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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古管家描述,带走净尘的两个男子穿着普通,可身上带剑。他们让门人转交了一封信给净尘。净尘见了信有些慌乱,她把阿琛和阿珍留下,并言明三日后会亲自来接人,而后不怎么情愿地跟着可疑的两个男子走了。
青舒思索片刻,状似随意地问,“卢先生在做什么?”
古管家不解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卢先生身上,“在自己的居所休息。”
“你去忙吧!净尘师傅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青舒打发了古管家,走去了卢先生那边。
小厨房的门敞开着。卢娘子在做饭,笙歌坐在小凳子上帮忙添柴。
青舒入院,笑吟吟地先和卢娘子打了声招呼,然后进屋去找卢先生。
卢先生此刻正坐在书案后,他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手里握着毛笔,正在伏案写着什么。青舒进门时他并没有抬头,“我知你为何而来。”
青舒也不用卢先生让,自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在卢先生的对面坐了,“先生不妨说说,我为何而来?”
卢先生面带笑容地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你不必担心,她不会有事的。”武家满门抄斩时上位者都不曾对她赶尽杀绝,何况是事过境迁的今天。再者,她那独善其身的性子虽然交不上朋友,可也不会跟人结仇。
青舒盯着卢先生的字说道,“我没担心她,我是在担心她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卢先生写字的动作一顿,“为何会这么想?”
“我与她并不相干,她却蹊跷地登门,并匪夷所思地告诉我说,她曾有过很要好的两个姐妹,只是她们三人因一个男子反目成仇,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卢先生明显的吃了一惊的样子,“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与那个男子两情相悦,本要结为连理。可她的两个好姐妹联手背叛了她,其中一人点了那男子为驸马,生生毁掉了她与那男子的姻缘。”
啪嗒一声,卢先生手中的毛笔掉到了桌子上,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她还说了什么?”
青舒小心观察着卢先生的脸色说道,“她说她伤心离京,几年后在南边的一个小地方与带着儿子游历的他相遇。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多年,即便不曾跟他说过话,可她觉得能够日日见到他的身影就足够了,不求其它。后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他死了,害她的两个姐妹也相继死了,只剩她一人孤独地活着。”
卢先生一脸怒色地大声说道,“胡闹,真是胡闹。”
青舒吓了一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卢先生发火儿。她想着,原来拿了戒尺和鸡毛掸子追在他们后头,要打他们的卢先生根本就是在和他们闹着玩儿,当时的先生一点都不生气。
卢先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吓到青舒了,于是压了压火气,缓了脸色说道,“她身为长辈,怎能与你说这些?真是胡闹。”
青舒很吃惊,“先生是说,她没有说谎,那些是事实?”她还想着,净尘讲的故事未必全是真的,中间或许掺了很大的水份,真实的部分占一半就不错了。哪曾想,竟然全是事实!按理,长公主和周桥的夫妻关系不可改变,净尘的身份就变得有些尴尬了。那么,净尘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过往的纠葛讲给她听?
卢先生蹙眉说道,“事实也罢,谎言也罢,她实不该告诉你这些。”
“的确。因此我一直在想,她对我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先生可知她的用意?”
对上青舒过于认真的眼神,卢先生一下不说话了。
“先生,您可知她的用意?我要知道,她是不是怀有恶意?她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卢先生叹了口气,“她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彥小子?”
在此之前,净尘给的那句警告青舒根本没放在心上。可在知道净尘没有编谎的现在,青舒立刻重视起了那句警告,于是依着净尘的嘱咐选择了隐瞒那个警告,“提到了,她说周伯彥小的时候经常会去她那边玩儿。”
“她是个良善的女子,即便遭遇背叛,也不曾做出格的事,更没有去报复谁。心仪的男子被自己的姐妹算计去,再良善的人也会心生怨恨。她也怨恨,可她还有理智在,所以才会选择离京。”卢先生摇了摇头,“彥小子小时候比较亲近她,关于这点,每个人的看法不一。在景菲看来,她在报复景菲。在周兄看来,她在努力让自己接受事实,接受她与周兄已不可能的事实。在我看来,既是解不开的结,她觉得这样会开心,随她开心便是。实在是她所求不多,任谁也狠不下心去毁掉她重拾的笑容。”
青舒很意外,没想到卢先生会这样评价净尘。三面之缘便能了解一个人的本质吗?她很怀疑。
“舒丫头,她不是个复杂的人,简单而良善。关于这一点,从她的画中可看出端倪。她告诉你的那些,是事实,却不是全部。当年的恩怨纠葛的背后隐藏了许多不可说的事,她并不知道那些,所以她还好好地活着。是她的良善和简单救了她,让她免于一死。”
“可是,可她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事情?”
“周兄曾说过,她不擅长交友,总是一个人安静地作画,只和亲近的三两个人有话聊。而且,她喜欢一个人或是讨厌一个人,全凭第一感觉。这些年她是否有所改变,先生不知。她会对你说起陈年旧事,先生虽生气,可也很吃惊,她本不是这种性子的人。要问她为何会如此,有什么目的,先生现在给不了你答案。”他已经没了练字的心情,“回去吧!三日后她再来,先生定会为你问清楚。”
卢先生都这样说了,青舒只得起身告辞。
三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荒地的菜田里已经栽下了七十一亩的辣椒与二十亩的红果。为了日后不让它们在人前太过显眼,张管事指挥众劳力又在外围开出一些地来,种下了苞谷。这之后,他们要一边伺弄辣椒与红果,一边继续慢慢开垦荒地并种上日常生活中所食用的各种蔬菜。
古府内。古管家带着府中家丁正在整理起走菜秧后空出来的菜畦。另一边,青舒则带着主动请缨的青阳、陈乔江、灏和洛小荣四人起余下的一点红果秧子和辣椒秧子。
等到家丁把菜畦整理好了,青阳不允许青舒上手,并很有老大派头地指挥着陈乔江、灏和洛小荣栽秧子。
被夺了活计的青舒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明明乔江是他们四人当中年龄最大的,可我瞧着,怎么感觉青阳才是大哥呢!”
古管家听了,说道,“老奴发现,近来四位少爷在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最后拿主意的都是少爷。”
青舒听了感慨,“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一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事!”接下来的日子她不会频繁出府去,这样一来就能多陪陪他们了。
这时候,小鱼上前来,“小姐,铃兰来报,净尘师傅过来接人了。”
青舒听了,和青阳他们打了声招呼,往前院走。
铃兰去而复返,拦住青舒的去路禀报,“小姐,净尘师傅被卢先生请去说话了。”
青舒说知道了,去了前厅坐等净尘,并派人去帮阿琛和阿珍收拾东西。
卢先生居住的小院。关木头陪着笙歌坐在院门口摆弄一些木头玩具,顺便守着院门,不让人进来。屋中,卢先生和净尘面对面地坐着。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净尘轻声细语地问候,虽面带浅笑,可给人的感觉只有沧桑,神色间没有丝毫的喜色,人也少了份生气。
卢先生没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板着一张脸,整个人显得非常严肃,“多谢挂念。”他拿起沏了茶水的茶壶,先是给净尘斟上一杯茶,再给自己斟上一杯,而后放下茶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已经从过去的恩怨纠葛中解脱了。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你还是放不下。周兄已亡故多年,长公主也去了多年,爱也罢,恨也罢,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可执着的?”
净尘好像从没想过卢先生会这样说话,她眼底的诧异之色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什么?”
“怎么想到当道姑的?”
净尘沉默。
“得知你取道号净尘,我以为你要净除尘世间的一切恩怨,要忘记过去的一切。”
“我没有要忘记过去,我修道只为寻求心灵的平和与宁静。”
“平和与宁静?”
“是。我心中的恨意无处安放,我的思念得不到回应,我觉得一个人很孤独,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每每在我要精神崩溃的时候,总会想起他说的‘若有缘再见,我定娶你为妻’。每当这个时候,我脑中全是他的身影,再无其它。在日复一日的痛苦煎熬中,我发现只有想着他的时候才能好过一些。然后我给自己希望,想像着他活在另一个地方,他也在思念着我。这样一来,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我不想忘记他,我要清晰地记得他的一切,要尽量去忘记景菲和周素的背叛,我要平静地等待与他重逢的那一天。”
卢先生蹙眉看她,觉得她很不正常。
“我没疯,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既然没疯,为何要对与你不相干的晚辈提起陈年旧事?”他这是在怪她在青舒面前乱说话。
“我不知道。见到她,突然就想向她倾诉。”她凝眉,“她,她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很不一样,她……我说不清楚,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信赖还是其他什么,竟让我无所顾忌地将埋藏心底多年的话都讲了出来。”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有茫然之色,没有一点说谎的样子。
“她是彥小子心仪的姑娘,你却给她讲你与彥小子爹娘之间的恩怨。你这样做,妥当吗?你是想让她反感彥小子的娘,从而拆散她与彥小子是不是?若这是你迟来的报复,实在是幼稚了些。”
“没有,我没那么想。若想报复景菲,当初我就报复了,又不是没有报复的机会,我何必等到物是人非的现在!再者,你也说了,那很幼稚。我千里迢迢地赶来康溪镇,一是想看看伯彥看上的姑娘是怎样一个妙人,二是为了却一桩心愿。对她说起往事是个意外,过后,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言行,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淡淡一笑,眉宇间透着一股道不明的惆怅。
“你要了结什么心愿?”
“古云虎义薄云天,为了他和伯彥身死栖霞关。古云虎既是他和伯彥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我必须还这份恩情,我是为还恩而来。”
卢先生抬头,直视她的眼,“为还恩?怎样还?”
“这个你不必知道。”她举起茶杯,垂下眼,轻抿一口已经不烫嘴的茶水。
“我为何不能知道?你以为我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古兄留下的血脉。任何人想伤害他们姐弟,得先问我答不答应!”
她放下茶杯,蹙眉,“卢玄方,你有何资格如此怀疑我?你盲目相信周素再先,出事后你一味沉浸在被周素背叛利用的痛苦之中,当时可曾想过要好好守护古云虎的儿女?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懦夫,我们一味沉浸在伤痛中,急着逃离一切,却忘了伯彥需要我们、古云虎的儿女需要我们。”
卢先生语塞,且面有痛苦之色。
“当年你喜欢周素,全心全意地相信周素,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到头来如何?周素利用了你,背叛了你,并害死了你的亲兄长和最好的两个兄弟。当你看清了周素的真面目时,你应该一刀了结了她。可你没有,你居然放走了她,让她继续害人。”说到此处,净尘的泪珠顺着两颊滚落,“若是你当场了结了她,她再不能继续害人,奶娘也不会死,不会。他把奶娘托付给了我,我却没有保护好奶娘,眼瞅着周素把奶娘推倒在大石上。血,奶娘留了好多血……无论我如何求大夫,如何求老天爷,没用,都没用,奶娘还是死了,死了,你知道吗?”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大了起来。
卢先生眼前一黑,有些坐不稳,忙扶了桌角稳住自己。
“是你,是你间接害死了奶娘。若不是你放走了周素,奶娘不会死。若不是我太没用,奶娘不会死。”此时的净尘已泪流满面,一脸的自责。
“这都是命,如何能怪他?”卢娘子一脸怒色地立在门口,“你当他不想为兄弟报仇吗?他也想。”
卢先生顺着声音转过脸,无力地摆手,“碧烟,你出去。”
卢娘子不肯,“不,我不出去。”她怒视净尘,“我不知当年的真相是什么,也无意打探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我只知道,当年我夫君心仪一个名叫周素的女子,可周素似乎利用了我夫君,害死了什么人。”
卢先生动怒了,“碧烟,你出去。”
卢娘子倔强地不肯离开,“我夫君与她决裂,她跪下来求我夫君原谅,并说要先找一个什么人回来,再向我夫君请罪。我夫君没错,周素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怎么可能说杀就杀。周素承诺要找回来的人对我夫君而言一定很重要,为了那个重要的人我夫君让周素走有什么错?当日我夫君与周素对质的那一幕我至今未忘,不是只有你受伤了,我夫君同样受伤了。”
净尘一抹脸上的泪,霍地起身,“抱歉,我无意去责怪任何人,我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有些口不择言了。”致歉完毕,她转身要走。
卢玄方跟着起身,“等一等,你必须告诉我,你所谓的还恩是指什么?你要做什么?”
净尘停步,回头,“卢玄方,你以你的方式培养古云虎的儿子,我以我的方式要保护古云虎的女儿,我们所做的互不冲突。我们各做各的便是,我不会过问你对古青阳的安排,同样的,你也不能插手我为了保护古青舒所做的任何事。”
“武木兰,你到底要做什么?”卢先生大概是真气着了,居然喊出了净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