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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万贞再没有去过小院,不再打理杜箴言交过来的商铺堂号,更不去打听有关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离开。
她的注意力,包括整个大明朝野的注意力,都被一个很突然的消息吸引了。瓦剌不服国朝谢绝朝贡,敬顺王也先于七月中旬率二万骑兵,分为四路,从辽东、甘肃、宣府、大同四个方向寇边。
自太祖立国,成祖迁都北平,蒙古残部经过大明帝国精锐几次逐击,衰败得分裂为鞑靼和瓦刺两大部,小部无数。虽然边疆时不时便有小股游骑抢掠,但这种边疆互有来往的小摩擦,放在双方眼里都与“战争”两字差得十万八千里。
承平日久,猛然听到也先率两万骑兵分四路侵袭边境四镇,不独京城的老百姓不敢相信,连朝臣也都懵了。蒙古被太祖、成祖打残打怕几十年,满朝野谁也没想到他们现在居然又能聚起上万的兵马,四面入侵。
要知道,大明虽然在国力上死死的压制住了蒙古,但论到单兵作战的能力,即使是残部,当年蒙古铁骑的威风谁能轻易忘记?而骑兵一旦形成这样大的规模,在外面野战,以帝国目前已经开始朽坏的兵制,恐怕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因此京都的气氛除了一开始错愕好笑外,很快变成了紧张不安。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边境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坏。边境四镇虽然暂时没有破防,但战场上连连失利,四镇辅翼相继失守。最重要的是大同右参将吴浩率兵力战,不敌,于猫儿庄兵败殉国。
此时长城尚未完成,大同若破,则中原腹地门户洞开,蒙古铁骑可以长驱直入,威胁京都。众臣在朝议上商定,以附马井源为将,率兵出征。
井源因战功显赫而得以尚娶嘉兴大长公主的,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善于出奇制胜,又是皇室自家人,深得宗室信赖。众臣选定井源为将,上下都以为妥当,唯有一个人不满——大太监王振!
就像吴扫金说的那样,这位大太监被正统皇帝尊称先生,权势、财富都已经到了顶峰,唯有一样他还没有得到,那就是记之于史的名声。勋贵众臣平时虽然攀附,甚至到了以“翁父”称呼他的地步,但认真来说,谁也没有认为他真有什么治世平天下之能。
为了捞名声,他很早就起了北征的念头,甚至在驳了也先的朝贡之请后,就在三营加恩赏钱,为的就是能统兵。但到了危急关头,不管文臣武将,没有一个重视王振的意见的,全都认为北征统帅要不就是附马都尉井源,要不就是英国公张辅、恭顺侯吴克忠兄弟等名将。
总之大家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的想法基本一致,谁也没有认为王振有能耐领兵。
王振没有威望统兵,也无法获得满朝文武的认可,很快想出了一个即使不能当名义上的统率,但仍然可以执掌北征军政大权的办法。他以太祖立国以来,御驾亲征,抵御外敌,看守国门,乃国朝惯例之名劝说正统皇帝。
正统皇帝虽然登基了十四年,但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对他来说,先祖在帝位上能干的事,他基本都干过了,唯有御驾亲征这件,他还没有体验过。王振的劝说正挠到了这位少年天子的痒处,让他几乎都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于是,井源出征的第二天,正统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旨意就跟着出来了。
按说御驾亲征必然要做万全准备,从粮草、兵甲、从员等等方面都定出规矩来,才好出行。但由于文武百官纷纷反对,王振怕夜长梦多,把以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邝埜等人上的折子全部留中,连大朝会都不开,直接就派人点兵选将,鼓励正统皇帝出行。
从七月中旬接到战报,到七月十七御驾起行,前后不过七天,这一次御驾亲征从命令下达到大军开拨,就完成了——这么短的时间,基本上就是把二十万大军召集起来,直接就带走了。
其时作为主力的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总兵加起来大约十七万,另外三万是从京都周围抽调上来的卫军。莫说粮草供应没有算计,那些匆匆受召而来,没有丝毫作战准备的卫兵,有没有把甲胄兵器带齐,都不好说。
万贞刚听到御驾亲征的消息,还以为内宫、朝堂、户部等部门肯定会要大扯其皮,说不定北方的战事都已经尘埃落定,正统皇帝应该怎么出行的事还没有扯出名堂来,哪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神操作,眨一下眼睛,皇帝都已经离京了,留下皇弟郕王朱祁钰留守监国。
正统皇帝离开京都,奉驾的大臣亲贵、宫女宦官,连上三大营的主力一走,不独皇宫为之一静,连整个京都的嘈杂声都小了许多。
不过边境四镇虽然战事不利,但蒙古是多年一直被大明压着打的游牧民族,民间风议虽然有些担心战事,但却不至于担忧。
甚至于整个皇宫,连孙太后和钱皇后,也并没有怎么担心御驾。要知道三大营拱卫京师,无论甲胄还是操练都非边军可比,且随御驾出征的井源、吴克勤、张辅等人都是正儿八经从永乐朝就开始从军,南征北战杀出来的老将。
武有诸公侯伯爵拱卫,文有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人扶持,统率的是国朝最精锐的三大营精兵,御驾亲征迎战兵不过两万左右的也先,没有人会觉得会失败。
皇宫虽然安静了许多,但宫人们的生活正常,与正统皇帝出宫时没有太大差别。
认真要说差别,可能就是因为郕王被正统皇帝派了监国之责后,由于前朝后宫不能像正统皇帝在时那样直接沟通,陈表进出仁寿宫的次数比以往多了。几乎每天只要有了御驾行进的奏报,郕王都要派人来给孙太后传消息。
万贞默默的看着宫中平静的生活,总觉得下面波涛汹涌,似乎隐藏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漩涡,让她深感不安。偏偏这种不安,她找不出原因,只能一个人藏在心里发堵,以至于到了晚上,竟然破天荒的发起了噩梦。
以前梦到有人找她,要求她不要离开,不要遗忘,她虽然觉得那是噩梦,但心底其实并不害怕,因为那不会危及性命。但这次的噩梦,却是梦到有人在追杀她,四周刀剑森森,明晃晃的带着想将她碎尸万段的恶意砍了下来,那凌厉的杀气,吓得她一惊起身,砰的滚到了床下,下意识的想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
摔这一跤的疼痛才算把她惊醒,想起自己身在禁中,窗外冷月清辉遍洒,哪来的敌人?
万贞抹了把汗,才发现在自己此时一身大汗,连衣襟都已经被打湿了,也分不清到底是暑热出的汗,还是被吓坏了。
女官住的小间只有一层薄木板为壁,若是相邻而卧,隔壁的人夜间说个梦话磨个牙都能听到,何况她踹床板摔下来的声音?舒彩彩听到异响,敲了敲壁板,问:“贞儿,怎么了?”
万贞心有余悸,摸了桌上的冷茶水猛灌了两口,镇定了一下,把嗓子润开了才哑声回答:“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舒彩彩忍不住笑:“你平时胆子不是满大的嘛?梦到什么了被吓成这样?”
万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道:“做梦嘛,胆子再大也会被吓到的。嗯?彩彩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也做噩梦了?”
舒彩彩长叹一声,无精打采的道:“我睡不着。”
万贞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舒姐夫一离了京,彩彩姐就害了相思病啦?”
舒彩彩气得捶墙:“你这促狭鬼,就没个好话。”
她的菜户对象刘宝应是正统皇帝那边的奉御宦官,此次御驾亲征,近侍随行,刘宝应也随军北上了。万贞自然知道舒彩彩睡不着,绝不是害相思病,而是担心刀剑无眼,伤了情郎。取笑了一句便宽慰她道:“彩彩姐放一万二的心睡觉吧!你想啊,刘大哥在御前侍奉,外面数十万大军团团护持,安全得很哪!”
舒彩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一想到刘郎北上,我这心里就六神无主,心惊肉跳的……”
她顿了顿,不安的问:“贞儿,你说,刘郎会没事的吧?”
万贞连声道:“当然没事啦!我不是说过嘛,刘大哥在御前侍奉,重军拱卫,能有什么危险?你别瞎担心,自己吓自己了。”
若是御前侍奉的宦官都不安全了,那岂不是敌人已经冲破了重重守卫,连皇帝都危险了?
一国皇帝失了护卫,被敌人冲到驾前了,那会是什么情况?
这念头万贞想都不敢想,就略过去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因为她不敢想,就不会那样发展——八月十六日,怀来城飞马急报,大太监王振一误再误,致令明军大溃败,文武大臣,数十万精锐军士,国朝数十年累积一朝尽丧,正统皇帝下落不明!
土木堡之变来了,万贞和朱见深生死相依的旅途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