比老太太口中的强上多少。但见老太太今日作为,又说出这一番话,辛缪也是心中透亮,想是老太太之前对她的看重若只有三分,如今却已经有了五分甚至更多。只是不知,这份看重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
暗暗定下了心神,辛缪伏在老太太腿上,恭顺的说道:“还请老太太教我。”
“好好,好孩子!”老太太抚着辛缪的发顶,一脸慈爱,“不愧是我赵家女儿的骨血,当真是难得的。既如此,我必将好好教导与你,待得来年……”
屋子里,老太太的声音慢慢放低,帘子外,琉璃站在门口,拉住了兰缨,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兰缨,跟了辛姑娘,是你和翠缕墨菊的造化,若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今后只管一心一意的伺候辛家姑娘,将来,自有你们的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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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纵有千般思量,却也想着辛缪到底年纪幼小,只捡着几件重要的说了,且让辛缪多学多看,待得年后归家,也先有个思量。
“你只需记得,纵是你祖母或你父亲有做得过分了些,你受了委屈,只管派人告诉我,自有我替你做主。且不可犯一时之气顶撞长辈,此其一。年后归家,需学着多识人,辨得亲疏远近。你母亲留下的陪房,不一定都是好的,却肯定都是心向着你的,尤其是你继母进门之后,更会眼巴巴的瞅着你,若你露出口风,只怕不用你吩咐,消息自会送到赵家。这些人端看你怎么用。你身边的丫头倒是个好的,只年纪太小,再长个两年,自不用我替你操心。兰缨翠缕墨菊三个,你仔细看看,哪个得了你的心,可自带回去,也是个臂膀。便是都带了回去也是无妨。你祖母你父定不会多做置喙,此其二。三则,虽你父尚未娶继室,对你现有的庶母兄弟,也暂且放下身段,自有你将来的益处。但也不可失了嫡庶之别。人心终究是不足的,点滴尺寸之间,你需自个思量。”
辛缪认真听着,老太太字里行间不露锋芒,却句句在理。大庆重孝,重礼,重嫡。辛缪之前料想哪怕继母进门,也是不敢明面上为难她,只需私下里多加小心,并无大碍,今天见了戴氏的事,又得了老太太一番教诲,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她自视太高,只是一番话,就将她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摆到了面前。
门外,琉璃同兰缨屏息站着,不敢出一声。兰缨心里正思量着琉璃同她说那番话的用意,难不成辛姑娘归家时,还能带着她们三个不成?
思量间,帘子里传出声来叫人。兰缨一激灵,琉璃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步子稳稳的,脸上带笑,见着就让人舒坦。
辛缪暗道:怪不得老太太身边只她一个贴身贴心的,这琉璃一应行事,一般富户管家的小姐,也是及不上的。
老太太同辛缪说了半晌的话,加上之前为了教导辛缪,故作厉色训斥戴氏,已是有些乏了。琉璃扶着老太太斜靠着躺下,辛缪下了榻,恭敬的行礼,神色间虽然还是恹恹的,却与刚来时有了不同。
“你也是身体刚见好,快些回去歇着。等明儿个,不必早早起来问安,只管用了早饭再来,我再同你说话。”
“是,老太太,那孙女就先回去了。”
“去吧。”
辛缪出了内室,自带着兰缨回了小纱橱不提,老太太合眼躺在榻上,琉璃捧着手炉捂热了手,才缓缓的按在了老太太的太阳穴上,从额际到发际,一下一下的揉捏着。这还是当初老太太犯头疼,吃药不见好,她特特向许大夫学来的,自那以后,老太太头疼渐渐好了,却还是喜欢琉璃隔三差五的给她揉揉,解乏。
“琉璃……”
“是,老太太。”
“今儿个,可出了气了?”
“老太太……”
琉璃似料到了老太太会有此一问,手下动作不停,脸色也是未变,只柔声说道:“老太太,奴婢至今想到腊梅,心里还是抽着疼,好好的,和奴婢一起在老太太身边长着,只一转眼就给……奴婢心里是气,当初腊梅跟了三老爷,奴婢还给她绣了个求福小衫来着……”
琉璃自是知道,老太太疼丫头,却也比不过儿子。她也不敢埋怨三老爷,只捡着错处往三太太身上撂,老太太自然听得出。她这是自己把事摊开了说,老太太也怪不得她。
“你啊,知道你和腊梅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难怪了。”
果然,老太太叹了口气,重新舒缓了眉眼。琉璃也不再出声,只专心着指尖的动作。两个小丫头进来换了一回银丝炭,见着琉璃嘴角含笑,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老太太,老太太已经是睡熟了。小丫头不敢出声,缓缓的退了出去。
辛缪回了小纱橱,却不见小丫头和婆子,只翠缕墨菊两个正围着火炉子敲核桃,莺儿在一边打络子,见着辛缪,三个都起身迎了过来。兰缨一边将辛缪身上的斗篷解下抖掉了雪递给翠缕,一边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小丫头和看火的婆子呢?”
翠缕自去将斗篷挂好,墨菊捧了砸好的核桃送了来,道:“姑娘去了老太太那里半晌,原想是不会回得那么早,这么多的人守着个院子没趣。就让那几个小的去玩去了,屋里又有地龙燃着,让那看火的婆子守着炉子,也不见得暖和多少,倒是给了她偷懒的借口。前儿常嫂子还说二太太管家不容易,年节里偷奸耍滑的都赶出去了一批了,姑娘这里可不好再出个……”
“行了。”
兰缨见墨菊说得不像话,话里话间的又牵扯上了二太太,显见是心里憋着火。这才想起大厨房里看灶的媳妇是墨菊的大嫂子,被常嫂子抓住,说是夹带厨房的东西,二话没说赶了出去,墨菊老子娘腆着脸求到了二太太,这丢了差事可大可小,可这若被安上一个贼的名声,那一家子都别想好过。二太太虽然松了口,到底也没让常嫂子再把人换回来。只伺候二太太的盈珠偶然提起,说是那天二太太把常嫂子叫了去,赶了伺候的丫头出来,过了好一会,常嫂子才离开,只走的时候满脸通红。八成二太太事前确实是让常嫂子捉个错处,却没想到,这一捉竟然捉到了墨菊一家子身上,墨菊的老子娘倒是没什么能耐,哥哥是跟着大老爷身边办事的,并不多得看重,难怪常嫂子要捉着墨菊的嫂子下手了。可架不住墨菊是老太太身边教出来的,这一来二去的,若是让大太太给牵扯出来,谁也得不了好。二太太晓得了,把常嫂子好一顿的说道。这事遇上的着实憋气,难怪墨菊要嚼嘴了。
可一时口快又有何用,辛姑娘又不是家里的姑娘,难不成还为了几句嚼嘴的话就为墨菊出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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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本就不公,我说说还不成了吗?敢情不是你老子娘和哥哥嫂子了!”
墨菊这话愈发过头了,翠缕被吓了一跳,兰缨也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墨菊眼圈有些发红,自跟了老太太,哪怕只是个二等丫头,却哪里受到过这种窝囊气?想想爹娘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她和哥哥都是府里长大的,虽说她娘她嫂子不像常嫂子宋嫂子似的,在主子面前经常露脸,可也不该就这样被人当了筏子!论起来,谁没有三亲六戚的,整个厨房那么多的人,她就不信了,怎么偏偏就她嫂子挟带被查了出来?她家里每个月的工钱例银,加上老太太老爷太太年节里的赏赐,又不是没吃没穿了,嫂子至不济也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事来!再者说,嫂子都在厨房里几年了,真有做下这等事,早就被查了出来,怎么可能等到今天?二太太可不是眼里能掺沙子的人!
“你还说?”兰缨立时拉了墨菊走到一边,“你又不是不晓事的人,这话能是随便说出口的吗?且不说二太太现在管家,常嫂子是二太太得用的,便是退一万步,你家人真是被冤枉的,大不了去求了琉璃,帮着说上两句话!可这些话是能在姑娘面前念叨的吗?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你哪里能得了好?怕是板子立刻就招呼上身了。别看老爷太太都是重孝道的,轻易不责罚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三等的都比别院二等的有体面,你也当自重才是。”
墨菊被兰缨说了,不情愿的住了嘴。
辛缪也听了个大概,心下思量一番,还是打算丢开手不管这档子事,暂且不论墨菊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说自己现在客居的身份,若真是因着墨菊的几句话就贸然出头,倒是会被人说轻狂,得了老太太的宠,就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不成?家里的正经姑娘尚且没说话呢,她去做什么出头椽子?再往深里说,墨菊说这番话,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辛缪一时间也拿不准。虽说老太太发话,说辛缪走时可以带了兰缨翠缕墨菊三个,她们若真同自己一心,倒真是个臂膀,可眼下这情景,兰缨翠缕墨菊三个对辛缪是恭敬有余,也是存着敬爱之心,但若真的说贴心,辛缪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好在老太太房里做个二等丫头,在整个赵府里都是有体面的,将来出去了,也是有硬腰子撑着的,但是跟她回了辛家,那便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想到这里,辛缪摇了摇头,也罢,就照老太太说的,还是先看看吧。些许之前兰缨三个都觉得自己不过短住,她们也只是暂且伺候她,若是晓得了老太太的想法,究竟会如何还真是难说。
莺儿见辛缪只坐在榻上,斜靠着引枕不说话,脸上的神情一忽变个样,奇怪的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还不舒坦?外边炉子上还热着碗羊乳呢,奴婢去给您端来?”
“我不耐烦吃那些个,别去了,只把刚刚敲出的核桃取来几个我嚼吧。再传个话,晌午饭我想吃些个顺口的。”
“哎。”
莺儿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句,把辛缪换下的宽袖搭到一边的架子上,转身绕过屏风,外边只兰缨翠缕在,墨菊却不晓得去了哪里,想是被兰缨阻了话头不高兴了?
莺儿也没那心思多问,本不与她想干。虽说年纪小,跟在姑娘身边,这些个弯弯绕的事情也见了不少。只说姑娘那两位庶母,当初为着辛家老太太看重的那个庶女的事情,就没少想着法的给姑娘念叨,到底还是姑娘沉得住气,当初那两位可是口灿莲花,恨不能把好话坏话都掰成八瓣的说给姑娘听,若是当初姑娘真一时被她们给说动了,现如今还不知道事情是个什么样呢。
“兰缨姐姐,姑娘想要两个核桃嚼嚼。”
莺儿走到炉子边上,端起了放在一边的青瓷盘子,白底蓝花的盘子,上边一小堆半颗半颗的核桃瓤,都是翠缕墨菊刚刚剥出来的。
“姑娘刚从外边回来,还是用些热的好些。”
“我也说了,姑娘不耐烦用那些个,这会不过嗑牙玩罢了,等下传晌午饭的时候,烦劳姐姐和刘嫂子说一声,若是得空,把白面馒头片成薄片,用鸡蛋裹了,再用油煎了,另炖一盅排骨冬瓜汤来,少加些盐,姑娘想是能多用些。”
莺儿话落,翠缕就皱了眉头,“这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吃食,姑娘怎么吃得惯?府里三等丫头都不吃这些的。”
莺儿笑道:“姐姐还真别不信,我跟着姑娘这些年,还能诓姐姐不成?姐姐只管照我说的去吩咐,保管姑娘晌午多用些。”
说着,莺儿端着小半盘子核桃去回了辛缪,翠缕兀自皱着眉不解,这辛姑娘怎么会好这么一口吃食?
兰缨收拾好了散了半地的壳子,推了翠缕一下,道:“你这是愣什么神呢?还不快去给刘嫂子传话去?”
“可、可这煎馒头哪里是姑娘能吃的?”
“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倒掰不开了?”
没等兰缨说话,那边墨菊已经回来了。原来却不是因为生气,倒是大太太着人送来了两瓶女儿家用的养身丸药,墨菊去送送人罢了。
“既是姑娘想吃,便只管同刘嫂子说去。刘嫂子听了,也必是会想着法的做得精巧些,便是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谁没有个偏好?偏你在这里大惊小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要吃什么稀罕物呢。”
“若是稀罕物倒还好,可这煎馒头,排骨汤的……”
“这两样吃食怎么了?哪惹到你了?姑娘病了这些天,一直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今儿好容易想些吃食了,你却矫情个什么劲。”
翠缕被墨菊一顿抢白,顿时说不出话来了,气得一掀帘子去灶下了。兰缨却是见墨菊一身爽利,好似没将刚刚那事记在心上,不由得松了口气。暗暗想着,等晚上姑娘歇下了,便将琉璃那番话说给两个人听了。无论如何,琉璃既能这么说,想必老太太已经是有了准主意。若是她们能跟了辛姑娘去,说不准今后倒真能得了各自的缘法。
辛缪在内室,一边咬着核桃,一边听着莺儿小声说着兰缨三个的情形,吃完了两颗,接过莺儿捧过的茶喝了一口,把盘子推到一边,道;“我嘴里没什么滋味,吃这些愈发干了,都给你用了吧。”
莺儿脸色一红,想必是姑娘不打算让她说下去了,端了盘子站在一边,还是辛缪摆摆手,才放下心,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
“莺儿,你是我贴身的,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旁人,我也不瞒你,老太太今儿发话了,兰缨翠缕墨菊三个,我说不准就要带在身边了,你今后行事说话,都要有个章程,再不可像之前一般,只一心想着我。须知道,你只想着我万事都好,却不知别人都盯着你呢。若是一步行错,我便是不忍心,也只得罚了你。到了那时,可是该伤情分的。”
莺儿听着辛缪的话,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褪去,张张嘴,到底是没敢把话说出口。当初还没离开辛家的时候,辛缪就曾私底下同她说过,这一去赵家,虽能解了暂时的困,姑娘不至于孝期未过,就定下一位继母,却也前途未测。虽然姑娘是赵家的外孙女,到底还是隔了一层,说不准会遇上什么事。如今看来,姑娘倒真不是多虑了。
莺儿低头看着青瓷盘子里的核桃,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辛缪见了笑着坐起身,水葱样的指头点在了莺儿的额头上。
“姑娘?”
“你摆出这副样子做什么?我不过是身边多了几个贴身丫头伺候,你想到哪里去了?”
“可……”
“快别可了。”
辛缪压低了声音,对莺儿道:“如今老太太这么做,我倒是松了口气。若是老太太一味的对我好,其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倒是心里没底。如今老太太真心教导我,我自会认真跟着学,说到底,太太没了,我若是想学内宅里的事情,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等到将来父亲继室进门,我还不晓得会是个什么情形呢。虽说继母哪怕有一点见识,必不会在面上亏了我,但是这些个,却不是面上的东西。”
辛缪话只说到这里,莺儿已是明白了。想着刚刚自己还自作聪明的将对墨菊兰缨的猜测说给辛缪听,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辛缪见莺儿被自己说通了,也就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