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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郎中,孙大爷, 孙掌柜, 求您了,您想把我怎么着都成, 求您放过这一家老小, 放过我的酒肆,好不好?”葛牙妹于是堵在楼梯口上,不停的给孙福海磕起头来。
孙福海站在楼梯上,负着两只手,腔调格外的深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葛牙妹, 你自己签字画的押, 还不上银子就拿酒肆抵债。拿银子来, 我孙福海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葛牙妹连着熬了许多天,借遍亲朋,总共也才借到一百多两银子。
这点小钱远远还不上那笔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巨额债务。
所以,这已经是她的穷途末路了。
无计可施的,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 胭脂略浓的脸, 犹还惑人的楚楚之姿:“孙大爷, 孙郎中,您瞧瞧,我年纪也不算大,真正儿替人为奴为婢,至少还能做得三十年,要不您就带我走,我到您家给您做长工婆子,为奴为婢端屎端尿,只求您放过这一家人和我们的生计,好不好?”
孙福海的另一重气,就是偷腥没偷着,还在罗家酒肆折了个干儿子。
而葛牙妹这妇人,艳资楚楚,一身媚肉,他眼馋的紧,这辈子当然是勾不到手了,越是勾不到,那股子邪火无处可灭,就越恨。
他气的咯咯直笑:“就你个妖艳荡/妇,勾引我的乾干不成,也不知把他作弄到了何处,如今还敢说这话,难道是觉得自己徐娘半老,尚有风韵,还想勾引我孙福海不成?”
这话一出,孙家的男子们立刻尖声怪笑了起来。
用嘲讽和诋毁去污蔑自己勾不到手的贞洁女子,看她们声名败尽,笑她们妖艳放荡,天下间最龌龊阴暗的男人,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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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伯伯,您这人可真是,一个郎中,满脑子除了勾引就是风骚,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替人看病的。”罗锦棠仍是那件蓝面棉直裰儿,黑绒面的步鞋,提步款款,就从酒肆的后门上走了进来。
蔑然盯着孙福海,格外红艳的樱桃小嘴微有些嘟,她道:“您是保准了我罗锦棠还不上您的银子,才敢在我罗记酒肆里放肆,猖狂,自己心思龌龊,就一味的攻击我娘。
觊觎人家的妇人不成,就骂人家是妖艳荡/妇,您怎么不说,不是人家的妇人妖艳,而是您那双死鱼眼睛,它天生就带着淫/荡呢?”
孙福海道:“罗锦棠,勿要欺人太甚,还钱。还不了就立刻从这酒肆里滚出去,这酒肆转眼就要姓孙了。”
“你这是码准了我没银子还您的债?”罗锦棠再靠近一步,虽是女子,气势绝不弱半分。
孙福海耸着肩怪笑了两声:“有钱给钱,没钱走人,孙某一个君子,不与你这等长发妇人多说废话。”
齐梅也想要酒肆,为了怕陈淮安接济罗家,最近防陈淮安像防贼一样,孙福海码准了罗锦棠两夫妻没钱,所以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誓在必得,就是想要这酒肆。
锦棠拿出枚当初孙福海拿来骗葛牙妹的树舌来摇晃着,忽而唇角微翘,一丝嘲讽的笑:“您用下三滥的手段从我娘这儿骗银子,才有的这笔债,这您不能否认吧。”
孙福海冷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您自称君子,若没有十成的把握我还不上钱,也不敢来闹,但要是您再宽限几日,我能还上钱呢?”
这是要激他,让他再宽限几天?
孙福海道:“你要真能还得上,孙某立刻就去吃屎。一日也没得宽限,要么还钱,要么走人。”
罗锦棠再笑一声,唇角翘的愈高:“正好,外面狗才屙了一大坨,新鲜热乎着呢。孙伯伯心思龌龊,嘴巴恶毒,大概也是狗屎吃多了嘴里才会总是喷粪,成日败坏我娘的名声,既您要吃,难道我能拦着您?”
说着,她就准备往外掏银票了。
五千两的一大张,三百两的一小张,共计五千三百两银子,是康维桢给锦棠的。但康维桢要了罗家酒肆五成的利润,就是说,往后每卖一坛酒,罗家都得给康维桢一半的利润。
望着孙福海一脸的得意和不屑,想象着一会儿她把银票甩出来,他自恃君子,为了践诺不得不去吃狗屎时的狼狈,锦棠才觉得和康维桢的交易做的值。
像孙福海这样的伪君子,人渣,就该如此当众扒下他的脸皮,叫他遭人恨恨耻笑一回,才能对得起上辈子死在他手里的葛牙妹。
*
但就在这时,肩阔背阔,笑面朗朗的陈淮安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俩哼哈二将。
他肩上一只麻袋,于空中甩个花子,哐的一声就砸在了孙福海的脚边:“五千三百两银子,皆是十两一锭的千足银,孙伯父可要自己清点一下?”
这时候锦棠手里的银票还没掏出来了。
齐高高和骡驹各扛一只麻袋,三只麻袋松开,里面皆是白花花的大银锭子,银子大约是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放的久了,一股子绿油油的霉锈。
他似乎几日不曾修过面,胡茬寸长,寒沉着张脸走至锦棠面前,高大挺拨的身躯将她护在身后,看似牵起她的手,实则是堵住了她欲要往外掏的银票。
“南墙跟下就有狗屎,正热乎着呢。孙伯父今儿要是不吃,淮安便扣着你的脑袋,也要把你压进狗屎堆里去。”阻住了锦棠往外掏银票的手,侧眸看一眼她万般恼怒又无可奈何的小脸儿。
陈淮安两只苍劲有力,指节修长的大手左右一捏,骨节咔咔作响,一步步踱至孙福海面前,俯首看着他:“印子钱还上了,该您吃狗屎了,吃是不吃?”
秦州第一的拳把式骡驹,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两只铁拳捏的咔咔作响,也就堵到了孙福海面前。
而这时候,孙家一帮人,除了大哥孙福海之外,基本全是凑数看热闹的,一瞧两个拳把式站在哪儿疏肩疏腿的,又不占理儿,一溜烟儿的就跑完了。
陈淮安一只修劲有力的大手,一把撕上孙福海的胸膛,连推带搡的,就把他给弄出门去了。
孙福海哪里想得到,陈淮安真能弄到五千两的银子,还是明晃晃的银锞子。他挣扎着,撕打着,扑腾着,像一头被养到过年,膘肥体壮,要被拉去宰杀的肥猪一样嗷嗷儿的叫着,叫陈淮安大手拎着,就给拎出门,抓去吃狗屎了。
葛牙妹还挽着个素面小包袱,包袱里一把杀猪刀,就是准备孙福海来逼债的时候,先以身抵债,徜若不成,就拼命,先杀孙福海再杀自己,与孙福海同归于尽。
这傻兮兮的娇弱妇人,没想到女婿背了三麻袋的银子来替自己还债,直接就瘫软在了锦棠怀里:“棠,淮安的大恩,你这辈子得拿命去还了。”
锦棠深嗅了一口葛牙妹身上带着淡淡茯苓息的胭脂香,却是一把将她搡开,折身进了自家后院,穿后院门而出,康维桢一袭白麻衣,就在渭河畔的苍枝枯柳下站着。
前面隐隐有人在喊:孙郎中吃狗屎啦,孙郎中真的吃狗屎啦,热乎劲儿的狗屎……
再接着,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划破夕阳,惊的柿子树上正在啄柿子的鸟儿都呼啦啦的飞了起来。
显然,陈淮安的性子,辱人就誓要辱死他,这是真的在逼着孙福海吃狗屎了。
康维桢和葛牙妹似乎有什么过节,他格外谨慎的,始终保持着不与葛牙妹有任何交集,所以,也不进罗家酒肆的门。
瞧他清影落落,一身儒雅气息,但也不过是个追求利益最大化,唯利是图的商人尔。面带着几分文笑,康维桢道:“听孙福海这声音,罗小娘子的危机当是解,那这酒肆,有一半就是康某的了?”
锦棠垂眸一笑,将两张银票捧了出来,恭恭敬敬还予了康维桢,随即道:“康山正,我的危机已经解了,这银子我也不要了,咱们五五分帐的生意,本就是您趁火打劫,当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康维桢眉头渐簇,笑容顿时从脸上抹去,冷冷望着面前傲骨铮铮,夕阳下美艳惑人的二八小妇人。
她依旧笑的仿似一抹红艳露凝香的娇艳牡丹,仿似多年前的葛牙妹,但一股咄咄不输的逼人之势,青春逼人:“但合作还要继续谈,而我也不要您一分钱的银子,还给您送一半的利润。
您若有诚意,咱们再仔细商谈一回,如何?”
相比于康维桢的趁火打劫,锦棠最终还是选择了向陈淮安屈服,用了他的银子,保住了自家的酒肆。
总归,陈淮安再待她不好,也是在家里头,向着外人的时候,俩人还是沆瀣一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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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神医能治男子不孕之名,悄悄摸摸儿从孙福海家老太太手里骗来了八千两银子。
然后拿五千三百两还孙福海的印子钱,还罢之后,手里还余着两千七百两。陈淮安财大气粗,忆及上辈子罗锦棠一直很喜欢吃点心铺子里的金桔姜丝蜜,遂替她买了一大包儿,怀里揣着,便准备找罗锦棠献点儿好去。
下到后院的酒窖里,为防俩人要再度吵起来,怕老丈母娘听到,陈淮安刻意从里面反锁了门,下楼梯,便听见几声嘤嘤颤颤的哭声儿。
这哭声上辈子陈淮安可没少听过,但凡锦棠吃醉了酒,总喜欢找个角落缩着,这样悄没声儿,半喘着气儿抽泣。
他于是疾走了两步,想找到她究竟在何处。
孙乾干的医术在罗锦棠看来不过猫儿念经,照猫画虎罢了。但因为他爹的关系,他在这县城里还颇吃得开,经常有人请上门问诊。
若锦棠记得不错,这会子那孙乾干就该要来了,还未挂旗营业的小酒肆里头,这孙福海先走了,留下那孙乾干替罗根旺拨针。
下午时弟弟念堂到的陈家,哭哭啼啼说娘躺在酒窖里的粮糟堆里,似乎睡着了,一直不起来。
拿弟弟当时说的话来判断,锦棠觉得葛牙妹是叫孙乾干给强/暴了,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没有证据又不能去孙氏药堂吵,也不好让事情伸张出去,遂央动陈淮安,叫他去替自己出恶气,杀了孙乾干那个畜牲。
但葛牙妹因为孙福海治病治的好,劝着锦棠忍气吞声,不许她声张,也决然不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只求他们父子能把罗根旺的病治好,让罗根旺站起来,自己的丈夫站起来了,她才有主心骨了不是。
锦棠当时拿不出证据来,可她分明觉得葛牙妹是给孙乾干□□了的。于是,回到陈家之后,她便把这事儿告诉了陈淮安,本是想让陈淮安替自己做主,去收拾孙乾干哪厮的。
谁知陈淮安听了之后,却是浑不在意。
他道:“那孙乾干是个二十岁的年青后生,渭河县多少年青漂亮的女子瞧不上,犯得着去强/暴个中年妇人?”
就为着这个,罗锦棠和他大吵一架,回娘家住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公公陈杭亲自出面来请,锦棠才回的陈家。
谁知她才回陈家不久,孙乾干便当街堵了葛牙妹,说她之所以不跟自己相好了,是因为她勾搭上了他老子孙福海而弃了他,一把杀猪刀捅过来,葛牙妹连声救命都没喊出来,就那么死在街上了。
罗锦棠当时那个愤怒,告到县衙,带着官兵冲进孙记药堂去抓人,正就是这孙福海,当着她的面,一字一顿道:“人常言妇人们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我不过个郎中,又非孔圣人,一夜露水情缘也没什么。
但你娘再渴也不该去勾搭乾干,他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因为你娘不肯付诊金,打算以肉偿诊,这辈子的前途都要毁了,你居然还有脸到我这儿来闹?”
就因为他那一番话,县衙认定是葛牙妹为了省几个诊金勾引的孙乾干,把责任全推到了已死的葛牙妹身上,那孙乾干不过掏了几十两银子的丧葬费,吃了几天的牢饭,出来仍还做他的郎中,若非后来陈淮安找人将孙乾干推进渭河里淹死,只怕他还能继续逍遥下去。
罗锦棠脑子里一点点回忆着前世的事情,便见楼梯上蹬蹬蹬跑下个七八岁的少年来,手里捧着个痰盂,端到后院倒了,再洗干净抱回楼上,然后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这才扑进锦棠怀里,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只大桔子来,递给锦棠:“姐姐快吃,甜的跟蜜似的呢。”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罗念堂,生着一张玉盘似的小脸儿,眉修眼俊的,打小儿就特别乖巧。
已经入冬了,他身上还是件秋天的夹袄儿,短了半截子,胳膊都露在外头,可见葛牙妹如今经济不宽裕,否则的话,她是个再短什么也不会短孩子的人。
想想也是,为了能配得上陈家的婚事,为了能叫锦棠一个酒肆女儿在陈家不至于抬不起头来,葛牙妹下了血本替她办嫁妆,最后置了千两银子的嫁妆,叫她能和当铺家的小姐刘翠娥比肩,愣生生掏光了一份家业。
可恨她上辈子天天忙着和陈淮安争吵,居然就没有注意过娘家的捉肘见襟。
罗锦棠接过桔子,剥开给念堂一瓣儿,自己也吃了一瓣儿。
“这桔子打哪来的,娘给你买的?”锦棠忽而心念一动,问念堂。
如今是冬天,北方并不产桔子,所以桔子是金贵水果,按理来说,葛牙妹手头紧巴巴的,虽说吃食上不亏孩子,但绝不会买这种金贵水果的。
念堂望着外间柜台边的孙福海,扮了个鬼脸儿:“孙伯伯给的。”
锦棠不知道孙乾干何时会来,所以并不敢离开,抱着念堂的脑袋悄声道:“好好跟姐姐说,除了桔子,孙伯伯还给过你啥?”
她两辈子都不相信葛牙妹会为了一点诊金就勾搭孙福海父子,但上辈子毕竟在家的日子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为何葛牙妹受人强/暴了还不敢伸张,还请这孙福海继续来给丈夫治病,以至于最后又叫这厮占了便宜。
这辈子她就在这儿坐着,必得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清楚。
照孙福海特意给念堂带桔子来看,显然他虽表面上道貌案然,但早就开始往外伸狼爪了,想起他上辈子说着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时那样子,罗锦棠就恨不能一把扯下他的耳朵。
念堂见姐姐念有些发白,身子也一直微微的颤着,敏锐的察觉出她的不高兴来,也知道拿郎中的东西大概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款款将那只桔子放到了桌子上,垂眸道:“还给我带过点心,糖果儿。”
这就对了,孙福海表面上道貌案然,其实一直偷偷拿糖果儿,水果点心哄念堂的嘴巴,若非对葛牙妹动了淫心,他一个郎中,给病人家的孩子给的啥果子?
虽说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可若有警惕心,在他们欲要欺负葛牙妹的时候大喊大叫两声,像孙福海,孙乾干这种色狼就会收敛。
但若是念堂叫他们哄顺了嘴,再叫他们支开,罗根旺还瘫在床上动不了,葛牙妹可不是羊入了虎口?
想到这里,锦棠低声道:“姐姐一直教你无功不受禄,咱们自家有饭能填饱肚子,有衣能穿暖身了,便一根针,也不能拿别人的,有一句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念堂连嘴里含着的那瓣桔子都吐出来了,抿唇道:“姐姐莫生气,我再也不吃了。”
锦棠又道:“姐姐不在,爹还瘫着,你就是这家里的顶梁柱,娘就得由你来照顾,你若懵懵懂懂不提起警惕心来,娘要吃了亏,你说咱们这个家还能指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