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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表近年来是郕王府内外事务的大总管,日常行事稳重,被郕王妃倚为腹心。他这冲出去的举动突兀,虽然正殿的宴席有伎师奏乐,遮住了响动,但却仍然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太子不知道陈表为什么会如此惊惶,但他临去前的那个眼神和表情,却让他心中一跳,下意识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郕王妃正和周贵妃说话,没留意这边的动静,茫然的抬头问:“怎么了?”
太子一指刚才对陈表附耳说话的小宦官,道:“不知他刚才回报了什么大事,陈伴伴面无人色的赶出去了!”
那小宦官被太子一指,目光在周贵妃身上打了个转,也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太子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来,忍不住一顿银箸,喝道:“说!”
郕王妃不明所以,但她平生以行事皎洁自许,事情发生在她府上,她又怎能不逼着手下说个明白,也皱眉怒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快说!”
小宦官满额大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方才夏公公手下的小徒弟接应送往偏殿的酒食,奴婢不合看见……那小公公偷偷……往酒食里兑了些……粉末……”
太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茫然的转头来看周贵妃。
周贵妃满面通红,被儿子呆滞的目光一望,竟然不敢抬头,只是握紧了案几边沿,咬牙不语。太子顿时明白了,刹时间冷透心腑,喃喃地道:“您要……杀她……您竟然……”
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赶过去,但此时心魂皆散,这一手竟然撑在了菜肴上,将上面的杯盏扫了下来,就这样踩着汤水狼籍往外狂奔。
万贞盛情难却,受了夏时两杯酒。但她心中有事,实在没有喝酒的兴致,喝了这两杯便无论他怎么劝,都不肯再饮,只挟了菜慢慢吃。
周贵妃谋后位的野心对太子的影响太大,她正在想怎么设法说动夏时,让夏时去劝周贵妃,就见外面的陈表狂奔而来,大叫:“贞儿,别吃!”
万贞一怔,陡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丢开筷子伸手来抠喉头催吐。
陈表见她俯身呕吐,稍松了口气,急冲过来,问:“有毒……你吃了多少?”
万贞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哪里顾得上回答,只伸手一指旁边的夏时。
夏时已经躲得远远地,还在一脸惊诧的问:“什么?有毒?陈总管,你们府上的酒食,怎么会有毒?”
陈表悲愤怒吼:“王八蛋!你烂了肝肠!明明是你下药害贞儿,还敢倒打一耙!”
夏时还要狡辩,太子也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叫:“解药呢?”
万贞吐完了一回,本想再喝茶水催吐,尽量将毒素呕出来。但此时草木皆兵,却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无毒的,只得抓住陈表道:“水……”陈表醒悟过来,不敢假手于人,飞奔而出,去找茶水。
夏时与太子青筋暴跳,双目充血的脸一对,吓得全身一抖,说不出话来。太子恨得喉头沥血,暴喝:“把解药给我!”
夏时咬牙不说,身后赶来的周贵妃冷声道:“皇儿,你胡闹什么?”
太子看了眼扶着桌子呕吐不止的万贞,问道:“母妃,儿是胡闹吗?”
周贵妃把心一横,冷声道:“自然是胡闹,好端端的参加宴会,你突然撒腿就跑,放着自己的母亲、叔母、妹妹不管,却来与几个贱奴生气,那还不够胡闹吗?”
“贞儿不是贱奴,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太子只觉得肝肠俱断,痛彻心扉,踉跄着跪了下来,低头叩首:“母妃,我求你,将解药给我!把解药给我!”
周贵妃看着儿子和万贞,又惊又怒又恨,厉声道:“休想!”
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呆了的郕王妃也赶了过来,正色道:“皇嫂,下毒害命,非正人所行!解药在哪?快拿出来救人!”
周贵妃被郕王妃一催,恼羞成怒,回头冷笑:“我的好妹妹,你还为她求药?当日监国盛宠唐氏,封娼女为妃,你竟半点都没看出来,那两个女人眉眼神态与谁相似吗?”
这样的白牙血口的诬陷她也说得出来,如此的恶毒,如此的肆无忌惮,显然是必要置万贞于死地了!
太子望着陌生至极的母亲,心痛入髓,万念俱灰,惨然笑了笑,道:“母亲,原来儿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比不得权势,比不得地位,甚至……都不能让您稍微放一放嫉妒心!”
万贞根本顾不上与周贵妃争口舌,接过陈表送来的茶水喝了第二次催吐,忽然听到太子声音里透出来的绝望灰败,猛然一惊,急忙起身。
可这时候太子已经扑到桌前,抓起酒壶揭开盖子就往嘴里灌酒。他这动作实在太快,太出人意料,以万贞的身手反应抢到跟前拍开酒壶,他也已经喝了好几口酒。
万贞魂飞魄散,抓住他怒斥:“吐出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摇头:“母亲要杀你,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万贞几乎发狂,抱住他的腰来扣他下巴:“什么生生死死,我本来不一定死,可你现在才是要我的命。把毒给我吐出来!”
少年的力气比不上万贞,他又不肯真让万贞逼他催吐,索性不费劲挣扎,只是抱住她不放,含泪笑道:“反正你不要我,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倒好,生也好,死也好,你总没法摆脱,总要和我在一起。”
万贞震骇莫名,她只当少年情怀易消,只要离别就可以遗忘;但却忘了,对于心性未定的少年来说,所求不能得,所爱不能留,远比成年人更容易走极端!
少年犹自在笑,她却泪流满面,近乎崩溃:“我要你!我要你!把毒吐出来!”
周贵妃被儿子也喝了毒酒的事实惊得魂飞天外,直到此时才醒过神来,猛地抓住下药的小宦官:“解药在哪?给我!”
那小宦官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他家只给了毒药,没有解药……没有解药啊!”
周贵妃双目发直,郕王妃连忙扶住她急问:“是谁家?”
“石家!”小宦官手脚发抖地掏出一个纸包来:“奴婢没敢多放……剩的都在这里……”
万贞强逼着太子将毒酒吐了出来,再闻到药粉里的蛇腥味,心头剧跳:“石彪家还是石亨家?”
周贵妃见万贞这时候还能理事,多少也醒了些神:“出面的人虽然是石亨家的,但我听得出来,事情应该不是他们自己家的。”
“他让你们怎么下毒?”
“本来是让我弄伤你,洒在伤口上的。”
万贞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却又逃出了生天,神魂还在飘飘悠悠的荡着,眼泪却糊了一脸,都不知道究竟是哭是笑:“是蛇毒……蛇毒我有解药……”
周贵妃啊了一声,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万贞捏碎左腕蜜蜡手串里的一颗珠子,取出里面封的药丸,塞进太子口中。
这一下峰回路转,连陈表和郕王妃在内的众人都愣住了。只有太子恍然大悟,恨道:“石彪这是……睚眦必报,一定要原样害了你才肯罢休啊!”
石彪已经被下狱,这样的报复暴露出来就不可能还有机会。太子松了口气,忽又想到万贞还没服解药,赶紧催促:“你还没吃药呢!”
万贞微笑道:“殿下别怕,蛇毒见血才能生效,口服是无害的的,吃不吃药都没关系。”
太子皱眉道:“不要紧你还给我服药?”
“有备无患嘛。”
“那你也……”太子一句话未完,忽然意识过来,伸手去看她腕间的蜡串,颤声问:“是不是只有这一颗药?是不是?”
万贞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柔声道:“还有呢,是真不要紧,你不放心我就吃一颗好了。”
少年看着她捏碎蜡珠取药服了,这才放下心来,望着满屋猜籍的偏殿,目光森寒。夏时见状不妙,猛地跪在周贵妃面前,哭道:“娘娘救命!奴婢一片忠心……”
周贵妃心一紧,猛然意识过来,急道:“皇儿!夏时是我手下第一当力的人,十几年兢兢业业……”
太子抬头看着她,冷冷地问:“母亲,你身边的人性命贵重,难道孩儿心爱的人,便是路边草芥吗?”
周贵妃心虚气沮,分辨:“我先问过了她,是她不肯为我效力,我才只能接受石家的条件。”
万贞恍然大悟,她对周贵妃痛恨至极,只是想到太子,却是明明恨得心中滴血,也只能将这一口恨生吞了回去,涩声道:“别,郕王府受不起,你也受不起……”
石彪以谋反之名问罪,郕王府本身已经风雨飘摇,如何能够再牵扯进这样的事里去?而皇帝本身并不算狠毒的人,虽说执掌权柄,可以一笔勾决,以法斩杀朝堂重臣;但在他身边服侍的近人,他却连传杖打板子的场面都看不得。若让他知道枕边人干得出下毒害人的事来,只怕立即就要对周贵妃避若蛇蝎。
太子本来就因为周贵妃对钱皇后无礼而地位不稳,再从这里翻出周贵妃害人的根由在于与石家勾结谋取后位,太子此前的努力,就尽数白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