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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杨炮笑着拦住她,“你等下会走不动的,还是坐轿子吧。”
然而他的话在半个小时之后并未得到验证。
因为阮舒最后还是没坐轿子,硬靠着两条腿徒步走到半山腰。当然,后半段路她多少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强撑下来的。
杨炮看她的目光里比之前又要再多一分尊敬。
阮舒却发现上山的路根本不止这条土路,分明还有一条平坦的水泥路,虽然没有多宽阔,但一般的四轮车子足够。
“你在耍我么……”
“不是的大小姐,”杨炮赶忙解释,“那条路开下山后开到头,距离面甸比较近,我们从滇市的方向过来,要绕路才能开到这条水泥路上来。”
“面甸”二字意味着什么,阮舒心知肚明,抿唇未再语。
“大小姐,我们往这边走。”杨炮在前方带路。
山上种了很多竹子,其中又掺杂了香蕉、椰子等果木,郁郁葱葱。房子则基本为竹楼和竹屋,此时正逢晚上七八点钟的时间,一些村民坐在各自屋外乘凉聊天,一些还在吃饭。村民们的着装目测有半数穿得很方才那两个轿夫一样。
整体看起来,这里就是一个安宁祥和的普通村落。
阮舒的心头却甸甸地沉重。因为,按照杨炮方才的说法,这里应该是陈家的一个据点。她便很难不联想到章程和章宁所在的那个小村子,那个看似清贫实际上是Du品村的地方……
没多久,就有人往他们跑来,边跑边挥手:“大炮!”
待对方跑近,能看清楚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发型特别时髦,两边是剃掉的,头顶往后脑勺留了头发,并且是长的,编成辫,小尾巴长到肩膀再往下些的位置。
小伙子比杨炮年轻得多,还这样称呼杨炮,可见两人很熟。阮舒正如斯忖着,便听杨炮纠正他:“没大没小,告诉你多少次要在后面加个哥。”
“我也笑话过你很多次了,你就那么希望自己当‘炮哥’?”小伙子又高又瘦,主要皮肤偏黑,所以一咧开嘴,满口的大白牙叫人惊艳,完全可以去拍牙膏广告了。
因为正当着阮舒的面,杨炮很是尴尬:“你别满嘴跑火车。”
“你还说我呢,不是说今天能把咱们的新当家带来?我们都等一天了,你这个点才来。当家的呢?在哪儿在哪儿?”小伙子怼着,配合着话语故意东张西望一圈。
最后他眼珠子转到阮舒身、上,质问杨炮:“你没把当家的带来,倒上哪儿拐了个良家妇女?干嘛?当压寨夫人?”
“李铁牛!”
小伙子被杨炮一嗓子吼得立刻立正稍息。
杨炮怒斥:“对当家人大不敬!该领什么罚!”
“哈……?”李铁牛一脸懵,诧异看着阮舒,嘴巴张大得能塞一颗鸭蛋,“她是咱们的新当家……?”
…………
十分钟后,其中一普通主屋的正堂内。
阮舒被杨炮邀请在主位上落座,阮舒暂且没坐,就站着。
堂下的右手边是杨炮,左手边是两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和一位六七十岁抽旱烟老头,被禁止入内的李铁牛偷偷扒着半个身子在门框上往里瞧动静,目光多落于阮舒。
“大小姐,”杨炮给她做介绍,先指着抽旱烟的老头,“这位是我们的彭师傅,以前二爷从面甸聘请的制Du技师,也曾经邦我们联络了不少面甸的合作伙伴。”
彭师傅只是看了阮舒一眼,没有给阮舒任何表情,然后用面甸那边的某种方言和杨炮及另外两位说了什么,便抽着旱烟离开了正堂。
杨炮明显组织了更为恰当的语言才解释给阮舒:“大小姐,彭师傅他今天身子不太利索,就不久呆了。”
“嗯,好,身体要紧,我理解。”阮舒顺着他的话笑得浅淡而礼貌。
杨炮紧接着介绍那两位中年男人:“他们是李叔和薛叔。”
李叔和薛叔皆恭恭敬敬地向阮舒弯身躬腰异口同声问候:“大小姐!”
阮舒回之以礼貌地颔首致意:“李叔、薛叔。”
两方分别重新站直后,却是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安静得颇为尴尬。
尴尬之中杨炮出声缓解:“大小姐,我们先坐下来再慢慢聊。”
坐就坐吧……阮舒顺便端起茶杯品茗。
李叔和薛叔一样在喝茶。
便还是维持了数秒尴尬的安静……
然后李叔在和薛叔对视一眼后,与她强行开启尬聊模式:“听说大小姐原本恰好在滇越边境那里度假?”
“嗯嗯。”阮舒点头。
“滇越好玩吗?”李叔问。
“挺好的。”阮舒客套。
“滇缅会更好玩。”李叔说。
窗户外飘进来李铁牛的声音:“爸,她是咱们当家的,不是来这边旅游的隔壁邻居家的侄女儿。”
李叔一秒钟变身狂暴老爹:“臭小子你还不去领罚谁允许你插大人的话了?!”
阮舒:“……”
下一秒钟看回她时,恢复温和,抱歉道:“对不住大小姐,铁牛冒犯大小姐了。”
“没关系没关系。”阮舒浅笑摇头。
她话音尚未完全落下,李铁牛的声音突然自她手臂旁侧冒出:“那你是原谅我的意思?”
猝不及防,神出鬼没,阮舒吓得整颗心吊起,扭身一瞧才发现他是从她身后的窗户探进来脑袋。
“李铁牛!你吓到大小姐了!”李叔大吼,抬起一只脚摘下拖鞋就往李铁牛的脑袋丢。
俨然平日没少丢,方向准准的。
不过李铁牛也接得准准的,接完之后还能追问阮舒:“你叫‘大小姐’是吧?”
没等阮舒应,他快速地继续道:“以前我再调皮,二爷从不处罚我的!而且会在我老爸朝我丢拖鞋的时候邦我挡!所以以前有二爷在,我老爸从来不敢丢拖鞋!大小姐你同样是当家人,应该和二爷一样具有威信才对,可你看我爸都不把大小姐你放在眼里~”
阮舒:“……”他这是在……坑爹?
李叔脸色一半青一半白,赶忙放下那只没穿鞋的脚藏到穿了鞋的脚后,向她道歉:“大小姐,对不起,我被那臭小子气得也在您面前失了体统!”
“没关系的。”阮舒再一次笑,“我没怪你们。”
那边杨炮已经让手下把熊孩子李铁牛拖走。
李铁牛雅蠛蝶地哇哇哇嚷嚷。
李叔突然想起什么,着急忙慌地一瘸一拐追出去:“臭小子你别把我的鞋带走!给我丢回来!”
“啪”地一下,鞋子真给丢回来了——准准地丢中李叔的脸。
李铁牛的夸张笑声飘散在夜凉如水之中:“老爸你快使劲嗅嗅你的臭鞋有多臭!比我这个臭小子还臭!”
阮舒:“……”
不瞬,李叔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来:“对不住啊大小姐,第一次见面就大大失礼于您了。”
阮舒淡淡摇头:“你们不要再对我用敬语,我才是晚辈,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实在受不起。”
“可——”
“我相信以前我哥哥在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让你们待他这样客套。”阮舒直接搬出陈青洲来堵住他们。
杨炮、李叔和薛叔不约而同沉默住。
须臾,之前不怎么讲话的薛叔张嘴道:“大小姐,你舟车劳顿,现在时间也已经不是很早了,我们今晚就这样先见个面认识一下,其他事明天再说。先送你去休息吧。”
“不用。”阮舒摇头拒绝,“我是被杨炮临时绑架来的,本就没打算在这里多呆。速战速决,然后尽快送我走。”
杨炮因“绑架”二字面露羞愧。
阮舒心里依旧生着杨炮的气,故意再陷杨炮于不义:“杨炮告诉我,主要是李叔和薛叔你们有疑问需要我当面给予解答?”
李叔和薛叔先一起看向杨炮。
杨炮总不能为他自己辩驳说是阮舒诬蔑他推诿扯皮,只能哑巴吃黄连。
但显然李叔和薛叔都没有怪他,两位数再对视一眼之后,由李叔起身出面:“大小姐,半年前二爷去世得太过突然,直到最近两条线接二连三出事之前,我们都还没能完全接受二爷真的去世了。”
“说起来不免悲凉。这么些年来,二爷就是担心太以他为中心会对陈家不利,更是出于对我们大伙儿的信任,所以把很多事务和责任分摊到不同人的头上。因此不至于半年前,陈家家业随着二爷的身亡而一并垮掉。死讯刚传出的那阵子,我们每个人都卯足一口气在心头,这才得以撑到原本失踪无音讯的荣一和我们联系。”
“虽然之前除了荣一和以杨炮为首的几位骨干才知道大小姐您的存在,但不妨碍我们齐心协力继续撑住陈家、撑住二爷的心血。几天前从杨炮口中确切得知陈家原来还有主心骨,原来还有大小姐,我们真的非常振奋,为二爷报仇更加有望!复兴陈家达成二爷生前的愿望,也更加有动力了!”
话至此,李叔的嗓子哽住。
杨炮和薛叔亦眼里含有泪光。
阮舒默然。
她很遗憾——她能感受到他们传递出的对陈青洲深厚的情感,能感受到他们对陈青洲之死的悲戚,但她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毕竟她与陈青洲之间的感情,和他们与陈青洲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两种类型。
她能被他们的情绪感染而再次回忆起她亲眼所见的陈青洲的死,并因此难过,但她无法确切地明白,他们为了陈青洲所谓的“卯足一口气在心头”,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嗯,”阮舒点头,“为我哥哥报仇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忘记,也一直在慢慢进展的过程中,和大家一起努力。”
李叔收敛起悲戚,随着她的话进入正题:“大小姐说的‘慢慢进展’,就是把陈家的东西一点一点地送给陆家?”
听得出,他已尽量客气,不过该表达的质疑之意,亦传递了过来。阮舒清楚,彼时在车上应付杨炮的那番话是完全不管用的,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绕圈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忠心耿耿的陈家下属,他们现在在向她表示诚心和真心,她怎么好意思再撒谎敷衍?
深深沉一口气,阮舒不答,反诘:“Du品生意和给我哥哥报仇,有冲突吗?”
不仅在问李叔,她清锐的目光同时扫视过杨炮和薛叔。
三人显然未料想她会突发此问,也显然不曾考虑过此问,面面相觑地愣怔住。
阮舒呡一口气,趁隙缓两秒,此时不再于他们客气,稍稍端出一分陈家当家人的姿态,抬头重新看向已全都起身站着的三人。
“实话告诉你们,虽然我接手了陈家,接管了陈家的家业,但Du生意这一块,打从一开始,荣一就没让我碰。这不是荣一个人的行为,传达的是我哥哥生前的意志。也就是说,我的哥哥,你们的二爷,是不让我接触的这些东西的,不让我接触你们的。”
她挥手一指杨炮:“杨炮是负责人,这一点,杨炮应该相当清楚。我是在荣一不幸落到陆家手中之后,才不得不直接让杨炮向我汇报这方面的工作。”
杨炮凝着面容间的沉色,躬了躬身,不予否认:“是。大小姐之前确实不做主我手里所负责的事。其余骨干均定期向大小姐汇报工作,唯独我,只和荣一沟通。”
李叔和薛叔相互看了一眼,皱起眉,似还在消化这个讯息。
阮舒接腔问:“我哥哥不愿意我碰Du,你们难道要违背他的意思,让我直接接管吗?”
“另外,我一介女流,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生意,你们指望我能带好你们……?”
这种时候,她不介意利用自己女人的身份,稍微示一示弱。
他们三人顿时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