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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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军营, 当遵守军中规矩。”

    曹时居高临下, 俯视一干纨绔, 重点在态度轻慢的几人身上盯了两眼。

    “僮仆不许入营。”

    “操练期间, 披全甲,弓箭刀盾不得离身。”

    “如有违令, 军法处置!”

    话落, 曹时右臂一挥,立刻有军伍上前,将随行的家仆骑僮逐出军营。营门关闭,任凭他们如何喊叫, 一概不理不睬。

    如果敢过分,当即有木矢射来。不致命, 但会让人疼痛难忍,留下明显淤青。

    一切发生得太快,纨绔根本来不及反应, 家仆骑僮就被逐走。

    有人酝酿生事, 自己不想出面,就挑唆旁人发怒。被陈蟜和窦良发现,立刻联手阻拦。

    “军中规矩本该如此,休要无事生非。”窦良拉住灌贤,低声道。

    稀里糊涂被人当-枪-使,激怒曹时, 真被军法处置, 丢的可不仅是自己的脸面!

    窦良是南皮侯嫡子, 魏其侯窦婴从子。

    因窦彭祖推崇老庄,窦婴好儒学,他自幼兼学儒道,在同龄人中堪称佼佼者。年纪渐长,跟在窦婴身边接触朝政,并在从父指点下整理公文,预期他日入朝,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被他拦住的灌贤,是开国功臣灌婴次孙,颖阴侯灌强亲弟。

    说起初代颖阴侯,同被罢官的代国相灌夫有不小的渊源。

    灌夫本姓张,其父张孟曾为灌婴家臣,受到赏识,方被赐姓灌。灌夫因罪除官,背后家族彻底没落。为摆脱困境,一度遣人前往颖阴侯府,希望灌强能出手相助。

    奈何灌夫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而灌强不类其祖,除了一个爵位,身上并无一官半职。别说不想帮忙,就算想帮也无从着手。

    来人抱憾而归,灌夫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只能灰溜溜返回原籍。

    灌贤早看灌夫不顺眼,获悉此事,出于好奇,特地派人打探。

    几番打听下来,才得知灌夫落到如此下场,似同云中郡一名长吏脱不开关系。不等他进一步探听,天子下旨召边军入京,赵嘉赫然在列。

    对于赵嘉,灌贤始终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当面,知晓木台之上,那个身量颇高,面容极是俊秀的就是正主,不免有些失望。

    在他的设想中,赵嘉该是八、九尺的大汉。不说腰大十围,手臂粗如大腿,也当如大父一样面容刚毅,身材魁伟。

    结果竟是这样?

    现实和想象差距太大,灌贤顿感失望。

    庆幸有窦良在一旁提点,无论心中怎么想,到底没有表现在脸上。否则的话,质疑赵嘉,无疑是在质疑破格提拔他的天子。一旦消息传出去,灌贤势必要吃不了兜着走。

    灌贤回过味来,狠瞪一眼挑唆之人。

    被瞪的纨绔表情讪讪,再不敢轻易挑事。

    “取甲兵!”

    时辰已经耽搁,赵嘉提醒曹时,后者立刻命人搬来二十多件皮甲,以及负重所需的兵器。

    卫长子和另外三人负责搬运长戟。行到校场中,见到身披甲胄的卫青,没敢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为亲弟鼓劲加油。

    “着甲!”

    曹时肃然表情,视线扫过众人,大有谁敢挑事,当场军法严惩的架势。

    纨绔们拿起皮甲,不约而同开始皱眉。

    以他们的身份,好歹该有将官的铁甲,怎能同军卒一般穿皮甲?还有,那些盾牌长戟是怎么回事?弓箭长刀且罢,他们又非持盾壮士,难道也要带在身上?

    有纨绔出声询问,曹时冷冷一笑。

    “身份,汝等是何身份?”

    父辈兄长是侯爵?

    他也是!

    他还是佚比两千石的校尉,统领天子亲军!

    区区一个贵人子弟,身无官职,敢质疑他的安排,生怕他找不到出头的椽子狠削是吧?

    曹时胸中运气,就要当着全营的面给出声之人好看。

    赵嘉咳嗽一声,对曹时低语几句,后者先是皱眉,随即表情舒展,再看面前一干纨绔,怒气全消,竟破天荒扯扯嘴角。

    李当户看向魏悦,以眼神示意:阿多又在打什么主意?

    魏悦弯了下嘴角:且看就是。

    “速速披甲,随营出操!”

    纨绔没敢继续起刺,满脸嫌弃地穿上皮甲,动作倒是不慢,也没有穿错,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盾牌长戟负于背,佩长刀时,系绳多绕几圈。”小吏检查过军伍负重,依赵嘉吩咐,用粗布捆上几截木桩,送到纨绔面前。

    “不习惯盾牌长戟,替之以断木。用布系在身上,可免中途掉落。”

    窦良、陈蟜和刘进动作最快,王须和灌贤紧随其后。余下贵人子弟中,有五人放弃盾牌长戟,改背负断木。

    一切准备就绪,四名校尉同时下令,场边军鼓隆隆作响。

    几名小吏策马出营,营中军伍紧随其后。

    轰隆隆的脚步声宛如惊雷,象征四营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持旗者一马当先,骑兵步卒尽随战旗指引,绕军营奔跑,速度由慢及快,彼此的距离逐渐拉开。

    见到如此场景,饶是窦良也愕然当场。直到战鼓声又起,对上曹时凶狠的目光,方才如梦初醒,当即迈开脚步,随军伍一同出营。

    有窦良带头,陈蟜、王须和灌贤等也陆续迈开脚步。

    比起习惯负重跑的边军和多日加码的羽林骑,入营的贵人子弟,仅有三分之一能勉强跟上队伍。余者尽被落下,其中六人跑过两圈就瘫软在地,腿软得像面条,呼呼喘着粗气。

    “起来,继续!”

    曹时策马来到近前,马鞭炸响。没甩到几人身上,照样让他们激灵灵打个哆嗦。

    “全军绕营十周,汝等不能跑,走也要走下来!”

    “起来!”

    “无状惫懒,敢言有先祖之风,简直笑话!”

    曹时再甩马鞭,几人抬起头,口中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在赵嘉以为他们要发怒时,竟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追去。

    对此,魏悦和李当户均不意外。

    韩嫣策马上前,开口道:“阿时,你不怕被人记仇?”

    “记仇?”曹时嗤笑一声,“耶耶敢出口,就敢承担后果!”

    “你是谁耶耶?”韩嫣笑着举起鞭子,作势挥过去。

    曹时熟练挡开,继而一抖缰绳,策马朝前飞驰而去。

    万名军伍绕营奔跑,第一梯队始终是沙陵步卒。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紧随其后,羽林骑勉强能跟上,不被落得太远。

    窦良等人腿如灌铅,胸中如风箱拉动,耳畔嗡嗡作响。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依旧被甩在最后。

    更为惊悚的是,跑到第五圈,速度最快的一队步卒竟从身后追了上来。数息之后,赫然超过二十多人。奔跑过程中,还有余裕扫视几人,目光中明显带着怀疑,仿佛在说,汝等当真是功臣之后?

    出身高门,长于膏粱,行走在长安之中,何处不是阿谀奉承。如今竟被当面看不起,自己还无力反驳,哪怕是心智沉稳的窦良和王须,也禁不住脸颊涨红。

    眼见军伍奔远,几人咬紧牙关,豁出命去也不能被人看扁!

    如果完不成十周,半途而废,他们丢脸不提,更会让先祖蒙羞!

    “继续!”

    窦良、王须带头,刘进和灌贤拽上气力不济的陈蟜,发誓要追上前方军伍。其余纨绔见状,即使有人濒临极限,此时也不敢轻言放弃。

    他们结伴游荡长安,家中父兄亦有往来。

    日后彼此碰面,道出窦良等人坚毅顽强,自己中途掉队,外人如何想暂且不论,自家长辈必然会火冒三丈,荆条皮鞭一起上,不抽得皮开肉绽决不罢休。

    随着日头高升,第一批军伍跑完十圈,轻松回营。短暂休整之后,往伙夫处领取饭食。粟粥、包子和蒸饼管够,每人另有一条猪肋,半只熏鸡和半只咸蛋。

    这样的待遇止于前五百名。

    后至者仅能分得一样,最后五百名半样都得不着,唯有就着热汤啃蒸饼,闻着炙肉和熏鸡的香味,看旁人吃得畅快。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

    不想继续这种状况,必须不断提升自己。跑不进前五百,至少不能落在最后。

    窦良等人耗尽力气,连跑带走,终于完成早操。若非意志支撑,在迈过营门的那一刻,有一个算一个,都会瘫软在地。

    等他们缓过气来,四营军伍皆用过膳食,正抓紧时间歇息,并活动手脚,为接下来的操练做准备。

    在抵达军营之前,二十多人都用过饭。只是十圈跑完,体力消耗太大,要继续完成训练,必须补充些食水。

    “粟粥和包子没了,只有蒸饼。”

    窦良等人此刻都是遍身尘土,满面汗水,丝毫不见入营时的骄矜尊贵。

    伙夫收起蒸笼,提来藤筐,掀开盖在上面的细布,满满都是巴掌大的发面饼。配菜不要想,肉汤也没有,热水倒是不缺。

    换做往日,这样简陋的饭食,众人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曹时不会对他们客气,如果不尽快补充食水,等到下次操练开始,他们就只能饿着肚子。

    王须最先上前,从筐中取出三张麦饼。一口咬下去,表情中闪过意外之色。原来饼中竟有馅料,味道极是不错。

    窦良、陈蟜和刘进先后上前,取来的蒸饼同样有馅,而且都是羊肉。灌贤一口气吃下五张,未知是腹中饥饿,还是伙夫厨艺确实不凡,只觉得味道更胜于府中。

    筐中蒸饼被一扫而空,纨绔们发现,仅有一半夹着馅料,余下都是寻常的发面饼,仅能填饱肚子,并无多少滋味。

    伙夫提起藤筐,表示这就是军中的规矩,想要吃好的就得去拼,去抢!慢悠悠不可取,唯有拼出狠劲,才是军伍该有的样子。

    伙夫离开后,有的纨绔口中抱怨,面现怒色;有的却是沉默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没给他们多少时间,尖锐的哨音骤然响起。

    校场中的军伍快速列队,二十多名纨绔暂未归入任何一营,仅能尴尬的站在一旁。

    在来之前,家中父兄已为他们择好新营。可安排再好,架不住营中自有规矩,进了营门,谁的面子都不管用,一切要凭实力说话。

    如果他们放弃早操,没有跑完十圈,此刻早被撵回城内,休想再踏入军营半步。

    身为列侯,曹时背景够硬,有足够的底气和长安贵人们掰腕子。加上羽林骑校尉,有天子为后盾,谁想找他麻烦,势必要掂量一下。

    众人列队完毕,四营校尉亲自带队,前往设有各项器械的训练场。

    依照先前制定的规则,四营两两比拼,以胜出的军伍数量排定名次,其后再做更换。

    窦良等人暂未归入新营,以他们表现出的实力,别说是边军,羽林骑都能轻松碾压。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些横行长安的纨绔,进入军营之后,角色立刻发生转换,皆处于食物链最底端,想翻身绝不容易。

    纨绔归纨绔,身为长安贵人子弟,自幼就要学习弓马,有部分射术很是不错。看到架起的木楼和箭靶,暗中摩拳擦掌,似有争强之意。

    赵嘉一直在观察几人,见状微微一笑。

    想让这些高门公子严守规矩,继而脱胎换骨,成为曹时口中合格的纨绔,不能有半点客气,必须进行全方位无差别打击,彻彻底底收拾一回。

    “阿青,破奴,阿信,阿敖,都过来!”

    站在训练场旁,赵嘉唤来卫青几个,指着不远处的窦良等人,道:“稍后训练开始,你们做他们的对手。”

    几名少年抱拳应诺,到小吏处换上箭壶,站到窦良等人身边。

    看到犹带青涩的卫青等人,一干纨绔的脸色变了几变。

    这就是他们的对手?

    未免太看不起人!

    殊不知,这几个面相稚嫩的少年很快就会教他们做人。一场比试下来,效果“好”到空前绝后,甚至让他们开始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