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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骢与傅令元并肩而立,随之望向落地窗外,遥遥看着孟欢,不以为意:“回公司就回公司呗。”
“现在她没法儿再喂奶,基本都是我妈在照顾那个小兔崽子,老陆也没有意见,她算是被我妈拿捏在手里。反正她如今在家里无所事事,去上班还能帮忙做点事儿。而且这样一来,她更少有机会和时间和她儿子亲近,生了等于没生,我心里挺爽的。”
“我原先还担心老陆真就这样把她纳入后宅,岂不坐实了她要仗着儿子在家里和我妈争地位?现在你看,雪姨好歹被称一声三姨太,她在外人眼中依旧是个秘书,连满月酒宴上都没让她上台露脸,等于没进陆家的门,那个小兔崽子也就不过是个私生子。”
“所以,现在一目了然,老陆对待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样,留着她还有用处罢了。有了孩子,她能更加死心塌地地为老陆办事,也就间接为我办事了。”
陆少骢颇有些志得意满地冷哼:“那只小兔崽子对我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傅令元瞍他:“看来,你已经开始接受他的存在了。”
“我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存在?”陆少骢皱眉,不过也听出点味儿,“怎么?阿元哥觉得让孟秘书回公司有什么不妥?”
“不是有什么不妥,只是……”傅令元眉峰微耸,面露迟疑。
“只是什么?”陆少骢见状急性子上来了,“阿元哥你有话直接说,咱们之间可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傅令元双手背在身后,眉心沉冽,状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如果舅妈能像孟秘书一样在公司里游刃有余,对你来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少骢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阿元哥你是在担心,孟秘书在公司太能干,容易博得董事会的好感?”
傅令元不置与否,只口吻慎重道:“我和孟秘书极少接触,也暂时琢磨不透她。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以前她没有孩子的时候,舅舅再怎么宠她,她终归是个需要依附舅舅的女人罢了。如今——”
“如今难保她不会因为有了儿子而生出痴心妄想,为她儿子的将来筹谋。”陆少骢接腔,点头认同,“这一方面我也考虑过。像我妈这一辈子,只为了两个男人,一个是老陆,一个是我。然而老陆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不止我妈一个,我妈却只有我一个儿子。由此不难以此类推出孟秘书同为人母的心理,所以我其实一丁点都不相信她和表面上一样无争无求。”
“但我原先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只小兔崽子上,倒确实没去仔细想过,孟秘书回公司或许是以退为进。还是阿元哥你考虑周全。”陆少骢的脸上即刻蒙上来一层阴翳。
傅令元沉凝:“先别轻举妄动,都说了,我们目前谁也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等她回公司上班后,我们观察一阵子再看看。”
陆少骢原地转了两圈,深深地思虑之后,定回落地窗前,重新望回外面:“我觉得不用‘再看看’了,这个女人肯定是把主战场设在公司了而不是家里。想想也对,她所擅长的,在家里面对我妈和雪姨,并无法得到最大的发挥。”
“你这是被她点燃了斗志?”傅令元双手抱臂,轻笑,大有揶揄的意味,“我发现孟秘书回公司还是利大于弊的。能够让你可以更全副身心地投入工作。”
“……”陆少骢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应该让老陆好好看看阿元哥你这个样子,明明在说正事。”
“是在和你说正事。”傅令元挑着眉峰,拍了拍他的肩,“在山区的三天好好表现。该明白舅舅安排你去那儿的用意。影响了舅舅的票选资格,舅舅只丢你两只茶杯,算轻的了。”
陆少骢脸一黑:“老陆对我还不够狠?把我批得一无是处。”
“那你更得表现出你的用处。”傅令元语重心长,“董事会有意见,不止你压力大,舅舅的压力只会比你更大。”
视野范围内,恰能看到陆振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花园里,余岚、王雪琴、孟欢均起身。陆振华径直行至余岚面前,接过余岚怀中的陆少杰。
傅令元眯眸,缓缓把话讲完:“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舅舅失望,不要让舅舅在失望之余听进去其他人的想法。”
话入耳,陆少骢心头一凛,同时看见花园里,三个女人全围在陆振华的身周,陆振华抱着陆少杰,展开了一抹笑容。
刺眼至极,陆少骢咬出一抹浓重的戾气。
“我先回去了,还有事要办。”傅令元道别。
陆少骢想起来他还没回答他的问题:“老陆单独留下你到底说什么?”
“放心,舅舅不是找我在背后一起数落你。该数落的,他不是都当着你的面数落完了?”傅令元戏谑,尔后斜斜勾唇,眸光有些高深莫测地说:“他只是找我聊新购进的那批军火。”
…………
车子平稳地驶离陆宅。
傅令元一路沉默,沉默得栗青觉得奇奇怪怪,因为一般见完陆振华,都会有事情要吩咐下来去办。
半晌,傅令元发声:“靖沣工厂出事那阵子,和林氏差不多的几家子公司,有好几条销售线暂时停运——”
栗青知晓他要问的后续内容,忙不迭接话:“嗯,对,当时已经按照老大的吩咐把紧急停运的路子全部记录下来(可回顾第365章),名单交给过老大你的。只是陆爷的防护措施下来得也特别快,我们还没来得及摸到头。”
“嗯。”傅令元淡淡地应,习惯性地拿手机在腿上掂着,双眸里似有浮光掠影,“不知道陈青洲是查到了哪种程度……”
栗青听入耳,心内琢磨着他的话外音。
不多时,遇红灯,车子停下。
傅令元突然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说罢未及栗青反应,他已兀自下车,走到另外一个路口,上了一辆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七拐八拐地穿行过曲曲绕绕的巷子,傅令元停定在一座老式的院落前,迈上阶梯,抓住门环叩响红漆木门。
侧耳凝听,没多久便有一快一慢十分不一致的两个人的脚步。
门打开,一身水青色旗袍的格格用她的吴侬软语清亮地唤:“傅叔叔。”
稍靠后半步的晏西先瞥了眼高他半个脑袋的格格的后脑勺,才看向傅令元,斯文有礼地称呼:“小舅舅。”
傅令元走进来,关上门,将手中拎着的打包盒交给格格:“拿去厨房,今天照例加菜。”
“谢谢傅叔叔!”格格咯咯咯地笑,哒哒哒地往里跑,边跑边喊,“母后!傅叔叔来啦!”
唇边噙上笑意,傅令元不疾不徐地迈步,侧目,低垂视线看跟在他身侧的晏西:“住得还习惯么?”
晏西的目光也刚从格格身上收住,闻言仰面看他,用力地点点头:“嗯。”
清黑的眸子,和陈青洲几乎一模一样。傅令元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习惯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带给你。前些天把你们送来得太着急了,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准备。”
晏西踌躇着,却是钝钝问:“我……以后是不是也和格格一样,不能再出门去上学了?”
傅令元应声滞了滞,很快勾唇,解释道:“你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等你妈的情况稳定下来就离开。”
晏西眼睛一亮,展开笑颜:“谢谢小舅舅。”
“哟呵,终于又出现了?”黄桑出现在廊下,扯着嗓子便冷嘲热讽,“我都没同意,你丢个孕妇丢个孩子在这儿就走了!”
傅令元笑笑:“抱歉,不方便带她上医院。除了你,其他医生我都不放心。”
“我谢谢你啊对我最放心!真拿我这儿当收容所?”黄桑双手叉腰,说完才留意到晏西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扭头便喊格格,“我后院里晒的草药快去给我翻一翻。”
“遵命,我的母后。”格格从厨房里哒哒哒地跑出来。
这几天没少帮忙晒草药,晏西自然而然随格格同去。
俩孩子不在场,黄桑讲话彻底没顾忌:“真要我手里出了人命你才肯罢休!一次比一次难搞!”
“你不是喜欢疑难杂症?”傅令元轻挑眉梢。
黄桑冷哼:“我又不是妇科圣手。我学得杂,不代表我包治百病!”
“你能怎么治,尽管怎么治,后果我负责。”傅令元勾唇。
“啧啧,你能负责的事儿可真多。”黄桑眼里带讽。
傅令元挂上笑意:“所以我能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了?”
“还能什么情况?老样子,反正非常不稳定,而且还是高龄产妇,指不准什么时候就流掉了。”黄桑翻了个白眼,“每天都在屋里卧床,要看自己进去看。”
说罢她转身回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边走边嘀咕:“这都能怀上,还真是活久见……”
傅令元兀自朝某个房间行去。
门没关,他伸手叩了两下门,举步跨过门槛迈入。
傅清辞原本正倚靠在床头看着窗户外面怔怔出神,听闻动静望过来,立时与傅令元湛黑的眸子对视上。
短发太过利索,使得她脸型的消瘦看得特别明显,面色也特别地差。傅令元打量两眼,不禁折眉,唇线抿得直直的。
傅清辞挪开目光,望回窗户外,无波无澜地先出声:“这个大夫挺好的,谢谢。”
傅令元视线一垂,落到她尚不显怀的小腹上:“你自己心里有数?”
头一偏,傅清辞靠上床头的木板:“你不是应该希望我生得下来?这样除了晏西,你手中又多了一个能够制衡他的筹码。”
傅令元轻嘲:“明知孩子会成为我的筹码,你还要生,是恨陈青洲多一些,助我杀了他?还是爱陈青洲多一些,一个晏西不够体现?”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晏西不是他的儿子,是我的儿子。现在这个孩子还是一样的道理。”傅清辞两只手掌轻覆上肚子,“你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心理。不努力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
她的表情坚冷,口吻坚定。傅令元盯着,眼前骤然浮现另外一张脸。瞳仁乌乌,表情清冷,口吻与此时此刻的傅清辞同样坚定,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坚定地不要孩子。
眼眸一敛,他晃回思绪,为自己的无用回忆泛一丝自嘲之色,尔后又对傅清辞一哂:“那你好好养胎。你宁愿跟着我的手下走,也不愿意晏西和他碰上面。所以无论怎样,只要有你在,他就永远没机会见到俩孩子。现在他甚至根本活不过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落地,给他多留个种也不错。”
傅清辞怔在最后一句话,转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傅令元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更未加解释,转身离开。
后院里,晒在的草药已经被全部翻了一遍,飘散开来的草药香愈发浓郁。
傅令元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卷,目光搜索两个孩子的身影。
没找到。
不过听见杂物间里传出格格焦虑的讲话声:“怎么办?怎么会死了?为什么会死……”
应声摘掉烟卷,再塞回烟盒和打火机,傅令元寻过去,问蹲在地上小脑袋凑一块的两个人:“出什么事了?”
“傅叔叔,”格格扭过脸,眼眶红红的,“晏西的阿针昨天晚上生了五只小宝宝。可现在发现有两只好像死了。”
“生了?”傅令元只知道阿针怀孕,倒忘记去数日子算一算产期。
“刚怎么没告诉我?”
话问的是晏西。
晏西明显也闷闷不乐:“我想小舅舅肯定要先去看我妈妈和小妹妹,所以打算缓缓再说。”
傅令元已迈步上前,看到科科被单独喂养在一个窝,悠哉地吃着东西。另外一个窝里,阿针的腹下护着三只粉色的鸡皮疙瘩,还有两只小刺的确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旁。
他蹲身,查看两三秒,确认真的死了。
十五分钟后。
死掉的两只小刺已经从窝里挪了出来,整齐体面地安置在漂亮的饼干盒里。
晏西端着饼干盒,将其放进刚在花圃里挖好的一个坑,安静地看着它们,似在无声地道别。
不多时,又往饼干盒里放了点刺猬的食物,算作陪葬品,由格格为它们盖上饼干盒的盖子。
两人再一起把土重新埋上,堆高成一个小土丘,最后从花圃里摘了点花,点缀满小土丘及其周围。
气氛倒因此酝酿出淡淡的一丝感伤。
傅令元站在一旁,垂眸盯一眼手上揣着的科科。
科科貌似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正舒坦地呼呼大睡。
傅令元稍显无奈地轻轻摇头——勿怪他妈一直没停下来过嫌弃他。
格格的眼眶还红红的,走回来抱住傅令元的一只胳膊。阿树和阿上两只猫在她的脚边不停地蹭,喵喵喵直叫。
觑着格格比他还难过,晏西略微自责,踯躅两三秒,说:“没关系的,怪我,阿针第一次生宝宝,我的经验不足,做的功课不够多,小宝宝才死的。阿针以后还会再生的。”
安慰得笨拙。
傅令元不觉勾唇。
少顷,格格被黄桑一嗓门叫去厨房帮忙。
傅令元进杂物间把科科放回窝里的跑轮上,这才告知:“格格不光是为这两只小刺难过,也是记起阿树和阿上它们爸爸妈妈的死。”
“噢……”晏西轻轻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忽然道,“小舅舅你一定要告诉小舅妈科科和阿针生宝宝的消息,不过只要和小舅妈说,原本生的就是三只。”
傅令元的动作一滞,偏头端详他。
舅甥俩这其实才第二回见面,而且头一回见时,根本没讲上两句话。晏西对他的态度礼貌有余,算不上亲近,但并不认生。
晏西没有被他瞧得局促,反笑了笑:“小舅舅和小舅妈一样,喜欢盯着我的脸看,是也觉得我和我爸爸长得很像?小舅妈就是因为我的这张脸,一眼把我认出来的。”
傅令元稍抬眉梢,发问:“你和她之前经常见面?”
“没有。小舅妈总是比较忙。”
“你们处得很熟了?”
晏西小纠结了数秒,回答:“小舅妈一定会否认的。”
这句话其实已体现出他对她的脾性的了解。傅令元眼里谙出笑意。
却听晏西有些小心翼翼地又问:“小舅妈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傅令元笑意微收。
“那小舅妈是不是也不能来这里看我?”用的是否定问句,晏西的目光其实饱含期待,但不等傅令元答复,他兀自先沮丧,“我答应过妈妈再也不见小姑姑的……妈妈现在肚子里有小妹妹,更不能伤心难过……”
称呼的转变非常明显。傅令元的眸子随之微微眯起:“你想不想见你爸爸?”
“不见!”晏西快速并且坚决地摇头,边说着,站起身,退离两三步,看向傅令元的目光变得些许复杂:“虽然小舅舅你对我和我妈妈好像挺好的,但我妈妈说了,小舅舅你和我爸爸是对头,你现在帮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心存目的的。”
“这会儿倒是又维护起你爸,你妈绝对是最心口不一最矛盾的女人。”傅令元面露嘲弄,拿斜眼瞅他那张酷似陈青洲的脸,不屑与他多说似的,也起身,率先走出杂物间,不咸不淡地提醒,“走,差不多要吃饭了。”
晏西定在原地两三秒,才跟上,心思兜转着——这个小舅舅,拿他当外甥的时候和不拿他当外甥的时候,态度转变有点大。
可他拿他当小舅舅和小姑丈的心理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心内好奇,他壮着胆子问:“你和我爸爸是对头,为什么还要娶我小姑姑?”
口吻间不难察觉他的质疑,以及对阮舒的关心。傅令元停下脚步了,转过身去,眸光暗沉沉地摄住他:“你倒是把亲属关系理得清清楚楚。”
晏西亦止住步子,看着他眉宇间的冰凛,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记起阮舒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合时宜地便脱口而出:“小姑姑说过,在家里,你都是听她的。”
傅令元微微一愣,转瞬眉峰挑起:“所以呢?”
他斜斜扬起一边的唇角:“你想说我得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能对你怎样?”
晏西默不作声。
傅令元貌似也不需要他作声,根本没等他的答案,问完便兀自继续脚步。
舅甥俩算是一言不合不欢而散。
晏西坚秉着食不言,饭桌上如常只剩傅令元和格格一来一往的交谈。
半晌,去房间里给傅清辞送孕妇餐的黄桑才回来,一回来就是一通抱怨:“吃多少吐多少,没见过妊娠反应这么强烈的。得亏她原本的身体底子不错……”
傅令元的唇线抿出坚冷。
晏西又扒了两口饭,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黄桑眸光一闪,挥挥手:“好,去吧,碗留给我。”
“谢谢黄阿姨。”晏西礼貌地颔首,下了餐桌。
傅令元眼风扫过去他的背影,耳畔是黄桑在感叹:“这孩子养得真好。”
“母后,你是在嫌弃我么……”格格撇撇嘴。
黄桑可劲儿地捏她的脸:“这几天也不知是谁,基本和人家形影不离,我找你做事情都得比以前加一倍的音量再多喊两嗓门!”
傅令元无声地笑了笑,没多久也下了餐桌,走去傅清辞的房间。
房门和窗户敞开着,入室的风轻轻拂动老式的白色纱帐。
傅清辞依旧靠坐在床头,晏西躺在她的身边,靠进她的怀里,手心轻轻地抚她的小腹,絮絮叨叨道:“小妹妹你要乖一点,不能总是折腾妈妈,妈妈会很辛苦的。你如果表现得好,等你以后出来,哥哥给你很多奖励。”
“不一定是小妹妹,也可能是小弟弟,你如果叫错了,他不搭理你的。”
“是小妹妹的。”晏西口吻确信,“她告诉我她是小妹妹。”
傅清辞笑意柔和:“她怎么告诉你的?”
“……”
后面的话没有听完。
凝着幽深的眸色,傅令元无声无息地离开。