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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次相见
裴璟昭和裴璟骥齐齐大喊一声:“阿兄!”朝着裴寓衡跑去,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将他手中提着的东西接了过来,又颠颠将院门关上,却是留了缝隙关不严实,看着已经别断的门栓叹气。
裴寓衡只是瞧了一眼那断裂的门栓,便已猜到几分。
“去拿跟柴火先别上。”
“嗯。”裴璟骥抱着药包跑去厨房。
院门彻底关上那一刻,裴寓衡终是将目光放在了宣月宁身上。
与宣月宁风寒引起的红脸蛋不同,尚未及弱冠的他,脸上透着一股子衰败的苍白。
他打娘胎里便带着病,又是不足月出生,身子骨一向病弱,宣夫人为了他的身体操碎了心。
就连她自己都害怕裴寓衡活不过三十而立,可是最后,他撑着残破身体成了大洛宰相,反而她先一步离开人世。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如今,她还能在这小院中,见到年少青葱,而不是那个冷血狠辣被誉为女帝手里一把刀的他,真好。
她脑子里万马奔腾,思绪乱飞,同她说了一句话没有得到答复的裴寓衡不得不再次出声询问。
“宣月宁,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要让生着病的你也出屋了?”
连名带姓的叫她,这是生气了。
宣月宁一下子回过神来,便对上了那双眸子,从尾椎骨而上爬起寒意,打了个激灵。
见他上前几步,下意识想往后退,脚刚一抬起就浑身无力,软趴趴跪了下去,给正对着她的裴寓衡行了个大礼。
裴寓衡:……
宣月宁:腿软的时机太巧妙……
裴璟昭、裴璟骥惊呼一声想将她搀扶起来,“阿姊,你没事吧?”
“无事。”
回避着裴寓衡的视线,她低头又说了一句:“就是没力气而已。”
她身子本来就虚弱,完全强撑着一口气面对老婆子,此时老婆子一走,裴寓衡又回来,心神一放松,整个人都脱力了。
两个孩子搀扶着她想将她从地上拉起,可她软绵绵的,十三岁单薄身体也不是两个七岁孩童能拉起的。
裴璟昭和裴璟骥眼巴巴的瞧着裴寓衡,“阿兄,你来帮忙呀。”
童言无忌,宣月宁没当回事,支撑着发抖的胳膊想挣扎站起。
裴寓衡身子病弱,不能跟才华横溢的天子骄子们一起出门游学,亦不能寻幽静山野间结庐做诗,可他素有才名,交友广泛,从好友那里得知的东西,足以他开阔眼界。
裴家一共五支,裴父这一支乃是中州高门大户,而裴父官至监察使,外面一副严肃寡语的模样,内里回家对嫡长子的要求没有不应的。
少年心高,又得父母宠爱,自是娇纵非常。
非雕胡饭不食、非葡萄酒不饮、非绫罗绸缎不穿,对居住在家中混饭吃的宣月宁更是嗤之以鼻,从未拿过正眼瞧她。
家道中落后,他失去一切,等他再次腾飞而起,一应做派更是变本加厉,就连大宛国上贡珍品都敢同女皇讨要,只因他想睡前把玩,而女皇大笑之后,当真应了。
如今不是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也不是造化弄人后身份悬殊的时候。
他裴寓衡,只怕心里还讨厌着她。
一向爱洁又娇气的他,又怎会碰她,帮她起身。
想到这,她微微摇头,推开两个小家伙,摸到门框,打算借力站起。
谁知门框上那只手,被轻轻挑起握住,冰凉之气顺着手就传了过来,高热的身体沾上这偏凉,十分舒爽,意外的有些不舍得松开。
耳边一声不耐烦的轻“嗤”,抬起头就见裴寓衡已经半蹲下来,另一只手正打算绕上她的腰。
这回可是惊了。
“你,不用,我自己能行……”
剩下的半句话咽在了他的动作下,身子腾空而起,被他稳稳抱在了怀中。
他低头白了她一眼,“能行?”
纵使是个病弱少年,可依旧就名男子,力气自然是比她大的。
一晃神,她就被放在了床榻上,和宣夫人作伴。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跳了进来,自从裴寓衡回来,他们就脱去了那身懂事的皮,变得活泼的很,像个真正的小孩子。
他们围着裴寓衡,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裴璟骥生来腼腆,可又急于说话,憋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裴寓衡瞧他,“不急,慢慢说。”
话越说越溜,裴璟昭按捺不住,已经绕着几人手舞足蹈起来。
欢笑声久不灭。
没有被受惊后的发抖,没有高烧不退,他们的心里还没被蒙上阴影。
宣月宁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他们,眉眼间全是温柔和庆幸。
屋子里没有椅子,裴寓衡不会做出靠着墙壁那般的不雅动作,直挺挺站在原地,时不时附和弟弟妹妹一句,勾得他们将颠三倒四的话说清。
没几句,就将他离家请医者后发生的事全弄清楚了,不着痕迹的看了宣月宁好几眼,才饶有兴致的问:“《大洛律》哪条规定贩卖官人要徒一年半?怎的我不知道?”
两个孩子眨巴眼睛,疑惑的说:“是不是阿兄记错啦?阿姊可是狠狠将那老婆子吓唬了一番呢!”
裴寓衡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他有志向父亲学习,熟读律法,那枯燥乏味的《大洛律》他能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宣月宁半个身子倚靠在墙壁上,对上裴寓衡的目光笑了起来,眼里有着狡黠,“唔,其实我那是骗她的,没想到她就真信了呀。”
只是在长安裴寓衡温书时,她偶然看过一条,以妾充妻者,徒一年半,为了将老婆子震慑住,脑中一闪,胡诌上去的。
听她这样一说,裴璟昭和裴璟骥看向宣月宁的目光中顿时就充满了钦佩。
就连一旁的裴寓衡都忍不住悄悄地翘起嘴角,在宣月宁看过来前,歪过头去,看着家徒四壁又被欺负的家,笑意便敛去了。
打发说的尽兴的两个孩子去厨房煎药,他才走到床榻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宣夫人。
宣夫人病的比宣月宁重的多,那般吵闹都未醒。
宣月宁也回头,担忧的看向宣夫人,裴寓衡早上出去是要去请医者的,快要到宵禁之时回来,身上却只有药包,可见医者是没请来,轻声说道:“姑母病的愈发厉害了,我们得尽快将她送到医馆。”
医者不来无外乎是裴家没钱请不来。
她将刚刚典当的钱推到裴寓衡面前,自己就留了张单据,“你刚也听到了,我让他们典当了个金锁,你且放心,那东西真是我的,这是付了租房剩下的钱,明日就将姑母送去吧?”
典当金锁那点惆怅,在遇到它能起作用的那一刻就悉数没了。
怕伤到裴寓衡的自尊心,她抿抿唇,用有些发晕的脑袋继续劝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是家中的一份子,更开心看到你用这钱。”
裴寓衡还保持着弯腰看宣夫人的动作,听闻此话,身子一顿,眼里颇有些不可思议,视线从钱袋上转到宣月宁身上。
这段日子的磨练,他早已不是那个不知五谷的娇公子了。
最后,他直起腰接过钱袋,听见了宣月宁小小的如释重负的吸气声,倒是一乐。
“我会还你的,明日不光要找医者,还得找个新住处,这里不安全。”
宣月宁想摆摆手,奈何没力气,只得道:“裴家养我多年,我身无长物,唯有用这些钱尽心,盼它能带我们度过难关。”
裴寓衡将钱袋复交还到她手中,在她诧异的目光下道:“钱放你这,有需要我来找你拿,你也说了,你是家中一份子,且放宽心,裴家不要抛下你的。”
宣月宁听不得这话,眼圈就是一热,是啊,你没抛下我,是我抛下了你。
不问原因,只问结果。
是她错的太离谱。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宣月宁用刚刚恢复的力气,打开那张单据,“刺啦”便将其撕成两半,转瞬就变成了一堆纸屑。
裴寓衡没阻止,毕竟那金锁是她的东西,她自有权处理,只是说了句,“何必,兴许日后还有机会赎回来。”
宣月宁的手指在那堆纸屑中穿过,“死当,左右也赎不回来,何必看着添堵。”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端着两碗药走了进来,接过裴寓衡买来的胡饼,宣月宁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其撕了一半,自己小口小口地将半个胡饼咽进肚中,恢复了些力气。
那边,三个人围着宣夫人将胡饼泡在水里,想喂进其口中,可却不得其法,弄了宣夫人一衣襟的水。
叹了口气,她将手中剩下的半个胡饼塞进裴寓衡的手中,指指宣夫人,“你们扶住姑母,我来喂。”
冷不丁被塞了一手温热的胡饼,裴寓衡就见宣月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宣夫人张开了口,随着她喂食,自己吞咽下去。
喂食的时候,宣月宁还抽空看了一眼裴寓衡,两道弯眉顿时蹙在一起,“还不趁着热乎吃进去,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还当自己是神仙喝露水呢,不好好吃饭你怎么照顾我们这一家子。”
前世她照顾萧子昂的母亲自然知道怎么让人吃饭,那时萧子昂的庶子就凑在她身边,她得空就得骂他一顿让他好好吃饭。
现在的裴寓衡还是个少年,看见他拿着胡饼愣在那,她一时嘴快就把话说了出去,裴寓衡有个毛病,嘴挑,若是不看着他,今天晚上这顿饭他肯定不会食的。
她忙着喂饭喂药,今日心神又被狠狠冲击过一回,丝毫没注意到现在的语气神态和往日十三岁时,害怕裴寓衡,见到他话都说不利索有多大差别。
裴寓衡攥紧那胡饼,望着她久久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