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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医院,傅景生车还没停稳,席思已经推开车门跑了进去。
见状,傅景生与江小鱼对视一眼,轻叹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不管他们心中认不认同席思的做法,可席思是他们的亲人,此刻,无论如何,也得跟在席思身边安抚着她,不让她做任何傻事。
赵宏锐病危,赵望兴、赵望盛两个儿子正在赶来的途中,女儿赵望安和彭丽一直在医院照顾赵宏锐,此刻两人正紧紧守在赵宏锐病床边,两人泣不成声。
医生已经退出去了。
刚刚检查之后,医生对母女俩说:“他还有心愿未了,就靠那口气撑着。”
为了让赵宏锐最后这段时间轻松一点,医生把他身体里的各项仪器全都撤了,将他转到特护病房。
至于,特护病房没有重症监护病房那么冷冰冰。
彭丽握住赵宏锐的手,哽咽道:“阿锐,你再坚持一下,小思马上就到了。”
赵望安握着赵宏锐的另一只手,咬了咬唇:“爸,还有妮妮,您的外孙女也正在赶过来呢,她交了男朋友,您可要用您这只火眼金睛替她相看一下男朋友合不合适。”
赵宏锐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的抬了抬手指,就这一抬,让赵望安瞬间泪流如注。
她怨过恨过这个父亲,可到现在,在他的生命即将逝去时,那些怨恨均消失,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后悔之前没有对他好一点。
走廊传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过两秒,门被打开,席思冲了进来。
看到席思时,赵望安皱了皱眉,这一次,她罕见的什么话也没说,反而是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她。
席思顾不得什么,握住赵宏锐枯瘦的手,轻声喊:“阿顺,我来了。”
赵宏锐在没发达之前,名字叫赵有顺,后来觉得这个名字不符合他的形象,他便自己改了名字。
以至于,这些年来,除了赵宏锐老一辈的亲戚,以及彭丽知道他这个名字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点可以从赵望安惊诧的表情中看出来。
赵宏锐手指动的弧度大了些,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在转,呼吸也变得急促,可就是没有睁开。
席思的泪成串的从眼眶中落下,落在他们交握的手里,她继续说:“阿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这厢江小鱼和傅景生已经到达病房,不过这会儿谁也不没有注意到他们,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已经没有人关注了。
江小鱼咬了咬唇,她忽的把手扬起来,察觉不对的傅景生立刻揽住了她,小声的问:“你做什么?”
江小鱼亦小声回他:“赵宏锐的魂魄要离体了,我帮他拍回去。”顿了顿,看着痛苦不已的席思,江小鱼叹,“至少让他和席思说两句再走。”
否则,席思会崩溃的。
这下傅景生没再拦着她。
随着江小鱼的施法,伴随着赵宏锐一声长长的呼吸后,他忽的睁开了犹如千斤重的眼皮。
看到席思哭泣的脸时,赵宏锐张了张唇,细不可察的声音传了出来:“莫……哭,丑……”
席思慌乱的擦着泪水,强笑:“好,我不哭。”
此刻她脸上的妆早就被泪水糊了,这一笑,非但没有惊艳效果,反倒用惊悚形容倒很贴切。
可赵宏锐看着席思笑了,他也笑了。
“我…走…之…后,”赵宏锐吃力的说着每个字,“你要、要好好照顾自己,不、不要…做傻事,代、代、代……”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给打断,这一刻,赵宏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压住咳嗽,直将喉间憋出腹腥甜,却紧紧握住席思的手,努力将最后未说完的话说出:“替我活……活下去。”
席思死死咬着唇,听着他说完后,良久没有说话。
赵宏锐死死瞪着她:“答、应、我。”
眼见着赵宏锐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他身旁的监听器已经发出警报,可他仍然不把最后一口气给落下去。
这边江小鱼额头已冒了汗,那只隔空朝赵宏锐压的手渐渐朝下无力的坠下。
最后,席思握着赵宏锐的手放在胸膛,嘶哑的说:“我答应你。”
话还落,赵宏锐激动的发抖的身子陡然一松,眼睛缓缓闭上,紧抓住席思的手失了力气,席思愣愣的将手松开,任由那只手无力的垂在床沿。
江小鱼身子微微一僵,收回手,朝傅景生摇摇头。
耳边响起彭丽和赵望安痛哭的声音,席思眨巴着眼睛,她们在哭什么呢?
阿顺只是睡着了而已。
在众人眼里,席思忽然把自己鞋脱掉,随后便往床上爬,赵望安大声道:“席思,你做什么?”
席思头也不回,慢慢偎在赵宏锐身边的躺下,闭目道:“他累了,我陪他睡一会儿。”
彭丽去拉她:“小思,阿锐他已经死了。”说到最后,这位被岁月在身上刻画了的老人失了活力,声音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赵望安擦掉脸上的泪水:“席思,你想让我爸连走也走不安心吗?!”
论起年龄,赵望安已经四十二岁,她的女儿都在读大学了,她比席思大十多岁。曾经面对席思,她还把她当一个小辈来欣赏,在得知席思和赵宏锐的关系时,赵望安是最接受不了的一个。
最后还是彭丽以及两个哥哥开导她,她才勉强接受。
现在,赵宏锐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都是席思,她和妈守了他这么久,却一句遗言也没留,这让她如何不愤怒,又如何不伤心?!
最重要的是,席思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他爸睡在一起,这像什么样子?!
赵望安伸手去拉席思,想把她从床上拉下来。
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傅景生在席思爬上病床时就踏步过去,握住席思的腕,狠狠用力,在她耳边厉喝:“席思,你给我冷静一点!”
江小鱼跟着走过去,在席思背后轻轻一点,两重效果加起来,让席思终于清醒过来。
傅景生盯着她:“清醒了吗?”
席思抹掉眼睛,脸上所有的表情趋于平静,她翻身下床,视线一一从众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在彭丽身上,眼底是对彭丽深深的愧疚以及……绝望:
“丽姐,可以让我和阿顺单独待一会儿吗,五分钟就好。”
*
病房外,彭丽这才有时间询问傅景生:“傅先生,你怎么来了?”
她并不知道傅景生和席思的关系。
以前因为赵宏锐的原因,彭丽和她的子女偶尔还会关注一下席思的新闻,但现在赵宏锐垂危在床,他们哪还有那个心思看网上的消息。
傅景生将他和席思的关系说了:“抱歉,之前没有对您说实话。”
彭丽没有惊讶,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惊讶了:“看来你已经知道小思和他的关系了。”一个‘他’,让彭丽再度哽咽。
傅景生点头,从席思和赵宏锐的角度来看,他们没有错,只是一对错恋的恋人,并且他们已经很克制了,虽然在一起,却并没有作逾越的事。
但从客观上来说,席思和赵宏锐确实错了,大错特错。
席思的存在,破坏了一个圆满的家庭。
傅景生朝彭丽深深弯腰,哑着声音,替席思朝这个老人说:“抱歉。”
这个时候,对着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傅景生能说出的,只有抱歉二字。
彭丽摇摇头,叹息:“不用说抱歉,我和小思就这件事谈过很多。早先怨过她,后来也就释怀了。”
从刚开始得知席思和赵宏锐在一起时,彭丽是不能接受的。在赵宏锐的那一番剖白中,她才知道这个男人这么多年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压抑。
所以,她松口,再到后来席思亲自找她见了面,她才明白,为什么赵宏锐会在这把年纪的时候爱上一个人。
只是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罢了。
“小思是个好姑娘。”彭丽说,“他去了,小思受的打击会比我们还大,你们要看住她,不要让她做傻事。”
赵望安哑着声音:“妈。”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她妈还要帮着席思说话!
可理智告诉她,席思做的已经够好了。
席思一个年轻姑娘,有才有貌,不为钱不为利不为名的与她父亲在一起。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大存在感,不会像其他小三那样找上门来闹腾。
甚至,如果不是爸爸也生了心思,席思又如何真的能和他在一起,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真的按照这些来衡量的话,是她父亲高攀了。
当初赵宏锐向他们摊牌时,怕他们误会席思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把席思的背景告诉了他们。
帝都四贵族之一的席家幺女。
这个身份,大可找家世与她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可她偏偏飞蛾投火的看上她的父亲。
真要论起来,是他们赵家欠席思的。
然而,席思的存在到底让他们幸福的家出现了裂痕。
赵望安流下矛盾又痛苦的泪水。
彭丽拍了拍赵望安的手,她明白女儿的感受,只是,感情本来就是复杂的事,她拥有赵宏锐几十年,为他生儿育女。而他,为她,为她的娘家提供一个幸福、富裕、稳定的生活。
他和她之间早已是不容割舍的亲人。
而他,这一辈子,唯一的爱,留在晚年,成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悲怆。
“这是你女朋友吧。”彭丽忽的将目光落向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江小鱼身上,温声问。
傅景生点头。
江小鱼朝彭丽笑,只是在出口的称呼上给卡住了。
彭丽是赵宏锐的结发妻子,赵宏锐与席思又是恋爱关系,席思和傅景生是姐弟,她和傅景生是男女朋友关系,呃……
那她到底喊彭丽啥呀?!
按理说,席思喊彭丽喊是姐,那她也应该喊姐,可是,对着一个苍白头发的老人喊姐,江小鱼实在是喊不出口。
要不,喊彭女士?
这个应该可行。
可就在江小鱼准备喊的时候,彭丽似乎是猜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喊,便道:“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不用想那么多,各论各的。我比你年长很多,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叫我奶奶吧。”
她并不是不承认席思的身份,只是让一个小姑娘喊她姐姐,彭丽自己也不能接受。
同样,让江小鱼喊她奶奶,也算是变相的承认席思的身份。
“彭奶奶。”江小鱼松了口气,甜甜的喊。
彭丽拉过身旁的女儿:“这是我女儿,赵望安,你叫她赵姨就好了。”既是对江小鱼说,也是对傅景生说。
江小鱼礼貌的对这位悲痛的、却能从面相上看出是个温善的女人叫了声赵姨。
赵望安纵使心中对席思有怨,但她向来恩怨分明,知道这跟傅景生和江小鱼没有关系,加上江小鱼长相甜美可爱,并且甜甜的喊她赵姨,她又怎么忍心对着这张脸发火。
有时候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毫不认识的人,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偏偏就认识了。
赵望安拍了拍江小鱼的手:“好孩子。”
她把手上戴着的镯子褪下来:“姨没什么可送的,这个镯子不值钱,就当姨送给你的见面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送镯子给这小姑娘,下意识的就送了。
送了就送吧。
江小鱼看着手中充满灵气的翡翠镯子,对于赵望安口中的‘不值钱’轻叹,这镯子定是养了很多年,才会有这样的灵气,这些灵气甚至都开始认主了,她怎忍心夺人所爱。
可看到赵望安的坚持,她只能将镯子接过。
“谢谢赵姨。”她对赵望安说,“赵姨,你能不能把您脖子上的玉佛取下来?我想给我妈妈买块玉佛,正好用您的练练眼。”
赵望安本还以为江小鱼看上她的玉佛了,她之前之所以取镯子没取这个玉佛,是因为玉佛没有手腕上的镯子贵重。
在听完江小鱼说的原因后,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径直把玉佛取下来递给江小鱼。
“你要是喜欢,姨一并送给你,正好和你妈妈戴一对。”
江小鱼笑了笑,她将玉佛放在掌心,看似在欣赏观看,却暗中将镯子上的灵力全部过渡到玉佛上面。
“好漂亮。”江小鱼把风玉佛递回去,“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已经收了赵姨一样东西,若再收,岂不是贪得无厌了。”
赵望安看着眼前更晶莹剔透的玉佛,有些怔愣,一时没有注意江小鱼说的话。
她这块玉佛是十多年前在古玩店买的,当时看着很喜欢,便花了几万块买下来。
戴了这么多年,这玉佛其实已经有点‘明珠暗沉’的感觉,可经江小鱼手中看过再还回来,却仿若刚买之时。
不,比刚买的时候还要有光泽,就像是把宝石上的灰擦掉了般。
赵望安很信佛,经常上寺庙祈福,并捐送香油钱。
她曾在一所寺庙中遇到一位僧人,那位僧人在她面前,做出了科学不可解释的诡异现象,那会儿赵望安便知道这个世上也许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世界。
但她知道,她就算把这些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她对任何人也没有说过。
现在看到自己的玉佛,也不知怎的,或许是福临心至,赵望安突然觉得,江小鱼有可能不是普通人。
她的目光看向江小鱼戴在手腕上的镯子,翠玉的颜色衬得白嫩的手腕格外好看。
可是……
她的这个镯子她知道,是从拍卖会上所得,说是古时候某个宠妃所戴,当年赵宏锐在拍卖会上拍下送给年幼女儿的。
她戴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这镯子是越戴越光泽,便知道这镯子便不是凡品。
现在,这个镯子仿若被幕布遮住的明珠一般,失去了光彩,变得普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