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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鸡同鸭讲
裴寓衡刚下了堂,解决掉一桩旧案,就被萧子昂拦住。
“裴县令,我不日就要启程回洛阳了,咸满县的事情我会如实和陛下言明,那蔺主簿就劳烦你再看上一段时日。”
不是正式拜访,案子也已彻查清楚,萧子昂无需应付林州长一干人等,没在穿绯袍,一席黑衣衬得他清冷的气质打了折扣,像是染上了些阴郁,露出内里獠牙。
蔺主簿曾经插手判下的错案,被裴寓衡一件一件从尘封中开始,原以为他是为了名声做做样子,哪知他一判就没在停下来。
那些案子有的假证非常明显,一天就能判十多个,有的不好查,还要派衙役出去找寻证据,就算这样麻烦,裴寓衡依然坚持了下来。
萧子昂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改变,有君子之骨,行事作风却不拘束,他终于能理解崔棱为何要收其做关门弟子。
虽是欣赏,但裴寓衡这种聪明过头的人,如同看见了同类人般,还是让他不喜深交。
那边裴寓衡闻言点头,似是猜到了萧子昂于近日就该走了。
从他来了之后童将军就再没出现,直到这两日才找了上来,让他兑现当日的承诺,就可窥得一二,这是萧子昂已经同他密谈完后,终于腾出空来想起了自己。
于是客气道:“萧监察史可需要我派人护送一二?”
萧子昂接了蔺主簿这个毒瘤正不舒坦,立马说道:“那就劳烦裴县令了,我观那时常跟随你左右的王大郎就挺不错。”
裴寓衡只看了他一眼,出乎他意料的同意了下来,“也好,王大郎虽莽却为人不笨,我也害怕那和蔺主簿牵连的豪绅在路上对萧监察史做些什么。”
哪个不长眼的敢跟监察史过不去,是嫌命长?
萧子昂扭头,两人目光相对,各有考量。
边关躁动,萧监察史身负重任,又有蔺主簿的案子在身,自然会马不停蹄赶回洛阳,他正好有信要交给老师,由王虎去送再放心不过。
两人又含沙射影的互相呛了一轮。
一个暗戳戳挑破裴寓衡机关算进,就等着蔺主簿跳坑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一个讥讽萧子昂得了便宜还卖乖。
蔺主簿小小九品官贪污数额之多,让人咂舌,想来也会惊动远在洛阳的陛下,陛下本就对贪污之风甚为反感,萧子昂这个监察史自然又多了功绩。
可得到实惠的是裴寓衡,人心所向不说,萧子昂就算进洛阳述职,也躲不过裴寓衡,他所做之事一样要在陛下面前留下痕迹。
两人也算是都得到了好处,看在萧子昂马上要走的份上,暂时握手言和。
裴寓衡也跟萧子昂提了一嘴他要给崔棱信上所说之事,还是经由宣月宁日日出去找商机来的灵感。
咸满县这么重要的枢纽,何不开个贸易区?
萧子昂眼神顿时就变了,在边关之地开设贸易区牵连甚广,更有可能影响陛下布局,若裴寓衡提出此建议,陛下必然要叫他这个去过咸满县的监察使问话。
裴寓衡啊裴寓衡,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他耗不起快走了才说,让他得以了解,却不能深入。
裴寓衡就那么冷静的等着他反应过来,对他而言,萧子昂要是能在贸易区之事上不偏不倚照实说,就是帮了大忙,“萧监察使可愿同某一起做些实地考察。”
萧子昂纵使心中不愿,也得咬着牙同意下来,“这是当然的,裴县令请。”
之后,裴寓衡连堂都暂时不升了,有疑问难点都交由小孙主簿记载下来,他则和萧子昂每天形影不离,用仅剩的几天功夫,带着萧子昂过了一遍咸满县的地形,向他解释咸满县的地理优势。
两人一个不胜却弱灼灼公子,一个绰而不群气质冷清,勾的咸满县的小娘子都春心荡漾,街上结伴的小娘子愈来愈多,每个人都想和他们两个来个偶遇。
每每看见两人并排而立,低声交谈的模样,都让宣月宁忧愁不已,短短几日功夫,就让她的心如在油锅中反复烹炸。
萧子昂是想从裴寓衡嘴里再撬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可裴寓衡将想告知他的说了后就守口如瓶,任他如何询问都不再说,反倒让萧子昂彻底黏上了他,就连晚上回县衙都非得到他书房坐上一会儿。
宣月宁端着药,就见那两人正研究舆图,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也没再变。
那地图上有花不成,脑袋靠那么近作甚!
还有那萧子昂,为何眼睛不看图看裴寓衡,难道裴寓衡脸上有地形地貌?
她心中打了一个突,萧子昂该不会看上裴寓衡了吧?
故意弄出些动静走了进去,“萧监察使,阿兄,时辰不早了,你看是不是先把药喝了。”
裴寓衡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又很快放开,对她道:“你先放桌上,我一会儿就喝。”
“身子还是重要的很,裴县令不妨先将药喝了,我们在继续谈论。”来此地近月余,萧子昂还是唤着生疏的裴县令,而裴寓衡也没有任何亲近之意。
拒绝道:“无妨,还是早些给萧监察使讲解完,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他是想将萧子昂赶走,没事别在他眼前晃悠,该说的都说了,贸易区建成的好处是可窥见的,他若是在建成前鼎力支持,益处必不少。
可若想伸手在贸易区插上一杠子,他也是不许的。
变相的轰人之语,落在宣月宁耳中就变了味,这两人怎么回事?
一个关心对方身体情况,一个让人家赶紧回去休息,莫不是一个月的功夫,就升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萧子昂表面功夫做的到位,确实挺具有欺骗性的。
这可不行,他可别打着知己的名头,把主意打到裴寓衡身上!
不由对萧子昂说道:“萧监察使不如明早再来,我还有些事情想请教萧监察使。”
裴寓衡直起腰,在他的逼视下,宣月宁没把自己想将两人隔开的小心思展露出来,沉静的说:“阿兄你先用药,我先送萧监察使回屋。”
萧子昂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兴味地跟着宣月宁走了出去。
“不知七娘想同我说些什么?”
他这张脸确实是吸引了不少小娘子趋之若鹜,可哪里能让宣月宁再多看一眼。
她走在前方,还略微等待了一下萧子昂,向后看他的眼神里有着嫌弃,似乎在说一个郎君怎的比自己还慢。
出了裴寓衡的视线,她就不想和萧子昂说话了,只是维持着礼貌回了一句,“是想问一下蔺主簿的事情。”
萧子昂道:“贪污那么多,一个绞刑总是跑不了的。”
而后他故意微微前倾着身子,两人分明距离甚远,却偏做出一副和她说悄悄话般的模样,“七娘放心,裴县令私自扣押蔺主簿一事,我为他求情的,你不必忧心。”
宣月宁汗毛炸裂,浑身打了个寒颤,果断离萧子昂两步远,这才压下身上不适。
清冷公子突然温暖和煦同你讲话,话里话外都是为了你着想,好似是因为你,他才不追究裴寓衡的责任。
这份心意,足以让小娘子羞红了脸,一颗心小鹿乱撞。
可宣月宁是普通小娘子吗?她是和萧子昂讨价还价过了半生的人,怎会被他迷惑,那萧子昂果然一如既往的恶劣,你一个好龙阳的,撩拨她作甚!怎么着,想拿她当突破口?
再者何来求情一说,证据俱在,你能以何种牵强的理由给裴寓衡定下罪来。
便侧着身子回望萧子昂,将了他一军,“是吗?我那回去就跟阿兄说,让他明日来跟萧监察使道谢。”
萧子昂闻言愣了半晌,而后说道:“这到不必,裴县令想来是心中有数的。”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宣月宁将萧子昂领到位置就返了回去。
书房里裴寓衡叫王虎过来交代了几句到洛阳之后的事情,见她回来,咽下了剩余的话,只道:“你先回去收拾行李,明日我再同你细说。”
经过这段日子时常跟随裴寓衡左右,学习裴寓衡处事,王虎已经褪去一身莽气,现在看去,剑眉入鬓,腰间别刀,不怒自威,双手抱拳,恭敬地退了出去。
宣月宁之前送来的药依旧在裴寓衡的桌上放着,一如他看着她和萧子昂一路回去骤然变冷的心。
屋里没了外人,他看着宣月宁想要她马上就要及笄,更是糟心,说出的话便有些夹枪带棒,“这么快就把萧监察使给送回去了,都问他什么了?”
想起刚才萧子昂的种种作为,宣月宁克制着自己才没黑了脸,便道:“没什么,就是问了他蔺主簿会如何,再说都在县衙,能走几步路。”
“恩。”他揉揉额角,已然察觉到自己为何心绪不宁,宣月宁离去的那一瞬间,想要占有的阴暗心思,从四肢百骸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萧子昂走时我会叫大郎送他,你有什么要带去洛阳的信件,一并教给他。”
“好,我知晓了,正好收到瑶瑶的信我还没给她回。”心里惦记着事,宣月宁回的便没有那么认真,又想到明日萧子昂还要跟在裴寓衡身边,便道:“贸易区的事情,我觉得我也能帮上忙,不如我明日和你们一起研究?”
有她插在两人之间周旋,就不信萧子昂还敢明目张胆的跟裴寓衡凑近乎。
从萧子昂来了,宣月宁就跟往日不太一样,往常是萧子昂忙着查案,现在他闲下来了,宣月宁跟他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裴寓衡眸底戾气流转,不假思索就拒绝,“不用,事情已经商量的差不多,再说他后日就启程了。”
恩,提前两日走也不妨碍什么,明日就过去催他启程。
他说这话就肯定没有回旋的余地,见她皱着小脸,也有些生气,那萧子昂就那般优秀,勾的她还要插手贸易区跟着他们风吹雨淋,“贸易区建成是大事,他是监察使,不好让他抓到把柄,等他走了,我便领你去。”
她是为了贸易区吗?她是不想萧子昂多和他说一句话,但他这话说的没错,立即附和,“对对,他是监察使,我看阿兄还是要远着些他,我们现在不过才八品,哪里能跟他抗衡。”
对是远些而不是小心,她一点都不信任萧子昂整日对着裴寓衡这张脸会不动心。
万一……没有万一,她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裴寓衡手指微颤,顺心了些,眯着眼睛不遗余力地抹黑他,“萧子昂和郑十一娘的婚约还未解除,你也需平日注意些。”
经他这一提醒,宣月宁才想起来还有郑亦雪这么个人,不禁冷哼,“我记得了,我哪敢和十一娘起冲突,怕不是会被她的爱慕者做诗成绝世独立的恶女。”
说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态度太不好了些,便想赶紧将话圆回来,裴寓衡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既然如此,这两日你就在家中待着,避着萧监察史。”
“恩,好。”
两人鸡同鸭讲,各有心思,却诡异的聊到了一起去。
等拿着空碗回到厨房,宣月宁才反应过来,她明明是去劝裴寓衡的,为什么变成他禁止自己去接触萧子昂。
一日的时光过的总是很快,萧子昂在裴寓衡这再三碰壁,终于决定回到洛阳领功绩去了。
裴寓衡成功将其赶回了洛阳,城门的马车上,宣月宁看着萧子昂和王虎他们的背影暗自出神,她没料到与他再次相见会是这种情形,真是期待郑亦雪执着退亲,他待如何。
萧子昂那句示威般的,“裴县令,我们下次见。”还在耳中徘徊,裴寓衡回头,就瞧见了宣月宁一副小女儿家的愁思样,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那厢林州长擦着眼泪恋恋不舍萧子昂的离去,见他走远,拿出汗巾将好不容易哭出来的眼泪擦拭干净。
只同裴寓衡说了一句:“裴县令,本官就先回州府了,咸满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意思就是他裴寓衡想建贸易区,那他就自己建,州府不插手,也绝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帮助。
裴寓衡全部心神都在宣月宁身上,闻言只是颔首,“谢过林州长。”
林州长坐着马车而去,人群散开,城门外就只余裴家马车一辆,晃晃悠悠拉着两人回了县衙。
裴寓衡就是咸满县的主心骨,如今咸满县在他的掌管下,呈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有不少百姓都怕裴寓衡也只待上一年就走,后来还是有明白人点醒了他们,“你们没看裴县令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全在县衙吗?有亲人在,这足以证明裴县令暂时不会走的。”
众人安心了,目送着裴家的马车驶进县衙。
而裴寓衡打算建造贸易区的消息也被传了出去,最先激动的就是大宛国,他们穿梭在大街小巷打探,最后找到了裴寓衡的头上,他们想吃下整个贸易区。
贸易区的事情涉及边境,朝中还没有个定数,裴寓衡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等决定建造时,再进行商议。
他已经将折子交了上去,因为林州长不待见他,这个贸易区只能设立在咸满县,出了任何意外,例如被边关敌人扫荡,都要由他一力承当,对他而言自无不可,他可是已经和童将军商议过的。
现下就等着洛阳到底是如何定论的,而他相信有老师在,贸易区十拿九稳。
既然如此,他便将目光放在了农田了,光有贸易区带动还远远不够,咸满县真的太封闭落后了,用贸易区打开他们的眼界,也要让他们吃饱肚子。
他开始顶着大太阳在咸满县周边的村子转悠,以前有王虎在,王虎粗中有细,时刻都能照料到他,可他现在护送着萧子昂回了洛阳,他身边就无可用之人。
咸满县常年刮风,庄稼长势并不好,前又有蔺主簿加重赋税,百姓们苦不堪言,后又有天灾,他减免三年赋税对百姓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百姓爱戴他,穷的连鞋子上都露着洞,看他亲自下来,纷纷拿水拿事物请他,吃过苦的裴寓衡怎能忍心收下东西,只用他是县令不好拿为由搪塞了过去。
连着出去三日走访了五个村子,回来后,他就中暑了,病恹恹躺在床上,急的宣夫人和宣月宁差点把县衙里的大夫给绑过来。
“再为百姓操心,也不是你这种方法,你命都没了,谁来管他们!”宣夫人一指头就要戳在他额头上,看他费力偏头躲了去,想起他现在也是一县之长,只好深深吸了口气,“你可万不能学你父亲,我去吩咐厨房给你炖只鸡。”
眼不见为净,她利索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宣月宁等他们都走了,这才上前来,知道他特别注重仪表,掏出小镜子塞进他手中,让他自己整理,自己则背过身思索有什么办法能帮他。
她久困于萧府围墙内,可萧子昂每日回来都会同她聊聊些政事,知道她关注裴寓衡,说的大多都是和他相关的事情。
诸如他今日又查出哪家官员贪污,明日又让谁下了大狱。
脑子里的那灵光一闪,却滑溜的让她捕捉不到,越急越想不出来。
等裴寓衡养好身体开始在没有案子的时候继续下乡时,宣月宁跟上了他。
她率先跳进马车,从车窗中探出一个头来,“快上来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下去的。”
裴寓衡站着不动,只让她赶紧下来,“下乡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
她打断他的话:“我不怕吃苦的,有我在我也能帮你啊,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下属,你的小厮,你的跟班,别耽搁了,赶紧上车。”
犟不过她,心中又真的想让她陪着,他便暂时默许了下来,想着兴许她累到了一会儿就会自己回去。
哪知她坐在田埂上就开始和老农聊天,老农见到他时还浑身紧绷,和她聊了一会儿就放松下来,说了不少之前他没打听到的消息。
可她一心二用,一面和老农说着庄稼长势不好,一面还能时刻关注到裴寓衡,递水扇风忙乎的好不快活。
等她再一次过来给他递水时,他便不再让她走,“我也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先过来歇息一下。”
两人躲在树荫下,宣月宁大口喝了半壶水,脑门上覆了一层汗珠,裴寓衡看天色也已不早,就让他们准备一下,回县衙。
等两人快到县衙时,宣月宁才乐颠颠跑了回去,屋里宣夫人已让厨娘备好解暑汤,赶忙递给两人。
还顺便瞪了裴寓衡一眼,“你阿妹细皮嫩肉的跟你出去,你到真忍心使唤她,下次可不许再出去那么长时间了,把月宁晒黑了怎么办。”
宣月宁一边享受地小口喝着甜汤,一边点头。
裴寓衡喝了一碗,哪里不知道宣月宁就是故意的,想来家里阿娘和她打算以此为借口,让他早日回府,且看今日回来的这般早就知道,她们的小计策是成功的。
然而他却无比享受她们对他的关爱,“好,我下次不出去那么长时间了。”
又把两个孩子叫了过来,问了一下他们的课业,方才放他们出去玩耍。
而在咸满县城门口处,一商队缓缓而入。
“郎君,这咸满县的人精神头看着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来时他们什么样子吗?这改变也太大了。”
被护在商队中央的牛车旁,两名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左右环顾。
之前出声的男子问向在咸满县扎根的胡商,只听人家回复:“这都是因为我们来了个好县令!”
“啊,你且跟我说说,怎么个好法?”
那人就开始手舞足蹈的给他讲,裴寓衡是如何将蔺主簿扣押在大牢,捉到蔺济安判他个秋后处斩,又说他最近日日去乡间,可把裴寓衡夸了个遍。
“郎君,你听见了吗?怎么说我们也和裴郎相识一场,我看直接去找他准没错。”
听着两人交谈的绿眸俊秀郎君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七娘的阿兄,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