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诗与酒(1)

谈伊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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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主近日在朝政之后醉心诗词,不仅自己偶感而发,也常常命文臣墨客填词作赋,只是自从文豪冯延己去世之后,泱泱南唐不仅日渐呈现衰颓之势,就是文人墨客的风雅盛事也大不如从前了,能赋出新词的人更是了了无几,国主自娱自乐,有时候未免感到孤单。

    闲来无聊,去德昌宫翻一些旧书辞章,奈何掌管府库的内监只通文墨,却并无诗书的累积,国主想到一些诗词篇章,想要让书库的总管找了来,那总管糊里糊涂想不起来放在哪里,终究想起来之后,又让内内外外的数十名太监同时寻找,好不容易找了来,国主却等得心焦,没了读下去的心思。

    近日里不知道哪里寻了一本《沽酒集》,国主倒是看得兴趣盎然,不时在辞章上点评一二,圣颜大悦。

    庆奴上了茶,凑了凑前,问道:“是什么?瞧官家看得如痴如醉的。”

    “一部收录当今词人的词集,朕看着觉得新奇,也有不少畅怀抒意、神秀自然的佳作!”

    “可真是奇怪了,近来文臣的词作官家都不愿意读的,近日里倒是对这本《沽酒集》情有独钟。”

    国主哑然笑道:“词臣们在官场中混得惯了,所作的词都有一股浊气,唯有朕手中的这些词有着天然不似雕饰之态,皆是入林人率性而发。”

    “如此看来这词集很对官家胃口,也不知是何人编纂的?

    “是文苑馆内黄芸集四海的词士墨客编纂而成,这沽酒集倒是取了个雅名儿,诗词如酒,文章如饭,诗与酒,墨香与酒香,世间雅物,又是俚物,叫人欲罢不能。”

    “奴婢倒也听一些命妇们说起黄公子,听说此人风雅高洁之至,常在馆内招募贵宾嘉客,成立诗社,每年都有好几次盛大的斗诗会,就连每年科举金榜题名的才士也多出自斗诗大会上的出胜之人。”

    国主阖上词集,掩卷沉思道:“朕恍惚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与冯相、与七弟、与朝中权臣们在玄武湖畔的诗画会,那时候,朕还只是个王爷,这些年倥偬飘忽,朝政琐碎棘手,总觉舒心畅怀事少,忧思伤心事多。”

    庆奴宽慰道:“官家这些年温勉有加,将大半的精力都付诸了国政之中。可奴婢知道诗词才是官家的一片澄澈清宁境地,何不趁秋高气爽之时,去寻访文苑馆的佳词丽句?”

    国主亦觉得此建议甚好,一时心意如饴甘美,忘忧而舒畅。

    ……

    江宁府的中秋佳节自华灯初上之时,就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街上的各色月饼散发着淳郁醉人的气息,嘈杂的市井上挤满了购置蔬菜鲜肉的妇女。

    暮色下的街头是一天之中最后时分的熙熙攘攘,过不了片刻,便是万家灯火,千里飘香,圆月高悬于空,星空澄澈如洗,晚风徐徐,是恰到好处的干爽凉意,吹得人胸襟畅意。

    家家团圆之际,国主却与国后微服出行,晾下一干后宫诸人,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文苑馆内今日的诗会安排在玄武湖中之舟上,岸边以灯笼点缀,柳梢拂水,水中映烛,烛光衬月,月色清朗。

    湖畔上,香车宝马纵横繁忙,富贵名流、硕学之辈、士子群贤,尽集于此地,有畅谈放言的,有淋漓酣畅的,有击节高歌的,有论道谈诗的,也有情人在此地私会,低低喁喁、缠绵交颈的。

    而湖中几艘花船轻浮于湖面上,更石装扮得犹如琼楼般,丝竹管弦之音、盛乐锵锵之声,竟相争斗,遥遥一望只觉得如坠九霄仙境,当真是好一派附庸风雅、酒娱游盛的风光。

    国主携国后之手,从香车中出来,他们扮作富贵高门的夫妻,身后的姚海、庆奴、元英等等亦扮作随侍的奴仆。

    国主心生向往之情,“朕……我真希望自己是布衣平民,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人,每日不用在朝堂上思虑琐碎的政务,也不用被宫中生活所拘束,而是携着你的手过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嘉敏温然笑道:“夫君此时不是已经是自由人了么?”

    “此时的快乐毕竟是短暂的,我总想有一天,能逍遥于朝堂之下,山河之中,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再也不是九五至尊,再不受众人朝拜,不会有奴仆成群、金银如山,唯剩下诗情画意。在那个时候,嘉敏,你还愿意陪着我么?”

    嘉敏凝视着他漆黑而诚挚的凤眼,温柔月色下,那双温润美丽的眼眸动情时总是撩人欲醉。

    “只要夫君待我是真心,夫君在何处,我都相随,无论夫君是万人朝贺的一国之君,还是路人不识的山林农夫,我的心亦如你的心。”

    纵然如此,她亦然是惶惑地,只要你待我真心,我又何尝不是给予你全部?可是官家,臣妾也没那么确定了,你是不是待臣妾还是亦如初见之时?

    这些年,这些事,总有破了的裂痕,臣妾想要弥补,却总有些力不从心。

    又或许是,臣妾的心境总不同当初那么澄澈明晰了。

    国主感怀地握住了嘉敏的手。

    伺立在他们身后的庆奴看着这一切,心中生出了极为强烈的酸妒之意。

    片刻,有一叶雕花轻舸悠悠从湖心上来,轻舸上的舟夫朝国主作揖问道:“不知道贵宾是要上哪一座游船?”

    “文苑馆的斗诗花船可是哪一座?”

    舟夫恍然说道,“原来是黄公子所请的嘉宾贵客,还请小爷呈上邀函。”

    “这……”国主一时被问住了,他只顾着中秋夜出来游玩,不曾想过还需要一份邀函。

    那舟夫见他凤眼丰鼻,气度非凡,料想他是非一般的人物,遂笑道:“还请小爷莫要介意,黄公子交友求精不求多,所交与之人皆是君子,所以有他的邀函方可入席。不过,黄公子也交代过,要是万一没有邀函,能以《长相思》为词牌,即兴赋词一首,便可入席。”

    嘉敏心中暗暗纳罕,这黄公子果然是清雅之至,清高之至!对文友词客要求如此之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

    区区一首词而已,何曾能难倒国主?他不过是略一思忖,便在柳树下桌上铺设的纸上一挥而就: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的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落笔:莲峰居士。

    他将写好词的纸递给舟夫,“麻烦你替我呈给黄公子。”

    舟夫见他片刻挥就词章,一手字更是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好看极了,也不敢怠慢,忙去花船上回禀于黄公子。

    不久,舟夫又摆舟来到岸边,对国主拱手作揖,热诚道:“小爷才思敏捷,出手成章,小的今夜还没看到像小爷这样的才子。黄公子见了小爷的词作也十分惊喜,小爷和夫人入席,请!”

    国主一行人上了轻舸,舟夫滑动船桨,慢慢地向湖心中一艘雕梁画栋的游船行去,灯笼下的湖水波光粼粼,苍穹之中的圆月洒下了点点碎金,真是让人目醉神迷!

    湖面上别的游船热热闹闹,有轻歌曼舞的,有击鼓传花的,有劝酒行令的,也有聚集玩叶子牌的,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唯独文苑馆舍的那艘轮船,悠悠传出风雅之乐,想来是宴席间行雅令,众贤士俊才正在冥思苦想罢。

    登上大船之后,有仆从引荐至花阁之中,铺面而来的便是果香、菊花香以及的醉人浓郁的酒香,席间有管弦乐府班奏乐,有曼丽婀娜的女子长袖起舞,更有群季俊秀坐于从中。

    那当中的一个俊杰人物,禀异瑰姿,身形纤长,腰肢如若无柳,更兼模样清俊,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鼻丰而直,眸黑而亮,肤色胜雪,好一个标致风流的人物,与国主比肩而立时,当真是赏心悦目。

    只是他眉宇间有一股凌然的清高之气,如冰山雪莲,如水中芙蓉,亦如深涧幽兰,不可肆意侵掠。

    嘉敏一时看得呆住,不曾想世上除了国主,竟亦还有如此出众的美男儿,想来这美男儿正是传说中的黄公子罢。

    国主见到黄公子,心中也着实喜欢,他向来喜爱长得一表人才的人物,这黄公子第一次相见,不仅被他的相貌震慑,更被他的诗书内蕴之气所吸引,真的是越看越舒服。

    再说那黄芸,实为女儿身,却常作男子装扮,她自幼熟习诗书,天下大家,如数家珍,如今天下之词,当为国主为首!故而国主的每一首词,每一副墨迹,她都烂熟于心。

    一颗少女芳华的心,也已被国主勾走了,只恨此生不能为男儿,可以为官,常伴君侧,与君切磋文词。

    刚才从舟夫手中接过词作后,她一见之下,几欲晕厥,未曾料到,自己所钟情的男子今日竟来至了画舫。

    莲峰居士,谁不知这莲峰居士就是当今国主?

    骤然见到主后,黄芸的心骤然跳得厉害,国主那俊逸潇洒的面容,丰肌秀骨的贵气,果然是她心仪许久的君子。

    那么,他身边的那位红颜佳丽一定是当今的国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