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治病不积极,态度有问题

酸姜猪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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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葛三婶拉了张凳子出来让楼珩坐下,掰开她捂着的右手一看,满手都被扎得血肉模糊的,有几个深深的口子上还扎着木刺。

    “我的天呐,怎么搞成这样子!”

    葛三婶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舀了两瓢水来给楼珩清理伤口。正冲洗的当口,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他三婶,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啊!老远就听你们这边吵吵嚷嚷的!”

    葛三婶抬头一看,是住在街尾的袁小姑奶。应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儿!看猫妹不顺眼呗!”

    楼珩坐下来靠着墙缓了缓,迷糊的大脑稍微清醒了点,听到人叫自己小名,不由得想站起来。

    “不忙起来不忙起来!病了就歇着!”袁小姑奶伸手把楼珩推回去靠着墙,抽回手发现手上湿湿的,又道:“哎哟!怎么搞的?这么大的汗?”

    复又伸手摸了摸楼珩的头,惊叫一声道:“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啊我的娃儿啊你不晓得吗?”

    “这么大点娃儿晓得什么!她今儿还黑天上山打猪草咧!打到一半从山上滚下来了。”说着葛三婶也伸手摸了摸,“哟,烧得可不轻!”

    “不行!”袁小姑奶站了起来:“这么下去可不行!我得去告诉我老姐姐去!”

    “啥?他姑奶奶,你要告诉谁?”葛三婶看袁小姑奶风风火火地走出去,不由得问道。

    “告诉我老姐姐!猫妹儿她亲奶奶!”

    袁小姑奶的声音传来,已经是到了大门外了。

    “嘿!这老太太!一个小脚老奶走路走这么快!”

    葛三婶给楼珩清洗完手掌挑出木刺,又去篱笆上扯了几支水蜡烛给她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包住,总算是止住了血。

    正要把盆里的血水端出去倒掉,又听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袁小姑奶人未到声先到:“猫妹儿!你亲奶奶看你来啦!”

    还没看到人,隔壁连家倒先传来“咣当”一声砸锡盆的声音。葛三婶啐了一口:“砸砸砸!有本事砸能砸碎的!有钱不干人事儿!”

    楼珩感觉到一只手盖在自己脑袋上,睁开眼皮就看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烫。”手的主人说道。

    袁小姑奶在旁边附和道:“那肯定啊!这都不知道烧多久了。”

    葛三婶看见楼珩睁开眼睛也没多少回应,不由得紧张起来:“这娃儿,看见你奶都不会叫人了,这是烧迷糊了?”

    经她这么一说,两个小老太着急起来,楼珩她奶急忙指挥道:“他三婶儿,帮忙搭把手,送我家猫妹儿去趟医院!狗妹!赶紧跑回去拿你阿爸的公费医疗本本!”

    只听旁边脆生生地答了一声“哎”,瞬间飞出去一道影子。

    楼珩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晕过去的前一刻心里只想着穿越一趟不会就这么烧死了吧!那也太点背了!她还没来得及利用后世的知识阅历展现先知先觉,然后大杀四方建立商业帝国囤地囤房囤黄金呢!

    里山县人民医院。

    楼珩奶奶并袁小姑奶、葛三婶三人团团围着主任医师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娃儿严重不?”

    “严重不?”李主任一边开药方,一边从鼻子里哼哼出三个字,“北门的猪弟知道不?”

    三人一通点头。

    猪弟姓朱,里山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时候也曾聪明伶俐调皮捣蛋过的,谁知一次高烧烧成了傻子,如今说话都二愣二愣的。好在猪弟妈教得好,就算傻了猪弟也依然很有礼貌,上街见人一通公公好婆婆好哥哥好姐姐好地叫。人人都爱逗他,爱心泛滥的大娘婶子们还时不时给他手里塞个果子。

    “想让你家娃儿也烧成猪弟那样,就再晚点来!要是比猪弟还来得晚,那就不用治了!直接叫石瞥咧给你们家娃儿抱太平间里去吧!”

    这年月大家都过得不容易,有病都是拖着让它自己好。李主任一看生病的是个女娃,怕是家里重男轻女不舍得花钱,就一个劲儿地往严重里说。

    “唷,李主任,你叫我?”三个女人正接受李主任的思想教育,冷不丁地门口探进来一颗顶着稀疏头发的脑袋,石瞥咧张嘴露出一口烟熏大黄牙对着他们笑。他是里山县唯一的殓尸人,医院里的死人都是他抬进抬出太平间的。

    “没有哪个叫你!赶紧走赶紧走,看看你那牙!再吓坏了人家娃儿!”李主任抬头对着门口说道。

    “我的牙?主任你不是内科的吗?”石瞥咧看了看门上的内科标牌,扩大笑容亮出八颗牙齿说道。

    “那你继续抽,等你从牙烂到肺,你就该来内科找我了!”李主任对着石瞥咧挥手赶苍蝇似的赶他。

    赶走了石瞥咧,李主任迅速掉转枪头:“我说,这娃儿到底是谁家的?”

    楼珩奶奶老老实实地举手:“我家的。”

    “先挂个两天的吊瓶看看还烧不烧。你要跟着娃儿去拿药挂吊瓶么?”

    葛三婶和袁小姑奶立刻抢答:“我跟娃儿去拿药!”俩人就扶着楼珩跟在护士屁股后头出去了。

    “那你留下来缴费。公费自费?”李主任又抽出一张纸来继续写单。

    “公费。”

    “公费?公费你们还拖这么久才来医院!”李主任的声音大了起来。

    可怜楼老太偌大年纪了,因为不积极送孙女就医,被医生训得三孙子似的不敢吭声。

    “公费医疗的本本呢?”

    “我叫孙女回家拿了。”楼老太低头答道。

    “奶!奶!”窗户里闪现一个脑袋,把侧对着窗台的李主任吓了一跳,正是回家取本子的狗妹。

    “叫什么叫!本本呢?还不快拿过来!”楼老太被训了N久,终于在狗妹身上找回了点威严。

    “不是,奶,”狗妹一边喘气一边继续闪现在窗台:“我回去的时候忘记问你了,我阿爸的公费医疗本本你放哪里了?”狗妹身高还没有窗台高,为了露脸,这会儿正在外头一蹦一蹦地往上跳呢!

    楼老太皱巴巴的脸上青筋浮现:“玛戈璧的!不懂不知道先问问人!在米缸上面的布包里!”

    李主任打岔道:“不要骂粗口话。”

    楼珩奶奶哦了一声,看李主任没有在看她,小声骂了句“爱灭蒙”(壮话,等同于问候你母亲)。骂完发现李主任没什么反应,脸上皱纹顿时如菊花盛开。

    “等下拿了本本去缴费。回去给你孙女好好补补,先买十斤黄豆,每天一两蒸熟了给她吃。家里要是有鸡蛋也可以给补补。你这孙女严重营养不良,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主任,啥,啥叫营养不良啊?”楼老太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饿的。你们是不给娃儿饭吃吗?”李主任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不能吧?我看娃儿挺胖的啊!”楼老太小心翼翼地反驳。

    “胖什么胖!这叫浮肿!饿得快死的人都浮肿!”李主任又开始放核武器。

    楼老太这回听懂了,脸上顿时乌云密布,枯瘦的手握紧拐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两下:“玛戈璧的!连家这个死老奶!接我孙女去的时候怎么说的?!自己天天喝麦乳精,让我孙女饿到浮肿!爱把咩蒙该现!(壮话粗口)”

    李主任习惯性地想要纠正小老太不文明的口头禅,慑于楼奶奶精神力全开的威猛状态,终于闭嘴没说出来。

    前几年楼家老二女婿突然没了,光靠老二一个女人挣工分拉拔几个孩子,恐怕要饿死人。楼老太怕老二家熬不过去,不管自家再怎么紧张,都要求儿子每月匀出30斤粮票和10块钱给妹妹寄到乡下去。

    刚好这时连家来求继养孩子,答应户口不转,只领着孩子走。楼老太想着连家生活条件不错,孩子去了也能过得好点,再给家里省下十几斤粮食指标,那就松快多了,能帮着老二家把这难关度过去,这才同意的。

    没想到连老太翻脸忒快,刚有了亲孙子就嫌弃养孙女。以前楼珩也哭着跑回来过几次,说挨了打,但哪家娃儿不调皮不挨打的。楼珩奶奶看娃儿没打出什么毛病来,就没往心里去,让楼珩妈跟着去连家说道两句就算了。

    哪曾想孙女后来不回来哭诉了,这婆媳俩却越来越过分,到现在竟连饭都不给娃儿吃了。

    楼老太想到这里,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忍不住走出医院门口大喊道:“狗妹!死哪里去了!”

    远远的狗妹的身影在医院门口的斜坡底下迅速变大:“来啦来啦!奶,我拿到了!”

    交完费,楼老太领着孙女往注射室走。袁小姑奶和葛三婶看见祖孙俩过来,也放心地回家去了。

    “疼么猫妹儿?”狗妹看着这个住在同一条街上,却许久不曾坐一起说话的妹妹问道。

    楼珩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嗓子疼得厉害,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再说以她那点模糊的记忆,也不知道该跟这小姐姐聊些什么话题。

    狗妹第一次看人打吊瓶,很新奇,伸手想摸摸妹妹手上的针管,还没碰到就被她奶一巴掌拍掉。

    “莫捣乱!手怎么这么欠哩!”

    狗妹完全不惧她奶的黑脸,还在一旁嘿嘿地笑。

    楼老太看着东摸摸西摸摸跳蚤一样的孙女一阵烦躁:“去纺织厂找你阿妈去!让她晚上早点回来。”想了想又继续吩咐道:“还是先回家,给你妹妹盛一碗稀饭来。然后你再回家拿咱家的粮本,去粮食局买20斤黄豆回来。最后再去找你阿妈。”

    “奶,家里这会儿已经没有饭了。”狗妹回答道。

    “那你不会煮了稀饭送来啊?!蠢猪啊!”楼老太开骂。

    狗妹眼前一亮,问道:“那我可以多煮点吗?”

    楼老太一拐杖抽过去,被狗妹轻松闪过:“败家妹仔!敢浪费粮食我打扁你!”

    狗妹笑嘻嘻地答应道:“就煮猫妹的,就煮猫妹的!”

    楼老太把拐杖拄回地面:“这还差不多。”顿了一会儿又见狗妹还在原地,遂问她:“怎么还不走?”

    狗妹伸出手来对她说道:“奶,你还没给我钱呐!”

    楼老太穿的是老式的斜襟上衣,拿钱要从咯吱窝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才掏出来两张2元纸币,放孙女手里一个劲儿地交代:“拿好钱和粮本,不许弄丢了!”

    狗妹走后,整个医院都安静了下来。

    楼珩看着楼老太,怯怯地喊了声奶。她嗓子肿得厉害,只能发出点气音。如果不是看着她张嘴,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哎,哎,听到了。”怕孙女觉得自己太冷淡,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嗓子不行现在不要说话,不然以后说话分叉变公鸭嗓。”

    楼老太许久没有跟这个孙女近距离接触,也有点不知所措。想笑吧,就今天这艹蛋的事儿和医院这晦气的地点,怎么想怎么觉得傻B。不笑吧,又怕太严肃了,孙女不敢跟自己亲近。

    迟疑了会儿才伸手摸摸孙女的头,下承诺似的说道:“先把吊瓶挂完,晚上跟奶回家。”

    “哎。”楼珩冲楼老太甜甜地笑了笑,心情无比轻松。本以为穿的这具身体是个没人爱的苦菜花,她都准备好开启地狱模式了。没想到居然有了转机。用小言剧的台词来说就是:我,是有苦衷的!

    楼老太被孙女的笑容晃了下眼,不禁抛开在医院笑是不是傻B的问题,让脸上的菊花尽情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