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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序幕拉开之后,沙场喋血的将士在换命,阴暗处的谍子同样在搏杀。
自姜浩言登基之后,黑白子换人的频率,比起宣武帝在位几十年还要多。
前任天元姜城安待在南楚为质,四星隐匿各处,金角已经死去三人,银边也有十数人送命,最恐怖的是草肚皮,将近半数的人死在刺探消息的途中。
旧人去,新人来,不断有暗中培养的碟子走上不归路,又在死后由更年轻的新人继位。
正是这些谍子的不计生死,才让东齐的各路兵马不至于蒙头乱转,不知天下局势。
而今徐子东戴着三品的帽子,可以和黑白子直接对话。
各地的情报纷至沓来,哪怕徐子东行军在路途上,依然能被这些谍子找到,送上那些拿命换回来的信件。
离开虎牢已经半月,离通州还有不近的路程,更遑论远在北方的御金关。
行军虽苦,到底苦不过沙场挥刀,这样的日子也算难得的清闲,最少可以不用想着明天能不能活下来。
今天刚收到消息,杨象升已经率部到达洛阳,在距离洛阳城外三十里扎营。
徐子东知道,单凭杨象升那点人马想吃掉天下第一雄城洛阳可能性不大,是以钩镰军的目的该是给洛阳施压,同时隔断洛阳与泽州的联系。
就像一道血肉组成的关隘,不让洛阳再有兵马驰援泽州,也不让已经驰援泽州的人马有机会回师洛阳。
御金在北,泽州在南,洛阳在中。
通州,虎牢,杨象升连成一线,犹如一把刀将御金和泽州的联系切断。
作为刀尖的杨象升看着洛阳,徐子东接到的命令是拖住御金的萧远山,不让他弃关南下。
这两处战场不过是搭台的架子,真正的主战场则是青徐两道人马合围的泽州。
没有洛阳的支援,泽州不过一座孤城,兵马不足十万,哪里会是青徐两道人马的对手。
等到泽州一破,两道人马再往西北进军,与杨象升合兵一处围困洛阳。
到那时候,就算山南道的萧洛疆放弃与独孤一方的争斗,回兵拱卫洛阳,也难以挡住东齐的大军。
若是洛阳再破,那御金的萧远山便是瓮中之鳖,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
盯洛阳,围御金,下泽州,就目前的局势来看,的确是上策。这一点,不管是徐子东还是周武陵都颇为赞同。
唯一让徐子东不爽的是,他的任务是看住御金而不是打破御金。
大仇人萧远山就在御金关,却围而不打,那他徐子东怎么报仇?
更可气的是,赵计元连下新罗百济之后,势单力孤的北周又和北燕慕容氏缔结盟约,两方联手对抗日渐强大的赵胖子。
有慕容氏的大雪骑插手,还没老死的程再幸和吊着一命的北周又缓过一气,同大雪骑一道攻下赵计元的老巢襄平,还把赵计元倚为臂膀的陈林斩落马下。
占着新罗百济两道的赵胖子气的两脚直跳,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再次和两家对峙。
这样一来,上马关的谭山岳便可腾出手,领着人马奔向御金。
徐子东生气的是,刚刚独领一军,又要被谭山岳节制。他谭山岳又不是唐永武,杨象升,凭什么骑在他脑袋上,管着他吃喝拉撒?
更何况谭山岳的幼子还与他有夺妻之恨。
越想越气的徐子东将北边的情报丢在一边,转而去看其他的地方的消息。
山南道的战斗倒是没有太多变化,底蕴不足的独孤一方和西蜀的兵马依旧貌合神离,没能给萧洛疆照成太大的麻烦。要不是东齐势如破竹的拿下通州虎牢,或许萧洛疆还真能镇压住西梁几十年来最大的内乱。
至于更南边的天南城,随着舒小心的加入,重戟在顶尖高手上的劣势便被拉平,连番大战互有损伤,依旧在焦灼。
值得徐子东眼前一亮的还是裴苳浒的动向。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将在南楚境内杀人放火之后,竟然逃出生天,赶在何大象的兵马缠住之前,自河西杀回怒苍。
又在那怒苍城外与李莫升一通乱战,同怒苍人马合攻李莫升,斩杀南楚将士三万余人。
谁都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辗转各地,又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南楚,杀回南越。
何大象没发现,河西守军没发现,大败亏输的李莫升本人也没发现。
消息上说,要不是徐东爵领着逍遥营断后,以拼掉逍遥营九成甲卒的代价掩护李莫升后撤,或许那李莫升就不止留下三万甲卒那般简单,指不定就要交代在怒苍城外。
一战之后,裴苳浒再次消失在天下人的视野之中,也不知下一次出现,又会给陈友谅怎样的惊喜。
徐子东也算明白了,裴苳浒根本就没管南越的生死,也不是张盼所说的围魏救赵。
她就像个疯子一样,冒着灭国的风险,也要让陈友谅如刺在喉,不得安宁。
有裴苳浒这个不确定因素在,徐子东相信姜浩言最是喜闻乐见。
只要裴苳浒一天不死,哪怕陈友谅拿下南越,也没有精力越过长江。父皇帝忙着和女疯子周旋,儿皇帝才会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收起信件,徐子东晃动着发酸的脖子,趴着看东西没躺着看东西舒服,这一点徐子东体会最深。
微微活动背部,也不知背上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不说好透彻,最少好到能躺着睡觉就成。
肌肉一动,伤口便有些发痛,不好去骂杨象升的心狠,只能将手黑的朱温骂上百十遍。
骂过之后,心情愉悦上不少。
跟着徐子东进虎牢关的人都有封赏,力扛千斤的屈狐仝摘下一顶从四品的帽子,朱壁川,陆道圣,闫振山都官升一级,憨厚的杜从文则实现心中所望,昂首挺胸的扛起代表自家兄弟的徐字大纛。
至于那些死在虎牢关的好手,大齐也没有忘记他们的功绩,除开名义上追封的杂号将军,还有一笔不菲的抚恤金送回家乡,再加上家中亲眷五年不用交税的承诺,这些人也算死的不亏。
比起一命四亩地的韩少从,这些人总还多出一个杂号将军的名头,说出去也是光宗耀祖的好名声。
来沙场的,挣得不就是功名和利禄?
只是这条命换来的东西,能不能真的抵上一条命的价值,谁都说不清楚。
生在这乱世,死后有名总比荒野枯骨无人问要好上那么几分。
抬头看向抬担架的甲卒,徐子东轻声问道:“累不累?”
年纪不大的甲卒甩掉额头的汗水,一脸崇拜的看向徐子东,激动道:“不累,将军不沉。”
徐子东知道自己的体重,比起杜从文或有不如,却比一般人要重上不少。明明汗珠不停的落,挂在后颈处的带子勒的脖子见红,也不知这少年强撑什么劲。
“休息一会儿,总的先吃饱饭才行。”冲着甲卒微微一笑,徐子东冲着信骑一招手,打算叫他去通知前队的屈狐仝停止行军。
谁知那少年竟然红了眼睛,压着哭声道:“将军,我不累,还能再走。”
突如其来的哭腔让徐子东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少年哭什么玩意儿。
提着烧火棍的张盼一摇头,又不是抬漂亮姑娘,安慰道:“先休息,一会儿还是你来抬。”
甲卒立马止住哭腔,兴奋道:“真的?”
若有所悟的徐子东点头道:“他说的就是我说的。”
少年感激道:“多谢将军。”
一个小插曲之后,两万人的长龙就在大道上歇息。
徐子东离开担架,坐在刚冒头的草地上,看着那放下担架之后不停擦汗抖手晃动脖子的少年。
张家圣人和周武陵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徐子东笑道:“听说为了能给我抬担架,这些兄弟私底下还要比一把子力气?”
嘴角叼着一根草,张盼回道:“可不是!为这事没少打架。来给你抬的时候脸上乐的和娶媳妇一样,到换人的时候,脸上苦闷和死老婆一般。”
取下腰间水袋,徐子东仰头灌下一口,奇怪道:“为啥?”
吐出青草,一把抢过水袋,张盼撇嘴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想近距离看看打破虎牢的大功臣。”
仰头喝下一口水,手臂在嘴角一抹,张家圣人吐槽道:“你是不知道,如今在骑军和李钊的幽州步卒之中把你传的神乎其神。有说你,虎目一瞪,孟龟甲屁滚尿流的。有说你身手直追王千阳,一人一刀守住虎牢城门的。还有人说你放一个屁,就能把玄甲军吹死的。”
徐子东讶然,轻笑道:“这些人虽然没看见,说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张盼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手中水袋砸向徐子东的脸,被身手不凡的徐子东一把抓住,递给另一边的周武陵。
一击不中,张盼也不追击,懒得再看徐子东不要脸的样子,直接躺在草地上。
他很能理解那些甲卒的心态,换在他生活的世界,这些崇拜徐子东的甲卒和那些喜欢某些明星的人一般无二。只要不过分,也说不上面目可憎,相反还有几分讨喜。
怕就怕盲目追星和盲目崇拜,搞得老子偶像天下第一,其他的都不是东西,那就让人不喜。
这些话,张盼只能闷在心里不说,要不然又得说一个家乡的故事。
吹牛皮没人捧,徐子东只得尴尬一笑,转向周武陵道:“骑军我倒是不担心,只是那李钊我不太熟,也不知会不会服我。”
周武陵看着不远处席地而坐的李钊,小声道:“这几日我了解过,李钊是杨象升提拔起来的将领,本事大小不好说,人品倒是不错。早年和羊沽为争幽州将军的位置闹过一些矛盾,除此之外为人一直很低调,做人做事中规中矩。这样的人一般不是刺头,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
徐子东轻轻点头:“如此最好。”
轻抚过隐隐作痛的伤口,徐子东柔声道:“辽东出来的人已经不足三百,我自己也差点死在虎牢。武陵,搏杀是我们这些人的事,但怎么能让我们少死几个弟兄就是你的事。我只希望天下平定的时候,咱们这些弟兄都还能活着,能骑着高头大马,再去走一走江湖。”
周武陵收回目光,为难道:“似你这般要攻不要命,谁能保证你活得过这场乱战?你去虎牢的时候,就没想过会留在那里?”
徐子东轻轻摇头:“没想过,出去的时候只知道怎么骗过孟拱,没时间去想死不死的事。现在想想,确实让人后怕,要是孟拱不上当,你杀胡三归的事就得算在我头上,几条命都不够死。要是屈狐仝没顶住那道千斤门,孟拱也不会放过我。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老子也算命悬一线,阎王门前走过一遭。”
后怕之后,徐子东又笑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更应该想些好计策,这样我这条命才能多几分保障。你也不想谢燮还没嫁人就守寡吧?”
一直躺着的张盼听到谢燮的名字,抢在周武陵开口之前道:“老板,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却不知该不该说。”
徐子东好奇的转过头道:“什么事?”
张盼坐起身,神色凝重道:“说出来你可别说我挑拨你和姜浩言的关系。”
这下连周武陵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徐子东死死盯着张盼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说笑,催促道:“到底什么事?”
张盼迎着二人的目光,镇定自若道:“老板,我知道你想娶谢燮,但想娶谢燮的不止你一个人。”
“哦?”本以为是什么大事的徐子东心情一松,调笑道:“难不成你也想娶?”
被说中想法的张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以前想过,现在不想。不敢跟老板争,怕没饭吃。”
“你还真敢想啊!”指节咔咔作响,徐子东皮笑肉不笑道。
张盼握紧烧火棍,往边上移动几分道:“现在可没想。老板,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姜浩言在想。”
皮笑肉不笑化作愕然,徐子东皱眉看向张家圣人,低沉道:“你说什么?”
张盼摇摇头,再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会想的人自然明白。
也许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徐子东连先前的话题都抛在一边,低头想着张盼的话,想着往日与谢燮姜浩言同行的点点滴滴。
可不管怎么想,也想不起姜浩言哪里透露过喜欢谢燮的端倪。
只是张盼没有理由空穴来风,也没有理由挑拨他和姜浩言的关系,而且张盼看人准,这一点徐子东深信不疑。
三人坐在原地,陷入沉默之中。
直到想起姜浩言送来的蟒袍,徐子东才自言自语道:“兄弟妻,不可欺。”
双手扶住张盼的肩膀,徐子东急切问道:“我与姜浩言算兄弟吧!”
张盼摇头道:“我不知。”
目光移向周武陵,丑脸书生低声道:“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
徐子东放下双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脑海里继续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
相识于枪仙山,结伴在江湖,洛阳锦官天下城,剑阁武当霸刀山庄,还有历下城的离别。
对,历下城。
“姜浩言在此立誓,若是徐子东能助我登临大统,来日大齐镇南王便是徐子东,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历下城的铮铮誓言犹在耳畔,姜浩言的音容笑貌跃然脑中。
徐子东展颜一笑道:“我与他立过誓,他就是我兄弟。”
两个狗头军师对望一眼,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